却说虚花鬼一班人在露骨亭里正在商议退兵之策。忽有人说,他有一计在此,大家回头看时,却是由远道来游历的刻薄鬼。大家便问,计将安出?刻薄鬼道:“诸位不都是有化妆的绝技吗?可以仿造钟馗兵士的衣服,完全更换,然后各戴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孔,藏在身上,和他们开起仗来,冷不防将假面孔戴上,和他的军队混在一处,叫他真假难辨,不能下手打。”众人都说:“这法子是妙!我们生成的是这种本事,这样办也极容易。不过有一层,我们的外表一齐和他同化了,我们自己也分不出,只可蒙混一时,却也没有法子胜他。”刻薄鬼哈哈大笑道:“诸君真是不自知其臭的了。我们是旁观者清,凡是戴假面具的人,都有一副臭架子,你们身上个个都有一种和人不同的臭味,难道不闻到吗?”大家都说:“气味我们倒都有一种,但并不是臭。”刻薄鬼道:“只要你们知道有一种气味就得,臭不臭,不必管他,当你们和钟馗的军队混在一起之时,表面虽然一样,这臭味他们却没有的。那时,你们只拣没有臭味的杀,把有臭味的留着,自然不会打自己人。他们却一律认为自己人,不敢动手,岂不是你们有胜而无败吗!”虚花鬼和一班会戴假面具的人,都鼓掌称善,说这个法子委实好。虚花鬼当时就在主席上宣言道:“现在的世界,是大同的世界,许多人都主张不分国界了。我们和这位刻先生,只隔几个山头,更加要不分界域。现在刻先生这样和我们设计,我们应该在我们这山自治法里,加上这么一条,得聘请第三山自治区里的人为本山高等顾问。”大家都说:“赞成!赞成!刻先生若是再能替我们筹个一笔经费,我们就举他为一山之主,亦无不可。”刻薄鬼心里好笑,心想:你们这一大班人,带着一张文明面孔,看起来好像是无所不知,我挖苦透了你们,你们还要举我当顾问,有这样的傻瓜!他一声不言语,尽让揩油山的人去恭维。等众人恭维得够了,他又道:“救兵如救火,一刻也迟不得。现在钟馗的兵,既然逼到山下来了,诸位赶快就要去抵御,我既是贵山的顾问,就要和贵山负一些责任。诸位可以完全出去应战,人越多越好,一个也不要留。这看守山庄的事,就交给我一个人来办得了。”虚花鬼想:好呀,我们都下山迎敌,让你一人看守山庄,你倒大权在握了,但是我也不怕你,你到底一个人在此,总不能把我的山庄搬了去。这个时候,乐得和你要好,逼出你两文钱来用用。主意打定,说道:“刻先生和我们想的计划,我们极端赞成,可是有一层,我们要全数下山,差许多饷械,能不能在贵处筹借一批来用,将来我们如数奉还。要不然,我们只好暂取守势。取守势,那是必败的。那么,不如请刻先生先走吧,免得在这里住着,受了我们的连累。”刻薄鬼心里十二分爱这揩油山,很想一把夺了过去,从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空想,现在有高等顾问的位置,又有守山的希望,若把这机会丢了,岂不可惜?我在这里,他们问我要饷银,要军器,虽然有些交换条件性质,实在也是不得已,我山上很有余力供给他们,就答应了吧。这样一想,满口答应了虚花鬼的要求。就发了一通无线电,催着他们本山,搬了许多钱来。虚花鬼这面的人,因为发了饷,马上精神振作起来,一个一个的,都把假面具极力修饰,外表和钟馗的天兵天将,一般无二,他们将假面戴上,又穿着体面些的衣服,便分头下山。这时钟馗的军队,正一步一步地向揩油山进逼,逆料攻下这座山头,毫不费力,所以大胆往前进。一直到了揩油山脚下,方才安营扎寨,他们的军队,本来打算休息一晚,第二日拂晓进攻,不料刚到半夜,揩油山的军队,首先杀下山来,钟馗的军队仓促应战,打算大杀一番,等到和敌人接近,仔细一看,全是自己人,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出于误会,都在停手了。谁知这些人正是揩油山下来的人,他们靠着那假面具有些像人,果然弄得钟馗的兵,都认为同志。这时虚花鬼也混在里面,他趁着人家不想打的时候,就在内中指挥,作起乱来。他所带的人都有臭味的,彼此臭味相投,便站在一处,只管拣没有臭味的杀。钟馗的兵,哪里知道有戴假面具的敌人在里面,总是不敢自相残杀,往后躲避。揩油山的群鬼,落得杀一个痛快,往前直追。钟馗这一阵,败下去十几里,好不懊丧,明知中了敌人的计,但是中了什么计,这时还不明白。