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內務府通知敬事房,敬事房的總管不敢作主,得要跟李蓮英去商量。

「內務府來說,看六爺的意思,事情怕要鬧開來,說是長春宮,外人進不去,要辦就得先從裏頭辦起。勸咱們自己辦。」

「不就在辦嗎?好吧,」李蓮英說,「咱們就辦個樣子給他們看看。」

於是秘密查訪,我到一個有嫌疑的小太監來拷問。

被拷問的這個小太監,與案情無關,只為多言賈禍。他喜歡多嘴發議論,好幾次說過,這是李三順為了陷害護軍所想出來的花樣。這話不獨是他,大家都這樣相信,就連李蓮英亦不例外。但太監總得幫太監,光憑他不知親疏遠近,自己人壞自己人的事這一點,就該受罰,況且這是何等大事?李蓮英一再告誡,不准隨便胡說,怕傳到慈禧太后耳朵裏,興起大獄,而此人不受約束,可恨極了。

為了儆眾、也為了立威,李蓮英正好趁此機會嚴厲地辦辦。問那小太監要李三順如何設計陷害,天棚上放火藥和洋取燈,是親眼所見,還是得諸傳聞,如是傳聞,聽誰所說?

這些話如何能有確實答供,沒有便拖到空屋子裏去打,一連幾天把那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同時,李蓮英派出人去跟內務府大臣恩承說,宮裏照恭王的意思,正在嚴加追究,但真相實在不明。被拷問的人,熬刑不過,信口開河,凡是在內廷當過差的,都有被咬一口的可能。這一下,案子便鬧大了。又說,火藥一定是外頭人放的,坐更守夜的太監,固然脫不得干係,宮門上也難逃責任。

聽得這一說,恩承自然擔心,因為內廷當差,能入寢宮的,就只有內務府承應雜差的人,案子一鬧大了,諸多不便。因此,急急忙忙跟伯彥訥謨詁去商量,約了寶鋆一起去見恭王,要求將這一案,不了了之。

說得使恭王轉變了原意的是寶鋆,他以史為鑒,談到明朝末年宮內的疑案,由於處置不善,言官紛紛上奏,有所論列。持正論的,固然不少,借此題目,黨同伐異的也大有其人。因此風波迭起,壞了大局。如今這一案要鬧開來,光是「慈禧太后寢宮發現火藥」這句話,就駭人聽聞,足以震撼人心,動搖國本。為今之計,除了加意防範之外,以無所動作為宜。

「這話倒也是。不過,宮裏太監也太不成話了。得要定個章程,切切實實整頓一下兒。」恭王又說:「李三順那一案,也催一催刑部,想辦法趕緊結了它!」

寶鋆和恩承秉承恭王的意志,分頭去辦。李三順一案,早就定讞,奉旨再行訊問,意思是嫌刑部擬罪太輕,而「八大聖人」則以為已擬得太重,堅持不肯改判,所以接到恭王的催促,仍照原擬罪名復奏。定的罪名是:「玉林從重發往吉林充當苦差;祥福從重發往駐防當差;覺羅忠和從重折圈三年;並將岳林請旨交部議處。」

這個復奏一上,慈安太后不敢拿給慈禧太后看,因為堅持原奏,毫無更改,這不是太后駁刑部,竟是刑部駁太后了。擬罪擬得對不對先不說,僅是這一點,就會使慈禧太后大動肝火,於病體大非所宜。

「刑部原樣兒端了上來,似乎也不像話。」慈安太后召見恭王說,「原摺子退回去,讓潘祖蔭重新擬吧!」

「回母后皇太后的話,潘祖蔭也做不了司員的主。」

「這是怎麼說?」慈安太后大為詫異,「堂官做不了司官的主?」

「是。刑部跟別地方不一樣。秋審處的司官,按大清律例辦案,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引例不符,可以駁,引例引對了,誰也不能駁。」恭王自覺措詞太硬,便又把話拉了回來:

「駁是可以駁,想來母后皇太后也不忍。」

慈安太后默然。殿廷召對,這就算極尷尬的場面。恭王要談一件別的事,解消僵局,轉而易舉,但刑部復奏的這一案,便即擱置,夜長則夢多,不如趁此機會作個了斷,所以也保持沉默。

