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岭。

一个春天的早上。笼罩着山巅的夜雾还没消散尽。树叶上挂满亮晶晶的露珠。一只早起的野鸟,停落在桦树枝头。也不知这叫什么鸟,脑袋挺小,尾巴挺大,它那笨重的身子压得枝条弯下来。草地上有只花鹿在啃食嫩草。

突然间,那边青岩磊磊的高山上,吐出一团火苗,继而传来一声枪响。那小花鹿从草地上猛地跳起来,青蛙投水似的钻进旁边的树林子。鹿角撞击着树枝,树上的露珠降雨般地向下洒落着。

在花鹿拼命奔驰的正前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林子。一群小巧玲珑的山雀儿,从灌木丛中忽地飞起来,惊慌地毫无头绪地飞得挺高挺高。这时候,也不知是谁,用刀尖儿悄悄地拨开了灌木的枝叶,从缝间偷偷地露出一对闪光的眼睛。当花鹿离树丛还有三几步远的时候,一位手舞大刀的小伙子嗖地蹿出树丛。趁那花鹿不知所措的一刹那,他手起刀落将花鹿砍倒地上。

正在这时,从方才响枪的方向传来一阵朗朗笑声。猎鹿青年翘首一望,只见一位背着长筒猎枪的人神奇地出现在山坡上。过一阵,那背枪猎人来到持刀青年的近前。他瞅瞅死鹿,笑呵呵地说:“小伙子,你真行啊!”那青年忽闪着两只大眼,盯着这位来历不明的陌生猎人,心怀戒意,没有吭声。猎人又问:“小伙子,叫啥名字?”青年见他孤身一人,心想:“你就是坏人,也叫你占不了便宜!”于是,他将手中的单刀握紧,答道:

“梁志刚。”

猎人一听,猛吃一惊。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自报“梁志刚”的持刀青年,面部表情发生着一阵阵急剧的变化,嘴里还在情不自禁地轻轻自语,喃喃有声:

“梁——志——刚——”

在这当儿,梁志刚也留意观察了这位生满络腮胡茬子的猎人。猎人给予志刚的印象是:不像坏人,也无歹意。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猜不开的谜:这位猎人对我的名字为啥这么注意?志刚正纳闷儿,猎人又问了:

“十几啦?”

“十八。”

猎人扳指一算,面露喜色:

“从关里来的?”

“哎。”

“宁安寨人?”

“哎。”

“你爹叫梁永生?”

“你咋全知道?”

猎人没答腔。他一下子按住梁志刚的两个肩膀,张着直瞪瞪的大眼瞅着。在这悲喜交加欲言无语的当儿,两颗兴奋的泪珠顺着他两颊的笑纹淌下来了。过一阵,他又百感交集地自言自语道:“一晃,十多年了啊……”这时,把个梁志刚打入了迷魂阵,他莫名其妙地盯着猎人。猎人问:“你爹呢?”梁志刚向东面的山沟一指:“在那边!”猎人说:“走!你领我去找他。”梁志刚把单刀往身后腰带上一插,扛起死鹿,领上猎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山沟向东走下去。

沟壑两侧的山壁上,时而有几只小山鼠从石缝里溜出来,瞪着一对灰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山下的行人。当它察觉人们发现它时,又嗖地钻回石缝里去了。梁志刚领着猎人爬山越岭,褰衣涉水,一边朝前走,一边跟猎人讲述着他们一家进山前后的情况。

