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我有五塊錢就好了!」
杜全蹲著身子,左手拿了洋燭向地面照,右手伸到燭光下摸索,一面生氣地自言自語。他從床邊一步一步的摸索出來,一直摸索到廳中心的圓桌下面。燭火搖搖晃晃的,在那裡照來照去。
「你幹什麼?」羅建一面埋頭改課卷,一面問道。他沒有分心注意杜全,只覺得火光掩掩映映的。
「你做你事,別理會我。」
杜全伏在地面敷衍地應著,一心一意找尋他的東西。
「明天找不行嗎?這麼暗看得見什麼?」羅建有意無意地勸告說。
「你做你事,別理會我。」
杜全說著鑽進了圓桌底裡,在羅建的腳邊摸來摸去,身子擦著羅建的夾袍下沿。羅建感到厭煩,本能地舉腳亂撥,一面喝問著:
「喂,你鑽來鑽去的搞什麼鬼!」
杜全沒有回答,在桌底下騷動得更兇。羅建耐不住,正要放下工夫來察看一下,卻聽到莫輪在背後大叫:
「羅老哥,著火了!著火了!」
羅建還未弄清楚哪裡著火,一陣焦味已經冒上了鼻頭。他慌忙丟下了筆跳起來;向下面一看,原來火就在他的夾袍下沿燒著。羅建驚嚇得「哎喲!哎喲!」地大叫,兩腳本能地亂跳亂跺,使得正在撲救的杜全想去抓他的夾袍也抓不住。羅建急得不知怎樣是好。莫輪已經走過來了:「脫下來呀!脫下來呀!」地叫著,幫忙羅建去解鈕扣。杜全跪在前面抓住他的夾袍拚命的撲火。三個人手忙腳亂的纏在一起,狼狽了一頓,才把火撲熄。
杜全豎起身子,把洋燭放到圓桌上去。羅建急忙脫下了夾袍,揚起一看,後幅右面的角尖已經燒去四五寸,禁不住頓足大叫:
「你叫我怎樣去上課呢?我只有這一件袍子!只有這一件袍子!」
「我已經說過你做你事,你偏要提起腳來亂掃亂撥。」杜全的語氣中含有埋怨的成份,好像要造成這個理由:闖禍的不是他!
羅建氣得大聲說:「明知自己捏的是燭火就應該小心才是啦,天老爺!」
「你不理會我,自然什麼事都不會有。你要理會,我想小心也小心不來,怨得我嗎?」
「當然怨你!你的燭火不拿到我身邊來,我的袍子會自己著起火來嗎?」
「但是你不舉起腳來踢我,我的燭火會燒著你的袍子嗎?」
看到杜全的蠻橫,羅建憤激得氣喘喘的,指住杜全罵道:「你這人真是豈有此理!自己闖了禍不肯認錯,還要死硬著一張嘴!」
杜全把羅建的手一撥:「你才豈有此理!」
羅建忍不下去了,「你問問旁人看是誰的道理!」隨說隨迫近一步。
「你要怎樣?」杜全挺身迎了過去,居然捋捋手腕作出應戰的姿勢,眼睛盯著羅建。莫輪站在那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感到左右為難;便連忙閃開了,走到正門那邊,向騎樓外面大叫高懷。
「我問你要怎樣!」
羅建反問時的激動氣勢,更挑動了杜全的瘋狂情緒:他向羅建撲過去。想不到高懷從就近那個橫門跳進來,喝一聲「杜全!」,同時一手從後面抓住他。白玫也從後頭趕去牽住羅建的手,趁勢把他拉開。但是杜全仍舊掙扎著撲前去。高懷拚命拖住他,同時轉到他的跟前,迎面一巴掌打過去。杜全在狂妄中把拳頭轉向高懷直揮;但是給高懷一格,他立刻軟了下來,慢慢的垂下手,站住了不動。
高懷放下了抓杜全的手,冷靜的注視著他的臉:「什麼了不起的事使你瘋起來的,杜全?」
杜全沒有回答,頹喪地垂著頭。
「現在最好了,請老高評判一下看看誰合道理!」羅建用理直氣壯的態度望著杜全,「你說還是我說?」
「不用說了,我在窗口外面完全看見了,」高懷截住說道:「我不立刻進來便是要看看杜全蠻橫到什麼地步。」
羅建捧住他的夾袍,愈看愈感到傷心:「你看,老高,我只有這一件袍子的呵,只有一件的呵!」一面抖擻著遞出來。
白玫翻起火燒了的地方看了一下,安慰他道:「算了罷,羅先生,杜先生也是無意的。讓我找一塊同樣的布料替你縫補一下,不要緊的。」說了把夾袍接上手,拿開去了。
「現在這麼夜了,就是縫補也來不及的啦,我明天怎樣去上課呢?」
羅建皺起眉頭,惋惜地望著白玫手上的夾袍。高懷接上說道:
「不要緊,你明天穿我的西裝上課罷,我不出門便是。」
但是羅建感到困難的,不完全是上課的問題。他仍舊搖搖頭自言自語:「我只有一件的呵!我只有一件的呵!」
杜全抬起頭看看羅建,慢慢移動了腳步,走到羅建面前,沉了聲音說:「對不起,羅老哥,這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一面伸出了右手。
羅建沒有想到杜全會有這個表示,倒呆了一下。但是遲疑了一會,終於也伸出他的手來。杜全握住羅建的手抱歉地說道:
「等我有職業的時候,我賠償你一件夾袍。」
「誰要你賠償呢?只要你脾氣改好一點便天下太平了。」
杜全沉默的端了放在桌上的半枝洋燭,便向他的床位走回去。高懷在後面叫住了他:
「你說,究竟你剛才在地上找尋什麼東西?」
杜全站住,用淡然的語氣答出來:「我掉落了一枚螺絲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