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召見,費了兩點鐘之久。明善回到內務府,先找掌印鑰的崇綸,關起門來,把皇帝的意思告訴了他,說是已經決定興修,奉旨先秘密查勘,該先修何處,後修何處,那一筆款子可以挪用而不致引起恭王等人的反對?商量好了,「遞牌子」請見面奏。
崇綸早年是能員,如今年紀大了,錢也有了,很想明哲保身,安分當差,而且經得事多,看出眼前的財力物力,都還不能興這件大工,所以內心頗不以此事為然。但如率直表示異議,首先得罪了皇上,其次得罪了慈禧太后,最後還要得罪內務府的同官及屬下,因為那些人無不興致勃勃,認為發財陞官以及巴結太后、皇帝的大好機會已到,倘或兜頭一盆冷水,未免太殺風景,自己這個掌印鑰的總管內務府大臣,十有八九不保。
為此,他口中所說的,便與心中所想的不同,「皇帝既有旨意,咱們不能不仰體聖心,盡力去辦。」崇綸說到這裏,拱拱手:「這件大事,必得仰仗賢喬梓,多多費心,多多偏勞。」
「不敢,不敢!」明善謙謝著,「咱們還得請大夥兒一起來談一談才好。」
「好!」崇綸立刻同意,「今兒晚上在我那兒聚會。」
說著,馬上叫進一個筆帖式來寫知單:「即日申刻,潔樽候光」,下面就開名字。內務府大臣在崇綸以次,按資歷次序是春佑、魁齡、明善、誠明,接下來該是弘德殿的「諳達」,以戶部右侍郎兼任內務府大臣的桂清。
「慢著!」明善攔住那筆帖式往下寫,抬眼跟崇綸商議:
「我看,不必通知桂蓮舫吧?」
桂清人如其名,以薑桂之性,有清正之名,一到內務府就不顧同官的面子,參劾內務府司員跋扈擅專,以致崇綸得了「降二級留任」的處分,其餘春佑等人因為對司員擅自添注的文稿,「不加查察,隨同畫行」,各罰俸一年,所以跟同官格格不入。
崇綸心裏在想,此事如果教桂清與議,他一定獨唱反調,會弄得滿座不歡,而且以「弘德殿行走」的身分,為皇帝講授滿文時,說不定會相機進諫。說起來是在崇綸家集議,得知其事,不但奉密旨的明善會受斥責,自己或亦不免為皇帝所遷怒,所以接納了明善的建議,不請桂清。
到了這天散值,各自回家換了便衣,準備赴約。這是京城裏第一等的闊人聚會,像臨潼斗寶似的,各人都帶著新得的古董、珍玩,或者罕見的字畫赴會,相與觀賞品評一番,然後開宴入席,手把酒杯,細商大計。
說是細商,其實也等於閒談,話題越扯越遠,一直談到乾隆年間,如何每南巡一次,便仿照江南的名園勝景,在圓明園改建。這樣到了席散,只談出一個決定,而且這個決定不談也不要緊,那就是由明善先勘查了目前的情形再說。
過不了兩天,明善找了一批司官、工匠,出西直門往北,直馳海澱,去勘查殘破的圓明園,費了兩天工夫,走遍了總名圓明,實際上有圓明、長春、萬春三園的每一個角落。三園中除了最有名的「四十美」以外,還有上百處的景致,而勘查結果,還像個樣子的,只有十三處。
勘查雖有結果,復奏卻還不到時候,因為不能只說一句「尚存十三處」就可了事,這十三處座落何處,是否相連?如果遷就這十三處來修,是如何修法,工款幾何,款從何而出?不能詳詳細細奏報,總也得說出一個大概來,所以須得好些日子才能復奏。