在这时候,忽然有几个卫兵,扭住一个兵,一直到中军帐下来,钟馗手下的旗牌,早走过去问道:“什么事?”卫兵指着扭住的人道:“这位弟兄,也不知道是哪一哨哪一棚的,他乌七八糟乱窜,窜到这里来,问他的话,他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而且他身上还有种臭味,实在难闻。我们看他这人,好像奸细,所以把他抓住。”钟馗早在上面听个清楚,他看这兵的样子,完全是自己的军队,不过这时他一言不发,像个傻子一样,很可疑心。负屈也在一边,鼻子里微微地闻见一股臭气,心里恍然大悟,便道:“他这身上的臭味,和虚花鬼身上的气味一样,一定是他那里的人。因为他们有种绝技,能戴假面具出来,和真脸一样。”便吩咐卫兵,把他脸上的假面具拿下来,就可以知道是谁。卫兵听了,用手去摸他的脸,一点痕迹没有。而且摸着他的脸的时候,脸如皮一般,用指头弹着有些敲鼓响。负屈道:“不料这假面具又好又厚,这个疑团,倒无法打破。”钟馗道:“不问他是奸细不是奸细,你们先把他带下去,我自有办法。”那些卫兵听见,就把这嫌疑犯带走了。钟馗计上心来,吩咐卫兵,收拾一间黑房,黑房里面,除了堆着吃的喝的用的而外,还堆着许多钱,安排好了,你就把那人收到黑屋子里去,让他一人在里面坐着。这人初进黑屋子里,不看见什么,后来慢慢地看见方向,慢慢地看见桌椅,最后就看见吃的用的和钱,他一看这屋子里并无二人,先吃了一点,后来又把钱拿了几个往身上揣,那脸上的假面具,被他这样一闹,就慢慢地摇动,有些粘不住。他一个人说道:“这一个好人的面目,戴着太别扭,吃喝不痛快,说话不痛快,做事也不痛快,这里反正没人,我把它暂时放下得了。”这样一想,真脸马上露出来,他就一顿饱吃,然后把钱整把地拿起来,往身上揣。钱揣够了,东西吃足了,他再把假面具戴起来,这屋子里虽然没有什么亮光,可是屋顶上有三条漏缝,当这人在里面取下假面具的时候,钟馗曾派卫兵躲在屋上,带了透视镜,由那漏缝里张望,侦察他的行动。这时他看了一个毕真毕显,就一五一十向钟馗报告了。钟馗笑道:“破敌之计得矣。”便叫卫兵将那人带上来。那人戴着一副豪杰的面孔,其势赳赳的,丝毫也不惧怕,坦然走上前来。钟馗将公案一拍,骂道:“你们这班东西,将真面孔藏在里面,拿着这副假面孔,到处说仁义,讲道德。仁义道德那样的好名词,被你们一用。人家都不敢相信了。”便对卫兵道:“来!你把他刚才在黑屋子里做的事,当他面,报告一番。”那卫兵听说,当真又把那人如何吃东西,如何偷钱,如何取下面具,如何又戴上去,前后说了个正对。那人一听,赳赳状态失了,啪的一声,那假面具,四分五裂,落在地上,把鬼头鬼脑,都露出来了。他假面具一落,不敢作怪了,立刻跪在钟馗面前,请钟馗开恩饶恕他。钟馗笑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只要面子一破,就不成人了,我不难为你,你把你那地方内幕,全供出来,我可以放你走。”那小鬼到了此时,不能不说了,便道:“我们那揩油山,都住的是善士,下等的常常分途出去,印刷几分油印稿子,宣言组织慈善一类的会。不过我们名声太小,不能号召,就到处磕头作揖,请几位有名的仙佛出来做会长,事情办得好,大家大小弄一个小位置,沾沾会长的光。事情办得不好,捐款总可以弄几文,坐坐车子,吃吃小馆子,也是好的。中等的,都是熟人很多,善于交际人,不光是印刷稿子,真也出几个本钱,赁一幢屋子,请阔人吃一顿饭,组织一种社,有什么团体会议,也加上一个。上等的,就像我们的庄主,虚花鬼一流人,仁义道德,说不绝口,也真能分地方上公款。出来办事,先自然是有一笔钱花一笔钱,后来嫌钱不够,就打电报写信到各地方去募捐。他不募就不募,一募就是万数。他钱到手,一小半儿办事,一大半儿上腰,比什么差事也好。因为做慈善事业,总要像个规矩人,人家才相信。所以我们这山上的人,无论老少一律戴假面具。这假面具是独家制造的,不是知道我们真面目怎样,是取不下来的。”钟馗道:“原来如此。那我有办法。我放你,你走吧。”那小鬼道:“我现在不能回去了,因为假面具已经丢了,他们是不许我回去的。他们虽然是一群鬼,这假面是维护得极厉害,没有假面子,他不引为同调的。”钟馗听他这样说,就把他留下,暗下派了二百名校刀手,一律穿着破旧衣服,让虚花鬼这班维持体面的人,不能模仿。