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中堂自見了程長庚演那關戲之後,好幾日驚魂不定,每日合眼,便見個赤面長髯青巾綠袍的神道立在面前。於是,親自衣冠整齊,坐了八人大轎,到正陽門甕城內關帝廟行香。按著定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又在左右侍從神將關、周、王、趙、陳、廖六位的像前,焚香致敬。除了周將軍行了三叩禮,此外都只長揖。並差個得力的老家人,到別處關帝廟去燒香。

北京的關帝廟,城裡城外,差不多有一萬多處。那個家人,一直跑到第二年正月,還有許多廟宇不曾去過。周中堂查問甚緊,家人不敢欺誑,只得實說。老中堂道:「西河沿的正乙祠,也供的是關聖,你怎麼不去?況且那裡邊還有畫的關聖真像,同十里河的塑像一般,更該敬禮。」便請出師爺,替寫了一方「日心天人」的匾,並一副對聯是「進退漢魏一儒者,上下春秋幾丈夫」,著那家人於元宵日送往祠中懸掛。

那家人到得正乙祠,在大殿上叩過頭,禱告道:「老爺是亙古一人,小的這位家主的老祖宗,當年跟著老爺牽馬隨鐙,扛刀站班,頗有功勞。老爺要知小的這位家主,決不是那河梁會上周郎之後,只求老爺保佑家主升官發財。可憐他這位老祖宗,至今好幾千年,不要說廟裡沒有坐像,就連戲台上還沒有他老人家一個准坐位呢!」嘮叼了一大套,掛好匾對,回復了老中堂。周中堂才覺神思少定,把師爺找來,要他作一篇戒演關帝的文字。師爺道:「作新不如述舊,連孔子至聖還說個述而不作。」遂取了一本星沙居敬堂彭信齡翻刻的《願體廣類集》,撿了一篇戒酒宴戲演關帝引,請中堂過目。中堂看那篇小引,是四六句,十分工整,便叫師爺工楷譽錄,送到楊梅竹斜街永盛齋刻字鋪,刻了板,印了幾萬張,散給朝士。外省也由信局發去。京中似那明善、延煦等人,少不得各有一份。

延四爺草草看過,擱在一邊,不作理會。

此時,李香萍因崇輔心的介紹,也時常在延宅走動。香萍有了公務,來告辭出都,延四爺留他便飯,即日請了崇輔心及孫春山作陪。飲酒中間,延四爺談到周中堂這些舉動,香萍便將從前和嵩如評論關岳的話,備述一遍。又道:「忠武之孫岳珂撰的《金陀粹編》,載著忠武曾以關、張自許,可見忠武也是推重壯繆的。後人總說壯繆驕矜,然而忠武也未始不驕矜。王船山末論中講得實是不差,不能認作苛議《宋史.岳飛傳》十分迴護,也掩不了他那驕士大夫的實跡。怎說是勝於壯繆?」延四爺道:「古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何必如此的比較。壯繆、忠武,雖說異地皆然,但壯繆的氣魄不遠勝韓良臣?生在南宋,未必便遭秦檜陷害。忠武的才識,只抵個荀文若,生在漢末,未必不受曹操牢籠。二位都負了萬古重名,我輩何須更贅一詞!」滿座都道:「確論確論!」

正說呢,外面有人道:「你們不用胡亂批評,依我看,關公比岳王強的多呢!」眾人看時,卻是昆小峰,帶著三分酒氣,走將進來。

延四爺道:「你從哪裡來?」小峰道:「我從家裡來。四爺今日雖沒見召,難道好意思燒退符嗎?」延四爺道:「退符雖不燒,只是好東西已吃完,沒得給你吃了。」小峰道:「菜倒不相干,只不要少了我的酒。」延四爺道:「你說關公強似岳王,說得通,便給你酒吃;若是不通,連水也沒有的。」小峰道:「怎麼說不通,我還給你真實憑據。」延四爺道:「什麼真實憑據?」小峰道:「前些時明宅演戲,《戰長沙》之後,是小香的《八大錘》。你看程長庚豈不是比扮岳帥的老生強得多嗎?」延四爺道:「我早知你要說混話,本待真不給你酒吃,你又怪可憐的也罷,今日我就算舍了。」遂添副杯筋,讓他入席。

