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整天的分頭奔走,大致都已就緒;最重要的,當然是朱大器跟吳煦的交涉。能將陳世發拉過來,吳煦求之不得,但提到要先運一批洋槍過去,不免面有難色;說是茲事體大,他不敢作主。

那麼要誰作主呢?朱大器認為:第一、此事必須機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層洩密的顧慮;第二、層層請示,不知道那一天才結果?陳世發如何等得?因而極力鼓勵吳煦獨斷獨行,成此大功。

吳煦一直遲疑不決,最後讓朱大器一句話說動了,新任江蘇巡撫李鴻章,就要帶了他的淮軍,乘輪東下。上海道是個要缺,看上去他必有換人的打算;如果吳煦能及時建此一功,奏報朝廷,必蒙褒獎,那就是自己先立穩了腳步;李鴻章不便奏請調動,就算他出奏了,朝廷亦必不准。

吳煦覺得這話大有道理。但是要他公然批准運槍出境,關係太大,多有不便;還須想個變通的辦法。

朱大器有求於吳煦的是兩件事,第一是同意招降陳世發,以軍火作為釣餌;第二才是如何得官方的協力,能將軍火運出上海?現在情形,第二件事在吳煦確是無能為力;不過第一件事能夠商量得通,也算不虛此行。因此,朱大器與吳煦約定運軍火出境一事的變通變法,由他自己去動腦筋;招降成功,推功於吳煦,但如失敗,吳煦也得負一點責任,這個責任就是為他作一證明:接濟陳世發的軍火,別有作用,決非通匪資敵。

辭別吳煦,朱大器隨即去看一個朋友。此人名叫趙炳麟,他的胞侄,就是在湖州辦團練的趙景賢。整個浙西,現在只有湖州是一片淨土;趙景賢能夠守住湖州,是個奇蹟,但是這個奇蹟恐怕也快消失了!

湖州的守得住,當然是趙景賢的才智過人,但亦全靠有一線運道可通。運道的咽喉是出太湖的大錢口,其地在湖州以北,整個太湖的正南方,正北隔著二十里的湖面就是洞庭東山;趙景賢以大錢口為水師大營,砲艇晝夜巡邏,戒備極嚴,使得盤踞洞庭東山的長毛,不得越雷池一步。同時他又不斷發動突襲,炮轟東山;長毛傷亡累累,卻全無還手之力,因而將趙景賢恨之切骨。

誰知去年年底,繼省城淪陷,湖州形勢益形孤單之後,趙景賢與湖州的百姓又遭遇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厄運。一連三天,鵝毛般的大雪,不曾停過;五百里汪洋巨浸的大湖​​,結成厚厚的一層冰,彷彿覆上了一塊碩大無比的水晶。洞庭東山的長毛大喜,傾巢而出,履冰南下,直撲大錢口;砲艇為堅冰凍住,不得動彈,而炮座是固定的,無法轉向,失去效用,以致大錢口落入敵手。

這一下就像扼住了一個人的咽喉一樣,湖州的餉道斷了;四面為長毛密密包圍,湖州真正成了一座孤城,將為杭州之續。

長毛雖佔盡優勢,但趙景賢的威名,猶足寒賊之膽;長毛相戒,不與湖州團練交戰,卻出以極下流、極無聊的一策,挖了趙景賢的父親、官做到刑部右侍郎的趙炳言的墳墓。

趙景賢當然不甘坐困而死,幾次開城出擊,無奈兵力相差,過於懸殊,始終不能打開一條出路。其時趙景賢已由本職內閣中書,疊次保升,被授為福建督糧道;杭州淪陷以後,朝廷為激勵危城國士,特為下一道上諭:「趙景賢督帶團練,殺賊守城,戰功卓著;現當杭城失守,尚能激勵紳團,力保湖郡及所屬地方,在辦團人員中,最為異常出力,著加恩賞布政使銜。」同時傳諭新任浙江巡撫左宗棠,設法轉知趙景賢:「交代經手事件,輕裝赴任。」這表示朝廷已知湖州必不能保,但是名城可棄,國士不可棄;希望能出趙景賢於危地,以備將來大用。愛惜人才如此,趙景賢自然感激涕零;然而當此危急之時,他又何能不與湖州的團練百姓共生死?因此,寫下一封血書,派人間道送到上海,寄給他的胞叔趙炳麟,誓以一死盡臣節。

朱大器去看趙炳麟的時候,趙景賢的那封信剛到了三天;看完信,聽完趙炳麟所談的湖州近況,朱大器除了悽然欲涕以外,於事毫無所補──他原來轉到一個念頭,想藉用接濟湖州團練的名義,運槍出境。只要有一線之路,這個名義就可藉用;如今看起來,這個藉口是怎麼也用不上了。

