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馬尾之戰,已將匝月,福建的京官,大都接到了家信,信中都談到了馬尾之戰。
於是一百多京官在會館集議,連上兩個公呈,第一個痛擊何璟和張兆棟,第二個專為張佩綸而發,由籍隸福建長樂的翰林院編修潘炳年領銜,請都察院代呈。
軍機處自然早有消息,為了平息公憤,在八月初一先下了一道上諭:
「閩浙總督何璟,在任最久,平日於防守事宜,漫無處置,臨時又未能速籌援救,著先行革職。福建巡撫張兆棟,株守省城,一籌莫展,著交部嚴加議處。
船政大臣詹事府少詹事何如璋,守廠是其專責,乃接仗吃緊之際,遽行回省,實屬畏葸無能。著交部嚴加議處。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佩綸統率兵船,與敵相持,於議和時屢請先發,及奉有允戰之旨,又未能力踐前言。朝廷前撥援兵,張佩綸輒以援兵敷用為詞。迨省城戒嚴,徒事張皇,毫無定見,實屬措置無方,意氣用事。本應從嚴懲辦,姑念其力守船廠,尚屬勇於任事,從寬革去三品卿銜,仍交部議處,以示薄懲。福州將軍穆圖善,駐守長門,因敵船內外夾攻,未能堵其出口,而督軍力戰,尚能轟船殺敵,功過尚足相抵。著加恩免其置議。
嗣後閩省防務,左宗棠未到以前,著責成穆圖善、楊昌濬、張佩綸和衷商辦,務臻周密。」
這道上諭是連張佩綸的原奏,一起明發的。福建京官,一看大譁,因為張佩綸所奏報的情形,與各人家信中所說的情形,大不相符。
於是除了公呈以外,福建崇安籍的吏科給事中萬培因,單銜上奏,案由是「為閩省諸臣,諱敗捏奏,濫保徇私,仰懇收回成命,並請迅派大員,馳往查辦,按照軍律,亟置重典,以伸公憤」。其中指出「七可疑」:
「初三之戰,以臣所聞,何如璋有隱匿戰事之事,張佩綸有不發軍火之事,又有遣魏瀚往緩師期之事,堵在照會以前,其可疑一也。
水陸各營之師,以臣所聞,輪船惟福星等四船,死戰屬實。藝新船小逸去,伏波自鑿,揚武並未開炮,餘船縱火自焚。陸軍則方勳所部潮勇先潰,而黃超群一軍,乘亂入學堂、廣儲所、機器房等處,搶掠殆盡。其可疑二也。
敵船被毀之數,以臣所聞,敵以八船入馬江,僅用三船來攻,開巨炮七,我船已相繼沉。惟福星曾擊壞其魚雷船一。其可疑三也。
方勳、黃超群拒敵之事,以臣所聞,敵攻馬尾後,次日復擊船廠,轟壞鐵廠,煙筒半折,船槽微損,即下船出攻長門。是時,方勳不知何往?黃超群已於初三日退入後山,但竄而未潰耳!其可疑四也。
閩安、館頭等處之戰,以臣所聞,炮台各軍,聞炮即鳥獸散,敵遂上岸,用鏹水裂炮,擲火藥以燔民居。苟不上岸,炮何由裂?其可疑五也。
何如璋之回省,以臣所聞,何如璋預雇輿夫為逃計。六月初二日法人演炮,何如璋短衣大堂呼輿,眾白為空炮乃返。初三,聞炮即從後山遁,是夜奔快安,復奔南台洋行,晨始入城,以便服戴頂帽坐竹兜中,所到眾噪逐之,乃四出狂竄。其可疑六也。
張佩綸之駐廠,以臣所聞,初三日,張佩綸徒跣走雷雨中,夜奔鼓山下院宿,以葦薦席地坐。遲明奔出後彭田鄉,遣弁向城內巨紳家假絮被,匿累日不出。初四,敵攻廠時,張佩綸方由鼓山入彭田,何守廠之有?其可疑七也。」
這「七可疑」雖然傳聞異辭,但與潘炳年領銜的公呈合看,可信之處就多了。此外,萬培因也談到「洋人之論」:
