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人情變幻,世態離奇,遞嬗轉遷,久而弗泯。大凡可以表現一種組織者,即可形成一種社會。士商工農,在在如是。推之梨園,奚獨不然?!溯自唐明皇選曲部伎,子弟三百,教於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子弟」。宮女數百亦為梨園弟子,居宜春北院。斯為梨園發軔之始。千百年來,日新月異。道光而後,事跡愈繁。其能久經不敝,當有自來。欲知梨園真況與社會實情者,悉宜記載。蓋事必有史,史以紀事。梨園雖小道,安得不謀載籍而聽其湮沒弗傳耶!茲從友人獲閱《梨園外史》,云係合作。所以,敘述事實者至詳且盡。彼西哲謂戲劇小說為開通社會之利器。梨園則戲劇所從出,「外史」乃梨園所由傳。斯編一出,當知其不脛而走,梨園後起覽之亦不至數典忘祖矣。乙丑正月𨼸公序。

序二

劇曲可以自娛,士大夫逢場作戲,固無不可。第自譚鑫培、梅蘭芳以技藝姿容博得流俗之歡,積金錢至巨萬;而世之青年,稍諳宮商,因之即欲置身優孟。得者固不乏,失者則比比矣。噫,彼亦未悉梨園之隱秘耳!使其早知此輩奸黠巧滑,曾牛鬼蛇神之不若,將引避不暇,孰肯陷溺其中耶!今《梨園外史》專敘伶人故事,雖語多褒揚,然對於奸黠巧滑者,秉筆直書,不稍寬假。則凡熱心優伶者,取而熟讀,當自覺悟,而深悔其立意之謬。此與禹鼎象物,何以異哉!僕於斯道,沉酣有年,展玩斯編,有不能不動於衷者。因志數語,以當弁言。包丹庭序。

序三

戲劇之道至於今日,可以謂之極盛,然其衰弱之機,即於此中伏焉。蓋緣憐人舉動大都以意為之,而於先正典型,不求甚解,遂至技藝有退無進,不亦大可悲乎!僕家世業伶,於前言往行,曾稍稍識之。每欲取其可為勸戒者撰輯成書,以為吾曹之座右箴銘,而使後生晚進有所則效。因年老才庸,又方從事於律呂之學,兼以製作曲譜,無暇及此。不意竟有先我而為者,則此《梨園外史》一編是矣。是書作於文人學士之手,紀事精詳,出言典雅,非吾斐可以贊一詞。中間敘清代朝野士夫之事,而以伶人經緯其間,則是書作小說讀可也,作清史讀亦無不可也。顧有清一代風俗轉移,均與伶人大有關係,是知我輩責任重大,自待不宜菲薄。至敘伶人事實,褒多於貶,頗寓隱惡揚善之意。凡屬我曹更可以忽之哉?作是書者,與吾友人墨香相善,因來索序,草此以應。不文之譏,當不免云。曹沄心泉氏識於知足知不足齋。

序四

《梨園外史》小說家言也,紀道咸以來伶官故實。其間事跡,詢之老伶未盡符合,然其描摹優人之狀態,討論戲曲之源流,至為詳細,誠非老於斯事者不能道其隻字。紀事小有牴牾,奚足為病!昔太史公傳優孟,世且摘其謬誤,況此固以稗野自命者乎?施耐庵曹雪芹之小說,摹繪得神,亦但能得盜賊、兒女之性情耳;至事跡之有無,直同鏡花水月。而此書所紀,尚不盡蹈空,欲考梨園掌故者豈可忽諸?方今之世,風俗淫靡,梨園以旦為第一流,讀此編「胡喜祿掃盡鉛華」一章,知作者蓋有隱痛焉!餘出入伶官之家將三十年,於若輩之情偽,知之甚深,只以賦性疏懶,未克獨力撰作。是書之成,實為先獲我心,故援筆樂為之敘。墨香氏題。

序五

《梨園外史》是一部小說,但敘的事跡可不全是捏造,不過也不能全是真實。這是作小說的老例,不算毛病。要是同它專講考據,那便是個笨伯。只看它談起戲來,前台後台都說的十分透徹,就是事跡不實,那情理可不虛。《三國志通俗演義》是舊小說裡最稱寫實的,然而說到熱鬧之處,往往不近人情,反不如《紅樓夢》、《儒林外史》敘的入理。讀書的就不必在真假二字內多加批評了。何況他講的梨園家世,多半可靠,又焉能說它是假呢?從前人挑剔《品花寶鑑》,不該把些伶人換了假名假姓,弄的他一生技藝都成了虛話。這部書的用心,總算比《品花寶鑑》忠厚的多。那梨園中的古人自此可以多傳個千百年,也該含笑九泉了。至於說的唱戲人的脾氣,戲的套子,全是些內行話,那作《品花寶鑑》的,夢也夢不見。愛聽戲的先生們,豈可不細細的看一遍呢?裡面還夾著些先朝掌故,頗有一點孔雲亭《桃花扇》的意思,又不止可以考究梨園了。大凡這一路的書,下筆容易寫出不乾淨的話,《品花寶鑑》就是個明證。這部外史,卻一句淫邪也沒有,並且處處有戒淫之意,實是高的多了。