辭出趙家,時已近午,又饑又乏;走過一家館子門口,心裏在想,不如先吃了飯再說。念頭還未轉定,只見跑堂的迎上來哈著腰,滿臉堆笑地招呼:「朱大人!好久沒有來了。」

「你倒認得我?」

「怎麼不認識?」跟堂的說:「去年你老照顧小號,請沙船幫的郁大爺,好闊的場面。」

「喔,原來是泰和館。好吧!」

於是跑堂的往里大聲喊道:「朱大人到!看座兒啊!」

泰和館菜兼南北,但掌櫃與跑堂的都是山東人,所以是京館的派頭;這一喊,接下來便是遞相傳呼,一個接一個彎腰擺手,將朱大器接入雅座。

先打手巾後奉茶,等朱大器坐定了,掌櫃的親自來道謝;因為去年他與松江老大宴沙船幫,筵開四十餘桌,就從這筆大生意開始,泰和館的牌子創出去了。掌櫃的一則飲水思源,不能不感激;再則想要拉攏這位闊客,所以刻意敷衍,說了許多奉承的話,倒害得朱大器渾身不自在。

「你請吧!忙你的買賣去,別張羅我了。」朱大器也會彎起舌頭,打兩句藍青官話。

「是,是!」掌櫃的關照跑堂,「好好兒伺候。」

於是跑堂的便問:「朱大人有客沒有?」

心中有事,不是邀客人的時候;他搖搖頭說:「沒有客,也不叫條子。你配幾個菜,來四兩天津五加皮,吃完了,我還有事。」

跑堂的答應著走了。很快地端來四個冷葷碟子;一瓦罐天津五加皮。喝不到半杯酒,來了兩個熱菜,一個湯爆肚,一個魷魚卷。

「行了,行了!」朱大器說:「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這是酒菜。還有兩個飯菜;再加上一個湯。」

「好吧!你都拿來就是了。」

等拿來一看,是一碗紅燒羊肉;一碗京蔥扒鴨,外加一大碗蘿蔔絲鯽魚。湯菜實在太多,少不得努力加餐,慢慢兒一面喝酒;一面想心事。

一想想到去年大宴沙船幫的往事,突然靈光一現;抓住了那個念頭,很快地想了一整套辦法。愁懷一寬,胃口大開;九個菜竟吃了一半。

飯罷喝茶,吩咐結帳;跑堂的陪笑說道:「朱大人,你老別費心了。是我們掌櫃的孝敬。」

「哪有這個道理?」朱大器又是靈機一動,反正要請客,不如就作成了泰和館的生意:「這樣吧,後天中午,你替我預備一桌席,要最好的。」

「錯不了!」跑堂的問:「是在這兒吃,還是送到公館?」

朱大器考慮了一下,決定借孫子卿的寓所宴客;交代清楚,離了泰和館,就在盆湯街暢園洗澡、剃頭,睡了一大覺。醒來神情清爽,醉意全消,正好與孫子卿、劉不才去商談正事。

※※※

約略講完前半段的經過,朱大器才提到他在泰和館獨酌之時,所籌劃好的辦法。

「我在想,如今最保險的一條路是海道,難得金山衛亦是海口;我們為啥不用沙船?」

這真叫頓開茅塞,孫子卿和劉​​不才不約而同地失聲讚歎:「有道理!」

「只為上海跟金山衛太近,沒有想到大海;只在內河上動腦筋,反而鑽入牛角尖了。」

朱大器說:「走海道又快、又省事。我們只要一條沙船;郁老大不能不幫這個忙吧?」

孫子卿對海上的情形,比較熟悉;細想一想,用沙船亦不是沒有困難,不過困難是可預見的,也是可以克服的。自己估量一下,總有七分把握,便不肯說什麼為難的話,掃了朱大器的興致,點點頭大包大攬地答道:「這方面歸我來辦。」

「原是要請你出面。我已經在泰和館定了一桌席,後天中午在你這裏開;該請些什麼人?你決定。」

「請客是一定要請的。不過,小叔叔,我想還是我跟你兩個人出面;劉三叔是陪客。客人呢,郁家父子、郁家老大的幫手萬福全。此外還要請老楊;不過老楊是有功名的,請在一起,對郁老大不便;只好另外請了。」

「老楊」是指「大記」的老闆楊坊。他現在的「功名」是「記名道」,會同華爾管帶「常勝軍」:如果請客有他,自然該奉為首座,這一來委屈了郁馥山,即所謂「不便」。朱大器瞭解孫子卿的用意,但不瞭解了為何要請楊坊?