小峰坐下,一口氣便喝了好幾杯,道:「你們都是通人,在這裡談今論古。我倒要考你們一考。日前周老頭子刻出來送人的那篇戒演關帝小引,還是舊文還是新作?」延四爺和輔心、春山都答不出。香萍道:「那篇小引,是吳朔所作,姚大源《關帝全書》、李仲麟《增廣願體集》都曾採入。實是舊文。」小峰道:「香萍可稱博雅,但我還要考你一考。關公同曹操是翁婿,你可曉得?」香萍道:「這是哪裡的話?」小峰道:「也是《三國志》。」香萍道:「《三國志》中何曾有這件事?」小峰道:「打漁鼓唱道情,有此一說。他既演三國的人,難道不算三國志?」延四爺道:「你總愛說這些荒唐話,真正豈有此理!」小峰道:「四爺,不請我吃飯,反說我豈有此理,天下真沒有人走的路了。」

延四爺將要答言,門丁來稟;四喜班梅巧玲來了。延四爺吩咐著進來。門丁應了出去。香萍道:「我常到四喜班聽戲,也常見巧玲,只不知他是誰家的出身。」延四爺道:「他本是醇和堂羅巧福的徒弟,如今出了師了,所以他自己的堂名便叫作景和堂。」小峰道:「我知道香萍的心裡只有一個堂名,是怡雲堂。」香萍不便回答。這時門丁領了巧玲進來。香萍凝神細視,只見他丰神俊逸,氣度雍容,杏眼蛾眉,朱唇玉面,小帽上綻了一塊粉碧璽。穿著一件雪青摹本的銀鼠袍子,外罩一件品月漳緞的馬褂,越顯得花般體態,玉樣精神。只是肌膚豐腴,比著王絢雲真是燕瘦環肥,各盡其妙。巧玲給延四爺請了安,並給眾位見了禮。

延四爺道:「蕙仙,館子公事完畢了嗎?」巧玲道:「完畢了。」延四爺道:「我聽說要排新戲,是有的嗎?」巧玲道:「奴才正是為了新戲來求四爺指教。」延四爺道:「既是談戲,不是一句兩句話可以完的。蕙仙且坐了再說。」巧玲請安謝了,在下面坐定。延四爺道:「蕙仙吃過飯嗎?」巧玲道:「奴才吃過了。」延四爺道:「我向來同你們不拘形跡,只有你和程玉山總是這樣拘泥。不過你比玉山還覺著通脫一點兒。」小峰道:「夠了夠了,你老人家雖說不拘形跡,那聽戲摘毛的損處,比什麼都厲害。不然,怎麼會掙了個延四戛子的美名呢!」延四爺道:「我雖摘毛,卻實有見解,比那盔頭都弄不清便侈口談戲的後生晚輩強的多了。我待他們不能太失體統,自問似倭艮峰、李文園那幾位道學先生的面孔,卻實在拿不出來。」輔心道:「李公雖不喜伶人,卻也不存成見。他竟有一篇文字表揚徐小香,總算公道。」延四爺道:「他這篇文章,我也見過。據李公說,還要編入文集,我當時沒有言語。其實這件事,我是當日身臨其境的人,知得備細。李公所記,未免以偽傳偽,然而亦足見蝶仙這件事義振一時。」便把當日小香焚券釋放夢蕉的義舉,講了一遍。大家聽罷,少不得把小香贊美一番。巧玲雖知此事,內中曲折,卻不深曉,聽了這番話,悠然神往,不住的點頭嗟歎。香萍道:「以同時之人,記同時之事,尚且差偽至此;我輩但據史官之詞,評論古人得失,未免汗顏。」延四爺道:「我們且把閒話閃開。蕙仙,談你的公事。」

