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巧玲次日起來,仍到戲園中做他的生意。
此時海內昇平,士大夫專以遊宴為事,戲班的買賣十分興旺,不但各園差不多天天爆滿,並且接連不斷的堂會。眾名伶除了齋戒忌辰,毫無閒空。巧玲交遊最廣,更是手忙腳亂,不得片刻安寧。從春天忙到冬天,從冬天又忙到春天,忙中歲月過得最快,不覺忙過了兩三個年頭。
這年夏天,有件事去到程長庚家,只見那裡亂紛紛,許多管事人在那裡抄寫單本。巧玲知是要排新戲,不便多坐,把那件事交代清楚起身告辭。
次日到明侍郎府內堂會,唱完了戲,因次日齋戒,戲園停鑼,便不出城,少不得照例要陪著侍郎夜談。侍郎問道:「三慶班替五爺府裡排新戲,蕙仙知道嗎?」巧玲道:「奴才昨日在長庚那裡,看他是個排戲光景,只不曉得是不是五爺府慶差事。」侍郎道:「一定是的。這件事,名為五爺府的差事,其實是皇差。只因西佛爺想聽外面的戲,東佛爺不肯傳戲班進去,因此西佛爺推說要到五爺府神堂前拈香,預先暗地吩咐五爺:傳喚各班接駕。五爺怕舊戲有犯忌諱的去處,才和長庚商量排一出新的。只是戲名我卻忘了。」旁邊一個僕人道:「是《慶唐虞》。」侍郎道:「不錯,是這個戲名。這個奴才的記性真不含糊。若非這狗頭提起,我就算講不清楚了。莫笑他們受誰的栽培,背地裡還要說誰的壞話,連他那教讀的老師他都罵是老奸巨滑。只這些小聰明卻還有的。這本戲演的是宋朝宣仁太后臨朝的故事,長庚扮的是司馬溫公。是五爺頌聖之意。當初有個嚴辰,是浙江桐鄉縣人,文筆很好。他散館的卷子用了『女中堯舜』字眼,開卷大臣萬藕舲大司馬把他取的太高了,西佛爺怕言官起鬨,降旨訓飭了一番。萬大司馬得了個風流處分,嚴辰畢竟授職編修,足見佛爺是喜歡的。如今這個戲名兒,正和嚴辰用意一般。」說了一會,天已不早,侍郎令巧玲退出,各自安寢。
巧玲和唱青衣的蔣蘭香住在一間房裡,過了一宵。明早又進去陪著侍郎坐了半天,吃過午飯方才出城。
他二人要往老牆根廣慧寺行個人情,便同坐一車出了宣武門。那蘭香原坐來的十三太保車子,只在後面跟著。穿過炸子橋,拐不到兩三個彎兒,早到老牆根,恰從萬尚書門前經過。見那門前貼著「冬施茶湯、夏施涼水」的條子,巧玲道:「這房本是軍機大臣季芝昌的,如今萬家住了。萬大人雖在作官的身上弄錢,卻是在老百姓身上花錢,很肯作好事。他和周家楣周老爺,在彰儀門大街玉皇廟西邊,辦了一座資善堂,專一施粥施藥,救濟窮民。那玉皇廟裡住著一個姓詹的老頭兒替人瞧病,不取病家一個大,也是萬大人津貼著他。這萬大人待朋友也不含糊。那吏部天官陳孚恩在新疆同回子打仗,打敗了,全家都死了。滿朝裡,因他是肅黨,是西佛爺最恨的,沒人敢給他請恤典。卻好陳天官有個小兒子,當日不知怎麼脫了性命,跑到北京。萬大人因和陳天官是對北磕頭的把兄弟,替他作了冤狀,在直隸制台衙前遞了,李鴻章才替陳家上的本。雖然陳天官沒有什麼好處,一家大小連老媽子都受了皇上的旌表,都是虧了萬家。萬大人是個翰林,陳天官連進士部不曾中,只是一個舉人,那年跑到謝公祠文昌樓上要打魁星,是萬大人攔住了。依我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萬氏後代難說不再出一個翰林,那陳孚恩且慢些生氣。」蘭香笑道:「你一向也行了多少好事,你的兒孫也未必不再出你這般一個名旦,我也生氣不得的。」巧玲搖頭道:「你太捧我了。」說話間,車已停住,原來已是廣慧寺門首。二人下車入寺,到那一家子停靈的所在,行了禮。
