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天君降壇詞
〈〔調寄:人月圓〕〉
古來篝火狐鳴計,譎智惑人多,笑他民國,同胞主義,同室操戈。
中原鼎沸,風潮湧處,震吼鯨鼉,誰憂時局,狂瀾既倒,手挽天河。
〈【民國之同胞主義,與迎闖王不納糧同一譎智,欺民惑世,類皆如此,可勝浩歎。大道淪亡,人心皆死,奈何!奈何!】〉
柳真君降壇詞
〈〔調寄:醉花陰〕〉
世運衰微天地閉,大道誰維繫?異學各爭鳴,廢棄詩書,是孰階之厲?
儒生不作中原砥,一任綱常墜,附和競趨時,藉博功名,都把良心昧。
話說昨宵守一子遊過西天、北極兩處,本日苟天君奉聖帝命,早早臨壇鎮攝,並傳諭趙生精一要他去遊杏壇、文範兩宮,均已豫計,不在話下。這杏壇、文範兩宮,必要命精一去遊,又是甚麼原故呢?因為精一平日,孝友克全,兼他品行端方,木訥寡言,粹然有儒者氣象,方好見至聖先師,復聖顏帝,這也是因地擇人,因人派職的妙用。〈(遊杏、壇文範二宮,而特命精一,妙合無倫。)〉
當晚苟天君降壇未久,柳真君亦相繼而來,真君到後,即喚醒精一子說道:「精一師弟,快快醒來,今夕吾柳領爾去遊杏壇、文範兩宮,如先師不在杏壇宮,必須又到文華殿,事故繁冗,不可耽延,爾知之否?」精一剛睡熟冥床,聞真君喚,連忙起來,即向二仙座前行禮,真君道:「師弟不必拘禮,快快起來,吾賜爾壯神通慧丹各一粒,爾試服之,大有妙處。」精一雙手捧接,立刻吞下,果然精神煥發,志氣清明,乃拜謝真君道:「帝君賜此靈丹,俾弟子脫胎換骨矣。」真君道:「何謝之有。」乃對苟天君道:「煩勞大元帥在後鎮壇,吾柳領精一登程去也。」說畢,領著精一出了壇門,真君道:「吾師今夕帶來這輛風火輪車,有得力侍者推挽,師徒二人同坐其中,又穩又速,勝過駕雲多矣。師弟快快上去。」
精一遵命,也不推辭,首先跳入,坐在右邊,虛左以待,真君隨即一躍而上,坐定,命御車使者,速速駕御,那使者將車駛入半空,方欲發軔,真君道:「今晚不走陰陽界,亦不過鬼門關,可直往東北,逕經過蓬萊可也。」使者遵命,將車撥動,風發火起,其輪轆轤而轉,果然一霎時間,便歷了數千里途程,精一在車中遠望前面,有一大海,如鏡一般,不知其名?以問真君。真君曰:「此瀛海也,前番吾師領抱一、定一到此,均一一指示,今再為爾告之。你看那大海之中,有無數仙山島嶼,即蓬萊三十六峰,瀛洲海島也。而其中最高者有三峰,即世傳海上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未識師弟可望見否?」
〈【瀛洲仙境,得能見之,原非易易。】〉
精一遠遠望去,果見有三山,隱隱約約,在虛無縹緲之間,忽沈忽浮,與波上下,對真君道:「弟子遠望此山,果爾奇妙,真仙境也。先師之宮闕,即在此山上否?」真君道:「先師之宮闕,如「杏壇宮」,乃在第七重天。「文華殿」,又在第九重天。較此三山尤高數重天也。」二人方談論間,使者將風火輪,扶搖直上,駛入天際,〈(何等逍遙)〉精一頗有畏懼之狀。真君笑曰:「師弟未讀過《論語》乎?子貢曰:『他人之賢者,邱陵也,猶可踰焉。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又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師弟時切升堂入室,不由下學幾於上達,何從得見先師?」