巧玲道:「奴才班中,叫座兒的角色雖然不少,只每天常唱那幾齣戲,未免厭煩,所以常排新戲。如今有人排了一出《盤絲洞》,求四爺看一看,用得用不得?」延四爺道:「是崑腔還是亂彈?」巧玲道:「都不是。」延四爺道:「難道還是梆子不成?」接過本子一看,原來是個玩藝,本來這樣戲是萬不能唱亂彈的。遂遞給孫春山道,「我倒要試試你的本領。你看這本戲是什麼格局?」孫春山接在手中看時,只見上面有那「一江風」、「梁州序」的牌名,便道:「這是崑腔的曲牌,怎梅老闆又說不是崑腔呢?」延四爺道:「你是亂彈的名公,雖也應知崑曲,到底不十分精通。他這一本戲全是吹腔。」巧玲道:「著啊!」春山道:「吹腔我也對付著能唱,哪裡會有牌兒名?」延四爺道:「這另是一路吹腔,同那尋常吹腔不是一樣。那一路的吹腔,本於北曲,是有『一凡』的。這一路的吹腔,本於南曲,是沒有『凡』的。那一路是亂彈的先聲,這一路是崑曲的變相,難易雅俗差的多了。」巧玲道:「真高真高!」春山方才明白,道:「可見我比四爺竟差的不可道里計了。」輔心道:「春山也就可以,比我們又強的多。」延四爺道:「這本戲定是內行的手筆,外行是弄不出來的。」巧玲道:「是。」延四爺道:「制了譜沒有?」巧玲道:「托了戴錦江戴先生了,還沒有製得呢!」延四爺道:「大凡制譜真得找好手。分明一出好戲,把譜制糟了,便覺減色。當年的老人也不盡佳。那《水滸記》的《借茶》,不知是什麼人乾的,貼旦的戲,竟有些腔兒象正旦的唱法,就不甚受聽。如今有老戴制譜,一定不差。」巧玲道:「這本戲四爺既然說好,定然唱得紅。」延四爺道:「准紅,准紅。怎麼不紅!但目下的風氣,頗重砌末。這樣的戲,尤非賣砌末警不了力把頭。你倒得格外仔細算計。」巧玲道:「奴才已找了砌末張七想法子去了。」延四爺道:「我也以為非他不可。他久替大內糊砌末,眼睛是真寬,心思也真巧。但是配角兒也得斟酌齊全。不能說你巧玲有當台沐浴的一場,是美人洗澡,便算好戲。那只能哄那些不懂戲的人,警不動高人的。」小峰道:「蕙仙當台洗澡,要是聽戲的個個都要學豬八戒,那也糟糕。」巧玲紅著臉笑而不言。延四爺道:「編戲各有體裁,不得一樣。這月霞仙姑雖是女身,究竟是個妖怪,這出《盤絲洞》無妨有洗澡一場。那洪昉思《長生殿》的的《窺浴》,便用暗關子,只用兩個宮人在前台偷看,無非怕唐突太真。若用這《盤絲洞》的穿插,便不像話了。我記得《長生殿》的《傳概》一折內,有云『借太真外傳譜新詞,情而已』。若是那樣一來,我倒要替昉思先生改一個字,叫作『借太真外傳譜新詞,糟而已』。」小峰道:「四爺不要太高興了,風氣幾十年一變,洪昉思的法則已經不適於今。你這番議論,再過它三四十年,只怕也就如同廢話。但也有一件好處,那時的人說起四爺的大名,還得罵你戛。你就戛名萬代了。」延四爺道:「我是堂堂正論,後人的是非只可由他!」小峰看著巧玲道:「蕙仙,這些話,你倒要牢牢的記了,將來傳示你後代子孫,作個證驗。」延四爺道:「目今的戲,江河日下,聽戲的更是日趨下流。等到他的子孫的時候,還不知毀到什麼田地。反正我是看不見的。」小峰道:「四爺雖是幸而免,只怕那時另有一兩個通家,從旁看了,說不好又扭不過眾人,說好又昧了自己的良心,罵也罵不得,忍又忍不住,那才叫作真正受罪呢!」說罷對著春山而笑。春山道:「伶人排戲,全在前台的好尚,與他們沒甚相干。一班士大夫並那文人墨客,卻是不能不認咎的。」延四爺道:「這話也通。」