因此他開口動問:「老楊?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當然有。」孫子卿說,「要打通他這一關,郁老大的沙船才肯出海。這件事牽涉到英國跟法國的海軍,我想拜託老楊打個招呼。事情我有把握,請放心好了。」

「那我就不管了。」朱大器轉臉對劉不才說:「跟陳世發打的交道,本來沒有十分把握,做到那裏算那裏,所以有些話也不能說得太實在。現在不同了,我們可以拿事情跟陳世發敲定。他要的軍火,我們可以包運到,請他到時候在海口接,這是我們這方面對他的義務。」

陳世發的義務呢?拿來一箱字畫古書抵作槍價,自不待言;再有一項,就是「以槍換人」了。

「三爺,你不妨老實跟他說,運槍的路子是從我這裏得來的。我有家眷在嘉興,請他想辦法接到金山衛來;洋槍卸岸,人就上船,在他不是惠而不費?」

「好極了!」孫子卿大贊:「小叔叔做事,真正爽快而精明;這樣一條船辦好兩件大事,乾淨痛快,確實好打算!」

劉不才也大為興奮,拍胸脯擔保,一定可以說服陳世發如言照辦,同時表示,需要提早動身,因為跟陳世發說定了,還要趕到嘉興去接朱家眷屬。

朱大器認為不爭在這一兩天,過了後天再走,也還不遲,而劉不才不以為然,除了接眷以外,還怕去遲了夜長夢多,陳世發那裏會有什麼意料不到的變化。

他的想法也不錯,但難處是沙船究竟能不能派出去,到底還在未定之天。到此地步,關鍵落在孫子卿身上,只待他一言而決。

「郁老大的沙船,一定有的;就算我們的面子不夠,只要請五哥出來說一聲,郁老大也一定要賣帳。不過沙船出去要不出毛病……」

「老孫,」劉不才異常關切地問,「你說,會出啥毛病?如果會出毛病,大器這走馬換將的一計,豈不是完全落空?」

「劉三叔,你不要心急,我話還沒有完。」孫子卿轉臉對朱大器說了實話:「我要請老楊吃飯,打他的招呼,就是為此。最近的局勢,大有變化,恐怕你們還不大明白,等我講給你們聽。」

原來從恭親王當政以後,英法兩國對中國的態度,大不相同。一方面因為宮廷政變成功,肅順、端華、載垣這所謂「三凶」被誅,政局已經穩定;另外一方面也看出洪秀全的太平天國,鬭權之爭迭起,不成氣候。為了維持在華利益,而且恭親王又肯和睦相處,那麼,支持官軍,打擊太平天國,可以說是最符合他們本國利益的打算。

因此,英法海軍會同美國公使蒲安臣,決定武力保護上海、寧波的租界。上海方面除了設立「中外會防公所」以外,開了年更由英國海軍提督何伯提議,主張英法軍隊合作,肅清嘉定、青浦、松江的太平軍,交給華爾的洋槍隊去守。這個提議雖無下文,但英法軍隊幫助常勝軍大​​敗太平軍的慕王譚紹洸於浦東的高橋,卻是事實。同時,英國外相已諮請海軍大臣,正式下達命令給何伯,防守上海及其他有條約關係的口岸,不准讓太平軍佔領;並以軍艦保護長江的英國輪船。

「要當心的就在這裏,英國軍艦現在經常在吳淞口外巡邏,如果認為沙船可疑,自然就要攔住檢查;上船一看,全是洋槍,還不扣船?」

「啊,我懂了,你早不說!」朱大器點點頭說:「在郁老大,一條船是小事,追究起來,安上他一個資敵的罪名,那就傾家蕩產有餘。這件事,我們要好好商量,不可以害人。」

「就是這話,」孫子卿說:「我已經打算過了;這要托老楊,看有什麼辦法,能不讓英國軍艦檢查?」

「如果是自己人,當然就不必檢查。我想,是不是可以弄一面常勝軍的旗子掛起來,英國軍艦一見,就不會找麻煩了。」

「對,這倒是個辦法。」孫子卿說:「我相信跟老楊一定商量得通。」

孫家每天中午要開兩桌飯,主、客雜坐,有時朱姑奶奶也毫不在乎地夾在一大群男人中間;這天她忘記交代,專為劉不才另開一桌,此時想起再關照時,劉不才怕耽誤功夫,堅持不願,只得作罷。

這兩桌人,「吃閒飯」的居多;由於男女主人慷慨好客,所以菜肴豐富,而且備酒。酒杯在手,少不得有些閒話,其中有一個是孫子卿的廣東同鄉,相貌生得既怪且醜,凸額、塌鼻、闊口、炸腮,大家叫他「馬騮仔」;廣東人管猴子叫馬騮,此人的綽號,名副其實。

馬騮仔酒量好,談鋒健;談的是太平天國的近況。據他自己說,幾個月前去過一趟「天京」,因為他跟蕭家驥一樣,在英國輪船上,當管事,這條船在金陵下關泊了半個月,他也進過好幾次城,耳聞目擊,有許多內幕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其中有兩件事,劉不才最感興趣。

一件是談「天王」學道的教師,是個英國人,早年在廣西傳教的牧師羅孝全。他在前年秋天,方始由上海經蘇州到「天京」;洪秀全大表歡迎,封為「天義」,這是六等「世爵」中的第一等。