就叫这二百名兵士,带着传声器,到揩油山脚下去骂阵。又吩咐不要骂他别的,只要骂他怎样冒充正人君子,怎样去骗人家的钱,带笑带说,那就行了。这二百名校刀手,一到揩油山脚下,果然照话而行,各人拿着传声器大骂假名流,文明骗子,文明强盗。他们顺风而骂,一阵阵的骂声,都传到揩油山里面去。虚花鬼这些人听了,面红耳赤,浑身发热,坐卧不宁,实在难受。不到一刻儿工夫,各人脸上的假面具,全都破裂落下,凭你骂死,他也不出来应战。钟馗知道事情有些成功了,指挥着大小三军,便向揩油山开始攻击。大家又喊道:“我们杀呀!他们露了脸啦!杀进去看看这些假慈善家的内幕呀!”在这一阵大喊之时,钟馗的军队,一直冲上揩油山。这山上虚花鬼一班人,假面具一破,就一点本事没有,被钟馗杀得落花流水。虚花鬼眼见一座地盘,费尽心血弄来,而今要丢一个干净,好不伤心。加之现在也没有脸见人,活着何益,便咬破指头,用血在壁上写了几行字是:“大兵之后,必有荒年,望我同志,慈悲为本,立一赈灾会,以救灾民。会址不必另立,即设本山。我今一死,其尸身望置诸冰窖,俟赈灾会成立,有施棺木给灾民者,将我之尸体,随带收殓可也。”他再要往下写,忽然来了一支飞箭,射中他的心窝,把他一颗空心射了出来,他就死了。这时在这山上寄居之没脸鬼一大群人,早已知道钟馗进攻,可是他们一些细财物,蒙虚花鬼代为收存的,都不见了。问他要时,虚花鬼说:“我们向来拾金不昧,哪里会收起你的东西?你记错了。”一口咬定不认。没脸鬼见战事紧急,也就按下不提,意思等敌人退了,再和他算账。不料他们的假面具一丢,没有打,就完全失败了,没脸鬼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哪里能休手,马上带着人,趁忙乱中去搜检,一直便上虚花鬼的内室“宝善堂”来。这“宝善堂”三个字,正是以为善为宝的意思,满墙满壁,都贴的是格言,什么临财毋苟得啦!什么见利思义啦!什么肥马轻裘,与朋友共啦!什么钱之为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啦!屋子几乎完全被戒贪的屏联所占满。没脸鬼对大家笑道:“搜赃搜到这屋子里来了,何异缘木求鱼,这真是瞎撞啦。”乞巧道:“别忙,我常听见说,和尚用檀香当柴烧,在禅床后边用夜壶炖肉,这个年头,说好话的地方,偏是不做好事,我们不要太老实了,可以在四处搜查搜查。”投机道:“这话有理!”他见那壁上挂着一面西洋镜子,大书特书三个字:“问心镜”。旁边一副对联,一边是四个字,是:“放开手去”,“回转头来”,投机道:“好明白话儿。”乞巧道:“别忙,这是双关话啊。”那镜框子刻着两个小孩儿捧着一个球,乞巧把那小孩的小手一扳,又把头儿一扭,马上那镜子一转,显出一扇门,门里金碧辉煌,满堆的是金银财宝。投机哈哈大笑道:“拆穿西洋镜,真相毕露了。”乞巧道:“这算什么?哪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家里没有西洋镜呢?”乞巧道:“不料他的西洋镜,却被我们拆穿了。可是有一层,西洋镜拆穿,他就不能混了,无论虚花鬼他们是胜是败,决不能与我们干休。我们把他们的财产卷起,趁着他照顾不及,就赶快离开这里吧!”没脸鬼听说弄钱,他可以来个双分,带着众人将所有的东西,大大小小,一卷而空。当他进宝善堂之时,早已派人打听前山战事的消息。这时探子回报,说是:“虚花鬼死了,揩油山大势已去。”没脸鬼便对乞巧投机道:“我们这样不是走运,投降一个,失败一个,这是怎样办?”投机道:“不要紧,像这样投降,倒一个主人翁,我们在他家捞一回现成的,那就越多越好。”没脸鬼道:“现在我们要找新主人翁了,挂什么旗号?用什么名义好呢?”乞巧道:“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先下山,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上几天。在这个时间,我们派人四方去打探,打探哪一山的形势好,我们就仿他的旗号,慢慢往他那里去,向他接近。他见我们带一样的色彩,必定引为同志,然后我们就可以模模糊糊地加入他一党了。钟馗不杀到那里去很好,我们慢慢地想法子,扩充实力。