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記」香烟檔前面聚攏著幾個閑人在那裡呆看,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旺記婆滿面怒容,手指腳劃的怨罵著!
「用不著解釋了,杜全,你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處了。你何必這樣做呢?分明是沒有職業,卻自認在船廠做打磨;又對阿貞瞎扯有二百多塊薪金,實在全是騙局。怪不得羅二娘的用人說啦,上天台去晾衣服,好幾次看見你鬼鬼祟祟的在上面又來又去。現在我才明白你的把戲!分明是偷來的水烟筒,卻說是買來送給我的。你以為這樣出手段騙過我,我就胡亂讓阿貞嫁給你了嗎?真是笑話得很!……」
杜全給這一連串不留餘地的話壓得沒法翻身,他露出一副又焦躁又可憐的神氣站立在旺記婆旁邊。好容易才抓住了機會,懇求地說:
「我不是騙你,五姑,你聽我說……」
旺記婆卻不要聽,截住反駁他:「不是騙!你說啦,為什麼在上班時間你會在屋裡?說過那個鐘是放在船廠裡修的,為什麼無端會在屋裡椅子上面?還有……」
「唉,你還是那麼樣想!」杜全嘆口氣搶著說,極力拿製造的理由來企圖挽救僵局:「我不是說今天是我休息的日子嗎?那個鐘是我順便帶回來修理的呵!」
但是旺記婆不住的搖手,譏刺地說道:「不錯,如果是昨天我還會相信你;但是今天搞出這件大事之後,什麼我都清楚了,杜全!」
「什麼大事?五姑,難道你認定那隻水烟筒是我偷來的嗎?唉,你真是冤枉好人。」
「好人好人!好人就不會騙我了呀!虧你還死硬著一張嘴!單看那個鐘就夠了,如果真會修的,至多是三兩天功夫,哪裡會修了個把月仍舊沒有頭緒!老實對你說,你把我的鐘拆得七零八落,如果不好好的原樣交回我,你得賠償我一個新的。別說我不聲明!」
杜全痛苦得說不出話。為了修鐘的事露出破綻,連帶著人格也蒙了冤屈:旺記婆已經肯定了那隻水烟筒是他偷來的。這是最悲慘的事情!他可以忍受欺騙的罪名,卻不能忍受偷竊的侮辱。可是在目前情形下卻沒法向旺記婆弄得清楚。他思索著該怎樣來辯白這件冤案,後面卻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四方臉的女人由樓梯落下來了。旺記婆一見她就迎上去說:
「太太呀,水烟筒的事完全同我沒有關係。我不過和這個姓杜的同一個門口進出,見面相識罷了。」
那女人站住答道:「你肯指證那水烟筒是他送的便得了。這件事我已經找到線索。樓上那個女的是我的妹妹,她不是好人,她是私自逃出來的。他們是串同了來做這件事情。」說到這裡,指住杜全警告:「我對你說,你是逃不得的呀!」
杜全一肚子鬱氣無從宣洩,給那女人一指,有如火上添油,激動地撥開她的手,拍拍胸口咆哮地說:「我為什麼要逃!難道我是偷東西的一流人嗎?」
「赫,你兇我就怕你了?」那女人睜大一雙凸出的眼射著他:「你認識我嗎?」
「我不認識你,但是我不怕你!」
「好,不怕就等著看罷!」
那女人怒氣沖沖的向前走,突然又折回來向旺記婆問一聲:什麼地方可以借用電話。
旺記婆正給那女人的「原告」身份嚇得心驚膽戰,難得有替她服務的機會;便立刻討好地說:
「有的有的。那邊拐個角的一家昌隆米店有電話,我很熟悉;讓我介紹你去打一打好嗎?」
旺記婆領著那女人走開了。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開去。杜全盯著那女人的背影,狠然的吐一口涎沫。空氣靜了下來,只有一陣陣淒咽的聲音開始聽到。杜全這才記起阿貞;他轉身走近香烟檔。阿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伏在桌子上哭了,並且哭得非常傷心的樣子。
看見阿貞聳動著的肩膊,杜全不知道該怎樣做的好。他遏抑著又羞慚又氣憤的雜亂情緒,提起勇氣輕輕的推一推她;低聲問道:「阿貞,有什麼值得你哭的?」
阿貞給這樣一問,好像更觸動了什麼,抽咽得更淒切,顫聲回答:「現在我有什麼面目見人呢?」
「犯不著這麼嚴重,你不要哭!你聽我解釋罷!」
阿貞搖一搖頭,拒絕地回答:「我不要聽!」
「唉,連你也是這樣子!你不聽怎麼會明白呢?」
阿貞搖動著肩膊,要擺脫杜全的手,提高了語調說著:「現在什麼話我都不要聽了。你離開我罷!你離開我罷!」
杜全感到困窘,沒奈何的縮回他的手。茫然的叫她幾聲,想繼續給她說些話;可是旺記婆卻迎面走回來了,他只好住嘴;稍微離開阿貞。
那女人並未同旺記婆一起回來。杜全的心輕鬆了一點;他還存在著一個不死的希望:繼續向旺記婆說明白那隻水烟筒的事。不管這一回的事情會發展得怎樣,也必須使旺記婆相信:那隻水烟筒不是他偷來的。他準備硬著頭皮截住她說話,他叫了一聲「五姑」。可是旺記婆不瞅睬;卻有意地朝向阿貞,大聲說:
「你這一生人不曾哭過是不是,阿貞?你傷心什麼?實在你正應該歡喜才是。一個女孩子有相有貌,還愁找不到一個好男人嗎?平日你總是說媽管束你,現在你該知道媽是對的了!」
杜全簡直感到刀尖刺進心窩似的難受。但是看見旺記婆走進屋裡,他又不顧一切地跟了她走進去。
高懷從外邊回來,走到門口,看見阿貞伏在那裡抽咽,他詫異地頓住腳步看一看她。但是聽到旺記婆在屋裡發脾氣的聲音,他便急忙跑上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