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淮軍將領中,還可以找得到替手,不過還不到可以著手進行的時候,只能將此人存之於心目之中。眼前先上了摺子再說。

奏請開缺侍疾的奏摺,自然不會批准,朝命「李鴻章賞假一月,赴湖北省親」。正在打點動身,凶信到了,李鴻章隨即奏報丁憂。但用不著星夜奔喪,因為李太夫人死在他長子衙門裏,而李鴻章由直隸到武昌,得好幾天的工夫,趕不及「親視含殮」,就不妨等靈柩從河北盤回安徽時,中道迎護。

事實上他也不能星夜奔喪,疆臣領袖、北洋重鎮,何能說走放走?他料定朝廷必然一而再地慰留,趁此機會正好部署,最要緊的是,得要想法子將兩廣總督張樹聲調到直隸來接自己的事。淮軍將領本以劉銘傳為首,但「劉六麻子」早就跟李鴻章不大和睦,所以張樹聲成了李鴻章嫡系中的「大弟子」。如果李鴻章開缺,最好由張樹聲來接任,幾乎是北洋文武一致的看法,因此湖北的凶信一到,立刻就有人向廣州報喜信。而且張樹聲還有個兒子在北京,當然也早已寫信回家,請他父親準備北上。

果然,朝命不准開缺。等李鴻章上到第三個摺子,恭王便向慈禧太后陳奏,無法強留李鴻章在直督任上,不過北洋大臣是領兵重任,以「墨絰從戎」之義,李鴻章或許可以留下來。建議派王文韶到天津跟李鴻章當面商量,如何讓他回籍奔喪,而又不致影響北洋防務。

於是王文韶銜命到天津,名為「剴切宣諭慰勉」,要他留任,其實是徵詢繼任人選。李鴻章答應留任北洋大臣,建議調張樹聲署理直督。但法國已派兵到河內,越南局勢怕有變化,兩廣亦須宿將鎮守,因而又建議起用曾國荃為粵督。

這番佈置,朝廷認為相當妥貼,依言而行。但如此調動,關鍵是在北洋防務,因為李鴻章鎮守北洋,所以調淮軍出身的張樹聲為直隸總督,作為李鴻章的輔佐。而在張樹聲這方面的人,卻看不透這一層,只當李鴻章丁憂必得開缺,直督調張樹聲是朝廷找不出適當人選,不得不加倚重,從此大用,可以繼李鴻章而成為北洋的領袖了。

張樹聲的兒子就堅持這樣的看法。他叫張華奎,是個舉人,借在京讀書,預備會試為名,為他父親打探消息,鑽營門路。平日很拍清流的馬屁。照李慈銘的說法,清流諧音為「青牛」,李鴻藻是牛頭,張佩綸是牛角,專門用來牴觸他人,陳寶琛是青牛肚子,在清流中最紮實。當然還有牛尾、牛鞭,但都輪不著張華奎,他是所謂「青流靴子」,比起為清流跑腿的「清流腿」還隔著一層。

為了想「獨立門戶」,脫去對李鴻章的依傍,張華奎在京裏大肆活動,找了許多「清流腿」酒食徵逐,交頭接耳地秘密商議,想替他父親直接打一條路子出來。

有條「清流腿」,是國子監的博士,名叫劉東青,忽然拍案自讚:「我有絕妙的一計!此計得行,豈止為尊大人增重?直可奪合肥、湘陰的聲光。」

張華奎一聽這話,先就笑了,連連拱手:「請教,請教!」

「翰林四諫,都自負得很,以為有絕大的經濟,吳清卿、張香濤都出去了,張幼樵自然見獵心喜。」劉東青停了一下說:「他年底下摒絕雜務,專擬談海防的那個摺子,意趣所在,不難明白。如今北洋正在大興海軍,何不奏請以張幼樵到直隸來幫辦水師──。」

話還未完,座客轟然喝采。這一計的確想得很絕,一下子可以收服了張佩綸。幫辦軍務,與欽差大臣只差一間,替張佩綸想了這麼一個好題目,他當然要感恩圖報。得此有力的「保鏢」,直隸總督這個位子就可以坐得穩了。

「不過,」張華奎問說,「二月裏有詔旨,不得奏調翰林。只怕於功令不符。」

「不是奏調,是舉薦賢能,有何不可。二月間的詔旨,是為張香濤奏調編修王文錦而發,舉薦張幼樵的情形不同,奏摺中不妨聲明。請加卿,以示優異。這完全看措詞如何耳!」

張華奎深以為然。但另有人勸他,不可造次,應該先徵得張佩綸的同意。張華奎亦認為說得有理,便託人去探詢口氣。

張佩綸不置可否。果能幫辦直隸水師,賞加三品卿銜,則一轉就是巡撫,亦是一條終南捷徑。但這要出自朝廷特旨,張樹聲算甚麼東西?由他來舉薦,不是貶低了自己的聲價!

在他覺得可笑,可以不作答覆。張華奎卻誤會了,以為是默許的表示。當時便打密電回廣東,張樹聲尚未接署直督,已先有舉薦張佩綸的奏摺到京。

摺子交到軍機,李鴻藻首先表示不滿,恭王亦認為張樹聲此舉過於「取巧」,便即奏明慈禧太后,駁斥不許,說「幫辦大員及加賞卿銜,向係出自特旨,非臣下所得擅請。」

這一下連張佩綸亦碰了一鼻子灰,更壞的是,遞摺之日,恰有「考差」,張佩綸因為還有親屬之喪,還有「小功服」在身,不能應考,於是有人說他不應考是在「候旨」,倒像是張佩綸本人想謀這個差使。

「張某人太冒昧了!」他氣得跳腳,「這不是笑話嗎?」

「此風不可長!」陳寶琛想幫他的忙,為他洗刷,「我要上摺子參。」

一參一個准:「張樹聲擅調近臣,實屬冒昧,著交吏部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