钟馗杀去了,我们换过旗帜再走,那要什么紧?”没脸鬼心想:人到没有把握的时候,暂时只能不带色彩,以免将来洗不掉。乞巧这种办法,倒也使得。计划决定,他就吩咐部下,偃旗息鼓,由后山往山下退。虚花鬼所有的积蓄,都被他弄去。虚花鬼引没脸鬼这班人进山,本想把他的东西全数吞没下去,不料倒引没脸鬼进来,发了这一个大财。没脸鬼过了后山,就藏在一个避风谷里。谷的前面有一道滩河,再要向前,可得过渡。而且那水很急,渡也不容易渡。没脸鬼一想:这非鼓勇部下猛进不可。便使劲地用眼睛皮眨出眼泪来,对着众人演说:“现在我们手上一个钱没有,守是守不住,回原地又回不了,死里求活,我们只有抢过河去的一条路。再声明一句,我手上实在没钱,现在不能够发饷,过了河,找到了东家,我们大家就有饭吃了。我若手上有钱,便是狗种。”他说时,心里可想着箱子里有钱自然无关。他部下两三百人,明明在宝善堂和没验鬼抢了揩油山许多东西,希望总可分一点,不料宝被没脸鬼收去了,当着大家哭穷,叫人家饿着肚子,和他想法子过渡,这事未免太不平等了,大家口里虽然说不出来,心里可都是明白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团在一块儿,还可找一条吃饭的路。若是散了伙,这里满地都是荆棘。没奈何,只得在荆棘丛中,拼着命和没脸鬼去找过河的路,大家焦头烂额,分路去找,居然有一个人在下流头找到一座板桥,他放开嗓子大嚷,说道:“有路了,有路了!你们来呀!”大家听说,就都跑了过来。没脸鬼督率着他的部下,押解细软东西,也到了河边。先是寻路的上桥,带着探路,其次是其他饿肚的壮丁,其次是没脸鬼的亲信,又其次是细软车辆,最后才是没脸鬼自己。大家安然渡河,依旧往前走。没脸鬼却又把大众调回来,吩咐把这板桥拆了去,乞巧问道:“我们还赶路呢,拆桥做什么?”没脸鬼道:“这还不懂吗?我们能找着桥渡过河,别人难道就渡不过来?渡过来了,岂不把我们追上,我们反正不要桥了,乐得拆断,省得也被别人利用去了。”投机道:“好是好,不过我们过了河就拆桥,要想再回来,可是不行。”没脸鬼笑道:“我们过了河,哪里还有回来的日子!”说时,那一座板桥,被没脸鬼的部下,三下两下,就把它拆了。这才大家放心,开怀前走。走不多路,前面有一个小山冈,山脚下立了一块石碑,刻着“观风谷”三字。没脸鬼道:“这地方很好,就暂时在这里驻兵。”一面又叫乞巧守营,投机沿途前进,到前村去探访,那里是什么地方。投机得了命令,扮作难民模样,便往前去。走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影,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好地盘,都没有人要?那么,我们手到拿来,可以发一个大财了。”一语未了,只听有人在长草里面问道:“谁手到拿来?见财有分,我们要分点儿啦!”说时,草里爬起来一个人,口里说道:“别走,别走!”投机起初还怕是拦路打杠子的,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双目不见的瞎子。投机笑道:“这种荒村野路,哪里有财发?我倒走得饿了,望人家分给我几个呢!”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他的路,又忽然一想:他一定是这里的人,何不向他问一问路,便说道:“大哥,我问你,这前面归什么地方管辖?”瞎子道:“你到这儿来,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既入我们的境地,还不知道他归什么地方管辖?”投机欺他是个瞎子,说道:“我是个游方和尚,随地化缘,哪里有什么目的?”瞎子道:“有你这不知所之的人,才会问道于盲。你想我不分东西南北的人,怎样指给你的去路?”投机想道:这话也对。一个不怕你怎样会投机,到了人家坚壁清野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不得已问道于盲的手腕,也就现出来了。便对那瞎子道:“你是不是这里人?”瞎子道:“是的。”投机道:“你既然是这里的人,你自己家里总知道回去,你能不能够引我到你府上去?