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杜全,這個鐘是很不錯的,可惜壞了!」旺記婆把座鐘小心地交給杜全,好像傳遞一件名貴的寶物一樣。

杜全接過手,把它研究地看一下。這個鐘已非常古老,鐘殼生滿了鏽,鐘面轉了黃色,印在上面的廠家牌子也和周圓裡的羅馬字一樣,因為褪色看不出來;鐘頂一隻鐵環已經脫落。看樣子至少是三十年前的出品了,古董鋪也不容易尋出一個來。可是旺說婆卻把它看成一件寶貝。她告訴杜全:這個鐘還是阿貞爸爸的遺物,是有紀念意義的。在香港淪陷的初期,她們仍然不肯把它賣去,一直保存下來。從前當阿貞爸爸還在世的時候,每次壞了都是由他自己修理好的。現在卻沒有這個方便了。看見這個鐘就彷彿看見人一樣。……旺記婆說得有幾分感傷的樣子。她愈是表示看重這個座鐘,杜全愈是感著他的責任的沉重。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他只好裝作謙遜地說:

「好罷,讓我試一試看。」

「怎麼說試一試?你既然做打磨一定會修理的!」旺記婆肯定地說,意思便是要他非把鐘修好不可。

「媽,你又不夠開明了,」阿貞對於母親的蠻勁有點兒反感,插上嘴說:「你以為杜全真的不會修理麼?他不過講客氣話罷了!」

阿貞的話是含有矯正母親對杜全的錯誤觀念的用心──她剛才批評過杜全愛好誇大;可是這樣一來,倒使杜全更陷於窘境;他不知道該怎樣表示才好。旺記婆卻開口了:

「其實大家是熟人,何須客氣!我知道杜全一定會修理得好的。」

「好啦,五姑,我把這個座鐘修理到能夠走動為止。」除了這句話沒有第二句話容許他說,杜全只好以一切置諸度外的心情暫時應付過去。

「還有一件,」旺記婆還有吩咐:「船廠裡不是有許多碎銅碎鐵的嗎?你順便替我配好那隻鐵環,那就整個鐘都完全了。」

杜全自然也得答應:即使旺記婆要他做個「蓮子彈」,他也沒法推辭的了。

「那麼,幾時可以修理好呢?」旺記婆滿懷高興的問。

「儘快便是。」杜全答得好像很有把握似地。

「媽,你的急法就像照相一樣可笑;寧可十年不照一次相,但是一照了相就巴不得馬上看到。」阿貞打趣地說。

「當然啦,沒有鐘看多不方便!不是要它能夠走動,我還修理它幹嗎?」

杜全向阿貞要了一張舊報紙,把座鐘包裹起來,挾在腋下。接受了旺記婆幾句關於那個鐘的重複的叮囑;和阿貞交換了一個眼色,便離開了香烟檔「上班」去。

「好,試試杜全的工夫。如果他把鐘修理好了,我又省下幾塊錢啦!」旺記婆自語地說著,重再在石階坐下,又拿了麻雀牌揩擦起來。

在另一頭,杜全已經走到街尾。照例他是轉個角落,便由那開在第一間樓房側面的門口閃進去,一直由樓梯跑上四樓的天台。這一排樓房的天台木門,在淪陷時期給歹徒們撬去作燃料賣錢,所以每一張樓梯都可以由街上直通天台的。杜全為著避開旺記婆和阿貞的視線,便選擇了有轉角掩護的第一間樓房的側門,作為演他「上班」把戲的孔道。跑上天台便可以跨過一列樓房的天台,回到自己的住處。

到了下午五點鐘,船廠下班的汽笛響起來時,他便由屋裡跑上天台,又沿著同樣的路線跑出街外。然後由街尾向住處的門口走回來。在阿貞母女的心目中,他是「下班」了。這是杜全每天得表演幾次的活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