大家飯畢,巧玲又向延四爺討論了一番戲中之事,告辭而去。時已交子,香萍、春山也趕城而出,滿街上寂靜無聲,只有些朝天的官僚,車馬馳驅、輪蹄得得而已。

香萍次日又到怡雲堂同王絢雲話別。絢雲臥病,香萍意欲到臥榻前去一看,轉念絢雲已有妻室不便入內,便叫跑廳的代為致意。回到鍾雁秋家,坐了半刻快怏而歸。第二天清早襆被登程。一路上念著絢雲神思昏亂,看看將成心疾。

這日走了幾十里路,忽然下起雨來,越下越緊,趕不上驛站,借住在一座廟內。見個老僧相貌清奇,與庸俗大不相同。香萍本來有些好佛,便與他施禮。老僧突然問道:「居士貴恙如何?」香萍大吃一驚道:「鄙人只是心思不寧,外無病狀,上人何出此言?」老僧笑道:「雲色雖然絢爛,奈非煙非霧,與野萍相去甚遠。居士何必墮入他的迷網?」香萍益覺驚然道:「鄙人心中之事,上人怎麼曉得?」老僧道:「老納已具六通,焉得不知?」於是把香萍裡居姓名、父母親眷,並近時在京一切瑣事說了一遍,就連他在延四爺酒宴上賓主問答的話都講得一些不差,如同目睹一般。嚇得香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住地下拜。

老僧道:「這不過是老納的小狡獪,要堅居士的信心而已,算不得什麼神通。居士何必如此的恭敬頂禮?」香萍道:「弟子愚昧,只求大師垂慈救援。」老僧道:「居士曾告謝嵩如:莊子是通明禪。足見居士看過佛書,才有這個見解。居士既看過佛書,便與我佛門有緣,你我方有今日的遇合,亦非偶然,老納怎肯捫舌不言?但未知居士能信從否?」香萍道:「弟子願聞清誨。」老僧道:「居士天分高明頗具夙慧,只可惜溺情聲色,不免汨沒靈台。即如居士近日的心疾,都因王絢雲一人而起。殺、盜、淫為身之三孽。居士對於絢雲免不了一個意淫。其實何必拿著一個成佛作祖之身為一優伶如此的斲喪?」香萍道:「弟子實有此病,怎奈情不自禁?有時弟子自家也覺得好笑。」老僧道:「這足見居士魔障已深,若不早想個降魔的法術,還不知要怎樣的墮落!」香萍道:「弟子願求法師指教一個降魔之法?」老僧道:「居士每日只消一句阿彌陀佛,朝夕虔誦,不但魔障自除,還有無窮的利益。」香萍道:「一句佛號怎有這樣的效驗?」老僧道:「這在我法中名為『淨土宗』,又名『蓮宗』,有止觀持名二法。然而止觀容易誤遭外魔引誘,尚有流弊,不如持名老實易行,千穩萬當。居士若問內中詳細,非老納一言可盡。只消多看淨宗經典,似那《淨土十要》、《周安士全書》之類,由淺入深,自然通曉。」香萍道:「弟子聞得人言,終日無事呼佛,佛必厭聞,哪裡來的功德?」老僧道:「楞嚴經大勢至菩薩念佛章有雲:十方如來憐念眾生,如母憶子。若子逃逝,雖念何為?子若憶母,如母憶時,可見呼佛求度是佛最喜之事,哪有厭聞之理?」香萍道:「愚夫愚婦終日念佛的不計其數,何以也有不獲超度,臨終反見地獄變相,又是什麼道理?」老僧道:「口中念佛,心中也要念佛。若只口宣佛號,心中只想富貴財利,害人害物,正自與佛相反,哪有不入地獄之理?但這裡面還得分別說,所以人地獄的緣故是自己種的惡根,與念佛並不相干。倒底念佛是種的善根,將來總有好處,決不會白念的。」香萍道:「弟子所有以前的著作,不免與佛有相背之處,未知可以懺悔嗎?」老僧道:「佛門廣大,怎的不能懺悔?」香萍道:「過去未來,雖不必定要曉得,但弟子既遇尊師,未免有一番饒舌。敢問弟子在京所遇的這一般士大夫,並那幾個優伶,日後福分如何?」老僧道:「這些俗事老納原可不言,只是說了也可以明白因果。那些人各有福,也各有業,將來受報。」香萍道:「延樹楠何如?」老僧道:「延煦官運已通,不久升閣學,晉卿貳,掌風憲,任春官,是極貴之格。只可惜有位無權,沒什麼功業,身後易名之典還靠不牢。他的為人以清直自喜,這裡面不無稍傷天和之處,即如他品評戲劇過於認真,小疵不掩,小過必誅,一般伶人因他弄的沒處混飯吃的不知多少。這個業果也算不輕。若充此志去衡量天下之人,這便不是台閣的局量。」香萍道:「昆小峰如何?」老僧道:「此人根基太厚,可望綸扉。只是言詞犀利,口業不淺,晚年恐有痼疾之災,子孫不甚發旺,且要產出聾啞之兒。只他這個人文而且達,是靠得住的。」香萍道:「那幾個優伶如何?」老僧道:「居士不知,或是雖知其人而不甚在意的,老納不必說。如今只講居士心中憶念之人。那個王絢雲固然是伶人,但他待朋友有義,日後子孫定有名角撐持門戶。只他一生作的好事還不如梅巧玲更多,將來福將更厚。他們既是唱旦之人,天必報之以旦,將來總有應運而生的魔女托生在他兩家,雖是男身,偏具女色,替他兩家光大聲名。這宗福報,是士大夫所不願享,也是士大夫所不能享的。戲劇一道被兩個魔女一個開創,一個集成。生淨兩門都要在旦角裙下低頭拱手。作他的附屬。只那時的人心世道也就不堪問了。」說畢,老僧冥目入定去了。香萍不敢再問,也展開行李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紅日上窗,知道雨已住了。趕緊起來,還想問問自己的終身,老僧已不知何往。香萍嗟訝不已,起身上路。把這事寫信告知謝嵩如,嵩如看了疑信參半,把來信丟在一邊。