這沉默就等於逼著慈安太后開口,她嘆口氣,用近乎告饒的語氣說:「唉!誰讓她病了呢?好歹照她的意思定罪吧!」

「她」,是指慈禧太后,要照「她」的意思,那天午門值班,跟李三順發生糾紛的護軍都該處死。恭王心想,就算刑部肯奉詔定擬,自己亦須有所爭辯,因為剛才的話說得太率直,不能馬上就改口。

於是他答應一聲:「是!」從御案上取回刑部原奏,略想一想說道:「臣宣懿旨,讓刑部重擬。不過,原奏定擬各人罪名,特加「從重」字樣,請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明鑒。」

「我知道了。」慈安太后點點頭說,「我總勸她,能勸得她聽最好。」

※※※

就在第二天──十一月初八,發生了一件比長春宮天棚上發現火藥還要怪的怪事。

是近午時分,月華門長街,來了個穿了青布面老羊皮襖的中年漢子,迤邐而南,一路東張西望,居然沒有遇到一個人。

一走走到綏祉門,往左一拐,一步一探地慢慢摸了進去,走得乏了,坐在體元殿的西配殿台階上,取下掖著黑布腰帶上的旱煙袋,用「洋取燈」燃著吸。大概是抽煙太急,嗆了嗓子,咳個不住,而且大口大口的濃痰往階前吐。

西配殿隔著一道牆,就是慈禧太后起坐之處,經過薛福辰和汪守正的悉心診治,病勢大有起色,已可隨意行動,這時正在傳膳,聽得有人敢如此大聲咳嗽,深為詫異。侍奉的太監亦多把臉都嚇黃了,趕緊奔了過去,查看究竟。

「蓮英呢?」慈禧太后很生氣地,「這還成個規矩嗎?」

等把李蓮英找到,那不知名的中年漢子已被抓住,慈禧太后由榮壽公主陪著,在窗子裏面看太監詢問那人。

「姓甚麼?」

「我姓張。」

「叫甚麼名字?」

「叫劉振生。」

「怎麼又姓劉?」首領太監劉玉祥問:「你是幹甚麼的?」

「我是太監。」

「這是個瘋子!」隨著這一聲大喝,李蓮英大踏步走上前來,伸手就打。他的身軀高大,臂長掌寬,這一下打在那人臉上,頓時就立腳不住,仰面倒下,口吐白沫,口中「嗬嗬」地不知咕嚕些甚麼。

李蓮英那一喝是個提示,關照大家將此人當瘋子看待。然而一半也像實情,看他言語顛倒,神智不清的樣子,就不瘋也是個白癡。

「捆起來!」

於是取來繩子,將這個到底不知姓張還是姓劉的白癡,橫七豎八地胡亂縛住,先抬了出去,摔在牆角再說。

「佛爺受驚了!奴才該死。」李蓮英伏地請罪,「砰、砰」磕著響頭。

受驚倒不曾受驚,生的氣卻不小,「太不成事體了,」慈禧太后很嚴厲地說:「一定得查清楚,這到底是個甚麼人?怎麼進宮來的?來幹甚麼?你起來,快去辦。」

李蓮英答應著,起身出殿。先找劉玉祥等人來商議,彼此亦都詫異,宮禁森嚴,此人何由而入?

「當然是由西花園角門進來的。」劉玉祥說,「這件事,可不能怪護軍。」

西花園在大內西北角,名為花園,已經荒廢,它的南面本是明朝玄極寶殿的原址,有一道角門,封閉了多年,從安德海打開以後,便成了太監私自出入的捷徑。按照此人出現的方位來看,劉玉祥的揣測是對的。不過,進一步探究,仍有疑問。

「可也得先進了神武門,才能進角門,沒有人帶,他能進神武門嗎?」

李蓮英這一問,便等於提供了答案。從李三順一案發生,護軍把守宮門,特別當心,像這樣一個鄉愚打扮的人,無論如何是混不進來的。但是護軍把門雖嚴,對太監卻以李三順的前車之鑒,格外客氣,所以若有太監帶領,甚麼人都可以混得進來。

「我看這裏頭有人搗鬼!」李蓮英神色凝重,「咱們自己先得查一查。火藥的案子是壓下去了,這檔子怪事已經『通天』!壓不下去的,送到慎刑司一問,甚麼都會抖露,那時候咱們可就站不住腳了。」