精一聞言,心中了解,急欲親炙先師將那畏懼退縮之心,都消滅了。果然那輪風火輪上升極速,愈上愈高,又不知超越了多少途程。真君道:「師弟你看到了甚麼地方?」精一舉目一望,見對面有崇山峻嶺,樹林森密,瞭望周圍,極其寬闊,另是一重天界,〈(聖人之域)〉精一不知是何仙境?以問真君。真君曰:「此名:『廣野』,先師「杏壇宮」,即在此矣。」精一聞將到杏壇,心中大喜,漸入其境,果覺得和風藹藹,瑞氣融融,〈(風景便自不同)〉又見前面現出一座高山,山腳下建有無數宮闕,雲蒸霞蔚,氣象萬千,〈(美富中藏)〉方顧盼間,不覺漸漸逼近,真君道:「先師杏壇,距此不遠了。我師徒快下車來,須要步行而入,以表恭敬。」精一遵依下了車,行不數步,見前面有三架玉石牌坊,一高兩低,行抵其下,見中一架,上懸一匾,上書:「龍門集英」四個大字。左一架,上題曰:「禮門」,右一架曰:「義路」中一架,左右有聯云:
萬國人心宗泗水,
千秋師範仰尼山。
〈【真君引論語為精一釋驚,真是善誘循循,引人入勝。】〉
由龍門進去,見道旁值有大樹千章,齊齊整整,干霄蔽日,並無?曲之枝,精一深為羨慕,問真君道:「此樹何以竦直若斯?人間未曾見過,望乞示知。」真君道:「此名楷模樹,惟杏壇有之,他處未之見也。」言話間,不覺已抵宮門,望之非常高峻,上書「杏壇宮門」四個大字,乃是篆體,金光射月,左右有聯云:
由忠恕體行而來,始能聞道。
非德行純粹之士,未許登門。
〈【循是行之,何難入室。】〉
大門外建一堵大照壁,高約三十餘丈,長約四十餘丈,上畫一麒麟,如活的一般,照壁之後,有古柏二株,亭亭如蓋,翠色參天,照壁前面,左右建鼓樂兩廳,側邊置一小房,若肩輿狀,乃是字紙鑪,上書:「惜字如金」四字,大門兩邊,接以圍牆,其高數十丈,堊以赤土,色若丹砂,精一問:「此牆何以崇高若此?」真君道:「此宮牆也,師弟可知『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乎?』
我二人閒話少敘,吾柳在此消停一刻,師弟可上前向那幾位值門使者,交涉一番,就說我師徒要進宮謁見先師,煩為帶領可也。」精一道:「弟子遵命,即忙步上前,見值門者有數十人,皆序立裏邊,其外邊左右,立定二人,一文裝,一武裝,均皆溫文爾雅,乃奉揖說道:「請問二位賢士高姓大名,弟子有禮。」其一人答道:「不敢,有禮相還。我名展雄」,又一人說道:「我名公伯寮。」
〈【聖賢心跡,以字表之。聖賢道統,以字傳之。故敬字、即敬聖賢,惜字、即愛道統。新學小子,不加愛惜,天其不降劫運可乎?】〉
精一聞公伯寮在此,深為詫異,因問:「賢士何以在此侍衛?」那人道:「說來慚愧,因我在生一時冒昧,愬子路於季孫,兼有他種過咎,致遭墮落多年。幸蒙先師開恩,將我提拔上升,罰在宮門侍衛,立功贖罪。故屏我於門外,尚未得與於弟子之列也。辱承下問,不敢隱諱,謹以表明。未知善士何方人氏?到此何事?還要請教。」精一道:「我乃滇西、洱源縣,紹善大壇弟子,姓趙名精一,蒙柳帝君引我到此,侍來謁見先師,望二位賢士,煩為轉稟是荷。」二人未及回答,忽見門內走出一人,二人說道:「好機會了就請這位大賢,引爾師徒進宮可也。」
