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冊封,是在順治十八年,承認前一年九月自稱國王的黎維祺為「安南國王」。到了嘉慶八年,改安南為越南,國王阮福映,年號嘉隆,越南人民稱他「嘉隆皇帝」,是一位英主。
阮福映在統一越南「三圻」時,曾經委託天主教神父,請求法國援助,與法王路易十六,訂立條約,願割土作為酬謝,後來法援未到,條約當然不須履行,但法國的勢力卻就此伸入越南了。
從嘉隆皇帝以後,阮朝三代皇帝都不喜歡法國和天主教。因此,在道光、咸豐年間,越南也像中國一樣,常鬧教案。英法聯軍侵華的那幾年,法國海軍附帶在越南攻城略地,於是在同治元年夏天,越南被迫跟法國訂立了條約,賠款割地之外,另有專條:越南政府承諾,此後不以領土的任何一部分,割讓給法國以外的任何一個國家。
法國得寸進尺,五年以後吞併了整個南圻,而心猶未足,還打算攘奪北圻,僅留下中圻給越南。到了同治十二年,藉故攻陷河內,越南政府派出一員名將抵禦法軍。這員名將叫劉永福,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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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福本名業,字淵亭,原籍廣東欽州,落籍廣西上思。早年跟過「洪楊」,洪楊失敗,餘眾四散,其中有個叫吳鯤的,領餘眾數千,進入越南,劉永福就在他部下。吳鯤一死,劉永福帶了兩百多人,翻山到了越南的高平省,自樹一幟,旗幟用黑布所製,號為「黑旗軍」。
劉永福生得短小精悍,不但勇壯豪邁,善撫部屬,而且善於術數,多謀能斷,在北圻披荊斬棘,招兵買馬,勢力日漸雄厚,越南國王阮弘住特加招撫,傳說還招了他做駙馬,頗為倚重。這時受命御法,在河內西門外遭遇,法將安鄴不敵而退,退到城門附近,為劉永福的先鋒吳鳳典趕到,一刀砍掉了腦袋。這是同治十二年冬天的事。
安鄴一死,法國反倒慎重了,派文官辦理善後,展開交涉,因為中國採取不干涉的態度,因而法國和越南訂立了新約。
這一同治十三年正月底,在西貢訂立的法越和平及同盟條約,重要的條款是:第一、法國承認越南為獨立國;第二、定河內等城為商埠;第三、開放紅河,也就是富良江而上到河內,法國有自由航行之權:第四、越南的外交事務,由法國監督,不得與他國有聯屬關係。這完全是為了排斥中國,而朝廷因為台灣番社事件,對日交涉正吃緊的當兒,無暇四顧,只下了一道密旨給廣西巡撫劉長佑,「固守邊圍」而已。
不過,越南迫於法國的城下之盟,並不心服,所以一方面仍舊向中國上表進貢,一方面重用劉永福,授官為「三宣副提督」,准他在北圻商務繁盛之地的保勝,設局抽稅,以助軍餉。
這在法國,自然將劉永福視作眼中釘,必欲去之而後快,只是三番兩次用兵,劉永福屹然不搖。同時,中國由於言路的呼籲,朝廷亦漸漸重視越局,明的是由駐法公使曾紀澤照會法國政府,不承認同治十三年的法越條約,暗的是密諭雲南、廣西派兵支援劉永福。這樣到了光緒七年年底,由於曾紀澤的電報,說法國謀占越南北境,並擬通商雲南,不可置之度外,因而總理衙門奏請降旨,派李鴻章、左宗棠、劉長佑、劉坤一、張樹聲會商辦理。
這五名疆臣中,除了李鴻章,都是主戰的,言路自然更為激昂,甚至駐法公使曾紀澤亦主張對法國採取強硬態度。但是談洋務也好、談海防也好,恭王總是尊重李鴻章的意見,所以對法交涉,仍然出以持重。這樣到了三月初,李鴻章丁憂,不奉奪情之詔,而就在這時候法國在越南有了舉動,法國海軍上校李威利,率領一支四百五十人的隊伍,攻佔了河內。