蘭香先上車去了。巧玲正待要走,只見那壁廂有個玉面朱唇花朵般男子同他招手。巧玲看時,乃是吳人沈天喜,是南北馳名的一位名伶,專演昆旦,真個色藝雙絕;並且知文識字,喜結名流。他的女兒嫁給餘三勝的養子紫雲,新近完婚。那紫雲卻正是巧玲的徒弟,故此兩人加倍要好。當下巧玲同他連肩坐了,說些閒話。不多時,已經送庫,賓客各散,喪家也回去了。
巧玲、天喜將要登車,本廟住持印可走來留住,同人方丈待茶。
那廟正門便是天王殿,是永遠關閉的,又是本寺供舊的神像,都丟在天王腳下堆著,簡直的成了泥人山。和尚只從旁門出入。前面院落,中間是大雄寶殿,有副對聯道:「覺路靈山共說諸天疑想相;晨鐘暮鼓好從此地息貪嗔。」是蒲圻賀壽慈的手筆。後面院落是大悲壇,內中還供著一尊文昌,坐在大士的面前。左右兩間耳房,左邊這一間便是方丈室。其餘廂房跨院,都是眾僧住處和些靈柩房,十分雜亂。
當下梅、沈二人同印可分賓主坐定,印可的徒弟春暉獻上茶來。天喜一面飲茶,一面隨手翻那案上的書籍,見有一本《皈元鏡傳奇》,便道:「這是戲曲,大和尚怎把來放在經典之內?」印可道:「這雖是戲曲,卻是勸人皈依淨土法門,功德最大,因此不敢褻玩。況且上面畫有佛像,卷尾有韋馱老爺,我所以把來放在彌陀經之傍。」天喜道:「這本傳奇主意甚新,我卻只聞其名,不曾見過。」印可道:「這是闡揚佛化的著作,原是預備送人的。沈老闆可以帶去一觀。」天喜拱手稱謝。三人談了多時,梅、沈兩人起身告別,各自歸家。
天喜在燈下,把那《皈元鏡》翻閱了數折,覺得他填的詞曲,不十分合乎宮調,穿插也有些散漫;只講說淨土的起妙,卻令人心往神馳。不由得歎氣道:「天地之間竟有這等極樂之國,我等凡夫若是不求往生,真是執迷不悟。似我落入優伶道中,又是個旦角,弄得男不男女不女,不知把那不相干的陌生人叫了多少聲丈夫!他叫我一聲妻子,我就得乖乖的答應,當著千百之眾,做出陪著他睡過覺的神氣。這宿孽大約不輕。若不急早尋個出路,等到來世,只怕比如今又不如了,變個妓女只怕還算便宜呢!」想了一想,拿定主意,走到家堂觀音大士像前,點了三炷香,磕了九個頭,發下願心:從明日為始,持念佛名,永不退轉。祝告已畢,走到內室睡了。
次早起來,洗了臉,漱了口,果然恭敬念佛。念過三千聲,方才歇住。猛一回頭,見唱青衣旦的鄭秀蘭站在那裡,叫聲:「老爺子。」天喜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秀蘭道:「我早來了!見大叔在這裡唸經,沒敢驚動。」天喜道:「我是念佛,並非唸經。」秀蘭道:「大叔念佛,只求老佛爺保佑您多多發財。並用這佛號在陰司裡可以當金子用。將來大叔到那一世裡,也是一個財主。」天喜道:「什麼話!依此說來,把念佛功德看的太小了。人能常持一句『南無阿彌陀佛』永不間斷,壽終之日,佛家要來接引,不入輪迴,往生極樂國土,見佛聞法。將來也可修成正果,與佛一般。怎麼只把佛名當陰司的金子,豈不大大的差了念頭。」秀蘭道:「這說得成佛也太容易了,只怕是靠不住。這些話,我也聽得高僧覺長老說過,只是我總信他不得罷了。」天喜道:「只因你不信,你才不修;也只因為你不修,你才不信。不修不信,自然不成。