好在皇帝這一陣子也無心來問到此,各國使臣覲見一事,搞得皇帝煩透了。每次召見軍機,一談到這上面,便有許多他不愛聽的話聽到,不是說日本的由「外務卿」出任「全權公使」的副島種臣,態度傲慢,諸般要挾,就是說英法有兵船開到上海,如果使臣不能入覲,恐怕會興問罪之師。皇帝年輕氣盛,總是咄咄逼人地問:主人不願見惡客,為何不能拒之於門外?而每次問到這句話,都不能得到甚麼確實的答覆。無可奈何,只有讓總理衙門跟各國使臣磋商,見是遲早要見的,日期遲早,只看在禮節上能不能爭得「順眼」些。
當然,恭王跟文祥比皇帝更覺心煩,一方面受皇帝的詰責,一方面要應付各國使臣,而額外還要安撫「清議」。朝上茶餘酒後的放言高論,還可以裝聾作啞,表面不理,暗中疏通,但公然上了摺子,對那些「義正辭嚴」的責備,就不能當作耳邊風了。
摺子是翰林院編修吳大澂所上的,他是同治七年的庶吉士,三年教習期滿,留館授職編修。因為不是「日講起注官」,所以奏摺由翰林院掌院學士代奏,措詞相當委婉,一開頭先拿恭王及李鴻章等人恭維了一頓,但提到入覲禮節,話就說得很硬了,「我國定制,從無不跪之臣,若謂賓禮與外藩不同,必欲執泰西禮節行之於中國,其勢萬不能行。夫朝廷之禮,乃列祖列宗所遺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殿陛之下,儼然有不跪之臣,不獨國家無此政體,即在廷議禮諸臣,問心何以自安?」
看到這個「交議」的摺子,恭王唯有苦笑,傳觀各總理大臣,大都默然,只有董恂,憤懣之色,溢於言表。
「書生誤國,往往如此,都為了他們好發高論,這件事不能定議,如今就算能夠入覲,各國使臣已存芥蒂,『修好』二字也要大打折扣。這就好比做買賣,明知這筆交易非做不可,爭論價錢也佔不到便宜,何不乾乾脆脆,放漂亮些?也圖個下回的買賣──。」
董恂的話有些擬於不倫,文祥聽不入耳,便揮手止住了他,「咱們談正經吧!」他說,「清議自然不可不顧。他們的話雖不免隔靴抓癢,亦是由於隔閡之故,唯有開誠佈公,把局中人的難處都說給他們聽,或者可以取得諒解。吳清卿這個摺子,既然是並案交議,將來可以在一案中奏復,眼前暫且不必管它。照我看,事情到了非定議不可的地步,各國使臣的意見,『萬國公法』的條款,都得說給上頭聽。皇上聰明天縱,只要知道了其中的窒礙,聖心亦自然會體諒的。我看,這件事還得託蘭蓀從中斡旋,進講時隨機開陳,庶乎有濟。」
李鴻藻這天不在恭王那裏。第二天到了軍機,恭王把他請到僻處,親自提出要求。
「蘭蓀!」恭王徐徐說道,「你久值樞庭,也是局中人,局外人不諒,局中人應該深知甘苦。積弱之勢,非一朝一夕而成,如今度勢量力,是不是能跟洋人周旋,或者如雍、乾盛世,海內富足,可以閉關自守,封樁庫不說,戶部就經常有兩三千萬銀子存在庫裏,不必指著洋稅作擔保,籌西征的軍費,倘或洋人不就我的範,盡可以不相往來。蘭蓀,你說,如今的形勢,有一於此否?」
這是無須問得的,但以親王的體制尊貴,明知故問亦不得不規規矩矩地回答:「沒有。」
「那不就說到頭了!如果有一於此,何須言路侃侃而言?在我這裏先就過不去,肯跪拜,我奏請准許入覲,不肯跪拜,就教不行,那怕他拿『下旗歸國』作要挾,我只答他兩個字:請便!」恭王停了一下又說,「蘭蓀,我再跟你說句掏心肝的話,各國公使不肯跪拜,第一個委屈的是我。你想想,如果派我陪著入覲,洋人給皇上鞠躬,我可得跪在那裏,相形之下,你想我心裏是甚麼味兒?」
