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所掠走的,春雨又加倍地送来了。

开学初,学院连日沐浴在斜风细雨之中。漫道风雨无色,当人们还未觉察,她却悄悄拂绿了柳梢,润红了花枝,在一群新大学生的面前,铺开无限春光。

中文系年轻的女教师彭稚凤,今天要首登讲台了,她的讲题是“语言的三性──鲜明性,准确性,生动性”。尽管为了上好这节课,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但仍如当年初踏进高考考场一样,止不住心头怦怦乱跳。本来么,这届大学生都是招生制度实行重大改革之后考进来的,谁没有三拳两脚的?特别是那些被称作“老三届”的,大都教过几年中学,水平也不是一般扛著招牌的大学生可比,有的甚至还发表过不少作品。给他们上课,连一般的大学老师都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何况像稚凤这样刚刚毕业留校任教的年轻女教师呢?

然而,铃声是不肯体谅人的。当稚凤徘徊在教学大楼的走廊上,尽力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时,悬挂在楼角的电铃,突然“滴铃铃铃”地响了,声音是那么急促,激越,宛若一串春雷在滚动。稚凤的心啊,比那电铃的音波震荡得还要剧烈。仿佛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推著她,已经踏上讲台了,还不知刚才那几步是怎样迈过来的。

教室里微微出现了一点骚动,稚凤既不敢抬头环视一下全课堂,甚至连坐在最前面的同学,她也没勇气光顾一眼。在她转身板书标题时,隐约听到有谁在议论:“啊!大学的老师,还这么年轻!”“这不是‘四人帮’造成的后继无人的结果嘛!”

的确,同大学教师的称号相比,稚凤实在是太年轻了。尽管今天上课前她特地穿了这件黑呢子外套,并且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她最喜欢的白云似的纱巾。然而,她那没有经过多少风霜的潮润乌黑的双眸,那丰满的娇艳艳的圆脸盘,都还时时透出掩饰不住的稚气,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人的啊。

论知识,她在上届毕业的同学中还算佼佼者,但同她的年龄一样,还是过于嫩生一些。好在她具有相当出众的语言表达能力。中学时代,她就是一名出色的故事员,她讲课的声音比那报时电铃声还要清脆,听她上课,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艺术享受。

为了举例说明语言的“三性”,稚凤翻出了厚厚一摞读书卡片,她一张张地抽,一张张地读。有《水浒》中的“武松别兄”;有《儒林外史》中的“沈大脚作媒”;有《三国演义》中的“曹操煮酒论英雄”等等,这一系列闪耀著瑰丽光彩的我国古典文学精华,很快把同学们深深吸引住了,刚才出现的一点骚动被彻底征服了。

“还真有点水平呢!”有人轻轻地咕唧著。

“是花了功夫的,看她积累了多少卡片!”

最后,稚凤又举了个现代作品中的例子,那是选自不久前一本杂志上的。“大芦花公鸡扇膀子叫第二遍时……空气湿漉漉的,星星儿躲起来了,秃树枝羞答答的,不动也不摇,墨骨朵云堆满了东南方的天。……谁知快日出时,天又变了,春风牵动了塘岸的细柳梢,漫天空浮云乱窜,接著,东方赤红一片,待到金灿灿、红嫣嫣的太阳腾出地面,天又晴了。”这段文字,生动逼真地描绘出暮春天气的变化,加上稚凤带著特殊感情的声调,顿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这篇文章是我中学时的一位老师写的。”稚凤兴奋地脱口而出,似乎她有那么一位有文采的老师,是足以引以为自豪的。

“这段话好熟悉。”最后排传出了同学们的小声议论,“是《抱玉人的故乡》这篇小说上的吧?沈岩,你看过吗?”

“沈岩──”多么熟悉的名字啊!难道真是他,稚凤手中捏著的粉笔,“扑嗒”一声,跌碎在地板上。惊诧、渴望、疑虑等多种交织在一起的感情,逼使稚凤第一次把目光送到了最后一排。仿佛有意躲避什么似的,一颗长著蓬松头发的脑袋,顿时从稚凤的视野中低垂下来。然而,就在这刹那间,稚凤看清了那张深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熟悉的英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