這書是兩位先生合作的,與施耐庵、羅貫中的《水滸》相似,不似毛聲山的刪《三國》,高蘭墅的補《紅樓》。可是他兩位的筆墨竟能一律,不似施羅的大相懸殊,也不是件易事。我同這兩位先生都很熟識。他們的書要出版,少不得我在書的前面寫它幾句。他們的書傳多遠,我也可以傳多遠了。拉雜的錯,我自知不免;可是品評這書,自己覺得不大離格。這一篇也只好算是序了。

乙丑孟春陳兩石題。

序六

《梨園外史》多敘數十年來優伶先達故事,筆墨點染,足為吾曹生色。慧生後學晚進,何敢妄參末議!然於研究技藝,週知情偽,不無小補。正如儒者讀史,亦取其可為鑒戒而已。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則是書之有益於吾曹者距淺鮮耶!作者與墨香師為友,囑作序文,慧生不敢以固陋辭。爰志數語,尚待就正於墨香師云。時乙丑春正月十一日,荀慧生謹識於小留香館。

序七

往余客京師,在丁巳戊午間。時遜國未久,故家遺老猶餘承平舊習。酒酣起舞,輒述伶工中可喜之事,余為神往。又讀友人陳萬里五伶六扇圖,則蘭芳、蕙瑤、蕙芳諸作,咸粲然可觀。因歎優孟之中大有人在。彼傅粉墨、飾巾褶、登場顧盼,不過外著者耳;而其性情行誼,有轉出士大夫之上者。斯亦奇矣。南歸三載,養痾白門。陳墨香、潘鏡芙以新著《梨園外史》示余,自咸同以及近歲,伶人佚事,靡弗紀錄。又出以稗官體裁,排次聯綴,一若身親見之者。譎而正,微而顯,非近代文人所能為也。夫聲華紛靡之場,士君子易溺也。當其奔走快意之時,固無所用其感慨,及事過境遷,追思昔日之遇,即一草一木,一樓閣,一裙屐,淒然若不勝其依戀者,戀則思,思則悲,悲則彷徨終日,亟謀所以表暴之者。而文亦汨汨乎其來矣。昔人錄東京之夢華,記武林之舊事,非獨有慨夫鼎革之際也,亦以情動於中而莫能自止焉!雖然,遜清一代中,康雍乾嘉四朝,內廷諸法部,大抵皆梁、魏遺音。今所傳者,如《勸善金科》、《月令承應》諸書,其音節猶可想見。自宣宗暨孝欽後好武劇,悅亂彈,於是刀槊刺擊之風,遍行宇內,一時樂部皆習黃岡黃梅譜,而雲韶供奉歸曲悉歸刪汰。戲劇之盛衰,即天下治亂之消息也。二君於六十年事,述之詳矣。咸豐以上,猶有缺憾。他日能賡續成之,如《錄鬼薄》、《尤語錄》例,不更為談藝者大快耶!因書此以奉二君,且為異日券云。瞿庵吳梅識。

序八

《梨園外史》為吳縣潘鏡芙、安陸陳墨香合撰,專紀有清一代伶官佚事。詳於亂彈,略於崑曲。清代亂彈之盛,始自道光。同光兩朝士大夫,尤與伶人相習;其不學者,且奉戲劇為經典,騰笑通人。作者所以偏重晚季,蓋有山榛隰苓之思焉。然前乎此之有關掌故者,亦多借書中人之口補出,非竟刪之。唯若紫稼雲郎,昭昭在人耳目者,則不復贅。閒嘗考章回小說,傳述優伶,以常州陳少逸《品花寶鑑》為最著。然其中改易姓名,往往有削趾適履之弊。此則人名地名大半徵實,故不務為深刻。《寶鑑》脫胎《紅樓》,此書脫胎《金瓶》、《水滸》,蹊徑各別。至敘梨園規矩,《寶鑑》猶多門外漢語;而是編作者,精究劇曲,粉墨登場以外,尤善創制劇本。今之所謂編劇家,當首推墨香。潘君前年已歸道山,墨香以獨力足成之。故全書潘作十之三,陳作十之七。二人皆奉佛,故不作褻語,亦較《寶鑑》命意正大。墨香熟於晚清政局,書中顛倒賓主,借彼伶官,傳茲朝士,用孔雲亭《桃花扇》舊例,細為尋繹,微旨自見。又其事跡,多得諸曹心泉口述。心泉為崑曲家老宿,流傳有緒,固自可信。昔《簡兮》之詩,傷賢者隱於伶官,比興揣稱由來久矣!書將付印,屬為弁言,輒述所感。庚午午日阿迦居士李釋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