這番話使得李鴻藻相當感動。他講理學並不像倭仁那麼滯而不化,更不會像徐桐那樣冥頑不靈,只是名心甚重,極講究大節出入。看洋人雖還不免存著「夷狄」之見,但平心靜氣想一想,洋人勢利重於道義則有之,待人接物,到底跟張騫通西域時所見的人物不同,所以對總理衙門諸大臣,其實也是相當諒解的。現在聽了恭王的話,更不能不承認他是「忍辱負重」,既同在政府,也不能不為他分勞分謗。
於是他很誠懇地答道:「王爺的苦心,我不但諒解,而且欽佩。王爺若以為我有可以效勞之處,或者說句放肆的話,非我不可之處,盡請吩咐!」
「承情之至。」恭王極欣慰地拱手道謝,「蘭蓀,有件事還是非你不可,覲見的章程,最近就可以定議,一旦奏上,要請你在御前相機開陳,多為皇上譬導。如今時世不同,千萬不要以為有『不跪之臣』,就是受辱。」
這是個難題,從四書五經到前朝實錄,那裏也找不出一個事例,可用來譬解天子有不跪之臣,但既然已經承諾幫忙,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一聲:「是!」
這一聲很勉強,恭王自然聽得出來,所以緊接著解釋:「你請放心!我跟博川與洋人交涉,雖做不到叫他們行跪拜之禮,但一定比他們見本國之君的禮節來得隆重。」
「喔!」李鴻藻精神一振,「乞示其詳!」
「各國公使見他們本國之君是三鞠躬,將來見大清國大皇帝是五鞠躬。這一層,我已下定決心,如果做不到,寧願決裂。」
「嗯,嗯!」李鴻藻不由得說了句:「這也罷了!」
「細節上自然還有得爭的,總之能多爭是一分,等定議了,你自然先曉得。這且不去說他,還有一事想奉託,吳清卿上了個摺子,義正辭嚴,頗難應付,既不便留中,也不便批覆,得要疏通一下子。」
「王爺,」李鴻藻笑道,「此事就無可效勞了。而且也用不著我。」
「怎麼說用不著你?」恭王問道,「你們不常有往來嗎?」
「我跟吳清卿的交往不多。其實,甚麼人也不用託,吳清卿不是董韞卿的門生嗎?」董恂是同治七年戊辰科會試的「總裁」之一,算起來是吳大澂的「座師」,所以李鴻藻的意思是,只要董恂把他的這個門生找來說一聲,事情就可了結。
那知不提還好,提起來恭王嘆氣:「我看董韞卿的門生,都要『破門』了!」
門生不認老師,自摒於門牆之外,叫做「破門」。董恂的官聲不佳,他的門生凡是有出息的,多不以老師為然,所以恭王有此感慨。
李鴻藻是方正君子,聽得這話,不便再出以嬉笑的態度,怕是菲薄了董恂,只這樣答道:「王爺找潘伯寅吧,他們既是同鄉,又是講究金石碑版的同好。」
「對,對!」恭王被提醒了,「我找他。」
要找潘伯寅──潘祖蔭很方便,他是南書房的翰林,就在軍機處對面入值,一請便到,而且一談便妥。恭王表示吳大澂的摺子,可能會含糊了之,這是出於不得已,請代為解釋。潘祖蔭滿口答應,一定把招呼打到,包管無事。
於是到了三月十四,恭王正式奏報准許各國使臣覲見的章程,除卻破天荒的五鞠躬,所有的條款,都被解釋為「恩出自上」,在呈國書、致賀辭以外,各國公使只能問一句:「大皇帝安好?」皇帝不曾有所「垂問」,不能亂開口,這是依照召見的規矩。同時行鞠躬禮時,皇帝「坐立唯意」,因為依照中國的規矩,在殿廷覲見,皇帝決不會立而受禮。這一點在交涉時,亦曾費了許多唇舌,最後是在中國多年的英國公使威妥瑪聽出了因頭,文字上如此規定,實際上「恩出自上」,一定會站著接受各國公使的致敬,才算定議。