羅孝全不但封爵,還授了官,官拜外務大臣,輔佐「干王」洪仁玕,就住在干王府中。洪仁玕原來也是基督教徒,當過教會的職司,還教過西洋教士的中文,跟羅孝全本應該相處得很好;那知不然!去年十二月為了一件小事,兩人大起衝突,羅孝全的性命幾乎不保,後來是逃到英國軍艦上,方始脫難。

同時又有個英國牧師福祿華;用中譯的姓,稱為花牧師,特地到「天京」去考察教務,認為洪秀全的宗教信仰,與基督教的教義,大不相符。回到上海與羅孝全談起來,兩人的看法相同,花牧師便在英文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太平基督教不合正道論」。羅孝全起而以文字響應,痛詆「天朝」人物;又說太平軍妨礙商務,蹂躪地方,既不為中國人所歡迎,亦傷外國人在華的利益。

再一件是談石達開。他自從內訌出亡,預備遠徵四川,自立基業;由安慶渡江,經建德入江西,一路為官軍追擊,於是由江西到福建;復由長汀回贛南,經湖南入廣西,咸豐九年九月,在桂西慶遠府停了下來,所部分駐附近各縣。其地土瘠民貧,糧食不足,一下子來了十幾萬人,百姓大起恐慌;而饑兵乏食,士氣不振,同時又覺得石達開屢戰屢敗,宗旨不明,不像是個能夠成王稱霸的英雄,所以部下紛紛開小差,石達開亦無力阻止。那種情況,彷彿當年劉邦封了漢王,經棧道入南鄭以後的光景;只是石達開不如劉邦有蕭何,又有韓信,命運就不大相同了。

在慶遠住了八個月,新任廣西巡撫劉長佑,率領蔣益灃的湘軍,開始進攻;石達開站不住腳,由廣西一退雲南,再退西康,部下只剩得一萬多人,勢窮力蹙,已無能作為。

這兩件事,在劉不才非常有用;可以用來策反陳世發。

因此旁人聽過丟開,劉不才卻很仔細地問了好些話,不厭其詳地打聽這兩件事的細節;直待馬騮仔詞窮,方始罷手。

這一下不免耽誤了功夫;所以一離了飯桌,顧不得休息,便忙著動身。坐的船是孫子卿所安排,極其可靠;由小王送他上船,分手之前約好,十天之後,沙船出海,小王一定親自到金山衛送信聯絡。

※※※

就在劉不才離去不久,吳煦派人送了一封信給朱大器,說有「緊要公事商洽」,請他即刻「惠臨一敘」。

這封信來得很突兀。因為朱大器與吳煦雖是小同鄉,但只有私人的過從,從無公事上的交涉;而況還是「緊要公事」!心裏估量著是否跟孫子卿與楊坊所談的事有關?如果猜測不錯,最好先等孫子卿回來談一談,免得接不上頭。

因此,他自己便不出面,請朱姑奶奶派人跟送信的人答話,說他此刻不在孫家,大概傍晚可回;一回來就會將吳煦的信交給他。

這樣虛晃了一槍,到得傍晚,孫子卿回來了。交涉不甚順利;主要的是楊坊膽小怕事,而且局面將有變化,也不肯多管閒事。

「局面有什麼變化?」朱大器不解地問,「你指的是什麼局面?」

「當然是江蘇的官場。」孫子卿說,「交涉不曾辦成功,遇見一個同鄉,是在薛中丞那裏辦洋務的;倒聽了許多內幕。」

所謂局面的變化,是李鴻章一到,薛煥跟吳煦頗為不安。每個月關稅、釐金的收入,不下五六十萬銀子,現在​​拱手讓人,自然於心不甘;所以正在商量對付李鴻章的辦法。

「辦法還是藉重洋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預備以重餉運動英法兩國提督,代為克復嘉定、青浦兩縣。等署理的李中丞一到,將這兩縣交了給他,分兵防守。你看,這一計如何?」

朱大器想了一下答道:「這一計不壞!是預備困住李中丞,讓他無所作為;大權就仍舊可以握在他們手裏。不過,怕行不通。」

「何以見得?」

「第一,人家英法兩國的提督,奉他國裏的命令,保護上海僑民;怎麼能夠替你來立戰功?」

「這倒也不見得。他們是有個說法的,嘉定、青浦兩縣不克復,上海就不容易守得住;所以攻這兩縣,也就是保護上海的僑民。」

「好!就算這一層辦得通;那麼,第二,李中丞會不會上他的當呢?人家翰林出身;曾制臺特保他當江蘇巡撫,自然是有本事的人,難道連這一點都識不透?」

「這話說得倒也是。」孫子卿點點頭:「薛、吳兩人,每個月五六十萬稅釐在手裏,搞不出什麼名堂,只怕就是因為自以為聰明,拿別人都看成傻瓜的緣故。」

談到這裏,朱大器恍然大悟,吳煦所說的「緊要公事」,必與李鴻章率領新銳東下,威脅到他們的地位一事有關。於是略敘吳煦函邀的經過,要跟孫子卿商量如何應付?