你既道那覺長老是高僧,怎又不信他的話?也叫作進退沒個憑據。」秀蘭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福分。我總覺得我是不配成佛的。那位覺長老實在是道行清高,我也不能不敬服。依我看,要想成佛,非象他那樣修行不可。」天喜道:「我怎麼不曾聽得有人談過這位覺長老,但不知是哪廟的和尚?」秀蘭道:「這位長老從同治元年到京一次,後來各處雲游,去年又來的。聽他口音象是湖北人。他一直住在西山,也不在大寺裡掛褡,只結了個小小茅庵,帶著兩個小徒弟,每日除唸經之外,哪裡也不去。自家在茅庵後面種些老玉米、豆子、青菜,便是他的口糧。大寺裡也有時給他送些米去。他從不招搖,凡是出風頭的事,一些不做。大叔也是不常出城的,怎能知道!我是前些日子,隨著陳子韜老師去到西山閒逛。當初陳老爺有個哥哥,捐了個小官,去到四川,沒有當上差使,竟流落了。陳老爺棄了官職,千里尋兄,好容易才把這老哥找回。那時覺長老也在四川,同陳老爺是舊日相識,便請陳老爺住了一宵。這位長老的茅庵是不留遊人的也算是破天荒。我在那裡混孫了一夜,因此曉得這個高僧。」天喜道:「真和尚還是山裡有。這大城裡面的僧家,一天到晚盤算廟產,要找好的,雖不能說斷種,到底沒得幾個。好比史書中的古人,那說得熱鬧的未必真是豪傑;那輕易沒人提起的,未必沒有英雄。西山近在咫尺,不想卻住著這樣高僧。你何不領著我去皈依一番?」秀蘭道:「我今日事忙,改日一定和大叔去走一趟,」兩個人又講了些世務,漸漸說到戲班。
秀蘭道:「大叔久不搭班唱戲,除了應酬朋友的紅白份子,也不大出門。可曾聽得說三慶班程大老闆和徐大老闆的笑話兒?」天喜道:「我也略知大概,只是不曉得其中詳細,」秀蘭道:「他們二位,公事、私事全部犯了意見。徐大老闆賭氣不唱了。由你程長庚本領高強,牡丹少不得綠葉,偌大的三慶班便不上座。程大老闆先還不肯認頭,後來見聽戲的一天少於一天,差不多剩了百十來人,沒奈何,只好到徐大老闆家中,賠了不是,長了包銀,才把徐大老闆約回。第一日,程大老闆要同他唱《鎮潭州》岳老爺收楊再興。徐大老闆笑了一笑道:『這出,我忘記了,改一出《借趙雲》吧!』程大老闆登時臉就白了,只好依著他,果真的唱了《借趙雲》。唱畢之後,程大老闆悄對管事人道:『我們還得想法子,這徐小香心不穩。管事人也知風頭不順,因此添邀新角了。」天喜道:「他那三慶班戲極難唱,程大老闆不開戲便下戲房,除了徐大老闆之外,憑你是誰,都得跑手下,並且沒有催單,到了後台再定戲碼。前次來了個外江先生,要唱《昭關》,程大老闆道:『這真是初生犢兒不懼虎!』便自己扮了東皋公上去,只幾句,就把那個老先生路咬爬下了,連夜扛起腿來滾蛋。他那班裡的人,個個欺生。哪裡的新角敢搭這班子?」秀蘭道:「他邀的兩個新角,倒還不弱。一個叫楊月樓,是唱老生帶演武生,是張二奎的徒弟。本來喚作玉樓,如今改了名字,他和春台班武生俞潤仙是師兄弟。潤仙本唱武旦,原名玉仙,也是後來改名。這楊月樓善演孫悟空,外號叫作楊猴子,是從外江惹了事來的。還有一個青衣,叫作陳雙喜。兩個都是好嗓子,搭人三慶,打炮唱的《牧羊圖》。莫笑那陳雙喜又黑又畔。卻實在能唱,和楊猴子對嚷一氣,台下都混了個很好的人緣,倒可以站得住。」天喜道:「那俞潤仙又喚作菊生,也有個外號叫作毛包,武功不錯。這個人我是曉得的,不消你說。他們春台班,武行太橫了。