為了有這麼一個掩耳盜鈴的圓面子的規定,李鴻藻進言便覺困難,找到機會,造膝密陳,用極委婉的措詞,才獲得皇帝的許可,定期六月初五在紫光閣准許各國使臣「瞻覲」。
期前有一次演禮,以日本特命全權公使副島種臣為首的美、俄、英、法、荷六國使臣,未覲大清皇帝,先瞻西苑之勝。紫光閣在中海西岸,是狹長的一區,中有馳道,可以走馬。明世宗在西苑修道求長生之暇,往往在這裏校閱禁軍的弓馬,所以在北面造一高台,上面是一座黃頂小殿,前面砌成城牆的式樣,由左右兩面的斜廊,沿接而上,其名叫做「平台」,後來改名紫光閣。到了崇禎朝,打流寇,抗清兵,命將出師,總在平台召見,封爵賜宴的。
入清以後,這裏仍舊叫做紫光閣,是出武狀元的地方。乾隆皇帝把它當做漢明帝的「雲台」,改葺新閣,自平定伊犁回部到大小金川,畫了「前後五十功臣」的像在紫光閣,御製題贊,陳設俘獲軍器,因而又定為藩屬覲見之地,用意在耀武揚威,震懾外藩。
照文祥的原意,本想在永定門外二十里的南苑,定為皇帝接見之地,但那個元朝稱為「飛放泊」,明朝稱為「南海子」的遊獵之地,到底太荒涼了,不足以瞻「天朝威儀」,所以一度提議,旋即作罷。而定在紫光閣接見,仍有以藩屬看待各國的意味在內,這樣安排,至少在皇帝心裏會好過些。
皇帝的心情是不會好的,年輕好面子,偏偏從古以來,就自己有不跪之臣!雖然師傅一再沉痛地諫勸,忍一時的委屈,圖千秋的大業,端在奮發自強,而他始終有著難以言宣的抑鬱。演禮過後,日子一天近一天,慈禧太后倒是看出了兒子內心的痛苦,勸他早兩天移住瀛台去避暑散心。
瀛台在南海之中,明朝叫做「南台」。三面臨水,楊柳參差,在康熙年間,每到夏天,聖祖喜歡移駐此地聽政。皇帝讀過聖祖的詩集,其中有一首五言古風,詩題叫做《夏日瀛台,許奏事諸臣網魚攜歸詩》,註釋中有一條康熙二十一年六月的上諭:「朕因天氣炎烈,移駐瀛台。今幸天下少安,四方無事,然每日侵晨,御門聽政,未嘗暫輟。卿等各勤執掌,時來啟奏;曾記《宋史》所載,賜諸臣於後苑賞花釣魚,傳為美談,今於橋畔懸設罾網,以待卿等游釣;可於奏事之暇,各就水次舉網得魚,其隨大小多寡,攜歸邸舍,以見朕一體燕適之意。誰謂東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見於今日也?」
此時重新展讀,皇帝的感慨更深,想到兩百年前的盛世,益覺此日難堪。因此,到了六月初五六國公使覲見那天,皇帝面無笑容,一言未發,等坐著受禮和聽取了賀辭,只向御前行走的載澂,說得一句:「帶他們出去賜茶!」隨即起駕回瀛台。
六國公使大失所望,而皇帝卻如釋重負。為了想盡快忘掉這個不愉快的記憶,他頗思找一樣新奇有趣的消遣。這一下,就讓小李遇到難題了。
「西苑地方也挺大,萬歲爺就在這兒逛逛散散心吧。」
「看來看去這幾處地方,都膩了。」
「有一處,」小李突然想到,「萬歲爺好幾年沒有去過了:寶月樓。」
寶月樓在南海之南,是高宗納回妃藏嬌之地,這個回妃是穆罕默德的後裔,也就是俗傳為香妃的容妃。入宮以後,言語不通,而高宗又不願她跟其他妃嬪住在一起,因此在西苑的最南端,與瀛台隔著南海相對的皇城根,修建一座寶月樓,作容妃的香閨。憑樓俯望,皇城外面就是西長安街,為了慰藉容妃的鄉思,高宗又特地下令,將歸順的回民,集中在西長安街居住,俗名「回子營」,還建築了回教禮拜堂,讓容妃朝夕眺望,如在家鄉。