很顯然的,如果他的推測不錯,那麼,吳煦必是向他乞援一臂之力,抵禦李鴻章的「入侵」──這就是朱大器要跟孫子卿商量的事,因為李鴻章雖不過初到,但兩派必將發生明爭暗鬭的形勢,已經擺出來了。舊的一派自然以原任江蘇巡撫,改調通商大臣的薛煥為首,而實際上是吳煦和楊坊在把持。這一派照朱大器看,必將沒落;自己跟他們沒有什麼淵源,此時以局外人無端捲入漩渦,於事無補,而可能得罪了李鴻章這一派,未免不智。

「小叔叔看得很透澈。」孫子卿聽他說完,這樣答道:「不過現在還有求於舊的一派;而且新的一派亦未見得馬上就能掌握全權。所以,眼前還得要敷衍一下。」

「敷衍!」朱大器認為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主意,「我准定去敷衍他一下。」

※※※

朱大器猜對了,吳煦希望他助以一臂之力,果然是為了與李鴻章為敵。

「李中丞的新兵,開到了三千多人,都駐紮在城南,土裏土氣的,看來沒有什麼用。」吳煦拿出一封公事來:「我奉旨署理藩司,聽說李中丞預備出奏;我仍舊要籌餉。」

「恭喜,恭喜!」朱大器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籌餉本來就是藩司的責任。朝廷有這樣的意思,李中丞樂得做個現成人情。」

這是朱大器暗示他,李鴻章不過將就朝廷的意旨,並非有意以籌餉的責任委付;可是吳煦無法領會他的弦外之音,得意洋洋地說:「上海華洋雜處,港汊縱橫,辦關稅、辦釐金,豈是兩眼墨黑的鄉下佬搞得清楚的?自然非我不可。不過,」他換了副神態,微皺著眉,顯得有些傷腦筋似地,「說來說去他總是一省之王,駐紮在上海,礙手礙腳,也討厭得很。雪翁,你看調虎離山如何?」

「何謂調虎離山?」

「朝廷現在有旨意,說鎮江一城為大江南北的關鍵,催李中丞帶兵進駐,與揚州的官軍呼應聯絡,規復蘇州。我所謂調虎離山,就是要怎麼樣想個辦法,早早催他開拔?」

這個打算是不壞的,不過朱大器奇怪,吳煦這樣子「暗算」李鴻章,只可以跟他的「自己人」密議;為何輕易洩露給局外人?莫非有什麼花樣在內?

這樣想著,便起戒心,不肯多說什麼;只微微頷首,表示聽到了他的話而已。

「雪翁,」吳煦突然問道,「那天你談到策反金山衛那個長毛頭目的事,請你跟我說實話,有幾分把握?」

這句話不能不答,然而也很難答;朱大器想了一下,很圓滑地答說:「事在人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把握。」

原是句模棱的浮詞,吳煦卻認為極有道理,「雪翁,」他說,「這原是一筆買賣,一分價錢一分貨。你老兄的長才,更沒有話說;這件事我要重重拜託了。請你費心,趕快進行,越快越好。前途有啥條件,只要辦得到的,都可以答應。」

這樣急轉直下的一番話,即令是機變過人的朱大器也有些發楞,「我,」他遲疑地說,「還不明白尊意。」

「不是說那個陳世發要過來嗎?就是這一層,望他趕快拉隊過來。只要他一句話,細節上我都會安排。再說一句,我只要這條線;雪翁,你肯不肯拿這條線交給我?」

這比較說得明白些了,最主要的是一切細節他都會安排這句話。如果只要陳世發點頭答應過來,那比較好辦;難就難在細節的安排上。

於是朱大器答道:「大家都是為公事,我並沒有居奇獻功的意思,這條線當然可以交給你。不過這條線現在放出去了;一時三刻抓不回來──」

「那麼,」吳煦搶著問:「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十天以後。」

「十天?」吳煦躊躇了一下說:「好吧!就十天。請你再說下去。」

「我原來的意思是,不止於將此人拉過來,還要他發生一點作用,譬如說,以線引線,能拉一大幫過來;或者先埋伏在那裏,到了時候,出其不意,裏應外合,打個大勝仗;或者只打聽打聽消息,做個坐探。這都不是三天兩天可以見效的。」

話雖說到這裏,吳煦的意思,他決非不懂,只是不便說出口;吳煦的用意,只要拉一幫長毛過來,可以報功就行了。至於這幫長毛人數不多,頭目的職位不高,不能發生大作用,在吳煦都不要緊;反正以少報多,說小為大,都在他幕友的筆尖兒上一繞。