〈【公伯寮愬子路,而見斥於夫子,今日之士,其不為夫子所斥者,幾希。】〉
精一連忙上前行禮,請問姓名?那人道:「小弟姓冉名雍。」精一悚然道:「原來仲弓夫子,弟子久仰賢名,未瞻雅範,今夕得晤,甚慰平生。未識先師可在宮中否?柳帝君領弟子至此,專為拜謁先師。煩勞夫子代為轉稟,不勝感激之至。」仲弓夫子道:「今夕元陽帝君領善士到此,某早已知之,是以出宮歡迎,但日問先師赴兜率宮道君處議事,此時尚未歸來,且請進內小憩片刻,先師不久回宮也。」真君喜笑而前,向仲弓夫子拱揖說道:「有勞大賢了。」仲弓夫子道:「還是有勞帝君。」當下仲弓夫子上前引導,二人隨後,進了杏壇宮門,不數步又見前面高立一門,上書「櫺星門」三箇大字,相與歷階而上,進了此門,環顧左右,乃是東西兩廡,房舍新潔,淨几明窗,比櫛相連,如僧家方丈一般,內中之人,俱是峨冠博帶,章甫逢掖,有伏案作字者,有倚檻吟哦者,有彈琴鼓瑟者,絃誦鼓歌之聲,不絕於耳。見仲弓夫子領著二人進來,大家不言微微而笑。精一叩問:「此兩 廉中人,是何許人?」仲弓夫子道:「此乃漢、唐、宋、元、明、清累朝之名儒也。」〈(歷朝儒生,到此者,能幾有人。)〉
〈【置身此地,絃誦歌吟。不亦樂乎?】〉
言話間,不覺又歷了第二、三、四、五、六幾重,其情形亦大略相似,精一又問:「此數重內,又是何等人?」仲弓夫子道:「此即吾黨三千弟子所居也。」少焉,又到了第七、八重,房屋之華美,似覺過之,精一又問。仲弓夫子道:「此即吾七十二賢藏修肄業之所也。」比到了第九重,乃是正殿九楹,第見大廈高樓,規模壯麗,簷牙藻繪,丹漆輝煌,臺階九級,上圍以白玉欄杆,天井亦極其宏敞,殿之當中,立一直匾,上書:「大成殿」三個大字,下立一橫匾,乃是「萬世師表」四字,篆體描金,光輝燦爛,左右有聯云:
道統溯淵源,由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傳夫子。
聖功欽作述,在詩書易象春秋禮樂,以迄群經。
此外匾額甚多,忙中不及細閱,專注意於題聯,見左楹有聯云:
三教以儒門為正宗,曲學異端,皆所排斥。
萬殊之繁賾歸一貫,天人性命,從此研求。
右楹柱亦有一聯云:
弟子集三千斯文未墜,
心傳沿十六精一執中。
精一把對聯讀畢,轉面又看兩宮殿,見左邊有兩宮,上書曰:「復聖宮」、「述聖宮」,右邊亦有兩宮,曰:「宗聖宮」、「亞聖宮」。精一問道:「怎麼這四宮中未見有人出入,是何原因?」仲弓夫子道:「因先師赴兜率宮,故四配夫子,亦從駕去也。」〈(未得承顏接詞可惜可惜)〉精一問曰:「既先師未回宮,弟子擬欲踅回七十二賢在處,與各大賢會一面,談敘談敘,也不枉弟子來走一遭,未識夫子與仙師允准否?」〈(精一慕賢之心亦頗誠篤)〉真君道:「准爾就是,只好看個大概,尤恐師弟造次,待吾柳領爾去來。」說畢,仍踅轉出外一層內,精一先走向左邊,直抵紗窗之下,只見鐙光熒熒,榻上的人都睡熟了。〈(異哉其皆宰予乎?)〉精一呼喚道:「內中各位大賢,起來。弟子待來拜謁。」連呼數聲,無人答應,精一詫異道:「今夕不過三更天氣,怎麼這幾位大賢,不用心看經閱史,倘先師歸來知覺,能不見責嗎?」〈(精一此言,亦是揆情度理,體行忠恕,並非癡語。)〉
