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依原版刊行)
清虚君 吉瞻仙客 改正
巫峡岩 道德野史 纪略
捷真斋 名衢逸狂 演义
凌云阁 镇宇儒生 音诠
31-32
杨应龙遣使买盐 樊参帅激杀杨将
诗曰:
遨游帝阙隐书林,扪风空谈叹陸沉。
濡墨漫编今世事,剪灯频写古人心。
百年罕遇昆山玉,旷世难逢丽水金。
且托新词寄闲暇,茫茫宇宙几知音。
话说杨应龙既受众汉官职,次日升殿,即着寨长建设龙兴所、忠义所、马渡所、高岩所、宣洞所。令众将统兵各处把守,众将令命去乞。
不觉光阴撚指,岁月抛梭,时值四月天气。
一日,应龙驾坐琉璃大殿,众酋参拜已罢,忽庖役叩禀曰:“不事不可不报,无事不敢乱传,今盐客归家(即前盐商胡荣也),久不见前来,是时遍城俱无盐吃,物启千岁知之。”
应龙闻说大骇,遂谓正军师黄七曰:“盐者,日用所需,最不可缺。今城中无盐,将何区处?”
黄七对曰:“盐井(柴胡井)出于四川简州(在成都府东一百五十里,编户三十里,无判,种繁民刁,盐课受累。)地方,主公可速着人前往买取,足供众用矣。”
应龙然其说,遂着头目李可畏、支大才等五人带银千两往简州贩盐。
李可畏等领命拜别应龙,迳往前来,不一月即至简州城内,看看天色昏晚。但见: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寺,香霭种声。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六军营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壶正滴。四边下雾,昏昏罩舞榭歌台;三更尽烟,隐隐蔽绿窗朱户。两两佳人归绣幙,双双士子入书帏。
李可畏等见天色已晚,趱行数步,遂于盐行经纪赵怀吉家歇下。
次日天明,唤怀吉挈天平,弹对银子,讲了价钱,即与盐户定下了盐。
半月之间,取讨完备,顾人打起盐包,写定三只大船。即日装载停当,遂令驾长开船,顺风扬帆,不几日来到綦江县界。
李可畏即令住船,另雇骡马驼进播州而去不题。
却说綦江樊参将(讳□□)引兵巡哨,来至此处。但见三只大船泊在岸下,遂呼驾长问曰:“这三只船装载是甚么货物?”
驾长答道:“三只尽是盐船,并无别货。”
樊参将曰:“这盐商是何处人氏?”
驾长道:“是播州杨宣慰头目李可畏等。”
樊参将曰:“既是杨宣慰买的,可有盐引没有?”
驾长道:“小的不知,我叫他来,老爷问他端的。”
须臾,李可畏到。樊参将问曰:“汝是何处人氏?”
李可畏答曰:“小的是杨应龙部下头目李可畏也。”
樊参将曰:“汝这盐可是有引的没有引的?”
李可畏回道:“小的奉杨爷严命,特来买与自己用的,实无引来。”
樊参将曰:“如今盐院出告示‘禁革私盐’。汝等为何不遵律法?敢来兴贩?”言讫,即令家丁将盐盘起,把李可畏等锁送盐院问罪。
李可畏等大惊,禀曰:“小的这盐乃自己买用的,非兴贩卖他人者比,安为私盐?乞老爷原情,不要盘罢。”
樊参将曰:“兴贩私盐,律有明禁。汝今盐既无引,即系私盐。安得巧辩?”仍令家丁盘之。
李可畏抵抗,不与他盘。
樊参将大怒曰:“无引之盐,便是私的,即当盘起。且律云‘拏获私盐,船货入官,人当究罪’汝安得无礼?”复令盘起。
李可畏抗拒抢夺,复不与盘。
樊参将骂曰:“这畜生大胆,不知朝廷法度,敢拒逆如此,汝等欲讨死乎?”
李可畏道“假设是私盐,亦罪不致死。”
樊参将剑眉直竖,怒上心来。喝令家丁将李可畏等四人尽皆杀了。
独支大才在店雇写骡马,未上船来,刚至岸边,只见樊参将把李可畏等杀了,嚇得魂不附体,急急奔逃,走回播州而去。
樊参将杀了李可畏等,竟不禀明盐院,把盐尽盘入府去了。
却说支大才走脱,昼夜奔驰,来到播州城内,但见应龙正坐大殿。门吏报知。
应龙即令进见,支大才来到展前,望应龙叩首呼千岁三声已罢。
应龙问曰:“汝既回来,盐可买否?”
支大才遂将盐船至綦江,被樊参将盘去了盐,并杀了李可畏等情说了一遍。
应龙大怒曰:“这畜生敢这等无礼,我素与汝无冤无仇,何故盘我盐去?杀我头目,此通天之仇,誓必报之。”
言罢,众各退散去讫。
只因支大才报出这端事情,有分教:
火焰丛中,烧坏了数万间屋宇人家;刀枪林内,断送了千万条苍生性命。正是:
杀人不管老共幼,放火谁怜旧与新?
毕竟应龙后来用何计策来报樊参将之仇?且听下回分解。
33-34
应龙计议兴军马 朝栋攻破偏桥城
诗曰:
无端酋贼逞猖狂,荼毒黔黎不可当。
志在奸淫图极乐,心思创业欲成王。
出其不意攻无备,劫掠纵横有纪纲。
同是不仁行恶意,看他后日必遭殃。
话说戊戌岁秋八月,杨应龙因支大才报说樊参将盘盐,杀死头目李可畏等事情,不胜忿怒,意欲提兵报仇,还未果决。
一日驾坐琉璃大殿。聚集众将,遂与军师黄七、孙时泰议曰:“予往岁为张氏之事,被朝廷着官拿禁重庆府半载,迨子奇栋前来替狱,我始得脱归。不期奇栋在狱已□周年,朝廷竟不发放,后用多少金银买嘱当事官员,方得脱狱回家。如此之仇,吾意欲报久矣。曾奈数年兵微将寡,粮草无余,恐不济事。故此迟回,未敢轻动。目今兵多将广,马壮人强,粮草充积,方欲兴师复仇。忽报盐客久不前来,城中缺盐。后军师设计着头目李可畏等往简州买去。不意来至綦江,被樊参将把盐盘了,将李可畏等杀死。如此,大明君臣明有灭绝我等这意也。今欲起兵报恨,先生以为何如?”
黄七、孙时泰对曰:“主公昔为拘禁,盖为有杀妻之罪,犹有说焉。但公子替狱至周年犹不放回,是欲致公子于死地,此情难堪。然后用若干金银始放宁家,则当事官员明系勒骗报仇宜矣。且今李可畏等买盐,□未犯法。而樊参将居然把盐盘去,复将彼等杀之。然不惟致李可畏等无辜受害,抱恨九原,且实有欺主公之心也。论此情深为可恶。据此仇应当速报者也,但欲兴师,当趁是时秋高马肥,兵强将勇,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则西蜀负仇官僚可一鼓而擒,夙恨足消,而中原地界亦徐徐可以图矣。”
应龙曰:“军师高见,深中肺腑。”当日计议已罢。
应龙退入后堂,对田氏言之。
田氏曰:“夫君并孩儿受辱囹圄(音令音语,狱名也。),头目李可畏等无辜身死。此通天之仇,即当报复。但当令孩儿知之,使预先整顿军旅行事。”
应龙曰:“贤妻言得有理。”
遂着寨长传令箭飞报长子维栋,次子朝栋,三子奇栋一齐前来商议。
寨长得令,飞星来报。
维栋、朝栋、奇栋见应龙把令箭来宣,想有急事。即飞奔回家,参见应龙,叩首言曰:“父王宣孩儿来,有何吩咐?”
