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決定了明天起程回鄉下去。一吃過早飯他就出門,打算去同鄉會走走,看看有沒有同伴;同時去買一點東西給他的女兒。

莫輪也很早出去。這一天仍然是王大牛案續審的日期,可是他不打算去旁聽了。他要去做一天生意。他有一件心事:急著為杜全做一件事情。他希望多些時間便可以多走幾個地方。

高懷的稿件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整天是埋頭在書桌上,捏了筆桿在原稿紙上面改寫著;思索著;塗抹一些,又加上一些。

白玫照常坐在高懷桌邊做針線工夫。她替羅建縫補著一張預備作包袱用的被單。她覺得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工夫做得很不順利;有好幾回指頭給針尖刺著,使她不住地停下手來,用嘴去啜那指頭迸出來的血珠。眼光便停滯在窗外的天空上。……

天空是一片灰色。幾天來已經看不見陽光,今天卻更加陰沉,還開始落著稀疏的細雨。這樣的雨一落起來就不知道落到什麼時候,叫人預感著,繼續下去將有一串沉悶的日子。

這種天氣上的感應,一整天都在加重白玫的愁思。尤其是在縫著被單的時候,她更有一團紊亂的情緒。她為著羅建的離去感著惜別的悵惘,又為著杜全回來了以後的日子擔愁。她不能夠好好地把意志集中在她的工夫上面。

杜全大半天躺在他的床上,兩手交疊托住後腦,呆呆的凝視著屋頂。沒有人知道他思想著什麼。有些時候好像給什麼問題困擾著似的,突然豎起身子,沉下眼睛長時間地注視地面,可是並不是看望什麼東西。隨後是站立起來踱步,一直踱出騎樓外邊,便在那裡踱來踱去。一會之後,仍舊踱回屋裡,又照先前的樣子躺到床上去。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的意識裡,存在的只是他的思想裡的某種幻象;而他的活動便好像一個夢遊病的人一般。

差不多一整天,杜全都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過著時辰。

白玫在靜默中察看杜全的樣子,心裡非常不安,她思索著能夠給他做些什麼。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她把還未縫好的被單擱下,說是要去買一組麻線,便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帶點興奮的神氣走到杜全面前,低聲地告訴他說:「杜先生,五姑不在香烟檔,你為什麼不趁這個時候去向貞姑娘講幾句話呢?」

杜全茫然望著白玫,隨後才坐起來,問道:「阿貞一個人在那裡嗎?」

「是的,我去買東西出進兩次都只見著她;快下去罷,五姑在那裡就不方便。」白玫慫恿著說。

杜全想一想,立刻站立起來,匆匆的走出去。

白玫又在原處坐下,繼續她不曾做完的工夫。她的心感到一陣愉快:她的想法居然沒有落空──替杜全找到一個機會。

「你叫杜全去找阿貞?」高懷問她。

「是的,旺記婆不在那裡。」

「你真好心腸,白玫。」

「有什麼辦法呢?看見杜全那個樣子,我覺得很可怕。我不能不替他找個機會,讓他自己直接和阿貞講幾句話也好;否則他心裡整天鬱結著一件事,我擔心他會病起來了。」

「他怎能不病起來呢?不肯拋開阿貞,又不聽人家的開解和勸告。永遠固執著一個觀念,這是最致命的地方。」

「你打算邀他一齊到別處去,這話你對他說過了沒有?」

「沒有。在他的心還這麼沉迷在阿貞問題的時候,對他說那樣的話是不適宜的;他會不考慮就要拒絕。除非他對阿貞完全絕望以後,給他提出才有用處。」

「那麼,我想這一回的談話總會知道了。高懷,你猜杜全的解釋會有些結果嗎?」

「結果可能有的,只在乎是好是壞。」

「我指的是好的結果。」

高懷「唔」了一聲,末了說道:「希望是這樣罷,可是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