「是啊!」劉玉祥說,「要查,就得先問那瘋子。只怕瘋瘋顛顛,問不出個名堂來。」

「不能嚇他,一嚇神智就更不清了。我不能問,他見了我一定害怕。」李蓮英略想一想說:「找崔玉貴吧,他的花招兒多,讓他去問。」

於是找了管長春宮小廚房的首領太監崔玉貴來,說知究竟,崔玉貴滿口應承,一定可以把真相問明白,不過,他說:

「我得用我的辦法,李大叔,你可別管我。」

「我不管你。你只要能問明白了,用甚麼辦法都可以。」

崔玉貴的辦法是,不拿那人當犯人,第一步先解了縛,第二步到小廚房取來些食物,當款待好朋友似的,和顏悅色陪著食用。一面吃,一面閒談,很快地盤出了真相。那人本名叫做劉振生,不瘋不癡卻有些傻,外號就叫「劉大傻」。

劉振生的語言,雖然凌亂顛倒,但異中求同,真相大致可以瞭解。他住在西城豬尾巴胡同馬家大院,同院住著個在宮裏當差的蘇拉,姓魏,行四,每次回家,總是誇耀宮裏如何富貴繁華。劉振生便常常表示,住在「天子腳下」,又有位在天子身邊的芳鄰,此生此世,總得到宮裏去見識一番,才不枉人間走一遭。

於是有一天──不久以前的一天,魏四跟劉振生說,如果真的想進宮去逛逛,他可以帶路。只是第一,要膽大,第二,要聽他的話。

劉大傻不知天高地厚,一諾無辭,但魏四當時並未帶他進宮。直到昨天回家,才跟他約好,這天上午進宮,領入神武門,迤邐往西,繞過一帶假山,指著一道角門教他往南走,又教了他一套話,假說姓張,「從天上來」,「來放火」之類,都是魏四的教導。

聽完崔玉貴的報告,李蓮英切齒罵道:「這個該死的魏四,就該千刀萬剮。」他問:「那魏四叫甚麼名字?」

「他那知道?只管人家叫『魏四哥』」。崔玉貴說,「只拿簿子來查一查,看有個住在豬尾巴胡同,姓魏的蘇拉就是了。」

「言之有理。」李蓮英即時派人到敬事房去查花名冊。

查到住在豬尾巴胡同,姓魏的蘇拉名叫魏豐,派在御花園當差。李蓮英便會同敬事房總管「移樽就教」,在御花園找了間空屋子坐定,將魏豐傳喚了來。

「你想死想活?」李蓮英第一句話就這樣問,聲音平靜,但臉上卻蘊含著殺氣。

魏豐倒也膽大沉著,陪笑問道:「李大爺,你說甚麼,我不大明白?」

「送你到慎刑司,你就明白了。」李蓮英有些不耐煩,「我沒有工夫跟你蘑菇!你想活呢,把你幹的好事,一字不准瞞,都說出來,我給你盤纏,到那兒躲一躲。你想死呢,我也給你一個痛快,馬上我就上去回明瞭,一頓板子送你回姥姥家。我再說一句,我沒有工夫跟你磨,你只要支吾一下兒,我拍腿就走!」說著,便站起身來。

魏豐這才感到事態嚴重,只好實說,是受了一批年輕好事的太監,包括李三順在內的教唆,有意騙劉振生進宮,為的是好坐實了護軍失職的罪名。

李蓮英言而有信,果然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避到京東原籍,然後在敬事房的冊籍上記下一筆:「蘇拉魏豐自八月初五起准假十日。」同時將劉振生送到內務府慎刑司去審問。

那裏的官員自然不會像崔玉貴那樣,好言好語哄著他吐露真相,疾言厲色之下,嚇得劉振生越發傻了,滿口胡說,不知所云。內務府司官卻又不敢動刑,怕刑傷過重,一命嗚呼,擔不起這個干係,只好復奏,說這劉振生形似瘋顛,口供不明,但闌入宮禁,案情重大,請旨交刑部審訊。

復奏未達御前,慈禧太后已將李蓮英喚來,問過案情。李蓮英將魏豐遣走,原意是隔斷線索,不使事態擴大,但卻並無嫁禍護軍之意。因為魏豐的請假,到底是「倒填年月」的假把戲,瞞上瞞不住下,如果硬說護軍門禁不嚴,可能護軍會據實陳奏當時的情形,而魏豐當天是在宮內,亦有許多人見過,一手遮不住所有的耳目,破綻畢露,反見得作偽情虛。