应龙曰:“令孩儿来,别无话说,兹欲兴兵报我往岁久狱之仇,今头目李可畏等枉死之恨。特令汝等,军马未操者,复加团练。粮草未完者,作速催目,预候兴兵,休得迟误。”
维栋等答曰:“谨遵父王将令。”即拜辞应龙。
维栋、奇栋乃往催粮草而去,朝栋迳到教场点起人马,布列阵势,操演武艺。试看训练如何,但见:
人人勇猛,个个狰狞。操练成武艺高强,拣选过身村壮健。刀枪锋利,甲仗鲜明。腾腾杀气赛过六丁神,凛凛英雄压倒齐天圣。旗开处,令似雷霆;马到时,人如熊虎。重重戈戟寒冰雪,闪闪旌旗灿彩霞。
操演已毕,众军各散而去不题。
却说维栋、朝栋、奇栋领父命操演军马,催督粮草。看看一月有余,一是入府复应龙曰:“领父王严命,粮草俱已征完,军马悉皆练熟。乞父王择日兴师。”
应龙曰:“孩儿暂且前去,待我与军师计议来报汝知。”
维栋、朝栋、奇栋闻命,遂拜辞应龙,各回本镇去了(本镇者,各人镇守之地方也)。维栋等既去。
遂与黄七、孙时泰商议曰:“军马今已操练精熟,粮草举各催征齐完,军师可择吉日良时,兴兵动马何如?”
黄七等将星历一查,回报应龙曰:“今岁无行军日期,必到明年乙亥春三月初五日是黄道吉辰,此日乃可出军。”
应龙曰:“今岁既无吉日,就待明年春月也罢。”
计议已定,不觉日月似梭,光阴似箭。撚指又是一年。乍见得:
乌飞飞(日中有金乌),兔劫劫(月中有玉兔)。乌飞兔走何时歇?女娲炼石补青天(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缺。事载《史鉴》之书。)安能熬胶粘日月?
是时正值三月期,应龙谓军师黄七曰:“今当行军吉期,军师有何吩咐众将,愿悉吐之。”
黄七对曰:“行师在名,师出无名,则事不成。今主公出兵,须以报朝廷官(当时问应龙事情之官也)将(樊参将也)之仇为名。但恐大明军马粮草不可胜纪,今以一隅之地,数万之众,而与彼角力,恐画虎不成反类狗矣。乞主公酌量,不可造次。”
应龙曰:“军师言之有理,但有一说,予昔居狱,吾恨五司七姓不来顾我(看顾彼也)。后归家,假说奇栋在狱无银支费,权与彼等借银几百两应用,意欲乘机杀之。不期五司七姓知我有害彼之心,当事者尽皆逃走于四川、湖广各处居住。今日起兵,即以追讨五司七姓为名。军师意下如何?”
黄七对曰:“既有是情,则师出有名。而大兵前行,胜可长驱而进,席卷中原;败可收兵回国,紧闭司守。即异日朝廷遣将来征,尤有是说推托。不然,则类‘螳螂捕蝉,黄雀抵后’,是未得福,而祸随之矣。且又有说 ‘兵法无统,必至收乱,须分次第,方可管束’。”
应龙曰:“善!“
遂封杨光隣为总兵大元帅,郭通为副元帅,杨朝栋为正先锋,何邦宁、田一鹏为副先锋,尚守忠为採阵使,何汉良为参谋,吴金钱为参将。杨维栋统前军,杨奇栋统中军,石朝俸统后军,赵仕登统左军,张仕敖统右军。杨七、罗浮、娄国、张让皆随军调用。
分遣已定,众将悉往教场点起枪手军九百,刀手军八百,马兵三千,红脚苗五百打前站,黑脚苗五百随后跟,九股七牌等苗居中策应,共计万余人马。
当日,先锋朝栋头带凤翅盔,身披鱼鳞甲,手执雁翎刀,足穿虎皮靴,骑着青鬃马,极其猛健。那马何如?但见:
形如虎豹,健比狻猊、蹄至脊,高八尺有余;头至尾,长一丈以上。双耳棱棱削竹,两目炯炯悬星。四蹄掣电追风,一鸣龙吟虎啸。日行千里,过都越国如飞;力胜九牛,峻岭高山直骤。头络着八宝攒成玉勒,身披着百花砌就雕鞍。玲珑金登响叮当,锦绣朱缨花烂漫。
统领军马,直奔前来,假以五司七姓逃出邻境,领兵追讨为名。一路上但见:
黄云叆叇,听鼓鼙声振,遍地如雷;黑雾弥漫,见旗帜影摇,亘天若翳。扰扰攘攘,前驱后驰,有许多铁骑铜驼;纷纷纭纭,左引右控,数不尽雕弓羽箭。酋军壮健,婆婆娑娑;髠颅缒髻,休夸十万貔貅,番马咆哮。络络绎绎,金鬣钢蹄,那计三千马来牛屯。马军则一冲一突,步军则或后或先。跻跻跄跄,人人佝体,无非是夺旗斩将之雄;粗粗蠢蠢,个个彪形,都不让扛鼎拔山之勇。撄锋冒刃,往来冲击腾飞梭,运戟挥戈,旋转交攻欺快鹘。紧重重,缓叠叠,乱中队伍变长蛇;恶狠狠,雄赳赳,静里威仪藏伏虎。文衣雕袂的是没遮拦真太岁,何愁他计出百端;碧眼黄须的是揽灾祸小魔王,不怕那兵行九法。雷胜周之玁狁,威过汉之匈奴。来时山岳撼动,乌获(古之有力者)闻之,头眩胆破;到处波澜汹涌,孟贲(力能生拔牛角)见之,屎滚尿流。
军行七日,即至偏城,时已四鼓。
巡城军校闻得锣鼓喧闹,军马纷纭。魂飞四极,魄散九霄。即忙击鼓报知陈指挥(讳)、陶指挥(讳)、刘指挥(讳)。
三指挥正当睡熟,忽听外面击鼓,急抽身而起,各出衙来问是何事?
军校忙近前跪下禀曰:“老爷,祸事了!祸事了!”
三指挥曰:“祸从何来?”
军校曰:“城外锣鼓喧天,军马遍地,不知何苗造反,那贼劫城,特来报与老爷知之。”
三指挥闻报,惊惶失措,即令军校紧闭城门,往来巡守。乱将木石灰瓶一齐打下,打得苗兵没躲处,一个个不敢进城,尽开去了。
少顷,杨光隣教分一支人马去打南门,一半去打东门。自家占住西门,止有北门无人去打。
众将得令,拥兵各门攻击,城门几破,灰瓶木石尽用无有。
陈指挥见势危急,谓陶、刘二指挥曰:“贼兵攻城将破,我们不如领兵出城拒敌,决一胜负。兄等以为何如?”
