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十余年,我看到市上流行的石印本九才子《捉鬼传》,每每大笑不止。后来我以作小说为业,偶然又看到这部书,便觉这不光是开玩笑的书,常和朋友谈起,我的朋友张友彝,也极赞成这部书,并说这书不叫捉鬼传,叫《斩鬼传》。因此我收了两部木刻本来研究,果然是《斩鬼传》。前面还有一篇黄越飞康熙庚子年序,我于是知道明末清初的书了。我以为这部书,虽不能像《儒林外史》那样有含蓄,然而他讽刺的笔调,又犀利,又隽永,在中国旧小说界另创一格,这在学界所捧的《何典》之上。自己本想下一番工夫,考证标点出来,做个原著者的功臣,然而我探索了一个月,也不过知道这书,是写明朝的士林而止。书作在明朝,到清朝才刻印的,其他便无从断定,考之既不可能,我是作小说的,何妨续上一段狗尾,也是宣传之一法。有了这个动机,我便作《新斩鬼传》。
这一部书开始在十五年,正是安福二次当国的时代,我住在北京,见了不少的人中之鬼,随手拈来,便是绝好材料,写得却不费力;不过环境变化,我觉得可以适可而止,使未向下作。加之我年来常看些佛书,不愿多造口孽,虽然还以小说为业,这样明明白白的讥讽文字,我也不愿作,所以就束之高阁了。去冬到上海,马凡鸟兄介绍我和几位朋友相见,说他们有几位要想办杂志,希望得我一部小说,若是没有工夫作,旧的也可以。马君是见过《新斩鬼传》的,便要我把此书出让。对于此书,我本不想问世,落得人家说我一句会骂人。而马君却笑说,有些地方,还不失为幽默;可以让人见你另一种笔法。我情不可却,只好答应了,后来稿子寄到上海,他们竟十分赞成,赶着出单行本,这便是这书刊印始末的实情了。
最近上海小报界同志,连我一篇短的讽刺小说《小说迷魂游地府记》都翻印了。数年前,我少不处事骂人的文字,而今虽要藏拙,竟是不可能。那么,这篇《新斩鬼传》,我自动地印出来也好。我不敢说什么知我罪我,都在此书。据卫生家说,每日大笑数次,是与人身有益的。这部书里,倒有几处,看了可以发一大笑。在这一点,读者或不至于开卷无益,这就算是我的贡献吧。
民国二十年三月三十日皖潜张恨水序于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