「臣聞洋人之論,謂法兵之闖馬江,駛入絕地,有必敗之道三,地本內港,只須以船摧船,法艦必全沉,此上策也。以四號炮船,護以夾岸陸軍,法兵盡為炮的,敵必不能上岸,此中策也。盡驅兵船以駐上流,只以本地小船,裝置火藥等物,順流蔽江而下,加以陸軍火罐火藥,夾岸拋射,法當大窘,此下策也。」
這些紙上談兵,不一定有人懂,但說張佩綸「陽主戰以排和,陰實望和而怯戰」,卻是一針見血之論。
不過參得雖然厲害,幫張佩綸講話的人也很多,這完全是二李──李鴻章和李鴻藻的關係。有人說,張佩綸屢有「先發」的建議,朝廷為保全和局,又恐誤傷他國兵船,引起意外糾紛,所以不曾允許。說起來,此人還是有才具的,人才難得,不妨責以後效。
又有人說,張佩綸到福建不久,情形不熟,佈置欠周,情有可原。其中最有力的辯解,直接來自李鴻章,他說:「福建的炮台,兵輪不足以抵禦法軍,本在意料之中。福建的炮台,不知如何做法,聽說炮口完全向外,所以法國軍艦,可以由內而攻,這是『失勢』」。炮台不能轉動,是他的同年何璟的「七年經營」,李鴻章早就知道,故意說是「不知如何做法」,無非為了庇護張佩綸,只好「嫁禍」老同年。
他又說:「中國兵輪開辦未久,船不如人家的精堅,操練不如人家的純熟,斷難抵敵是中外盡人皆知的事。」這段話既為張佩綸卸責,亦為他自己解釋,何以必須委屈求知?
談到醇王所一直主張並希望的「誘敵登岸,設伏出奇」,他認為必須有後膛槍、後膛炮才談到此。而各省都沒有後膛槍,「後膛輕炮」亦很少,徒恃肉搏,難有把握。而置備後膛槍炮,甚費財力,北洋累年經營,勉強算有了規模。這意思是不可深責閩軍守廠不力。
以下又論南洋的戰備,說長江水寬而深,是用水師之地,吳淞、江陰等處炮台,亦堅固可用,但是「敵船雖或受炮擊損,其機器皆在水線下,仍可駛行。」接著他引用前兩年由北洋衙門翻譯印刷的一本《防海新論》,其中所敘美國南北戰爭的戰例,證明他不是欺騙沒有見過兵艦的人。
至於談到布設水雷,確為「阻河」最得力的利器,但馬江寬至十餘里,甚至數十里,何能遍設。總而言之,他的意思是,馬江戰敗,不是張佩綸的責任。而就此刻來說,甚麼地方也不能阻止外國軍艦侵入,更不能與外國軍艦對敵。
就為了這些理由,使得慈禧太后除了黯然長嘆以外,無話可說。當然,張佩綸的責任不能不追究,左宗棠就要到福建去了,正好派他就近查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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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和的事,倒像有轉機了。楊約翰特地由北京到天津去看李鴻章,說接到美國京城來的電令,法國已要求美國出面調停。美國的意思,中國如果肯讓步,法國亦必採取同樣的步驟,在相互讓步之中,總可以想出一個顧全彼此體面的辦法。楊約翰又表示,他是專誠為此事而到天津來的。言外之意,中國須看調人的面子。
中國如果讓步,自然多少要賠兵費,而煌煌上諭,已經剴切告誡,凡有主張賠償的,一定治罪。所以李鴻章的電文中,根本不敢提兵費二字。
總理衙門當然不敢轉奏。同時對法國求和的誠意,亦很懷疑,因為據上海、香港、福州等地來的電報,孤拔可能顧慮馬江沉船塞口,歸路斷絕,不敢在福州登陸,卻有窺取基隆的模樣,增援的船隻之中,有一艘載有挖煤機器,更為意在基隆煤礦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