二指挥曰:“贼兵初到,其锋甚锐,且城中军马有限,若出去战。正如‘一木之梁,不足以横绝壑;一夫之勇,不足以驾洪涛’也。但不如私奔出城,往外求取救兵,再来恢复罢了。”
陈指挥曰:“二兄也说得是。”
遂抽身往北门而走,三指挥既已出城,众军民即开门投降。
朝栋等领兵进城,惊天动地,逢者就剁,遇者就砍,将军民杀死约万余口。
逃居此处五司七姓家奴并续娶妻妾,再生男女一并擒拏枭首,刳出心肝,千刀万剐,以报往仇。
东城秦家新娶媳妇王氏,容貌娇娆,丰姿俊雅。生得: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结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那朝栋看见她生得标致,逸兴勃扬,春心顿发。即拿去暗地里把衣服裙袴剥得精光,赤条条干事。
那王氏无奈,只得凭他舞弄,倘不依从,举刀就杀。
于是遍城妇女,貌美者尽被奸淫,老丑者举各杀死。仓库钱粮尽数搬去。迨至天明,城中得生居民始知播州兵来作反。正是:
晴空轰霹雳,聚几群猛虎豺狼;平地起风波,起无数毒蛇恶蟒。昆山失火灾难避,玉石俱焚势可悲。
毕竟贼势若何?下回便知端的。
诠:偏桥卫(在镇远府城西六十里,限百十四里,湖广所辖地,分武官镇守处所。)
35-36
江军门领兵剿寇 杨朝栋劫掠綦江
诗曰:
秋蝉曾未觉秋风,祸福端由人事中。
非数相逢终恶结,冤家聚道定多凶。
韩彭殂醢同谋逆,傕汜诛夷共恃雄。
只有正人交宜合,富贵贫贱总亨通。
话说朝栋攻破偏城,杀死五司七姓军民人等,不觉天已黎明,遂复领兵回去攻打东坡、黄坪、紫江、白坭(贵州地方)数处。一时未得准备,尽被攻破,杨七遂将白坭陈策老幼男女举家杀得罄尽,以报昔日之仇。
我源知县闻风□□,未被所害。但军民女掳杀无算。正是:
雾锁青山,云里滚出一伙没头神;烟迷绿树,林边摆着几行争食虎。缨枪对对,围遮定吃人心肝的小魔王;棍棒双双,簇拥着不养爹娘的真太岁。
朝栋攻破数处,领兵复来攻黔飞练,飞练军校探知,忙赴杨都司(讳)、潘经历(讳)衙内禀曰:“今杨朝栋领兵劫掠郡县,不日将至此处,乞老爷作速防御。”
杨都司、潘经历闻报,心惊胆战,即令众军昼夜巡警把守,筑塞四门,提防杨酋兵到。
分拨未了,忽报酋兵已近城下,旗影遮天,喊声震地。
朝栋令军士攻城,杨都司使军校一齐放箭,将木石流星滚下,朝栋等见箭如飞蝗(蝗,损禾稼之虫也,飞,齐起,遮蔽天日。),石似雨点。遂鸣金退兵,须臾,仍统兵冲击,城中不能支,遂破。酋兵一齐拥进,杨都司、潘经历奋勇力战,酋兵势大,不能抵格,俱被杀死。正是:
乌云黑雾群鸦噪,白日青天双凤飞。
玄真子题诗叹曰:
挥戈仗剑建功劳,腰金衣紫佑君王。
加冠赐禄恩荣盛,驷马高车气势昂。
纪信鼎烹终为汉,睢阳死节志存唐。
英雄一死虽常事,千古令人情感伤。
玄真子又诗吊曰:
扰扰城堤尽贼戈,移民荼毒奈他何。
可怜立国安邦将,一任英魂逐去波。
是日天昏地暗,女哭男啼,劫去库银四千余两,各衙门印信尽行收掳,抢掠百姓财物,杀死军民男女不计其数。
可怜百万生灵,尽作一城怨鬼。真是作惨,怎见得?但见:
黄云惨淡,白日阴沉。巷陌内,鬼哮神嚎;街市上,儿啼女哭。乱兵扰攘,搬刀弄剑没头神;恶党纷纭,放火杀人催命鬼。军兵逃躲,教场好做放牛场;官吏潜藏,衙舍静如兜率殿。出头的登时丧命,晦气的立刻忘魂。绿林贼党霎时生,汉末黄巾今再见。
话分两头,却说贵州江军门(讳铎),探知杨朝栋兴兵攻破东坡、黄平、白坭、紫江、飞练等处,烧劫库狱。奸淫妇女,抢掠财物,杀死杨都司、潘经历并军民人等。忙修一本,差人星飞具奏朝廷。复行文各哨点起官军万余前来抵敌,不知杨酋军马操练闲熟,擅工骑射,我军训练未精,纪律混乱。两阵对员,战未数合,我军大败而走。
杨酋追赶十余里始退,杀死官军千余,哨兵二千有余,将官数员,掳去者不计其数。
我军离二十余里,江军门收点残败军兵,折损一万有余。江军门嗔怒不已,遂回本镇而去,再振军旅前来征剿,不在话下。
却说朝栋等得胜,鸣金收兵,回转本营驻扎。是夕,设筵庆饮,众将各大醉而退。
次日天明,朝栋分付军士饱餐战饭,全装披挂,张一样十把销金伞,执一色十顶嵌宝盖,金鼓震响惊天地,旌旗晃动耀云霞。黑脚军手各执一根铁尺向前行,红脚军拳各拿一条铁棍随后走。
行不多时,迳到綦江城下(綦江县,在四川重庆府南二百里,编户五里,无丞,简僻民淳。重庆南至播州宣慰司三百四十里。),巡城军校飞报马知县(讳)。马知县正当升堂而坐。但见:
平生正直,禀性贤良。少年向雪案攻书,长成在金銮(人君所居之地,是谓金銮殿。)对策。常怀忠孝之心,每行仁义之念。户户增,钱粮办,黎民称德满街衢;词讼减,盗贼无。父老赞歌喧市井。攀辕截蹬,名标青史播千年;勒石镌碑,声振琴堂传万古。慷慨文章欺李杜,贤良方正胜龚黄。
坐堂未久,忽巡卒来报:“城外酋兵数万,攻打城池。势甚危急,请老爷作速发兵逐之,少迟延,祸将及矣。”
马知县闻报大惊失色,忙着门吏请房游击(讳)、樊参将、陈守备(讳)商议曰:“今杨酋引兵攻城,甚是危急,望三先生如何解救?一则为朝廷出力,二则为万民释厄。至紧之事,伏乞施逞报国之良才,大显精忠之妙用。愿无推阻。”
房游击曰:“致身竭力,臣子职分。敢不悉心,第此间粮少兵稀,不可出敌,但当紧闭固守,乘机击之。”
说言未尽,忽报杨酋已打砖岩援上城了。房游击、樊参将闻之,星忙披挂上马,提枪飞奔迎战。
行未数步,正遇酋兵,房游击、樊参将抖擞精神,杀死杨兵十余人。两将鏖战多时,奈后无救援,城门已破,诸酋又各进城。
房游击、樊参将抵敌不住,正拨马逃走,竟被朝栋、奇栋往后一刀斫来。二将躲闪不及,死于马下。
陈守备正披挂上马前来助敌,但见房游击、樊参将已被杨兵杀死,怒气填胸,拍马舞枪直取朝栋,朝栋跃马飞刀,付面交还,两下厮杀。但见:
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逢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战未半晌,杨光隣、郭通、何汉良等簇拥前来,把陈守备困在垓心。陈守备见势大身孤,不能取胜。正拨马抽身突围而走,众酋团团围住,不能得脱,措手不及,被杨兵乱枪刺死落马。可怜半世英雄,到此一筹莫展。正是:
凶恶逞强,白日青天无国法;忠良受害,口碑青史有芳名。
玄真子演至此处,题诗一首吊之。诗曰:
鏖战酋兵血刃红,杀身报国尽孤忠。
将军一死虽常事,敢义捐身万战功。
玄真子又诗叹三将军曰:
混杀多时力不加,人亡马死乱如麻。
可怜樊房陈三将,何日同时血染沙。
朝栋既已杀死房游击、樊参将、陈守备,迳往衙来,寻捉马知县。
马知县闻得,胆战心寒,忙入后堂书房中躲去。
朝栋见马知县不在,即同田一鹏、何邦宁、杨光隣等迳往后堂而来,只见书房门紧闭,朝栋将刀劈开,拿着马知县,厉声言曰:“快取金银宝贝来,饶汝一命。”
马知县扬声骂曰:“吾闻‘良将不怯死以图利,烈士不毁节以求生’,汝叛国逆贼,天人共戮,要杀就杀,我何惧哉?若要金银宝贝,一毫无有。”
朝栋大怒,举刀斫来。
何汉良止之曰:“先锋息怒,看这小小知县,有甚么金银宝贝,杀之亦是无用,徒伤其命,不如饶他去罢。”
朝栋曰:“看何参谋分上,饶你命罢。”
遂放马知县手,迳往前来,恰遇着邓典史(应天人,讳。是时正来与知县计议拒敌,为所获。)挺身直立,而无变色。
朝栋骂曰:“你这狗官,好大胆,敢不跪下?”