那天黎明,在阙七荣领着鬼子尾追的情况下,志刚一家逃进了深山。进山后,他们怕鬼子继续追捕,不敢停步,就翻过一山又一山,爬过一沟又一沟,走呀走,走呀走,一直向前走。越走岭越高,谷越深,树木也越多,越密,越粗,走着走着进了老林。这里,山连山,岭接岭,林靠林,树挨树,没有人烟,没有道路,只有虎洞熊窝,野猪鹿群。永生一家在这入林不见天、登峰不见地的深山老林里,全都失迷了方向。永生见翠花面有难色,就鼓励她说:“翠花,你看那悬崖峭壁上的野花!那么险峻的地方,它也跑去开上几朵。多么勇敢哪!”永生一说,翠花提起精神,说道:“走吧!咱冲着一个方向径直走,还能走不出老林去?”就这样,他们一家,你拉我,我扶你,累了歇,困了睡,饿了猎兽烧肉,渴了捧饮溪水,走呀走,走呀走,一气走了七八天,你猜怎么着?又回到了四天前他们烧过黄羊的地方。到这时,他们就干脆不走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安了“家”。为了防御野兽,他们将在宁安寨对付洪水的法子搬进林海——在树上搭起了窝棚。一到夜晚,虎啸狼嗥,熊嗷鹿鸣,使人听了阴森森的。弥漫着松枝气息的空气,又使人感到阵阵昏眩。可是,过了些日子,慢慢地适应了这种环境,也就习以为常了。白天,他们父子几个,以练武的兵器代猎枪外出打猎,翠花就留在“家”里刮宰猎物,烧肉做饭。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志刚和猎人且走且说,来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这个地方风景很好。杨翠花正坐在一棵古松下的青石上剥黄羊皮。猎人没等志刚引见就凑上去了,站在翠花对面笑眯眯地问道:“认识我吗?”

杨翠花从进山以来,除了她的丈夫、儿子以外,再没见到过别人。现在一个黑胡蓬生的生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使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把这位猎人仔细地瞅了一阵,轻轻地摇摇头。猎人提醒她说:“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有个逃难人,在你宁安寨的家里住过一夜吗?他还穿走了你做的一双棉鞋哩!”猎人一点,翠花忽地醒了腔,兴奋地喊道:“你是秦大哥?”猎人说:“对啦。我就是那个秦海城。”

“哎呀!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吧?”

“我们来闯关东,就是打谱儿投奔你的。可是,到了徐家屯扑了个空……”

“我是因为迷了山,出于万不得已,才在这老林里住下来的。后来,找到了一条出山的道儿,可是觉着这里倒是挺心静的,也就没出去。”

“你找到出山的道儿啦?”

“找到了。我每隔些日子就出去一趟,卖了兽皮、野药,买回些吃、穿、用的东西来……”秦大哥说,“我觉着,在这深山老林里,虽然成天价跟豺狼虎豹打交道,可这山里的豺狼虎豹,比那屯子里的‘豺狼虎豹’好对付多了!”

杨翠花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一会儿,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秦大哥,孩子呐?”秦大哥说:“小丫头儿,从跟我进山后,天天去采药。大孩子,三年前被大粮户阙八贵给、给……”秦大哥被悲愤堵住喉头,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时,他的两只眼窝里汪满泪水,拳头攥得格吧格吧直响。然后,他把猎枪握在手中,又说:“这笔血仇,总有一天是要报的。”志刚插嘴说:“秦大爷,报仇时我也去!”

从此后,秦家父女也搬过来,和永生一家成了挨树“邻居”。转眼间冬天到了。寒流袭击着山林。林海吼叫,群山号啕,暴风卷着鹅毛雪片横冲直撞,大山小岭,深峪浅沟,全被大雪遮盖了。严寒和风雪逼迫梁、秦两家搬进了山洞里。

一气儿下了十来天的暴风雪终于停了。白茫茫的山峦对着蓝湛湛的天空,深山荒野显得异常宁静。树林披起雪衣,兴安岭裹上银装,好一副雄伟、辽阔的气派!