我精一想來,不如率性進了門,將他們推醒,以便認識幾個,與他們接洽談心,說著,將門推開,走進榻前,用手推喚道:「大賢速醒,速醒。」誰知左推右搖,他越加鼻息如雷,如如不動。又走到別榻,連推數人,無有醒者,精一無可奈何,只好出門,又到右邊排闥直人,連聲呼喚,又推了十餘人亦是如是,精一不勝詫異,猜想其中理由,不得其解,說道:「真真奇怪了,〈(聖門弟子,箇箇熟睡,我亦著驚。)〉怎麼他們箇箇如元神出竅一般,又如魂魄離身一般,莫非是他們有貴恙嗎?抑或是他們日間用心過度,夜裏神倦嗎?」〈(真令人猜摸不著。)〉正在揣度問,只見仲弓夫子,與真君在外邊暗笑。〈(這箇笑中有多少天機在內哩。)〉
忽聽真君呼喚道:「精一師弟,快快出來,此時各位大賢,是喚不醒的,切莫攪擾他們的華胥清夢。〈(這一夢呀要到幾時纔醒哩)〉如將他們驚醒,獲罪不淺。」精一聞呼,只得出來,問真君道:「怎麼這七十二賢,盡皆睡著,弟子實在不解,〈(這個疑團解得開時天下平矣。)〉望乞指明。」真君道:「此中有天機祕密,師弟焉能得知,吾師亦不便言明不出十年,師弟自然知道了。」精一仍是懷著一箇疑團,不敢再問,說道:「弟子還想去各處遊覽一番,未知夫子與仙師允否?」真君道:「遊覽卻可,須要慎重。不然先師回宮斥責,便負罪不淺矣。」精一道:「弟子知之。」仲弓夫子指著一處,說道:「師弟要觀景致,可由此門進去看一看,不可留連,即便出來。」〈(這箇地方究竟有何好處,大家注意看看。)〉
精一道:「弟子遵命。」說罷,由門走入,乃是一條幽徑,到了裏面,見有二十餘間矮屋,蛛網罩門,塵灰撲面,扃鎖甚固,似無人居住的一般,〈(奇哉怪哉!)〉方欲上前窺視情形,忽聽見內中有呻吟痛楚之聲,〈(莫測)〉精一由窗隙望入,見有許多人荷校帶鎖,監禁在內乃始悟是天牢。〈(至聖設天牢拘禁何人?令人莫測。)〉復引首細細觀看,見被繫之人,形貌梟雄奇偉,與尋常犯人不同。〈(真是莫測。)〉正在駭異問,忽聽內中人呼喚道:「門外那位善長,到此看望我等,莫非是來與我等講情嗎?」
精一道:「公等何方人氏?高姓大名?因造何罪?何時拘繫在此?對我說來。」即有一人答道:「我乃某省,某縣人,姓某是已,精一聽他只說出姓,不露真名,心中有些疑惑。因問道:「我精一雖未曾到過外省,聞貴省有一大偉人,與公同姓,名某者,其即公乎?」那人曰:「然。」精一駭然道:「公在生乃清朝一品大員,到民國又是威名赫赫,何以拘繫在此,真真受屈了,究竟因何罪咎?獲罪先師,致受縲絏之苦,請道其詳。」
〈【諱其名姓,復諱其居址,則此人者,可知也。】〉
那人忸怩道:「說來對善長不起了,〈(人死則返本歟抑人性本善歟)〉某本尼山弟子,因夫子見清朝末年,紀綱不振,文教衰微,屢屢感喟悲歎,不置於懷,某忽動思凡之念。〈(此念何嘗不善呢。)〉在夫子面前,誇下海口,情願下凡,維持名教,整飭綱常,夫子始准。我下凡投生,為清朝顯官得假斧柯,可以振作有為。〈(不為也非不能也)〉奈我生不逢辰,偏又闖著這革命時代,我見有勢可乘,遂妄想非分,〈(這箇念頭大是不好,古來亂臣賊子,王莽、曹操之流,皆是一念誤之也。)〉薰心富貴,誤國欺君,畫虎不成,惹人笑罵,死後冥王拘我入獄,歷受慘刑,已五六年矣。〈(冥王鐵面冥法無情)〉嗣蒙夫子念我是杏壇原人,將我由地府調回宮來,怒加刑杖,當眾勘問,我慚愧無言以對,因拘我於此,又將一年矣。今夕善長到此,能否於夫子面前,代為講個人情,將我釋放,縱充當苦役,亦所不辭。小弟便感激不盡了。」