邓典史厉声骂道:“无知反贼,恨不得杀汝以报朝廷,肯屈膝于汝以求生乎?”
朝栋大怒,将刀齐膝腕处斫为两截,死于非命。
玄真子题诗一首赞之,诗曰:
遭此强良不可当,忠臣烈士丧郊荒。
可怜节死邓典史,青史名标万古扬。
朝栋将邓典史杀死,遂往衙内,将家眷尽皆拿了,库内钱粮悉皆劫去,牢中囚徒举各疏放。杀死居民乡官,抢掳财帛货物不可胜计。妇女有美色者,先剥精光,赤条条尽意奸淫。
朝栋发令,复欲挥兵前来攻打重庆府,报昔苦禁之仇。
何汉良阻之曰:“先锋不可,我等已攻破数郡,是时必有官军前来拦截。不如收兵回去,将后再来报仇。不然,恐官兵一旦拥至,四围困住,我等皆无生路矣。”
杨朝栋曰:“参谋言之是也。”
遂带领美色妇女千余,催促军兵迳回播州而去,不在话下。
37-38
房夫人追杀酋兵 杨朝栋收兵回播
诗曰:
为人莫作妇人身,况值兵戈阨乱辰。
婉转娥眉随战马,娉婷丽质逐酋兵。
蔡琰胡笳歌正咽,明妃荒冢草犹青。
可怜野水沙场骨,多少香闺梦里人。
话不重叙,却说房夫人闻得房游击领兵拒贼,不知胜负如何。
正忧虑间,忽然小军走入后堂来,只见那夫从:
头戴凤冠,身披霞衮。飘飘绣带,后堂中,散扑鼻的兰麝香;隐隐佩环,公座前,听盈耳的叮当响。云履衬一勾莲瓣,宫花映两朵辨腮。柳眉星眼,分明王母下瑶台;月貌花容,仿佛观音离南海。端严相貌,稳重身材。生来绣阁兰房,可是天香国色。分明一片无瑕玉,果是清虚展里仙。
小军急忙跪下道:“禀夫人得知,老爷被酋兵杀死了。”
房夫人闻说,泪如雨倾,不胜忿怒,即速披挂绰刀上马,领其部落追赶出城来报丈夫之仇。
房夫人虽是裙衩女流,权谋出众,胆略过人,弓马闲熟,武艺精通,更兼人物端庄,善能谈论。怎见得?但见:
面如满月,貌似莲花。身体洁白修长,语言清冷明朗。举动时威风出众,号令处法度森严。密拴细甲,岂同绣袄。罗襦紧带銮刀,不比金环主佩。上阵时柳眉倒竖,交锋处星眼圆睁。惯骑战马,凤头鞋宝蹬斜踏;善使钢刀,乌云髻金冠束定。包藏斩将搴旗志,撇下朝去暮雨情。
赶至城外五里之地,正遇酋兵。
房夫人奋力舞刀,飞奔追战,杀死酋兵十余人。
朝栋见房夫人赶投前来,各兜回马冲击。房夫人见势不谐,势孤无助,急拨马奔走回城。刚转身时,却被酋兵一刀砍落水中而死。
玄真子题诗赞曰: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刀独马雪夫仇。
意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杨朝栋杀死房夫人,复捉兵入城,把马知县捆缚起来,逼写执结便即回兵。不然,把满城百姓一人不留并汝一齐杀死。
马知县自思曰:我食朝廷俸禄,生死国难,职分当然。然遍城百姓无辜受害,我心何忍?辗转寻思,无计奈何。乃援笔写执照一纸,付与朝栋。
朝栋接在手,同徒头览竟,遂着酋兵解缚放马知县回城。朝栋等方才放心收兵而去。正是:
返国叛臣凶事大,朝廷纪法藐如闲。
是日贼兵过处,天昏地暗,鬼哭神嚎。大家小户闭门不出,真好惨伤光景。怎见得?但见:抱头鼠窜,顾不得名公巨卿、贤士大夫;束手拘四,方显得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攻州破县,惊散商贾农工;执讯献俘,不拣跛驼高矮。傀傀儡儡驱逐许多人口离故都;恓恓惶惶,网络若大生灵归播地。饥餐渴饮,惨惨寂寂,怎禁瘴雨蛮烟;暮宿晨征,荒荒凉凉,难比吴山楚水。程途立限,岂容他捷足争;时刻有期,不许恁尖鞋落后。凄凄楚楚,哵口粟调弄薰风,引将鬼哨神嚎;唧唧嘈嘈,琵琶音弹夜月,惹起男啼女哭。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听断肠声。
玄真子论曰:
应龙敢以肆行叛逆,而公然与朝廷抗三尺之法者,良由前经略使及一时当事诸公特为姑息。应龙听勘止于松坎地方,院道就而问之,不出前之境,玉谬听杨顺之言,愿偿黄金若干,代为奏请以宽鈇钺之诛。经略使还京奏牍之墨未干,而犯顺之谋日起。三省邻近之民何辜而遭此酋屠戮之惨哉。养虎为患,一时当事诸公不得辞其责矣。
却说朝栋等收兵回转,夜住晓行,不数日,竟至播州城内。
把守人员报知应龙曰:“今公子并众将领兵回来,现在门外等旨。”
应龙曰:“令他进来。”
朝栋同众将齐至殿前,望应龙大驾五拜三叩头,呼千岁三声尽礼,礼罢,各分立列两班。应龙曰:“汝等领兵出外,攻战整体如何?”
朝栋对曰:“父王在上,容孩儿说来。”
朝栋遂将兵围偏桥、破东坡、据飞练杀死五司七姓并杨都司、潘经历,斩掳官兵万余,破綦江,杀死房游击、房夫人、樊参将、陈守备,劫取库银,收掳印信,抢掠财物无算,带得美女千余回来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应龙大喜曰:“是乃诸将之功也。”
诸将叩首曰:“此主公天威所致,某等何功之有?”