這是將吳煦的肚腸根都看透了。他倒也老實,不過不以為朱大器已瞭解他的心思,所以緊自搖著頭說:「緩不濟急!我現在就望他趕快過來。此人過來,自然也有用;金山衛是個緊要地方,洋人助戰,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口子。將這個人弄過來,一切虛實就都可以盤問清楚了。」

「這也是一說。」朱大器想一想說道:「我們今天的話,須有個歸宿。我照你的話去做;盡快去接上那條線,將話傳過去。不過,前途有啥條件,你說『只要辦得到,都可以答應』,這『辦得到』三個字,也要有個『盤口』;或許我認為辦不到,你認為輕而易舉,這樣子,居間接頭,就合不上龍了。」

「說得是!」吳煦深深點頭:「我說個盤口,照人頭計數,十兩銀子一個;另外再點人頭,保他的官職,人多官大,人少官小。你看如何?」

「這倒是公平交易。」朱大器說:「他有三百人就是三千兩銀子。」

「對!我先付一千。」說著,吳煦張目四顧,似乎要找人取銀子似​​地。

「慢慢!」朱大器搖手止住他說,「千把銀子我還墊得起,老兄不必先付我。」他停了一下,明確地作了一個答覆:「事情,我盡力去辦;原是我來接頭的,辦成功了當然算是替你老兄辦事。萬一事不順手,請你不要怪我。」

「那當然。」

「只要老兄知道我的誠意就好了。」朱大器問道:「有個孫子卿,你總聽說過?」

「知道,知道。應酬席上還見過;人倒豪爽夠朋友的。他不是跟你一道合股做生意的嗎?」

「是的。我們是好朋友,有些事我都託他辦;以後他來見老兄,有啥話說,就跟我自己來一樣。」

「好,我知道了。雪翁,」吳煦突然問道:「還有件事要請你照應;舍親有個號子開出來,你是錢莊的老前輩,凡事要請你提攜。」

聽得這話,朱大器有些詫異;銀錢業的茶會,他幾乎每日必到的,並沒有聽說將有新同行出現,因而未表示態度之前,行問一句:「令親貴姓?」

「也姓吳。」

「那麼,令親的寶號,叫啥招牌?」

「還沒有定。等開張的時候,會發帖子過去。」

照這樣說,真所謂「八字不見一撇」,尚無眉目;朱大器便欣然答應:「既然是同行,又是你老兄的面子,我一定捧場。」

※※※

朱大器回到他新置的家,細想吳煦所說的那番話。招降陳世發一事,正在進行,沒有什麼好傷腦筋的;倒是他那族人要開錢莊的話,朱大器不能不關心,因為大家都是同鄉,生意上的路子跟客戶,可能相同,這樣就不免發生爭奪,豈不可慮?

朱大器在這件事上放不下心,覺得必須盡快打聽清楚。略略思索了一下,想起一個人:張胖子。

張胖子早就離開杭州了,而且也離開錢莊這一行了;起因是吃進一筆倒帳,東家翻臉無情,要他連本帶利,全數照賠。張胖子乞援於朱大器,他出面以一年同行資格,一件官場勢力,說「講斤頭」,賠了一半;張胖子好賭,沒有什麼積蓄,那一半也得好幾千銀子,仍舊是朱大器幫他的忙,才得湊足了事。

經此刺激,張胖子對錢莊這一行,深為灰心,決意不吃這碗飯。離開碼頭到了上海,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數年經營,現在也頗有規模了。不過,張胖子斷了錢莊這一行;沒有斷錢莊的朋友,而且生性好管閒事,吳煦又是同鄉,他那要開錢莊的族人是什麼人;錢莊怎麼開法?張胖子或許知道。即或不知,也可以託他去打聽。

主意打定,決意找張胖子來一起吃飯。家裏一個丫頭,一個小跟班都派遣出去了;燒飯的娘姨要看家,無法差遣。好在張胖子的店並不遠,不如自己去看他。

跟燒飯娘姨留下了話,安步當車,片刻走到。張胖子正在帳台上喝酒;一見朱大器,急忙起身迎了出來,笑嘻嘻地說:「難得貴人駕到;我這爿店要交運了。」

「貴人落難,還不如你落胃。」朱大器走到帳台邊坐下,看他的下酒菜是一盤紅通通、亮晶晶的陸稿薦醬肉;一盤鳳雞;另外一碟子平湖糟蛋,一大堆油汆花生,便即笑道:「你倒會享福;害得我都嚥口水了。」

「來,來!擺一碗。」張胖子很高興地說:「我還有一罈陳年花雕,開了來吃。」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說笑話的。紹興的花雕,現在來路斷了,你留到端午再開。你的酒也不要吃了,我請你;還有松江老大、子卿。」