因而回答得含含糊糊,留下好些彌縫的餘地。

「這是個瘋子,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他說,「奴才在想,總有甚麼人一時疏忽,無意之間把這個瘋子帶了進來。這也不能專怪那一個人,如果各處值班太監都能實心辦事,處處留意,這個瘋子怎麼樣也到不了裏頭。奴才首先就該自請處分。」

「與你不相干。」慈禧太后說,「第一關是神武門的護軍,再就是各處值班的人,都該罰。」

「是。」李蓮英趁機攬權,但不便明奏,「奴才請旨,宮內各處,應該好好兒稽查整頓,決不能再生這些事故。萬一真的驚了聖駕,奴才死無葬身之地。」

慈禧太后深深點頭:「就派你!切切實實查一查,有不稱職的,馬上就換。」

「奴才不敢推辭。不過,奴才斗膽,請佛爺當面諭知敬事房總管太監,奴才好放手辦事。」

「我知道。」慈禧太后又將內務府的復奏交了給他:「你到東邊去說,說我的意思,派軍機跟內務府,會同刑部審問。」

李蓮英當即到鍾粹宮面陳其事。慈安太后自然照辦,第二天面諭軍機。於是劉振生便由內務府移送刑部。刑部尚書潘祖蔭大為頭痛,午門的案子未了,神武門又出了亂子,依然是牽涉到護軍與太監,亦依然是棘手之事。

但秋審處的司官,卻欣然色喜,認為天賜良機,可了午門一案。因為闌入宮禁,竟到了太后寢宮,這瘋子自是必死無疑,而守門護軍與太監,只要不是有意謀逆,則亦不過斥革軍流的罪名。但案情的輕重,與午門一案,大不相同,兩相對照,午門一案定罪已嫌過分,慈禧太后如果明理,就決不會再作苛求。

潘祖蔭一聽這話,大有道理,愁懷一去,親自先提劉振生訊問。陪審司官都是好手,問話都在關節上,所以不多片刻,便已真相大明,攜著口供單到恭王府去請示。

「奉旨會審,請六爺的示下,軍機上是派那一位?部裏好發通知。」

「讓佩蘅去吧!」恭王拿著口供單,卻並不看,問潘祖蔭說,「是太監想害護軍不是?」

潘祖蔭笑了,「凡事瞞不過六爺。」他說,「有個姓魏的蘇拉,把這個瘋子騙了進來闖禍。」

「那得追!由你那裏直接行文,跟敬事房要人。」

「刑部跟宮裏從無公文往來,還是得行文內務府。」

「那也可以。」恭王特意叮囑:「措詞要嚴厲。」

等潘祖蔭回部,說與屬下,承辦司員手段老到,將行文內務府,要姓魏的蘇拉到案一事,擱在一邊。先傳訊當日神武門值班護軍,多方研求,確證不誤,才通知內務府,詳細載明魏蘇拉的年歲相貌,指出他是案中極有關係的要犯,「請即日押送刑部,歸案嚴訊。」

刑部辦此案的經過,李蓮英不斷在打聽,同時也知道恭王主張嚴辦,看來這一案要想照原來的辦法搪塞,不易辦到,如果魏豐被逮到案,審明實情,則有意作偽袒護的用意何在?頗難分辯。所以他又在敬事房的檔籍上改動了一下,註明魏豐是出事當日,請假出宮。這樣就比較接近事實,即有破綻,也易於彌補。

於是等內務府轉來公事,敬事房便照此申復,辦好公文拿給李蓮英看時,他卻又有顧慮。

「咱們做事不能顧前不顧後。」他問:「這封公事,到了刑部,想想看,人家會怎麼辦?」

「自然是抓魏豐到案。」劉玉祥說,「如果是刑部行文到直隸總督衙門,一層層轉下去,還得有些日子,就怕軍機上直接通知步軍統領衙門派人到京東,那可一抓就著。」

「就是這話囉,我看魏豐是逃不掉了!與其將來等他有了口供,再來要人,倒不如咱們先送幾個去。」

「這話說得是。」劉玉祥說:「軍機奉旨,派的寶中堂會審,這個老頭兒好說話,大事化小,總有幾分把握。」

「我正就是這個主意。就這麼辦吧!」

於是根據崔玉貴在劉振生那裏哄出來的真話,將教唆過魏豐的太監中,找了幾個平日辦事不力的,直接移送刑部。公文當然也改過了,自己為自己渲染了一番,說是如何細心查究,追出根由,但對誑騙劉振生進宮的原因,卻一再申言,是那些太監愚昧糊塗的戲謔,「並無他意。」