叙话已毕,应龙遂令庖丁设宴与众将庆功。众将悉各大醉而散。
诸将既去,应龙退坐后堂,辗转思忖,自悔于心。乃谓朝栋曰:“孩儿,我有一话对汝说。”
朝栋对曰:“父王有何吩咐?”
应龙曰:“汝今领兵出外,杀死五司七姓并汉官等,虽足报往昔之仇。但恐当方守臣奏知朝廷,合兵来攻,只虞寡不敌众,弱不敌强。纵有盖天地之雄威,亦难当天下之兵也。是事不当隐便,孩儿宜思患而预防之。”
朝栋听见父言,低首沉吟,悔之不及,乃应声曰:“此事不妨,孩儿自有良策,可保无虞。”
应龙曰:“孩儿有何妙计?”
朝栋曰:“兵法云‘足食足兵,万战万胜’。今军马已有数万,孩儿再去操练,复攒积粮草,以备汉兵前来。孩儿带回妇女千余,今把充为乐户(娼妓也),招引各酋歇宿,日取卖奸之资以补军费,则兵足食足,万无一失。且有天险关津,更有勇将把守,彼须有百万雄兵,亦急切莫动摇矣。乞父王不必忧虑。”
应龙曰:“孩儿所言虽是,犹宜小心仔细提防,勿视等闲。”
朝栋曰:“孩儿自有方略。”遂拜辞应龙而去不题。
却说应龙次日升殿,众酋拜讫,遂问军师黄七、孙时泰曰:“前日起兵除灭五司七姓并汉官等,吾恨雪矣。异日朝廷知道这事,将如之何?”
黄七、孙时泰对曰:“大丈夫恩仇必报,理之常然。今事已行,难以追悔,但宜操军练马,积草屯粮,修砌城壕,把守关隘,预备官兵前来,则无事矣。”
应龙曰:“军师言得甚当。”
令朝栋操练军马去了,乃令维栋、奇栋攒督粮草。郭通修砌城壕,复分付各将把守关隘,防御官兵进发。分遣已定,维栋等已奉命去讫。
郭通得令,遂统集众酋修整安身海龙囤,是囤宽平高险,左养鸡,右养马。四围复修砌几重,城垣约高三丈余尺。只见:
面面岩山如壁立,重重险峻似生成。
囤后地势平坦,即令众酋挖着深沟,河水长流不绝。但见:
波开涌跃过三丈,势欲飞腾上飞天。
囤内储集钱粮七百余库,精兵数万把守中营。正是:
任汝多谋诸葛亮,应难设计破重城。
是囤之外,大小险隘关津约十余处,处处修砌坚牢,重重雄兵镇守。真个是:
猛虎坐山林,鸣金惊不动。
应龙自恃关囤险峻,将士云集,可以拒敌。
不知天戈所指,百举百克,而地利不足恃也。
玄真子题诗叹曰:
杨家地利如天险,俨若猛虎坐山林。
不知地利非为险,还要人谋计策深。
玄真子论曰:应龙宠妾杀妻,罪崇恶极。据律应加重刑,皇王已从恩宥,则应龙当回心向道,省身修德以副朝廷超拔美意。是亦不失为忠臣矣。奈何稔恶不悛,而肆行荼毒,睥睨神器,图报夙仇,志何壮也。迨朝栋收兵回籍,暗深思,恐天兵时临,难以抵御,殆有悔心。呜呼,应龙何始之壮,而终之怯也。盖亦天理人心之不容泯欤。
39-40
朝廷遣将征应龙 总兵调军往播地
诗曰:
星斗依稀玉漏残,铿锵环佩列千官。
露凝仙掌金盘冷,月映瑶空宝阙寒。
禁柳绿连青琐闼,宫桃红压碧栏杆。
皇风清穆乾坤泰,千载君臣际遇难。
话说綦江马知县被杨朝栋逼勒,写了执结,复回入城。即着公差星飞报知巡抚。
巡抚闻报,即修本遣使你奏朝廷。
当日,四川军门、湖广军门、贵州巡抚、湖广巡抚、重庆高推官等悉各具本赴京。
次日,皇帝早朝升殿,两班文武朝见,真个是吾朝君圣臣贤。怎见得,但见:
奇奇怪怪,麒麟出现,圣人在位显祯祥;翱翱翔翔,凤凰来仪,明主当朝呈景瑞。谏官言官,鲠鲠直直,勇往而直前;左辅右弼,烈烈轰轰,心谏而恐后。万邦有道,熙熙皞皞,不闻紫芝之歌(南山四皓采芝歌曰“漠漠南山,深谷迤逦,晔晔紫芝,可以乐饥”云云);四民东业,嚷嚷闹闹,咸上河清之颂(宋鲍照元嘉中,河济俱清,照为《河清颂》甚工。)。只见那文班聚立,整整齐齐,尽是贤能宰相;又见那武班排列,锵锵济济,俱是豪杰英雄。个个都胸中怀蕴着皎皎洁洁、精忠报国、腾蛟起凤的才华;人人皆腹内包藏着凛凛烈烈、拨乱安危、紫电青霜的节操。洞洞曯曯,意如城、口如瓶,拜舞于丹陛;钦钦敬敬,手容恭,足容重,侍立于金堦。文官治郡,正正堂堂,磊磊落落,可比那商傅说,汤伊尹,周姬旦,齐管仲,鲁献子,秦百奚,爕理阴阳,田丰年稔;武官压寨,雄雄壮壮,猛猛威威,有同那周吕望,赵廉颇,燕乐毅,吴孙膑,汉邓禹,晋谢安,调和鼎鼐,国泰民安。君敬臣,臣敬君,停停当当,如鱼似水,措社稷于和平;文爱武,武爱文,和和睦睦,并力同心,保国家而安固。你看那九域归心,远远近近,尺地寸天皆入贡。谁知道八纮(九州之外有八夤,八夤之外有八纮,出《淮南子》)仰德,南蛮北狄尽朝天。立纲纪,循法度,逐馋臣,电走星飞;纪大功,忘小过,爱忠良,云湿雨润。但愿民康物阜, 皇朝绵一统之图;地久天长,圣主介万年之寿。
群臣山呼拜罢。皇帝问曰:“班齐不齐?”