我再和你府上的人,打听去路。”瞎子笑道:“我真这样傻,把一个化缘的和尚引到家里去。”投机道:“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个和尚,我是一个行路的单身客人。”瞎子道:“你在哪儿来?”投机道:“我在揩油山收赈来。”瞎子道:“呵唷!你在揩油山来,那是个有钱的地方,你伸脑袋过来,给我摸摸。若不秃的,我就引你去。”投机信以为真,便伸头让他摸。那瞎子手上在摸,鼻子却不住地耸动,极力向投机身上闻,他的嗅官,比别人灵敏,他闻见投机身上的铜臭,十分浓厚,几乎把他冲倒。他心想这人身上的铜臭,有这样浓,必定带有不少金钱财宝,决计不是个和尚。便道:“你果然不是个和尚,那么,你可以在前走,你看见有红色的记号,不论是石头或是树,你就向左转,有几个左转弯一走,便到了我家。你在前走,我在后跟。”投机信以为真,果然向前走。瞎子在他身后,那铜臭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真弄着他神魂颠倒。心里想道:我穷了大半辈子,最欢迎外来的财呢。他跟着投机,越走越闻到香,越闻到香越觉得馋涎欲滴。走了约一二里路,投机觉得身上放着的那些金银币,有些赘人。便拿了出来,一面走路,一面用手绢包着捏在手里。这样一来,银钱一露风,那瞎子闻着味儿更浓。他心里知道这钱一定不在少数,恨不得伸手去摸一摸。可是人家是有眼睛的,自己是没有眼睛的,等你伸手去摸钱,他岂不早看见了。他急没奈何,那心中贪气变成一股热气,往脑顶上冲。脑上无路可走,就由那两只眼睛眶里钻一钻不打紧,就把他瞎眼冲开了,眼睛趁势对前一看,只见投机手中捏着一大包东西,重沉沉包布里露出一只角,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全看得出来。他抢上前一步,就要夺过来。投机听见身后脚步忙乱,知道不妙,身子往旁边一闪,他回头一看,见瞎子不瞎了,很是奇怪,说道:“你原来是个假瞎子。”那人道:“假是不假,因你手上的宝贝,发出一阵香气,就把我的眼睛治亮了。凡是一种不开眼的人,多多地摆钱在他面前,他总会开眼的。”投机道:“哦!是了,古来有一句话,见钱开眼。这倒可以证明了。”那假瞎子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的名字,就叫瞎眼鬼,向来是认钱不认人,你的钱现在既然被我看见,你老实留下,我让你逃命回去。要不然,我一喊叫出来,你也是跑不了,我们这里的人,有一种嗜好,喜欢吃生人肉,你就连骨头怕都没有了。”投机一看四围都是丛莽,中间走的只有一条道路,十分险恶,自己走着,本来就有些害怕,而今见他瞎眼鬼见钱眼开,一定也是有本事的人,若一定闹将起来,怕真个不能逃走。说道:“你若真能让我回去,我这些东西,就全给你。可是有一个要求,你把这地名得告诉我,我丢了东西。东家问起我来,我也好开报销。”瞎眼鬼道:“你难道还没有听见人道过吗?揩油山再进一步,便是吞骨山了。我们这里的主人翁叫刻薄鬼,刻薄成家,有了这一座山,他昨天新从揩油山逃回来,听他说揩油山已经被钟馗占领了,他逃了回来,正在商议抵御的法子呢!这些秘密,我本来不能告诉你,因为你那些钱,引得我开了眼,我看着钱说话,才把自己的黑幕,全告诉了你。”投机一想:这人我有法子治他。便道:“我这钱可以全给你,不算什么。过渡的地方,我还埋着一罐金子在那儿呢!”瞎眼鬼道:“真的吗?我做个好事,可以送你到渡口,帮助你取出那金子回家。”投机便显出很感激的样子,一路和他向渡口来。投机估量着离自己的行营不远,一拳一脚,便将假瞎子打倒在地,这假瞎子为金钱所迷,离开了自己巢穴,被人打倒,没有法子抵敌,投机将他拿住,说道:“你这种见钱开眼的人,若是把你埋了,你也会从棺材里伸手出来要钱,是留不得的,给你喂大王八。”说毕,往河里一扔,一个大王八伸出头来,把假瞎子拖了去了。那王八将他吃下,下了一个大蛋,所以后来世上人骂人王八蛋,其实就是说他假瞎子,因为这种人,什么看不进眼的事情,以不看不见对之,都可模模糊糊过去呀!欲知后事,请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