〈【統觀前後議論,是人名姓雖諱,可猜而知。】〉
精一道:「聽公之言,乃是叛教背師,倒綱敗紀,成箇名教罪人了。〈(精一答彼之言實為彼定罪案)〉此等案情重大,我一名區區遊生,焉能替公講情,只好忍耐守法罷了。但不知牢中多人,又犯何罪呢?」那人道:「其罪狀亦與我等。」精一還要想一一詢問。忽真君在門外高喚道:「精一師弟,快快出來。」精一聞呼,只好轉來,見了真君,將所見所言,細述一遍,真君點頭稱是。精一又問道:「弟子看內中罪犯,卻也不少,可盡是三千七十之徒下世的嗎?」真君道:「這班犯人,也有三千七十在內的,也有不在內的,因有一等人,讀了孔聖之書,得了科名,登了仕籍,他便妄作妄為,玷辱名教,此先師所深惡者,故不能不拿他到此。以正其罪,罪滿之後,然後發落,則又各各不同也。
〈【人生在世,而得戴儒巾,著儒衫,良非易易,各自小心。】〉
精一道:「請仙師將不同之故,與弟子詳言之。」真君道:「師弟試想先師命諸弟子下山,原是望他們興禮樂,振綱常,安國家,扶社稷,補偏救敝,振靡起頹,豈料他下了塵寰,見利忘本,敗國亡家,八德全拋,五倫盡廢,不體儒教宗旨,反趨新法異端,若是罪孽深重的,死了後,立將他收入地府,慘受諸刑,冥法滿時,方付輪迴,為癡聾喑啞,填還轉劫,永不准回宮了。若是罪狀稱輕,有一線可原的,始將他收入此間,按罪之多寡,以定囚禁之期限,限滿之時,苟能自怨自艾,痛自改悔者,或將他逐出,仍令下世,觀其後效,或派他在迎仙閣,或蓬萊,或西天,充當苦役,倘仍怠惰怙惡不悛者,即將他打入輪迴,投生畜道,奪他靈性,永遠不復人身矣。」
〈【先師設天牢之心,即是與人自新之心。世之儒生雅體勿忽。】〉
精一聽到此處,不覺打了箇寒噤。〈(讀書之士,人人小心,如精一個個寒噤,那就好了。)〉說道:「聞仙師之言,任他根器好的神仙,一經下世,俱要各自小心,稱一失慎,迷了本性,失了人身,那時悔之何及。罷了!罷了!據弟子想來,既做了神仙,還是不下世的好了。」〈(精一之言,一片天真,說來有趣,聽來有味。)〉精一這話,倒把真君發笑起來,說道:「師弟,你我不彈此調了,快快回覆仲弓夫子去罷。」於是二人踅轉出來,見了仲弓夫子,精一道:「此時先師尚未回宮,弟子一時想起神仙鑑內,演說廣野會共仰文明一段故事。說道「杏壇宮」,景致十分希奇,弟子既已到此,豈可當面錯過,擬懇仲弓夫子,領弟子前去,處處瞻仰一番,望乞仙師允准。」
真君道:「焉有不准,只是地面太寬闊,今夕焉能遊覽得完。等待下回,又來賞玩罷了。」正言話間,忽見功曹自雲端飄飄而下,對仲弓夫子說道:「今夕先師自兜率宮歸來,稅駕「文華殿」中,不到杏壇了。如柳仙領遊生到此,令他們上來面晤可也。」說畢,那功曹覆命去了。真君道:「既是如此,我與師弟快上「文華殿」去罷,於是二人辭了仲弓夫子,出了宮門,仍命使者駕起輪車,冉冉上升,不多時,望見前面金光萬道,瑞氣千條,內中現出一大院宮殿,精一問:「此處屬何天界?前面之宮殿,何仙聖所居?」真君道:「此處乃第九重天界了,前面宮殿,即先師『文華殿』也。」二人言話間,不覺漸漸逼近,望見殿門屹立,照壁巍峨,真君道:「師弟你我快下車來。」精一依言,下了車,跟隨真君步趨而上,比到了照壁之下,仰觀大門,非常莊嚴闊大,門左右有金獅玉象,騶虞麒麟,端端守立,爪牙如生,門楣上懸四箇大字曰:「至聖宮門」左右有聯云:
喜將來儒敬當興,挽回未運。
卜異日文明大啟,焜耀全球。
匾額字大如斗,對聯字大徑尺,均篆體金描,光輝射目,下聯旁註小字一行云:「天運辛酉年元旦撰」,門左右有值門官將,文士四人,武士四人,有嚴有翼,分立兩邊,真君上前,向那文士拱揖說道:「吾柳奉 上皇之命,領紹壇遊生,到杏壇面謁先師,因先師自兜率宮歸來,稅駕在此,命我等到此面謁,望乞代為轉稟是荷。」內有二文士說道:「先師有命,若柳仙領遊生到此,即命我二人帶領進見可也。」真君道:「好極了,有勞二賢士了。」於是跟隨二士進了門,一連進了七、八重,精一忙中瞻望,兩廊房屋,俱是雕梁畫棟,繡戶綺窗,較之杏壇宮,精潔十倍。由第一重至第八重,沿途金磚鋪地,玉石為階,院中廣植桃李千株萬株,花萼盛開,香風流溢,精一見此景致,不勝羨慕,對真君道:「人間的桃李,焉得有這樣芬芳,真乃未曾見過。」真君道:「聖門桃李,乃是經化雨春風培養而成,人間那能比得。」
正言話間,只見有數十儒生,由桃李叢中出來,雍容儒雅,談談笑笑,直進第九重去了。精一愈加歎賞,說道:「凡人得為聖人之徒,能常常居此,真幾生修來也。」真君道:「師弟平素立德立行,又兼孝友克全,將來證果,何患不到此間?以吾師料之,一定是聖人之徒也。」二人且行且談,只見那二文士,捷足上前去了,此時已到了第九重,真君道:「師弟不可造次,且在此靜候聖命罷了。」精一趁此機會,仰望殿宇威儀,見正殿也是九大間,十分崇高壯麗,當中懸一直匾,上書:「文華殿」三箇大字,每字有八尺餘,亦是篆書,金光炫目,左右有聯云:
溯五老於鴻濛,位列水精,早造聖神之極。
傳千秋之大道,功垂木鐸,允為儒教之宗。
精一正在觀看對聯,忽聽殿上傳呼道:「先師有命,傳柳仙與遊生進見。」精一聞呼,連忙隨真君俯伏而進,到了丹墀之下,九叩行參,又聽見殿上說道:「免禮了,爾精一到此,也是難得,速上階來,吾先師有要言訓爾。」精一答道:「弟子遵命,於是隨真君上了臺階,直抵先師座前,重行叩拜,先師道:「不必了,元陽請坐。趙弟子一旁侍立,待吾訓當今士子文一篇,爾好好靜聽。」精一遵命,側立一旁,只聽見先師口中宣諭道:
至聖先師訓士子文
?茫茫堪輿,生有萬類,人處其中,以士為貴。士重操守,為四民首,身為模範,烏容或苟。立德根基,先戒自欺,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語默動靜,無慚衾影,九思勿忘,三畏足懍。克己復禮,〈(顏子聖功)〉要法顏子,陋巷簞瓢,樂道不已。三省吾身,〈(曾子學問)〉要法曾參,質雖魯鈍,一貫傳心。人道之鵠,不外誠篤,欲別聖狂,先辨理欲。〈(聖學下手工夫)〉名教綱常,一力擔當,鄉閭式化,訓俗型方。達而在上,蒼生繫望,致君澤民,擴其志量。〈(兼善天下)〉窮則隱居,志勿卑污,希賢希聖,與古為徒。〈(獨善其身)〉縱遇亂世,毋渝厥志,守正不阿,常變一致。大道陵夷,力任扶持,補偏救敝,風俗轉移。異端蜂起,舉世披靡,要挽狂瀾,作中流砥。德立道明,不愧儒生,士能如此,吾道干城。〈(以上論儒生當以道自任,不可以常變易操守。)〉胡今士習,品行不立,蕩檢踰閑,妄誕已極。正道弗履,倫常弗體,讀聖賢書,昧厥宗旨。隨波逐流,醉心西歐,主張新學,平權自由。放棄宗教,違悖聖道,立說著書,亂由斯肇。尊卑無倫,上下不分,秩序一紊,世界泯棼,皇天震怒,大降劫數,水火刀兵,寰宇遍佈。溯厥由來,誰為厲階,端從士子,釀此禍胎。〈(以上論近令士子叛道離經,邪說惑世釀成亂階。)〉,文人流毒,害及種族,造孽彌天,罪無從贖。世道如斯,寧不知之,緣爾敗類,叛教背師。吾今訓諭,醫爾沈痼,所望士子,大齊覺悟。」