当驾官奏曰:“文官不少,武将班齐。”
皇帝曰:“既是班齐,有事出班早奏,无事朕捲簾朝散。”
道犹未了,黄门官俯伏金阶奏曰:“今有四川、湖广、贵州三省军门并各巡抚等官具有表章上达天庭。”
当驾官捧上御案展开文表。
皇帝重瞳一看,但见三省官员奏本皆陈一事,其本曰:
四川播州宣慰司杨应龙并子维栋、朝栋、奇栋等谋为不轨,累造大恶,招集凶徒逆党围楚偏桥,焚掠东坡,杀戮如麻。攻黔飞练,杀杨都司,潘经历。陷蜀綦江,杀房游击,樊参将,陈守备。并杀士卒、百姓无算,释放囚徒,奸淫妇女,抢夺官印,仓厫、库藏尽被掳去。若不早行剿除,他日养成贼势,甚于北虏,为国之大患也。臣不胜惶惧。伏乞圣断(全文载《征播事略》)。
皇帝鉴罢,大怒曰:“可恶,这厮横行劫掠,妄杀良民,不遵先帝封章,轻犯累朝爵土。于家不孝,于国不忠。”
即遣七省总兵官前去剿灭,运支七省钱粮,刻期报捷。急征七月□剿八年,虽日费斗金不惜,务将杨应龙解赴京师,碎尸万段。奉圣旨,钦差:
湖广支抚院(讳可大,号简亭)、四咱李抚院(讳化龙)、贵州郭抚院(讳子章,号青螺,江西泰和人)、新设偏沅江抚院(讳铎)、重庆李提督(讳承勋,号景山,□州卫人)、重庆董推官(讳)、刘总兵(讳綎,号省吾,江西南昌人)、陈总兵(讳璘,号龙崖,广东韶放人)、吴总兵(讳广号少武,南绍人)、李总兵(讳应祥,号仁宇,九溪卫人)、王总兵(讳鸣鹤,号汉冲,淮安人)、陈副总(讳寅,号宾阳,金乡卫人)、李总兵(讳遇文,号心宇,宣州卫人)、马总兵(讳孔英,号)、童总兵(讳元镇,号葵午)、彭总兵(讳元锦,号)、徐参将(讳仲嘉,号)、王参将(讳嘉纶,号)、蔡参将(讳兆吉,号)、朱参将(讳鹤龄,号)、汪参将(讳如渊,号)、张参将(讳秉忠,号)、杨参将(讳显,号,沅州人)、谢游击(讳崇爵,号)、魏监军(讳养蒙,号星吾,河南洛阳人)、张监军(讳悌,号最所)、杨监军(讳寅秋,号)、胡监军(讳桂芳,号瑞芝,金豀县人)、张监军(讳文耀,号芝阳湖广沅陵人)、朱监军(讳南英,号嵘峥,浙江人)、阮守备(讳士奇,号)、陈守备(讳大经,号)、陈守备(讳云龙,号)、王守备(讳芬,号)、白守备(讳明逵,号)、邓把总(讳,号)、黄把总(讳)、马指挥(讳一龙)。
大小等官,前往征剿,差遣已定。次日,皇帝复设早朝,群臣拜罢问两班文武曰:“朕昨遣兵征剿应龙,诸将官员谁可挂都总兵之印?”
说言未尽,班部中闪出一没大臣:
两后补完天地缺,一心分破帝王忧。
怎见得好一员大臣,有诗为证,诗曰:
独上彤庭领缙绅,唐虞交会庆君臣。
三公首相华夷表,一念纯王宇宙春。
事出萧曹因陋汉,功收傅伊已卑秦。
两仪奠位群生遂,稷契皋夔总后尘。
紫袍金带,象简当胸,向前跪下。
众视之,乃当朝宰辅赵志皋(浙江人)奏曰:“臣举一人,姓陈名璘,广东南韶府籍,见任总兵都督同知,镇守湖广偏桥地方,其人论文有孔孟之才,论武有孙吴这智。胸藏天地莫识之机,腹隐鬼神不测之术。足挂都总兵印。陛下若用此人,总督师入旅,而杨酋可即擒矣。伏乞天颜採听。”
皇帝准奏,即降圣旨着兵部即便差人赍勅持印前往湖广偏桥而去。
圣旨前行,使臣奉命昼夜奔驰,不数日即至偏桥地界。
当日,陈总兵正在坐衙,忽人报道:“有圣旨到来,宣取将军征播。”
陈总兵闻说,整笏出廓迎接入衙,焚香俯听。宣读已罢,叩首谢恩。佩都总兵印,设筵管待。使臣回京。
一面收拾鞍马器械,领兵往播州而行,正是:
皇华天子使,驰驲去如飞。
这一位总兵年登七衮,谋略过人,真是朝廷一将星也,怎见得?但见:
心怀忠义,志立功勋。才兼文武,敢期方召。壮猷策,抱安攘,每笑桓文霸业。仁风四布,村村富庶乐田园;冰月一簾,处处讴歌颂琴鹤。兵强马壮,云屯的万灶貔貅;剑客材官,日接的千人英杰。连营万里,守沙时,列有百万水犀兵;保障一方,出操时,练就三千射雕手。闻风而夷虏消魂,望气而酋蛮丧胆。正是:西南半壁擎天柱,荆楚安邦架海梁。
陈总兵奉勅引兵去讫。
皇王复勅部院都御史李公(讳化龙)致天之伐,设策规方。赐尚方宝剑一把,以赏罚用命不用命之众。仍勅三省巡抚郭公、赵公、支公,令得刑杀由己先斩后奉。李御史等望阙谢恩,迳往播州而去。
地说江军门(讳铎,号□不,浙江仁和人)闻得圣旨发下,差七省总兵官统兵征剿应龙。遂修一本具奏阙下。乞拨御马三百匹随带往偏沅地界护身。
皇王准奏。即着兵部发马往偏沅应用不题。
且讲刘总兵原与应龙结为兄弟,至是朝廷勅往征之,不忍加伐。遂以播州地势危险,曲径盘折,难以进兵为辞上本具陈。
皇王览表降勅,切责之即日启行。
七省总兵官奉命亦各提兵前来。乃行文调动永顺军民宣慰司(自司治至京师七千三百里,至南京五千二百里,裔出槃瓠,刀耕火种,渔猎养生)兵十万,保靖州军民宣慰司(至酉阳宣慰司界一百八十里,至永顺司界四十里,自司治至京师七千五百里,至南京五千八百里,刀耕火种,喜食腥膻,不知五常,祀邪神)兵十万,澧阳护卫兵十万,水西安宣慰兵十万,四川余宣慰兵十万,镇溪兵十万,贵兵、浙兵、广兵共三十余万,彭兵十万,云南沐国公(讳昌祚,号世階,直隶定远人,开国元勋,封黔国公)闻得朝廷起兵,助兵十万,蛇宣慰、酉阳宣慰司助兵十余万,石竺宣慰司助兵五千,施州卫长官司且兵五千,共计精兵百十余万,大小官僚五百余员,各统精兵同往播州进民。
当日传下军令,不许沿(音沿)途扰害良民,如有故违,诛戮无赦,众军唯唯从命。一路上,但见:
旌旗庶日月,金鼓震震霆纷纷。戈戟屯云,队队雄兵似虎。咬牙囓齿;人人要踏破酋城;耀武扬威,个个待踹平播地。
众军迎霜冒雪,夜聚晓行。时值初春天气,正好征进。但见:
时维正月,岁届(音介)新春。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乡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天云。渐开冰解山泉流,尽入麦芽□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亭雨滋生万象春。
未及月余,庚子岁正月初一日,即至沅州地界。遂令众军暂且驻扎。
陈总兵即分布三军唤诸色匠作造打铁甲、熟皮马甲、铜皮头盔,长枪、滚刀、弓箭、火砲、军器等物。
诸色匠作不敢违悖,遵命听用。半月之间打造完备,但见军器件件精明,枪刀各各快利。正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毕竟陈总兵调度如何?下回便见。
41-42
陈总师申明军法 沅州城操练官兵
诗曰:
大将登坛大将才,威风八面令如雷。
神搬鬼运机关变,岳峙川悬气势巍。
叱咤挥戈红日转,笑谈刺剑井泉开。
君王福德将军武,麟阁图形位上台。
话说陈总兵分布三军,打造军器完讫,遂写下军政条约,张挂于外,开载各款。令将士谨守毋犯禁令。试看条约如何,有军法可证:
第一款: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第二款:呼名不应,点视不到,违期不至,动乖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第三款:夜传刀斗,怠而不报,更筹违度,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第四款: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梗教难洽,此谓横军,犯者斩之。