不日,滿街貼出海報,四喜班新排《盤絲洞》。便有嵩如的幾個朋友,拉了嵩如前去看戲。

這一天,四喜班的轉兒在廣和園。嵩如等走進大柵欄,只見一路車馬喧鬧。那送香火的乞丐,圍著車子要錢,十分擁擠。好容易走到門首,抬頭一看那園門裡面擺著許多砌末,高高下下,花花綠綠,大概都是《盤絲洞》應用之物。砌末旁邊有一大堆人圍著不動,嵩如近前一看,只見有一個人蹲在那裡挽著辮子,穿著短衣,項上戴著一面枷,卻勾著紅臉畫著蠶眉鳳目,好似關老爺一般,只沒掛髯口。有兩個公差監押著,那情形十分奇怪。這時進園聽戲的人如潮湧來,嵩如站腳不住,便不理會這件事,只到座兒裡去買座。那些看座的見客進來,都大模大樣,不甚招呼,嵩如連叫好幾聲「看座兒的」,那些奴才卻只作聽不見不肯過來。嵩如道:「戲園裡只要上座的日子,他們便是這個光景。我們何必同他們嘔氣,不如回去。」那同來的朋友有一個吃營務飯的,哪裡肯聽?走過去向著一個年輕的座役道:「有座兒沒有?」他道:「有是有,只您可得坐在後面吃柱子的地方。」這個營盤朋友大怒,揪住他就是幾拳,打的那廝滿臉流血,別的看座的立刻過來圍了一大群。有一個道:「老爺不用生氣,他是畜類。」這人怒道:「小子不許繞彎子罵人,老爺是軍營裡的,什麼匪言都懂。」又追著那個人打將起來,櫃上聽見聲息跑過來敷衍了半天,說的居然都是人話,給他們找了極好的座位,才算完事。

嵩如剛入座,背後有人叫他的號,回頭一看卻是王恩潼。嵩如同他周旋了一番。看座兒的來要座錢,謝、王二位彼此不免虛讓,那軍營中人看著不耐煩,便道:「今日嵩如是別人請的客,你不用替他白墊。嵩如帶的錢不多,也不必作這人情,咱們各乾各的為是。」嵩如、恩潼都不言語,當下開過座錢。看座兒的吃這位軍爺打怕,不敢多要雜錢,接了座價乖乖兒去了。恩潼道:「嵩如可見門首那個扛枷的人嗎:」嵩如道:「看見的,但不知是件什麼事?」恩潼帶著笑說出這個原故。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