白天,只有翠花和秦大哥的女儿玉兰留在洞中,忙吃忙穿。其余人,都蹚着大雪到浩瀚的林海里去打猎。晚上,他们用桦树皮在洞中点起火堆,梁、秦两家,围火而坐,尽情说笑。志刚、志勇和志坚,还有玉兰,利用这个时间跟着永生学识字。玉兰捅一下志勇:“你看,我写的这个‘人’字对不?”志勇歪着小脑袋瞅了一眼:“你把脑袋写歪了!人嘛,脑袋就得竖起来!”永生指点着笑道:“对啦。这个脑袋朝那一歪,就成‘入’了!”翠花望着头顶着头的志勇和玉兰,忽然想起她自己和永生在药王庙里的一段情景,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陈旧而又新鲜、清晰而又模糊的感情。只有饱经风霜的人,才知道温暖的可贵;只有在苦水里泡大的人,才更能尝出甜的滋味。被困在山洞中的梁、秦两家,此刻感到还算舒心。可是,在那个世道,穷人的“舒心”就像六月的晴天一样,既是少见的,又是不能持久的。就是在那万里晴空的早上,谁能断定晚上不会来一场粗风暴雨呢?

一个冬末春初的早上,勤劳的梁家父子们,又蹚着大雪出洞打猎了。翠花揣着不安的心情,把亲人们送出洞口。他们爷儿仨,分路登程,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由于志勇每天跑得特别远,回来得特别晚,这时翠花望着渐渐远去的志勇不放心地喊道:

“志勇!可别远去呀!”

“哎!”

“志勇!路上处处小心呀!”

“哎!”

“志勇!早点回来呀!——”

“哎!——”

他母子俩这一呼一应的对话,在满山遍野掀起一阵巨大的回响。随着回响的渐渐消逝,志勇那越来越小的身影也被浩瀚无际的林海淹没了。

雪山打猎可真难哪!志勇在林海雪原里转了一天,没打着一只猎物。日头落山了。月亮还没出来。要不是白雪反射,怕是啥也看不见了。当志勇正踏着雪路往回走的时候,忽见一只傻狍子从那边跑来。志勇很高兴,便一闪身埋伏在一棵被大风刮倒的粗树后边。等傻狍子跑过来时,他一纵身子,从横躺着的树身上嗖地蹿出来,挥臂抡刀,向那傻狍子砍了过去。谁知,他杀鸡用了宰牛劲,刀砍偏了,傻狍子大叫一声,跑远了。已经有了两三年打猎经验的梁志勇,他当然知道:对傻狍子来说,追是白跑道。可是,只要在这附近埋伏下,耐心地等待着,这只死里逃生的傻狍子早晚还要回来看看。不过,今天天色已晚,不能那么办了。志勇只好怀着遗憾的心情,将单刀往背后腰带上一插,把冻木了的两手捧在嘴上哈了哈,继续朝山洞奔去。志勇外出打猎空手而归,这还是头一回。往日里,志坚空手而回时,志勇总是一边擦着他那被自己哈出的热气染白了的眉毛,一边嬉笑着说几句风凉话儿给他听。因此,志勇现在一边走一边在想:“回去听志坚的风凉话儿吧——嗬!你也有这一天吗?”志勇想到这里,就像看见志坚真在那里吃吃地笑他似的,脸上腾腾地热起来了。正在这时,他透过月光望见那边一个突兀的山坡上,有只大个儿的老虎从窝里蹿出来,向远方跑去了。一只很好玩的小虎羔儿,跟着母虎也蹿出窝门儿,跳跶了几下儿,又尾回窝去了。

此刻,梁志勇长了精神,心想:“要是逮只小老虎儿,抱回山洞,多好玩儿呀!再说,这么一来,就一下子把志坚的嘴堵住了!”志勇越想越乐,脚不由主地就朝着虎窝迈开了。他迈着迈着,又忽然想道:“呀!钻虎窝,捉虎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呀!要万一叫母虎看见,那可嘬瘪子了!”他想到这里,脚步一停,接着又想:“怕狼怕虎不在山上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他又加快了步伐,一直奔向虎窝……

剽悍的志勇钻进虎窝,抱起小虎羔儿又钻出洞来,撒腿就跑。小虎羔儿在志勇的怀里挣扎着,嚎叫着,小志勇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拼命飞跑。谁知,他刚跑出不远,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巨吼。“糟了!”志勇回头一望,果然是那只大个儿的母虎追上来了。他只见,母虎张着血盆大口,露着长牙利齿,须似芒针,眼赛铜铃,正在一冲一冲地向他扑来。老虎尾巴抽扫着灌木的枝条,发出唰唰的响声,震得枝条上的雪粉四处飞溅。