因為如此,這裏是大內唯一可以望見民間的處所。皇帝從瀛台下船,直駛南岸,上岸就是寶月樓,拾級而登,從小李手裏取過一具「千里鏡」,入眼便是兩座寶塔。
「那是甚麼地方?」
「那叫雙塔慶壽寺。」小李答說。
於是小李自西往東指點著,雙塔慶壽寺過來是乾隆皇八子永璇的儀親王府,然後是通政使署。這些王府、衙門,皇帝覺得沒有甚麼看頭,使他覺得有趣的是,西長安街的景象,高槐垂柳,蟬聲聒耳,樹蔭下行人不絕。皇帝注視著一個穿白布短褂褲的老者,見他一手擎著三籠鳥,一手牽著五六歲大的一個男孩,想來是祖孫倆。走著走著,小男孩不肯走了,老者便俯下身去,一老一小不知說了些甚麼?但見小男孩歡然跳躍著奔向一個藍布棚子下的小食攤,老者也慢條斯理地在攤子上放下鳥籠,坐了下來,一面跟攤上的人招呼,一面照料孫子吃點心。那份恬然自適的天倫之樂,皇帝都覺得分享到了。
「小李!」皇帝有著無比的衝動,「咱們溜出去逛逛,怎麼樣?」
小李大吃一驚,不忙答奏,先轉過身去查看,是不是有人聽到了皇帝的話。總算還好,隨侍在身旁的,除他沒有別人,皇帝的聲音也不高,其他遠遠在伺候的太監,不致於聽見。
「怎麼樣?」皇帝放下千里鏡,又問了一句。
「萬歲爺!」小李跪了下來,哭喪著臉,拍著後腦勺說:「奴才的腦袋,在脖子上安不穩了。」
「去你的!」皇帝踢了他一腳,不過是笑著罵的。
這句話就此不提了,小李卻是大有警惕。皇帝的心情,沒有比他再清楚的,一個人獨宿乾清宮,強自以做詩寫字排遣,那就像吃齋似的,偶爾來一頓,覺得清爽可口,日子一長,如何消受得了?同時,他也發覺,皇帝對皇后,敬多於愛,他真正傾心喜愛的是長身玉立,膚白如雪的瑜嬪。但召幸瑜嬪,敬事房必須面奏皇后許可,或者有皇后鈐蓋了小玉印的「手諭」為憑。而每遇到這樣的情形,皇后總是勸皇帝到咸福宮去,這是皇后賢德的表見。無奈皇帝始終賭氣不願跟慧妃在一起,那就只好連瑜嬪都不親近了。
這是個一時解不開的結,小李也曾勸過皇帝,不妨敷衍敷衍慧妃。皇后如此說,皇帝只是心不謂然,等小李這樣說時,便是忠言逆耳,除了遭受一頓嚴厲的申斥以外,不會有何效果。因此,他要替皇帝遣愁排悶,必須另闢蹊徑。
於是又想到修圓明園這件事,找了個空,他到內務府去探聽消息。
「你來得正好!」候補筆帖式成麟笑嘻嘻地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有個好消息,你先放在肚子裏,得便跟皇上回一回,如今有個姓李的候選知府,是個大『木客』,他在雲貴的深山裏,有無數木料,願意報效,就在這兩天可以談妥。修園子光有錢也不行,最要緊的是『棟樑之材』,現在天從人願,真正是太后、皇上的洪福齊天。」
「靠得住,靠不住?」小李疑惑地問。
「當然靠得住!一談妥了,我馬上來通知你。」
話是如此說,其實成麟也還沒有把握,要等見了面才知道。見面是在前門肉市的正陽樓,由貴寶出面請客,唯一的這位主客名叫李光昭,自稱是廣東嘉應州人,但不說客家話,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湖北話,問起來才知道久居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