第五款:杨声笑语,若无其上,动违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第六款: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纛凋敝,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第七款:谮言诡语,造捏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士吏,此谓妖军,犯者斩之。
第八款:奸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吏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第九款:凡的到之地,凌侮其民,抢夺财物,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第十款: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第十一款:凡在军中聚众议事,私近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第十二款: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泄于外使敌人知这,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第十三款: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俛首而有难色,此谓恨军,犯者斩之。
第十四款:出越行伍,搀前乱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第十五款:托伤诈病,以避征伐,抉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第十六款: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第十七款:观冠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此数条遇行军必先申明,使众将知所谨守)
条约申明,大小将校看见军令严肃,悉各毛发竦然。
是日天晚,次早黎明,陈总兵开门点军,往教场中操演。
放起三声信砲,陈总兵身穿红袍,腰系金带。骑一匹银鬃马,成前摆着一、二十金装披挂带刀指挥。缨枪对对,戈戟森森,鸣金擂鼓,大吹细打。迎往教场中,来到大教场演武厅上,当中正南放下一张虎皮交椅。
陈总兵坐下,两边立着几员将官,阶下站着数十对家丁头目。
你看那演武厅上厅下,悄悄寂寂无人语,肃肃静静绝鸦飞。擂鼓三通已罢,堂上发放钧旨,将台上狮子黄旗团团磨动。
坐营总兵传下将令:
先游击,次都司,次守备,次把总,次指挥,次千户,次总旗,次官舍,各照序于百步之外树立垛子。四人一班,挨次射箭,仍委旗牌官监箭,不许越次乱班,喧哗挨挤,违令者捆打四十。
传令已毕,将台上静荡荡,肃清清,立着一簇明盔明甲,红袍绣袄几员将官。
黄罗伞下簇拥着陈大总兵,在将台上试看操演如何?但见:
旌旗映日,金鼓喧天。旗旙布列,按四斗五方;号令飘飘,按九宫八卦。雁翎刀、大捍刀、合扇刀、拨风刀、两刃刀,森森击鼓,似红日梨花;点钢枪、绿沉枪、丈八枪、苗叶枪、倒钩枪,簇簇纷纷,如三冬瑞雪。鞭简挝搥,金瓜月斧,一对对摆列森严;青黄赤白,杂采绣旗,一双双分得停当。中军官、坐营官、管操官、提调官、团练官、纪功官、监箭官、巡绰官,一个个是天将天神;蓝旗手、金旗手、团子手、高招手、刽子手、弓箭手、砲铳手、刀牌手,一人人赛六丁六甲。将台上竖起一面雉尾飘风,珠缨耀日。四面彩绳拴定狮子杏黄旗,中军帐立着两竿红旗,喷火锦,带团花。两盏号灯垂下金钱豹子尾。马队中,金鞍玉勒,珠缨宝蹬,都是那出海的神驹;步卒中,大刀阔斧,短剑长枪,尽是那爬山的猛虎。火砲轰雷天地裂,威声振动鬼神惊。
各将官依次射箭已毕,监箭官上了号簿,纪功官别了等次,呈上观看,一行赏罚不题。
43-44
驿丞官捆打齐二 三省夫运米军营
诗曰:
秋暑才消水亦寒,西风吹泪上眉端。
若将世事兼身事,须信人间此梦间。
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
幽冥本是无情路,多少英雄去不还。
话说陈总兵在沅州操演三军,整练人马,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前则前,麾后则后。进退之有法,启闭之有路。旗帜严整,金鼓响应。规矩准绳,毫厘不爽。
大小军士见陈总兵调度人马,排列阵势。人人钦服,个个敬谨(敬谨者,谨守法度而不敢失也)。正是:
号令风霆肃将威,胸藏百万妙神机。
军马操演精熟,陈总兵择定正月十九日往播州进发,兵分四咱征讨。
四川支抚院、刘总兵、吴总兵等,统兵由北路而进。
湖广赵抚院、陈大总兵、陈副总失等,统兵由南路而进。
贵州郭抚院、李总兵、王总兵等,由西路而进。
添设偏沅江抚院协守偏沅,李总兵等统兵由东路而进。
重庆李提督,董推官等总制台戮不用命者。
一路上,但见:
羽旂蔽天,戈戟耀日。一个个银盔银甲,锦袍金带,都执着长枪钺斧;一人人金盔金甲,彩衣绣袄,都擎着钢剑戈矛。
众将各引兵往播州去讫。
话分两头,却说军马已动,粮草随行。荣王并寮府闻得朝廷起兵,各将粮万石助给军饷。督粮官一面预先行牌去七省等处:钱粮难以动支,只今起调各处官军太多,由恐支用不敷,临期必误。须于各府县见贮钱数内百支接济,庶不有误。拟合通行,为此,仰各省着落当该官吏,只将在库钱粮,不拘何项作急通行解到军前,以凭支消应用。此乃征讨逆酋军机大事,非比常误。
七省布按司接得信牌,遂行文各府州县,府州县官即遣官拨夫解银钱。日抬百十余鞘粮米,日运万千余舲。各省钱粮悉解至湖广荆州府屯下,沿江抢掳船只装载军饷,共约有百十万号。沿河两岸惟见运粮人夫扯簷拽纤,摇橹撑篙,民船一只不敢往来。
粮饷既已解去,军门发下宪牌,差黄州驲丞李枝茂解送火药。
驲官奉命,昼夜兼行。沿途地方保甲闻得钦差官到,忙拨夫马递送行程。到一处来接一处,过一程来换一程,遍路神钦鬼服,尽人假意奉承。
行未数日,来到鼎城大龙馆驿,对驲丞讨取夫马。
大龙馆驿丞不识原因,说道:“他也是个驲丞,我也是个驲丞,我有夫马与他。”抵搪迟挨,竟不发去。
解官大怒曰:“这个畜生,恁等大胆,敢来违慢我的军事。”遂令行军把大龙驲丞捆将起来,打二十棍。驲丞被打,心拨夫马送程。正是:
驿丞官职虽卑小,钦差两字值千金。
不怕官来只怕管,驿丞也可打驿丞。
大龙驿丞既被责罚,沿途地方嚇得心惊胆战,魄散魂飞,迎接恐后。真个是:
经过俨同上司到,迎送恍如风扫云。
三江口地方保甲闻得至来,即便迎接,不敢迟捱。解官递驿,兼程而行。不觉早到新路乡村,遂与地方计拨夫马,新役地方刘齐二原是无籍流民,在家欺奸兄嫂,被兄逐出。因闲,入刘家户内充作地方,年已七十余岁,世事不晓分毫,背里言曰:“这驿丞官儿有多大来头,哪得夫马与他,叫彼自己走走也罢。”抵搪不拨,解官大怒,又听得不是黔阳(辰州黔阳县,在州南八十里,编户十二里,裁减僻民颇力,土产麦、金)人说话。高声骂曰:“这个狗奴才,你又不是黔阳人,如何冒充作黔阳地方,想是异乡积年老光棍流徒,逃躲入赘在此。”遂吩咐行军依军令捆将起来,打八十棍。打得齐二皮破肉裂,不能行走。复令解往军营枭首示众。
齐二听得这言,心慌无措,忙叫:“爷爷饶我狗命,小的委实不知,我着儿子送去,望老爷超活我蚁命也罢。”
言未已,众保甲一齐跪下哀告曰:“禀上老爷,此人年老不知世事,望老爷积德施恩,饶他命罢。”
解官答曰:“这老畜生着实可恶,你是何人,敢来违误我军情?本该解至军营斩首号令,看你年老并众人面上,饶你命罢。”
齐二忙磕头曰:“谢老爷活命之恩。”即令儿子充夫送去,沿途闻风魂飞天汉,魄散云霄。不敢迟捱一刻,星飞直送军营。
火药既已解到荆州衙,旗牌官胡名显奉军门钧旨复船装军器解来,沿河地方各发人夫扯船。保甲毛凤年已七十,闻得钦差官到,即忙发夫来送,奈人数不充。
旗牌官大怒骂曰:“这老畜生,你发这几名夫来,够做甚么?”遂吩咐手下重打二十棍。
毛凤闻说,慌忙跪下磕头哀告曰:“望老爷恕我打罢,小的自充夫送去。”
旗牌官曰:“既你自充夫送去,饶了你罢。”
毛凤磕头谢曰:“望老爷万代公侯。”
随带蓑衣、斗笠,哪管劳苦艰辛,沿岸拽船。行不数日,忽从陆地而往,当途地方各拨人夫迳送军营而去。
军器打发到营,仓官王言奉上司宪牌来发官银买办(问有几省水路不通,粮米难运,用银充折,故复着官前来买办)军饷。正是:
才离吊客丧门去,又撞黄旙豹尾来。
各乡村富家悉要报名,不论客商、本地一齐拘来审问。百姓哀哀苦诉,多说家贫,衣食不给,无粮可买。伏望青天爷爷持重仁慈、怜悯穷民,谅情轻发,愿爷爷万代公卿。
仓官被百姓哀诉一番,打动良心,乃曰:“既是家贫,实难领买,聊买数石回去,另往他处习了。”
仓官发官银买军饷已完,军前又委巡检苗秀实来编夫役运米送营。里甲照依丁粮编泒,每夫五丁共一名,每粮乙石用佥夫一名,铺家照门面编泒,十店朋夫一名,每省(贵州、湖广、四川)人夫共约百余两。编泒已定,各夫齐赴衙门打承管复,赴监军查点姓名,每夫挑米三斗,每日给行粮一升。水宿风餐,搬山过岭,所行的路都是那幽僻崎岖小路,真是好苦。怎见得?有运夫歌为证,歌曰:
运粮苦,运粮苦,陆运白田坝(播州城内),舟运镇远府(在贵州,至播州六十里,至京师九千九百三十里,至南京四千四百里,运米至此,复陆行。)昼行防虎狼,夜臣防苗虏。疠疫相侵寻,白骨堆如土。米贵食不充,相看泪如雨。前运完,后运补。今日杨酋平,运夫得安堵。(或疑运粮夫役为杨酋杀死无数,粮为抢去,未知实否?姑记于此。)
且时值夏月天气,热不可当。但见:
热气蒸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轮大伞当天。四野无云风突突,波翻海沸;千山烁焰毕剥剥,石裂灰飞。空中鸟雀命将休,倒攧入树林深处;水里鱼龙鳞角脱,直攒入泥土窖中。直叫石虎喘无休,便是铁人须汗落。
督粮官催促众夫,日在山中僻路里行,如蜂屯蚁聚一般。更兼感冒暑气,劳瘁成病而死者无算,带疾不能行者不可胜计。举目旁观,但见:尸骸遍野,秽手气冲天。真个是:只为应龙一人,累死千千万万。幸有王三府心怀仁慈,特加抚慰,不在话下(运粮夫役前后事情总载于此,故后不复赘。)。
45-46
陈总师设牌降酋 马指挥白坭被贬
诗曰:
旗帜飘扬映日高,剑凌霜雪倚天豪。
难如虎豹离山岳,势若蛟龙出浪涛。
袖里乾坤通紫府,胸中胆气贯青霄。
兴邦多少勋劳在,竟向煌煌国史标。
话分两头,却说粮饷既已解到,七省总兵官三属土官后并沐国公等兵公四路从沅州而。七日即到偏城,离播州二百里之地,遂令军士安营据扎寨,先遣搪报往播州打探消息。众将官各具文书,互相通报约定二月初二日,各率军马往前进发。当日即传下军令曰:“汝众将校各要披坚执锐,奋武扬威。首遣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安桥,人要披甲,马要御枚,弓要上弦,刀要出鞘。只许向前,不许退后,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国有常典,军有纪律,各宜遵守,毋得违犯。”
众皆曰:“惟命是听!”
传令已毕,各统兵前进,数日即到紫江关下,时已红日当空。下令众军造饭。军士饭罢,即率前行。不移时,来到白坭坪地界。看看天色昏晚,但见:
暮烟迷远岫,寒雾锁长空。群星拱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山斗色。疏林古寺,数声钟韵修扬;小浦鱼舟,几点残灯明灭。枝上子规啼夜月(诗:子规枝上月三更),园中粉蝶宿花丛。
遂分付众军扎营,次日平明,陈总兵又遣细作往前探听消息,仍令各寨军士往山村搜寻酋民问取播州事情何如。
军士得令,迳往各山村生擒活捉酋民不计其数,解到陈总兵、魏监军帐前。
陈总兵、魏监军问曰:“汝等可知道杨应龙日作何事?从实说来,毋得隐讳。”
众酋答曰:“禀爷爷得知,如今杨应龙日着众将操练人马,督攒钱粮,修砌城壕,令军兵把守各处关隘,昼夜防御官兵进发。甚是严紧。”
陈总兵、魏监军复问曰:“汝等所言,可是实否?”
众酋曰:“小的不敢扯诳语,俱已耳闻目见来。”
陈总兵、魏监军曰:“既然是实,汝等去罢。”
众酋各各磕头谢恩而散。
陈总兵发下号令,遣军士造白牌万面,牌上写“免死”二字在中,若有执牌来投者饶他一命,不服者枭首示众。
军士得令,忙领白牌往山村示谕酋民,酋民见之,悉各执牌来降,无有一人不服。
众酋既降,陈总兵复遣彭兵往乌江关打探消息。
彭兵领命,迳往乌江而来,左右环旋观望数次,日已平西。遂拨马而回。
却说次日,陈总兵赴行营,升中军帐,左右列刀斧手,聚集诸将听令。
忽彭兵打探回来,俱言乌江关地势夷除险,提备甚严,已先准备官兵进发。
陈总兵曰:“此不必虑,吾自有奇计破之。”
却说指挥马一龙听得彭兵言乌江危险事情,遂密禀陈总兵曰:“乌江关高城深池,更兼提备严密,既难进兵,将军有何方略足以破之?”
陈总兵怒曰:“此今未收一关,未打一寨,汝何先自胆怯,慢吾军心?不斩汝首,难以伏众,遂令军士採下营前枭首号令。”
众将禀曰:“龙罪合诛,但未出战而先斩己将,恐于军不利,望乞宽恕,权且寄罪。待破关后,将功赎之。”
陈总兵怒气稍息曰:“若不看众将分上,决斩汝首。戏犯吾令,难以遽免,即依军令捆一索,贬守营门。”
但未知后来如何,有诗为证,诗曰:
将星高挂五云头,曙色芒寒浸楚流。
马首尽笼金匼匝,虎贲多戴铁兜鍪。
风霆传令驱雷震,戈戟摧锋耀日明。
一龙谪守营门外,他日功成洗却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