“初生的犊子不怕虎。”老虎,在小志勇的心目中,虽说也是一种凶猛残暴的野兽,但不像一般人头脑中的老虎那样令人可怕,不可与敌;更不像那些胆小鬼似的,闻虎失魂,谈虎色变。这时节,小志勇眼望着月光下正在朝他扑来的猛虎,头脑中忽地闪出《景阳冈武松打虎》的故事,心中想道:“那武松既没长着三头六臂,又不是钢筋铁骨,他能打死老虎,我咋不能?”他想到这里,把小虎一扔,紧了紧腰带,掖了掖衣角,手向肩头一伸,嗖地拔出单刀,抖擞起精神,摆了个架势,立定身躯,等待猛虎扑来。

“云从龙,风从虎。”老虎带着一股腥风,一冲一冲地向前扑着,越来越近了。就在这时,月亮像盏特地为志勇和老虎的夜战准备下的灯笼一样,它跳出山巅挂在树梢上。雪地上立刻明亮多了。志勇的心里也豁亮起来。老虎离着志勇只有几十步远了。它吼啸了一阵,先向这位见虎不躲的少年娃来了个示威。这吼声,在被老林覆盖着的深谷中一响,又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音响特别大,仿佛震得地动山摇。这时候,志勇也觉得吼声震耳,嗡嗡作响,腥风扑鼻,令人发晕。他又见,那条巨鞭般的老虎尾巴,不住地起落摇摆,像螺丝一样地拧着,圈圈打旋,扫起一片银色的雪雾。所有这一切,再和它那龇牙咧嘴、扬风扎毛的凶相配在一起,确是令人生畏。可是,小志勇却毫不在乎地自语道:“这就叫‘虎威’吧?”

这时候,小志勇紧握刀柄,挺胸而站,气宇轩昂,面不改色。他屏住呼吸,咬住牙关,一双炯炯闪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示威的猛虎,心中暗道:“你甭扬风扎毛、张牙舞爪,你梁三爷是武松转世,不怕这个!”

老虎离志勇只有十来步远了。

这时,志勇的全身筋骨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活像一尊铁铸的金刚。只见,那老虎的前爪后足朝前一并,头一缩,腰一拱,尾巴朝天一竖,准备来个最后一扑。眨眼间,伴着一声长吼,四只虎爪离开地皮,猛虎随着一阵凉风腾空而来。机灵的梁志勇见虎来势凶猛,他身子一蹲,脚一蹬,腿一弹,一个箭步,嗖地蹿出了三四步远。当那笨重的老虎在志勇原来站立的地方落下时,小志勇那轻盈的箭头般的身躯,早已停落在虎身的右后侧。

“该动手了!”

志勇想到这里,身子早已腾起,来了个“腾空劈山”式,居高临下,振臂挥刀,直向老虎屁股砍下去。这一刀,正砍在老虎的尾巴根上。虎血唿的一下淌出来了,把老虎那黑黄掺杂的斑毛染红了一片。志勇见此情景,心中笑道:

“我再叫你老虎屁股摸不得!”

人们常说:“老虎不吃回头食。”可是,今天这只扑空的伤虎,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因为挨了刀疼得反常——它惨叫一声,蹿出一两丈远,前爪一悬,后足一蹬,翻了个空心跟头,掉过头来打了个滚儿,又和小志勇面对面了。这时候,老虎的样子,好像比方才还要凶恶。

“打虎不死,必被其害。”秦海城大爷常说的这句猎人谚语,浮现在志勇的脑海里,使得他的心情更加紧张了。他暗自想道:“他妈的!看这样子,就是朝它身上砍个十刀八刀也砍不死它!怎么办呢?好!有了——”梁志勇正在一面准备迎敌,一面琢磨取胜的方法,那只伤虎来了个“虎困”,又扑过来了。志勇望着正面扑来的那庞大的虎身,心里想着它那比自己要大若干倍的力气,断定正面迎击必将吃亏。因此,当那伤虎腾空扑来的时候,梁志勇一闪身躲到那粗大的松树后面去了。

