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的門給敲開的時候,迎在那裡的竟是杜全。旺記婆意外地怔住了,破口叫出來:
「啊!原來你在這裡!」回頭向跟在背面的那女人指住杜全說:「就是他!就是他!」
杜全一見旺記婆已經張惶,看到那陌生女人,更是莫明其妙。還來不及弄清楚是什麼回事,旺記婆便狠狠地指住他罵道:
「杜全,你做的好事呀!你累死我了!你送給我的水烟筒原來是贓物,是人家失竊了的東西。現在這位太太認出來了。她要向你追究。究竟你是怎樣弄來的啦!老天爺,你告訴人家好了!不要牽累我呵!」
杜全明白她的來意之後,驟然感到驚慌,但他想起那並不是他直接經手弄來的,便立刻鎮定地說:「這同我有什麼關係,我是用錢去買來的!」
「在哪裡買來的呀?你說!」那女人這才等到機會開口。
「向收賣爛銅鐵的人買的。」杜全下意識地拿莫輪做對象。
「哪一個收買爛銅鐵的?」那女人一步一步的追問著。
「你問得奇怪,到處都有收買爛銅鐵的,誰能夠認得他!難道我買水烟筒的時候是準備你來查問的嗎?」杜全很有理由地反應著。
但是那女人卻不肯放鬆,她說:「你是推擋。如果你真是買來的,難道買的時候沒有議一下價錢嗎?難道你閉著眼付了錢就算事嗎?要不是,你沒有理由不認得那個人的相貌。如果你不負責尋出那個收買爛銅鐵的人來,老實說你便有嫌疑!」
面對著那來勢洶洶的氣焰,同時旺記婆又眼巴巴的站在旁邊,杜全的自尊心感到又羞辱又氣憤,他挺一挺胸口應道:「你真荒謬!你認為我是偷竊東西的人嗎?」
「我不知道你。總之你不負責尋出那個賣水烟筒的人來,你就得準備。」
「準備什麼?」杜全咆吼起來。
「準備坐監房!」那女人睜大了眼睛,彷彿要打起來的神氣。
旺記婆看到這個場景,怯怯的退開兩步,腳跟踏著一件東西,掉頭一看,是一隻「螺絲批」。視線一轉移,卻發覺到距離幾步的地方,擺了一張鋪著報紙的椅子,一副拆開了的機件和一隻鐘殼,凌亂地散開在那裡。那顯然是那個座鐘!她愣住了想一想,頓然醒悟到一些事情,「唔,杜全,你這傢伙!」她想立即發作;可是不能夠。那一場糾紛還在那裡鬧得很兇──
「你不肯尋出那個人來,便證明你說用錢買來完全是假話!我同你到警署去!」那女人居然伸手要抓杜全。
杜全揮開那女人的手,叫道:「笑話!什麼理由我要同你到警署去!你說啦!」
「要說到警署去說!去呀!立即去!」
重複的話語,重複的抓,重複的揮開,……兩個人就這麼樣激動地纏在一起。那女人突然醒悟了什麼,伸手向襟頭裡掏出一隻警笛,塞進嘴裡「啡……」的吹起來。杜全不顧一切地一手抓過去,把她的警笛搶過手,正要向騎樓外邊拋出去;突然又縮手。因為白玫迎面走進來。……
原來白玫是正在騎樓洗衣服,聽到屋裡的騷動聲,便走進來看看。剛踏進門檻向屋裡一望,突然好像碰到什麼意外事。立刻轉身想退出去。可是一個叫聲牽住了她:
「啊啊!你原來躲在這個地方!」那女人一眼瞥見白玫就叫出來,在目標轉移的一剎那,不期然的鬆弛了杜全的糾纏;只是盯著白玫不放鬆。在那一塊冷硬的方臉上面扯出一個獰笑:「哈哈!好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想不到今天竟然在這裡碰到你!」
白玫呆呆的站在門檻裡面,面色一片蒼白,彷彿著了寒一樣。
杜全和旺記婆也給這情景弄得呆了,事情竟又生出了這麼古怪的枝節,實在叫人迷惑!只見那女人走到白玫的面前止住,舉手指著白玫的臉罵道:
「你這人賤格極了,你逃了出來,竟然同這些壞人住在一起,掉過頭來暗算自己人,真是忘恩負義,可惡萬分!好在上天有眼,神推鬼使的叫我來到這個賊巢碰到你。現在,你還能夠跑到哪裡去?」
「阿姐,你不能胡亂開罪人家!我沒有做出什麼對不住你的事,我只是在這裡做用人罷了。」白玫倔強的望住那女人說。
「你別說得這麼漂亮!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到這裡嗎?」那女人點頭點腦的問道,「我便是為著追查一件失竊案來的。我的水烟筒會落在這裡,已經可疑,碰到了你,簡直不須研究了。白玫,除了你做『鬼頭』,誰會懂得門路去偷我的東西!你抵賴得來嗎?」
「我沒有做那樣的事,這裡也沒有人做那樣的事。我只是在這裡做用人。」
「不錯,做用人,替匪徒做用人。」
杜全已經聽得忍不下去,他兩步跑到那女人旁邊問道:「你說什麼?」
那女人白了他一眼:「我不同你說,我要同你到警署去說!」
旺記婆看到那女人始終不放鬆杜全的一種態度,預感著事情不會容易了結;而這叫做白玫的少女,在雙方面之間竟又有著這麼奇妙的連繫,更顯出問題的複雜和嚴重。她愈想愈是驚慌;這時候已消失了站在旁邊探求這一幕戲劇內容的好奇心,覺得還是盡速離開這個是非圈子要安全些。於是趁那女人纏著白玫的機會,立刻向杜全說:
「杜全,這件事究竟是怎樣搞法的,你自己才知道,不干我的事;你和這位太太去弄清楚好了。以後我也不再上你的當了。」說罷便轉身溜出去。
旺記婆的最後一句話使杜全感到了刺激;他明白這隻水烟筒的風波必然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打擊,根本影響了她對他的印象和信心。假如不好好地設法補救,他和阿貞的戀愛收獲將要全部崩潰了。想到這一點,他急忙「五姑!五姑!」地叫著追出去。
那女人看見兩個人都走掉,不知道弄的什麼把戲,有些發急;可是放不下白玫,只好趕到門口,警告地大叫:
「喂,你們可不要走呀!你們是走不得的呀!」隨即轉回來向白玫繼續她的交涉。
「你用不著替這種人辯護;我也不同你多說。如果你還聰明,你便馬上跟我回去,不聽從我,老實說,你不會有好處!」
白玫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也不回答。那女人給氣得很激動,一隻手向腰一叉,厲聲問道:
「怎樣?回去不回去,說一句!」
白玫堅決的搖頭:「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好!」那女人迸出了斷然的語氣,指頭向前一伸,點著白玫說:「你敢不回去!你放膽做去罷!別怯著你混上了這些流氓,有靠山保護。看哪,我到底要使得你回去!」說了,抓起布傘就轉身直走;到了門邊,又掉過頭來加上一句:「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白玫兩手掩上面孔,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