趙爾平,田道兒,還有個外行下海的開口跳德子杰,人都叫他麻德子,這一干人簡直是一群老虎,也非俞毛包壓他不住。更加唱武花臉的李溜子,和清音老生小李三的兄弟老五,叫什麼李順亭,這兩個東西雖然年輕,一肚子的鬼胎。都是慣於在台上陰人,天天拿公事開心。胡喜祿胡二老闆,將滿三十歲,扮相嗓子都還來得,無緣無故便收篷不唱,為的就是他們。那老生姚四的兒子姚齊山也唱武老生,雖是邊邊沿沿能耐頗瞧的過兒,不知怎的,溜到口外去了。姚四去找兒子,竟在張家口死了。齊山又在外面鬧了多日,方才回京。這是前些年的事,你是曉得的。我因看透後台這一套,才洗手不乾。你說楊猴子在外江惹事,只怕也是這一類人吧?」秀蘭道:「這倒不然。他的事,是人惹他,不是他惹人。前些年,李世忠李提台在鎮江開戲館子,要邀月樓,不想李鴻章的兄弟在那裡也開了個戲園,約了月樓。李世忠惱了,帶兵去殺月樓。那時月樓正在扮戲,李世忠親自提刀趕人後台,當頭便砍。誰知月樓手腳靈便,將身一縱,跳高七八尺遠,饒你李世忠殺人如麻,枉是殺他不得,只急得暴跳如雷.月樓順著樓窗,上房走脫。兩個李家械鬥起來。李世忠幾乎造反,虧得李鴻章的老太太趕到了。李世忠原是老太太的乾兒。老太太當著他,先把自己兒子教訓一番,又拉著李世忠哭了一場,說:『你們小弟兄翻臉,須等我死後!』李世忠也哭了,口口聲聲說『老娘疼我』,便同李鴻章的一家子照舊相好,才把這個亂子壓了下去。這位老太太真不亞於《胭脂虎》裡李景讓那位太夫人。那時陳國瑞陳大帥正要弄戲班,想邀月樓,月樓沒敢接他的包銀。因陳大帥和李世忠向來不對,恐怕又惹風波。跑到別處,混了些歲月,今年,上海戲園差人去約他幫忙,他已經來京了。」天喜道:「怎麼外省的官兒都拴開了戲班子了?莫非看這一行有飯?」秀蘭道:「豈但外省,肅王府的長史倭心泉也弄了個梆子班,從張家口約了個旦角叫作十三旦,在大柵欄演唱,買賣倒是不錯。」天喜道:「我雖不大出門,常和本行來往,這十三旦倒也聽得人說過。他叫作侯喜麟,號是俊山,又叫作五百紅,能耐實在是好。自從方松齡死後,他那拿手戲《花田錯》、《雙合印》,徽班沒人能唱,都叫十三旦學會弄到梆子班裡去了。哪一本堂會都有十三旦,定價四兩銀子,一個不能少的。有位李象寅李老爺,寫信給朋友,道是一個唱戲的非掙四兩紋銀不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人心不古,風俗奢華,實是豈有此理!長此以往,四兩不難長到四十兩,四十兩不難長到四百兩!只怕士大夫愛惜資財,停止堂會,恐亦非該優人之福!這篇議論,倒有見解,不能說他不是。」秀蘭道:「這李象寅名字好熟,怎麼想他不起!」沉吟了一會道:「是了。陳老爺的同年昆小峰說他這名字可以對那楊猴子。」天喜道:「李、楊是樹,象、猴是畜生,寅、子是干支,真正絕對,好的很!只因三慶添了角色,那嵩祝成小班也從上海約了個老生叫孫菊仙,相貌好像大老闆,嗓子極大,嚷一聲如同雷響一般,唱的實在可聽,只台步差的多。本來是個外行,大家倒也原諒。」天喜道:「這孫菊仙是不是和王絢雲相好的那個孫大個?」秀蘭道:「這倒不很清楚。只這孫菊仙是天津人,聽說是在軍營裡混過。只跟的是陳國瑞,不知他跟過李續宜沒有。他也說是程大老闆的門下。那日見著大老闆,叫了一聲『師父』,大老闆笑道:『看你不像戲班的人,倒象個候補道。』他的氣概也就可想。我沒見過孫大個,雖聽得王家講他笑話,卻不敢一定派他是孫菊仙。但王家替孫大個養活的家眷,卸是有人接走了。待我往王家一問,便知大個和菊仙是一是二了。」夫喜道:「我也是隨便猜的,不能硬斷這孫菊仙便是那孫大個。你也不必去打聽。當初孫大個在後台笛子那樣一個話把,如今這孫菊仙是要往上一路走的。你不要去搜他腳跟,才算忠厚。」秀蘭道:「是。」