「好啊!有好的,我這個就不吃了。在啥地方?」

「現在還沒有定,馬上有人來通知,或者,你穿好衣服,先到我那裏坐坐。」朱大器說,「我有點事託你打聽。」

「都聽你的。​​」張胖子抹抹嘴,順手拿起掛在壁上的一件馬褂;向夥計關照一聲,陪著朱大器出門。

走在路上就談起了;朱大器問道:「吳道臺你熟不熟?」

「你是說上海道吳道臺?不熟。啥事情?」張胖子說,「有個同鄉跟他家很熟;是不是有事托朱道臺?」

「不是我託他,是他託我。他說他有個族裏的人要開錢莊,託我照應。我倒弄不懂,在茶會上怎麼不聽見談起?」

「那容易!我替你跑一趟好了。」說著,張胖子拔腳就要轉身。

「不忙,不忙!」朱大器攔著他說,「吃完酒,看時候早,就去一趟;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緊。」

「一早他出門了,我也要做生意,還是此刻去一趟,辦完『公事』,篤定吃酒的好。」

看他如此熱心,不必再攔;攔了反而掃他的興,因而朱大器只說一句:「那麼,我在舍間等你。」

「好的。最多半個時辰,就有回音。」於是兩人中途分手,張胖子往北,朱大器往南回家;走到弄堂,遇見阿祥──他是準備到張胖子店裏來通知的,孫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約地點,也不約辰光,決定先到朱家再說。

話剛完,只聽馬蹄得得,車輪轆轆;轉眼一望,孫子卿親駕著他那輛「亨斯美」,翩然而至了。

「五哥!」朱大器幾天不見松江老大,格外親熱,高聲喊著:「怎麼到今天才回來?」

孫子卿這時已拉住了韁,車子一停,松江老大跳下來,「聽說劉三叔今天走了!」他說。

「是啊!今天下午剛走。」

「可惜!我遲了一步。」

「怎麼樣?」朱大器聽他的口氣,自不免關切;怕是錯失了什麼對劉不才此行有益處的機會。

「進去再談!」

等孫子卿了下車,將馬韁交了給坐在車背後倒座上的馬伕;三個人一起上樓,先商量是那裏吃飯,孫子卿認為大家有事要談,不如在家方便。朱大器也因為還約了張胖子,不知他什麼時候才來,需要在家坐守,覺得一動不如一靜,因而接受了孫子卿的意見,關照阿祥到附近徽館去叫一桌「和菜」──館子裏適應日益繁華的市面而想出來的花樣;四盤四碗,送到就吃,不必下鍋再燴,最適宜打牌的人家食用;上海人叫打牌又叫「碰和」,所以名為「和菜」。

這下可以談正事了,朱大器問松江老大,「怎麼說遲一步跟劉三叔沒有見面是可惜?」

「松江這方面,我新安了『樁』,劉三叔如果能跟我見到,我關照他幾句話,總比較方便。」

「其實也無所謂。我們沙船直放金山衛,不經松江,也沒啥關係。」孫子卿接著問朱大器:「見著了?怎麼說?」

這是指吳煦。朱大器便將見面的經過,細細說了遍;又提到吳煦的族人要開錢莊,順便告訴他們,張胖子等下會來。

這件事在孫子卿一聽就明白,松江老大卻還不甚瞭解,脫口說道:「小叔叔,跟長毛拜交道的事,要仔細。」

「那當然。」

「不!」松江老大聽他的語氣,知道他未聽懂自己的話,「不是說要防長毛;是要防我們自己人。」

「自己人!」朱大器不解,「是指那些人?」

「還不是衙門裏的那班人。不要弄上個『通匪』的罪名,跳到黃浦江裏都不容易洗乾淨。」

聽得這話,朱大器與孫子卿不期而然地,在心頭浮起同樣的一個疑問:吳煦想法不同,朱大器覺得吳煦沒有害自己的必要,而孫子卿看得又比較深,認為吳煦要害人,也得先想一想,朱大器不是好惹的,他不敢!

話雖如此,警惕卻是有的,「五哥的話不錯。」朱大器說,「諸凡舉動,都要小心。」

這一下,孫子卿不能不提出一個疑問;照他原來的想法,楊坊膽小怕事,不肯替沙船擔責任,就不要他擔,明日中午跟郁老大說妥了,逕自派船出去。這樣做法相當大膽,與「小心」的警告完全不符。

「我看免了吧!」松江老大搖搖頭說,「求人不如求己,我親自到松江去一趟,帶小王一起走,約了劉三叔見面,重新佈置。陳世發要的軍火,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他送到。」

松江老大做事向來踏實,這樣自告奮勇,必有八分把握;不過朱大器還是說了一句:「如果能五哥親自出馬,事情一定妥當。只是我有點不大放心!」

「不要緊。」松江老大答道,「我說不要緊,一定不要緊。現在我們商量,什麼時候走?」

「慢來,這裏面有一層辦不通。劉三叔今天就可以到金山衛,自然跟陳世發已經說停當,拿一沙船的軍火換人;而且一定已經到嘉興接眷去了。現在忽然變卦,而劉三叔還蒙在鼓裏,這樣兩不接頭,會把事情搞壞!」