於是照例交涉與備戰雙管齊下,但不等曾紀澤向法國外交部提出抗議和要求,法軍先已將河內交還越南,前後一共佔領了六天。越是如此,越見得法國居心叵測,推測緣故,或者是借此向越南示好,進一步又有修約的要求,而修約的目的,是為了驅逐劉永福,向中國要求通商雲南。因此,主戰的議論,又復甚囂塵上,而朝廷的舉指,也是朝不惜決裂的路子上去走。
第一步是調動西南疆臣,曾國荃復起,署理兩廣總督,雲貴總督劉長佑年紀大,鴉片煙癮亦大,被免了職,調陰鷙沉毅,有霸才之稱的福建巡撫岑毓英督滇,「唐拚命」唐炯也放了雲南藩司。同時不准李鴻章回籍服三年之喪,只准假百日後,仍回天津駐紮,督率所部各營,認真訓練,並署理通商事務大臣。
當然,清流對此大事,是不會不講話的,張佩綸與陳寶琛聯名上了一個摺子:「存越固邊,宜籌遠略」,共建兩策,一策是「命重臣臨邊」,用以「鎮撫諸國,鉤絡三邊」,或者可以嚇阻法國。這「重臣」自然是左宗棠、李鴻章,擇一以欽差大臣駐紮兩廣,督辦法越事宜。
這一策之下,又有四個綱目,除「集水師」、「重陸路」的軍務以外,又主張「聯與國」,說德法世仇,應該聯德製法,而聯德之道,不妨向德國訂造鐵輪,多買槍炮。
第一策是正,第二策是奇,奇兵之用在聲東擊西,張佩綸和陳寶琛建議:以左宗棠的南洋和李鴻章的北洋兩支大軍,假作全力對付日本,而另簡賢能,「秘寄以滇粵之事」,如彭玉麟、丁寶楨、張之洞都可膺選。如果說,以左宗棠或李鴻章,出鎮西南,像晉朝陶侃的移鎮廣州,唐朝的郭子儀備邊以服回紇,是重在威名懾敵。那麼用彭玉麟等人的作用正好相反,像漢高祖識拔韓信,孫權重用陸遜那樣,名氣不大,敵人便不甚疑忌。
這樣的部署,可使法國錯認為中國對越南局勢,不甚在意,然後乘其不備,水陸大舉,進兵越南,包圍法軍。相持日久,法軍力不能支,「外懼德人,內耗兵餉」,只要稍微許法國一點好處,一定可以和得下來。萬一用兵小挫,重臣如左宗棠,李鴻章還在,可以讓他們出面轉圜談和,對國體亦無大損。
雖是紙上談兵,倒也頭頭是道。奏摺中還力保廣西、雲南兩藩司,滇藩就是「唐拚命」,廣西藩司叫徐延旭,山東臨清人,咸豐十年中了進士,就放到廣西當知縣,號稱知兵。
過了半個月,山西巡撫張之洞,也上了一個密摺作桴鼓之應,認為宜籌兵遣使,先發預防,建議派李鴻章坐鎮兩廣,籌劃一切,同時保舉一批京外文武人才,總計三十九人之多,第一個就是張佩綸。
這就是李鴻藻一系的清流,所提出的國是主張。因為主戰,所以推重左、李,其實左宗棠還是陪筆,所真正重視的是李鴻章。但是,李鴻章對和戰大計,卻不肯輕易發言,要看內外情勢而定,交卸事畢,五月裏回合肥老家奔喪去了。
不久,朝鮮京城發生兵變,攻佔王宮,襲擊日本公使館,大院君李星應稱「國太公」,自行專政。日本決定以武力處理,中國駐日公使黎庶昌處置明快,直接打電報給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張樹聲,認為中國亦應當立即「派兵船前往觀變」。於是張樹聲跟總理衙門議定,派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統領北洋水師記名提督丁汝昌,道員馬建忠領兵到朝鮮平亂。南疆多事,東鄰生變,恭王憂勞交併,一下子病倒了,而景廉和王文韶又正當雲南報銷案初起,憂心忡忡,自顧不暇,只有寶鋆和李鴻藻應付艱鉅,自然大感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