送出公事,李蓮英親自去看參與會審的內務府大臣恩承,話中表示投鼠忌器,此案如果辦得過嚴,牽連太廣,深怕人心震駭。同時太監們惶惶不安,或許亦會激出其他事故,希望恩承向寶鋆進言,速速了結。

太監在統屬上歸內務府管,所以恩承就為本身的利害,也得聽從李蓮英的話,向寶鋆一提,頗以為然。在刑部,正好依律從輕,有助於了結午門一案,因而亦欣然同意,等將魏豐逮捕到案,問了兩堂,便即奏復結案。

這一案共分為三起來結,第一起是當日神武門值班的護軍統領載鶴,交部嚴議,該班章京及兵丁革斥。第二起是魏豐及教唆他騙劉振生進宮,還有劉振生所經各處值班失察的太監,依照罪名輕重,分別摘頂、罰銀、斥革、責打、發遣等處分。這兩起奉懿旨裁決後,當日執行,發遣的由護軍立即押解出宮。

第三起專為處置劉振生一個人,以「素患瘋疾,混入宮禁,語言狂悖,實屬罪無可逭」的罪名,被判處了「絞立決」。在刑部大獄內,一條繩子,三收三放,冤冤枉枉送了一條命。

於是刑部接著處理午門一案,依舊照原來的擬議復奏。這已經是瘋子混入長春宮的二十天以後,慈禧太后在這二十天中,病症又減了好些,所以親自御殿裁決。

「我真不明白,」她悻悻然地說,「刑部為甚麼這麼固執?」

「刑部依律辦理。請聖母皇太后明鑒。」恭王替刑部說好話,「刑部司員盡心推求,既不敢枉法,更不敢忤旨,處境很難。」

「這是護軍抗旨,不能拿一般的情形作比。」慈禧太后問道:「以前總有抗旨的例,讓他們查出來看。」

恭王答應著,立即通知刑部查例,這一案先擱一擱,商議其他政務。很快地,刑部有了答覆:「抗旨無例,照違制例」,抗就是違。

違制除非情節重大,譬如領軍出征,不遵指授的方略,以致貽誤戎機,損兵折將,自然難逃一死,或者像崇厚那樣,擅作主張,喪地辱國,亦有取死之道。如像這一案的午門護軍那樣,是決沒有死罪的。

由於恭王及軍機大臣力爭,刑部的復奏,懸而未決。退朝之後,慈禧太后大為不樂,一口氣憋不住,派李蓮英傳諭,召見刑部及內務府的堂官。

「你們擬得太輕了。」慈禧太后面色凜然,「一定要加重!趕快重擬復奏。」

慈禧太后不按規制辦事,潘祖蔭和恩承等人,卻不敢貿然奉詔,隨即趕到軍機處向恭王請示。

如果硬頂回去,必又是一場軒然大波,恭王跟寶鋆、沈桂芬、李鴻藻商量,決定採取比較緩和的辦法,直接由刑部、內務府奉旨復奏,軍機處暫不介入,保留發言的餘地。

刑部的司官,堅持如故,但復奏的語氣,卻很委婉,同時特呈律例一冊,將有關的條文案例,分別註明。到了第二天,慈禧太后召見軍機,不再堅持護軍必須處死,但罪名是加重了。恭王看爭到這個結果,已非易事,因而承旨擬發上諭,說午門護軍毆打太監一案,刑部所擬:

「自係照例辦理。惟此次李三順賷送賞件,於該護軍等盤查攔阻,業經告知奉有懿旨,仍敢抗違不遵,藐玩已極,若非格外嚴辦,不足以示懲儆。玉林、祥福均著革去護軍,銷除本身旗檔,發往黑龍江充當苦差,遇赦不赦。忠和著革去護軍,改為圈禁五年,均著照擬枷號加責。護軍統領岳林,著再交部嚴加議處。至禁門理宜嚴肅,嗣後仍著實力稽查,不得因玉林抗違獲罪,稍形懈弛。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