「那容易,到了松江,我派人把小王立刻送到嘉興。」松江老大問道:「小王在嘉興能不能找到劉三叔?」

「找孫祥太就可以了。」朱大器說。

「對!這件事我本來就要跟孫祥太聯手。到了松江看情形,或許我親自到嘉興去一趟。陳世發那裏做得順利,最好;如果有啥囉嗦,索性不理他,我們搞我們自己的。總之,小叔叔,」松江老大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可以把老太太跟府上大小,一起接回來!」

這在朱大器自是一大安慰。他心裏在想,松江老大這趟高橋之行,必定是他們青幫「開香堂」什麼的,有個極重要的集會,商定了振衰起敝,「船並老碼頭」的妥善之計,所以他才有這樣大包大攬的把握。

雖說彼此至交,但朱大器究竟比劉不才深沉老練得多;自覺門外「空子」,對他們「門檻」裏的事,還是不問為宜。而事實上也不容他再問下去;因為張胖子到了。

他跟松江老大、孫子卿都相熟,只是好久不曾見面,少不得有番寒暄;接著,和菜送到,入席飲酒,方始談起他去打聽的結果。

「這家錢店的字號叫『信升』,至多半個月就要開張了。怎麼叫『信升』呢?有個講究:你相『信』他,就可以『升』官。」

說到這裏,張胖子喝酒吃菜,大有賣關子的意味。孫子卿覺得他可惡;有意要捉弄他,「先不要管什麼信升不信升。小叔叔,」他說,「我想起一件要緊事。」

孫子卿所談的事,不但毫不重要,而且絕不相干,是談用洋將華爾,出於蘇州一個名叫王韜的秀才的獻議。朱大器與松江老大先都奇怪,不知他何以突然插入這段閒話?等看到張胖子有話找不著機會說,喉頭似乎癢得受不了的神氣,才意會到是孫子卿有意惡作劇;於是相視閉口,極力忍住笑聲。

孫子卿卻是一本正經,有頭有尾地講完,才看著張胖子說:「現在該輪到你談信升了。」

張胖子大為氣沮,因而話就簡略了。原來吳煦設這個號子的用意是在投機。因為捐例大開,而江浙兩省的富戶,避難在夷場上的,不知凡幾,有的想做官;有的想要個職銜,見官方便;有的要捐個監生,好進京應北闈鄉試,所以報捐上兌,「生意興隆」。吳煦署理江蘇藩司,正主管此事,打算吸收這筆現銀做生意,特意開設信升;將來藩庫納捐,如果不是使用信升的銀票,就會多方挑剔。這就是張胖子所說「你相『信』他就會『升』官」這句話的由來。

「這個做法太下流了!」朱大器不屑地說,「做生意固然不妨倚仗官勢,不過決不可以仗勢欺人。照信升這樣子的做法,會開罪全體同行。只有你信升的票子值錢,可以捐官;別家的銀票不是銀票?你們倒想想,這叫什麼話?依我看,信升一定做不長的!吳觀察在任上,大家沒奈何它,吳觀察一不做了,那個還會理信升?」

「不但信升做不長,吳觀察只怕也做不長!」孫子卿也大搖其頭,「從來沒有聽說過,報捐上兌還有指定那家銀票的這種規矩。京裏『都老爺』得知風聲,參他一本,只怕他吃不了要兜著走。小叔叔,這位吳觀察不是共事的人,我看少跟他打交道為妙。」

這是指策反陳世發一事而言。事涉機密,有張胖子在座,朱大器不便明說,只點點頭表示會意。

也就因為張胖子的緣故,席間只能談風月了。一頓飯吃到十一點鐘,賓主盡歡而散。

第二天下午孫子卿興沖沖地趕來到朱家,告訴朱大器說,他跟松江老大談了一上午,諸事就緒,跟郁老大借兩條沙船,軍火運到松江,陳世發一見到軍火,自然什麼都相信了。然後,小王專程到嘉興去一趟,見到劉不才,說明經過,一切就都「合龍」了。

「好!」朱大器問道:「有件事,我還不大明白,何以五哥到浦東去了一趟,忽然精神抖擻,好像一切都吃得開了?」

「他們門檻裏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大致浦東方面有條路子;也可以說有個很能幹的弟兄,把松江這條水路打通了。」

孫子卿又說:「小叔叔,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淮軍要到了,是包了太古輪船公司的五條船,直放上海;明後天就可以靠岸。這裏的局面,要起變化了。」

朱大器點點頭,不作聲;沉吟了好一會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淮軍新到,要想順順利利安營立寨,只怕不大容易。等他們來了再看,如果真的能打仗,又肯打仗,我倒要助他一臂之力。當然,陳世發的這條線,也不必拉到吳道臺那裏去了。」

「小叔叔這個想法很穩健。我們管我們自己做,將來看哪方面有作為;再把我們的力量加進去。總而言之,自己有力量最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