說話間已打了十二下鍾,秀蘭起身告辭。天喜道:「你給我引進覺長老,不可忘記。」秀蘭答應走了。誰知他去後,竟把引進高僧這件要事,丟在腦後。看看月餘,連天喜的大門也不曾跨。天喜好不心焦,便道:「他不作引進之人,我也可以自家尋訪。」拿定主意要往西山,尋這和尚。
正還未去的時節,蔣蘭香來了,說道:「過幾天城裡內務府毓二老爺家,有本堂會戲。沒有底班,是個散約,定要煩你去唱一出。你不要推辭。」天喜道:「我久不上台,戲都擱忘了。俗語道,三日不唱口生。我何必現眼!」蘭香再三糾纏,天喜只得應了。
到得那日,天喜去往毓宅,演了一出《瑤台》。有個湯金蘭,演了一出《馬湘蘭畫蘭》,當場作畫,十分精采。張奎官演了出《清宮冊》。蘭香演了一出《探母》的公主。他將走上場,湯金蘭悄對天喜道:「這毓家的上輩,和蘭香的爺爺同在一省作官,坑了不少的白花花。如今蘭香落在我們旦行裡,毓二老爺卻著實在他身上花銀子,簡直恨不能弄個傾家蕩產。聽說為了蘭香,和二太太鬧的很不合適。二太太張嘴就罵蘭香賽過小老婆,二老爺全不理會,依然填還蘭香。看起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不錯的。」天喜道:「我向來深信因果。《奇雙會》李桂枝道是『蒼天饒過誰』,果然不曾饒過一個!」天喜這句話聲音略高,那唱小花臉的毓五站在旁邊聽見,便道:「沈老闆說的不差!那小安子何等勢派,也被山東丁撫台殺了,實在天不饒他!」
一語方畢,只聽頭目人沈明道:「毓老五不要罵安子了。天不饒他,只怕人還不饒你呢!你來看這是誰寫的?」毓老五走去看時,見牆上貼著一塊白紙,上面極大的字跡道是:生成能忍能耐,玷辱天潢一派。長就湯勤賀世賴,小子滿肚是壞。西江月半支,贈毓五老闆。毓五紅了臉道:「這準是張奎官乾的!別人不能這樣缺德,我認得這老棒槌的筆道兒。」便伸手去撕,沈明攔住道:「撕它作甚!留著倒是個古記兒。」後台的角色,一大半攏將過來,那識字的無不大笑,不識字的只立著發呆。毓五道:「張奎官這個孫子真不是人做的!方才效力的一個小花臉,扮了《清官冊》的差人,『寇準升堂,一場,誤了沒有上,奎官把他喚了出去,問道:『本御史升堂,你往哪裡去了?』那效力的一時回答不出,奎官一聲冷笑,叫衙役按倒在地,奎官奪過堂板,重重的打了三下。招得前台老爺們笑個不住,說《清官冊》從來沒有這樣唱法,他算開了攪了。跑到後台又弄這一套!我不曾惹著他,不知為什麼這般的碎豁我!實在出乎情理之外!難道這樣陰壞,又替他那老祖宗張繼保、張邦昌增光不成!我的帶子已革,也玷辱不著什麼大家了!」毓五越說,眾人越笑。正笑呢,忽然前台鑼鼓停住,一個旗妝娘兒們,穿件紅色袍子,裊嫋娜娜的走了過來,嬌聲說道:「不要笑了,本宅出了人命;吩咐把戲打住了!」眾人聞言齊吃一驚。
要知此人是誰,那毓宅又出了什麼人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