猛虎又一次扑了空。

志勇趁虎扑空的当儿,凝聚起全身力气,朝老虎的后腿砍去。没想到,由于心情紧张,用力过猛,刀没砍在虎腿上,被树挡住了。只听喀吧一声,刀片扎进树干。这时,志勇赶紧拔刀,准备再战。可是,刀,拔不出来了!

“糟了!咋办?”志勇正心如火燎,那只猛虎又扑过来了。志勇只好松开刀柄,闪向树后。到了这时,赤手空拳的小志勇只好仗凭有个武术功底儿,胆壮心细,手脚利落,再借助于这棵古松,蹦纵蹿跳,与那只穷凶极恶的伤虎躲闪周旋。这样长时间地坚持下去哪能行呢?最后筋疲力尽了,或者动作有个闪失,不得被老虎吃掉吗?怎么办呢?跑?不行!我这两条腿哪能跑过老虎那四条腿?志勇想着想着,想起了老虎不会上树的事来,就暗自决定:上树脱险。这时候,志勇的浑身上下,都是汗了,像座蒸笼似的腾呀腾地冒着热气。他觉着,越来越是力不从心,处境已经十分危急了!

希望能够产生力量。梁志勇想出脱险的办法以后,觉着身上又增加了新的活力。

老虎又一次扑过来。志勇又一次闪过去。

他趁那扑空的老虎尚未回过身来的一瞬间,用上所有的力气,来了个“旱地拔葱”,将身子悬起地皮三尺多高,一把抓住了垂下来的一根树枝,身子一纵,攀上树去。当那恶虎掉过头来又要进行反扑时,再也瞅不见志勇的影子了。急得老虎又蹦又跳,发出一阵阵长吼巨啸。这时,方才那只被志勇扔掉的小虎,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老虎呼啸一声,奔了过去,带着小虎转过山环,跑远了。

梁志勇溜下树来,又从树干上起下单刀,照例插在后腰带上,晃开膀臂,跨开步子,急忙地向山洞奔去。他一面赶路,一面在想:“我回到家,爹娘问我,‘咋回来得这么晚哪?’我说啥呢?”

其实,志勇这个思想准备,已经用不着了。

当他急匆匆地赶到洞口时,只见洞口前边的雪地上,布满了乱纷纷的脚印,还有稀稀拉拉的血点子。志勇一见这种场景,立刻大吃一惊,心里就像钻进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他向着山洞大声地呼喊起来:

“爹!——娘!——”

山洞中没有回声。只见一只野猪,叼着一块鹿肉,嗖地蹿出洞口跑去。梁志勇急促地呼吸着,边喊边走来到洞口,朝里一望,一下子愣住了。洞里,锅翻碗碎,只见爹的那根没有嘴子的旱烟袋,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烟袋锅里那还没着透的烟灰,尚未磕出去。就像看家人外出忘了掩门,被闯进的豺狼糟蹋得一塌糊涂。志勇拾起烟袋,走出洞来,像傻了似的朝四下张望着。只见,那西北天角,乌云翻滚,扑面而来。

过一阵,志勇又放开喉咙呼喊起来:

“爹!——娘!——”

回答他的,是满山遍野的巨大回响,还有那愈刮愈烈的风声。山风告诉志勇: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了。

“出了啥事呢?我的一家,还有秦大爷父女俩,都到哪里去了?”志勇隔着一层薄薄的泪膜,凝视着洞口外雪地上的血点点,喃喃地自语着。一忽儿,那层薄薄的泪膜,在志勇那失神的大眼里,渐渐地,渐渐地,又凝聚成泪花。

下雪了。梁志勇木然地站在雪地里。纷纷扬扬的雪花悄悄地向他的身上抛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