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早!」女人兩手捧了大包裹,微笑著打個招呼。高懷急忙裝出一副熱烈的態度來轉移局面。

「讓我介紹──」對雌老虎做個手勢:「這是我們包租的周三姑。」

女人客氣地點頭招呼。轉過來介紹那女人的時候,高懷卻囁嚅著不知道怎樣說話才好。樓梯下面忽然有人大聲叫道:

「三姑呀!有人找你交租呵!」那是旺記婆的女兒阿貞的聲音。

雌老虎應了一聲,回頭向女人盯一眼才走出去。高懷鬆一口氣,關上了門,跟住那女人後面走。

「你這麼早就出去了。」高懷搭訕地說。

「我出去買點東西。」女人答著,在圓桌上放下了包裹。

「那是什麼東西?」

「吃的。──我請你們吃早餐。」

女人微笑回答,一面把包裹撕開來:都是點心;有大的雞飽,小的叉燒包,蛋糕和蝦餃子,還有水果。點心還熱烘烘的,放滿了一桌。高懷驚異的叫起來:

「你請我吃也用不著買這許多呀!你當作我有一個牛肚麼?」

女人笑起來:「你不是說有幾位朋友的?還未回來嗎?」

「我想他們快要回來了。不過,你太客氣了,姑娘!」

「不見得,我應該這樣做的。」

「為什麼呢?」高懷好奇地問她。

女人避開了他的臉,答道:「今天,我有了一個新的生命了呢。──」

高懷明白她的意思,便說:「這樣說來,應該由我來慶祝你才對呵!」

「不,我應該向你表示感謝。要是我不碰到你,我還能夠看見今天的太陽嗎?」

「我真歡喜聽到你這句話。」

但是女人好像要想避開這個話題,她只注意安排食物:向高懷要幾隻碟子和刀子。

「對不起,我們自己沒有燒飯,所以什麼器具都用不到。刀子倒有一把。」高懷說著跑開去,從他的書桌抽斗裡拿了一把刀子遞給她。

「那麼,該不致連茶都沒有罷?有點心沒有茶怎麼行呢?」

「我們是喝開水的;每天拿熱水瓶去茶樓沖水,一角錢一瓶,方便得很。──你說現在嗎?不成問題,我們昨天沖的還有一瓶不曾喝過。」

高懷又走過去把羅建書桌上的一隻熱水瓶拿出來。看見床頭的一面盆水,才醒覺到自己還未洗漱。但是覺得不方便當著這女人的面前做,便把盥漱用具端進廚房去。

女人聳一聳肩,似乎想起這屋裡連一隻碟子都沒有感到滑稽。對著一堆的食物不知道怎樣處置的好。末了,她從高懷書桌下面抓了幾張舊報紙,鋪在桌上當作枱布;把撕開的紙袋當作碟子,讓點心放在上面。水果也切開了,一樣一樣的安放得整齊。最後找到了幾隻杯子,依次排列起來,儼然是一席茶餐的模樣。隨後,她用了審查的姿勢對這一席茶餐的安排端詳一番。外面忽然有輕輕的敲門聲。她躊躇了一下,便跑過去開門。

進來的是羅建和莫輪。驀然看到開門的是陌生女人,兩個人不由得驚愕的倒退一步。

「先生,你們找誰?」女人迎頭問著。

羅建提一提眼鏡向女人看一下,在莫明其妙的神情上表現了驚慌;連忙拉一拉莫輪的袖子低聲說:

「喂,如果不是我們上錯了樓,便是凶多吉少了,新住客已經進伙啦!」

莫輪抓著頸項向屋裡看,自信地答道。「不會罷,我們的東西還照舊在那裡。」

女人沒有聽懂兩個人的對話,卻恍然醒悟了一個記憶,便推測地問道:

「我想,兩位先生便是昨晚去吃喜酒回來的嗎?」

這一問把兩個人弄得更糊塗了。羅建皺皺眉頭,研究地反問她:

「姑娘,你是哪裡來的?」

女人有點難為情,不知怎樣回答。就在這個尷尬時刻,一個叫聲轉移了局面:

「老友,回來得好,這裡有一頓豐富的早餐!」

這是高懷。他剛盥漱完畢從廚房出來了。在門口的兩個人這才放了心。可是他們又懷了鬼胎地互相看一眼,站在那裡遲疑著。

「有點古怪了。」羅建低聲說。

莫輪點點頭。女人知道他們就是高懷同夥的朋友,已經高興地跑回屋裡去安排椅子。高懷也去幫助她。看見兩個人還站著不動,便向他們大叫:

「來罷,坐攏了來再說。」

「你先過來!」羅建向他招招手。

高懷走前去,還沒有開口,羅建便低聲怨道:

「你做的好事呀,老高;你沒有錢去旅店開房間,只要說一聲,我們自然會識趣的;卻無謂假借理由,叫我們出去做一夜無主孤魂的呀!」

高懷不說什麼,拉住兩個人的手走出騎樓去,用最簡單的敘述把那女人的來歷說一遍。

兩個人對於這件太突兀的事還在半信半疑之間,那女人的清脆聲音卻在屋裡叫起來了:

「請進來吃點心呀,幾位先生!」

高懷不管相信不相信,一手又把他們拖進屋裡,推到女人面前。她微笑地迎在那裡。

「姑娘,我給你介紹兩個朋友。這是羅建,──四維羅,建國的建。」

羅建客氣地鞠個躬。

「這是莫輪,──莫須有的莫,三輪車的輪。」

莫輪也學羅建那樣鞠個躬。一陣歌聲從天台上面沿樓梯傳下來:

「呵,姑……娘,

只有你……的眼……

能看破我的生……平……」

高懷立刻向女人說:「還有一個」。接著,門口便跳進了杜全。一眼看見屋裡這麼一個情景,杜全不期然大感驚愕。高懷向他招手叫道:

「來吧,我介紹你認識我們的新朋友。」

杜全莫明其妙的走前去。高懷便向女人介紹說:

「這是杜全,──杜魯門的杜,全家福的全。」

杜全還是呆在那裡,羅建用了贊禮似的口吻提醒地說:「一鞠躬。」杜全好像受了催眠似的照他的話做。

輪到了高懷自己。他先來一個鞠躬,然後說:「我是高懷,──至高無上的高,懷才不遇的懷。」同時配合著誇張的形容手勢,使得女人忍不住笑出來。

「現在輪到我了。」女人也先向眾人鞠個躬,指住自己:「我叫白玫,──清白的白,玫瑰的玫。」

於是大家都一齊回個禮,稱呼一聲「白姑娘」。高懷接著就號召地叫道:

「現在大家都認識了,我們一齊吃點心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