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蘭的話是在恫嚇,暗示他不可相認,否則必有禍事,然而王季福是老實人,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只連連答說:

「王樹汶是小人的兒子,錯不了的。」

那就只好讓他們相見了。將王樹汶提上堂來,到底骨肉天性,王樹汶向堂上一望,便撲了過去,父子相擁,號啕大哭。

「拉開來!」王兆蘭喝道,「假裝是瞞不了人的!先將王樹汶帶下去。」

差役上前去拉,而王季福怎麼樣也不肯放手,只是禁不住差役人多力大,畢竟拆開了他們父子,隔離審問。

「你說,王樹汶是你兒子,有甚麼證據?」王兆蘭問道,「王樹汶身上有甚麼胎記?你說!」

「有的。」王季福一面拭淚,一面答道,「他生下來,背上就有一搭黑記。」

「有多大?」

「有洋錢那麼大小。」

「還有呢?」王兆蘭又問:「還有甚麼?」

王季福想了想答道:「肩上有塊疤,是小時候燙傷的。」

「左肩還是右肩?」

這就有些記不清楚了。王季福回想了好半天,才說:「好像是右肩。」

「甚麼好像?」王兆蘭將公案一拍,「你自己親生的兒子,傷疤在甚麼地方都記不清楚嗎?」

這時候王季福才發覺這位知府老爺,遠不如本州的朱大老爺好說話,心裏一著慌,「槍法」就亂了。

「是,是左肩。」

王兆蘭便不再問,戴上老花眼鏡去翻捲宗,翻到一張「屍格」樣的單子,是因為他們父子即將對質,特意由差役將王樹汶剝光了衣服,細細檢查全身特徵,一一記明。單子上寫著王樹汶肩上確有洋錢那麼大小一塊傷疤,但在右肩,不是左肩。

王季福第一次倒是說對了,一改口改錯,恰好算是讓王兆蘭捏住了把柄,「好大膽!」他瞪著眼喝道:「你是受了誰的指使,胡亂冒充?」

「青天大老爺屈殺了小人!」王季福情急大喊,「王樹汶明明是小人親生的兒子,這那裏是假得來的?」

「還說不假!你兒子的傷疤,明明不在你說的那個地方,可知是居中有人串供,才露了馬腳。」王兆蘭振振有詞,氣極壯、話極快:「我再問你。這一案全河南都知道了,既然你說王樹汶是你兒子,為甚麼早不來出頭認子?可知必是冒充!甚麼王樹汶?還是胡體安!」

這一番質問,氣勢如疾風驟雨,王季福心驚膽戰,聽不真切,自然就瞠目結舌,無詞以對。

「來!」王兆蘭下令:「將這個王季福先押下去,好生看管。案外有案,非同小可,你們要格外當心,不准讓他跟胡體安見面,更不准跟外人見面通消息,免得他們串供。」

開封府的胥吏也沒有想到這件案子,又會反覆,胡體安變王樹汶,王樹汶又變了胡體安。但情形很明白,王知府打算維持原讞。胥吏辦案,全聽官府的意旨,所以這時候對王季福便不客氣了,上來兩個人,反扭著他的手,將他押到班房,嚴密看管。

退了堂,王兆蘭立刻趕到臬司衙門,向麟椿面陳經過,聽完了,麟椿問道:「那麼,照老兄看,這王季福到底跟犯人是不是父子?」

問到這話,王兆蘭頗為不悅,事情已經明明白白,自己接受意旨,屈法周旋,不想他有意裝傻,彷彿要將辨真假的責任套到自己頭上似的,這就太不夠味道了。

因此,王兆蘭也就回敬了一句很有份量的話:「那要看大人的意思。」

麟椿默然。愛聽戲的他,不由得想到「審頭刺湯」的轍兒,自己不能像「湯裱褙」認人頭那樣一無顧忌,說真就真,說假就假。這一案不妨擺一擺,反正該著急的應該是鎮平知縣馬翥和前任南陽知府任愷,看他們持何態度,再作道理。

「這件案子撲朔迷離,棘手得很。」麟椿拱拱手說:「老兄多費心,細細推求吧。」

「是!」王兆蘭有些困惑,一時辨不清他是何意思?

回到知府衙門,自然要跟幕友商量。知府本來是個承上啟下,不能有甚麼作為的職守,但開封府是首府,情形不同,有兩件刑案,頗得臬司衙門毛師爺的包涵,所以這件奉委複審的臨刑鳴冤奇案,照他的跟毛師爺互有勾結的幕友建議,還是得多方遮蓋。

「擔子要大家分擔。」王兆蘭說,「我看不能都由我們一手包辦。」

於是他的幕友為他劃策,首先要請麟椿設法關照會審的候補知府馬永修,能夠呼應連合,其次要由原審的鎮平縣官馬翥,有一番巧妙的辯解,最後要把握住一個宗旨,案情即令有所不明,王樹汶的罪名不錯,他是一起行劫的從犯,依律仍然是斬罪。這一來才可以將未審出王樹汶替胡體安頂兇的過錯,含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