〈【聖人學問,數語包羅,儒生循是而學,入室何難。】〉
先師訓畢,精一已一一記在心中。先師道:「趙弟子可聽明否?」精一答道:「弟子已一一聽明,并默識之矣。」先師道:「好極了,吾訓語雖淺俗,卻為當今士子痛下鍼砭,爾回壇後,可將此段訓語,刊入記中,以警士林,亦吾先師之木鐸也。〈(誠然誠然)〉但今日士子,中了洋毒,讀吾之書,反背吾教,以致釀成今日現象,寧不可歎可悲!此後若不改絃易轍,復敦古處,吾恐天降大戾,世界為墟,那就不堪言狀了。」先師訓諭已畢,慨然長歎,黯然垂淚,閉目不語。〈(儒生乎可以思矣,可以返矣,大劫來矣。)〉
柳真君在旁起立稟道:「今夕蒙先師訓誨周詳,真乃萬幸,弟子等就要告辭,還要到文範宮去見顏帝一番。」先師道:「既是如此,也不再贅了。吾命仲由送爾二人出宮,先師不遠送也。」說畢,真君與精一九叩告辭起身,仲氏夫子一路送出宮來,到了門外,握手而別,真君呼喚御車使者,仍駕起風火輪,向「文範宮」而來,卻說這「文範宮」與「文華殿」,相距不遠,轉瞬已到其門,二人到了門外,同下了車,只見門上直立一匾,上書:「文範宮」三個大字,金光炫耀,左右有五字聯,字大徑尺,文云:
紹尼山道脈,
壯金闕功勳。
門左右有值門使者,真君即向使者道其來意,使者道:「來得真真湊巧,我帝君剛由文華殿回宮,待我為爾師徒通稟就是。」少刻、即有二童子出來,說道:「帝君請柳大仙並遊生進見。」真君聞說,即領精一隨二童子進宮,連進了數重,屋宇俱輝煌華麗,比到了第五重,那二童子說道:「請大人佇立片刻,待我先去稟知。」真君道:「應該如此。」精一見童子進內,正好乘此機會,觀看對聯匾額,見宮殿當中立一直匾,上書「復聖內宮」四箇大字,左右有二聯,其一曰:
想當年境困簞瓢,樂道安貧,泗水淵源承聖學。
欣此日位居上相,扶元參化,金階黼黻翊皇猷。
又一聯云:
克復盡歸仁,在守心齋嚴四勿。
天爵榮封帝,全憑德行冠諸賢。
匾對俱是顏體楷書,金光炫目,精一正在瞻仰時,忽聽見二童子傳呼道:「請柳大仙與遊生直上階來,與帝君當面敘話。」真君聞說,也不在階下行禮,依著童子之言,直上臺階到了座前,帝君起立歡迎,謂真君精一道:「元陽大仙有勞了,精一師弟有勞了,請坐,請坐。」真君與精一各上前參拜畢,真君說道:「卑職領精一前來,恭謁帝君,瞻仰宮闕,並懇帝君垂一篇訓文,以醒末世,未識帝君肯否?」帝君道:「以何要件為題目呢?」真君道:「末世之人,貪於聲色,擾於嗜欲,非委靡暴棄,即妄作非為,大率昧於性命之旨。今夕到此,即請撰一篇知命文可也。」〈(戒人妄作非為,而講以性命之理,是根本解決法。)〉
帝君曰:「善。」乃即案頭振筆直書,一霎時間,便已脫稿,交付真君,真君接過手來,細閱一過,喜形於色,隨將稿交與精一,令於座上朗誦一遍,精一從頭讀之,其文如下:
顏帝勸人知命文
「且夫茫茫六合之內,元元眾姓,無貴無賤,無少無長,孰非屬於三台之主宰乎?問孰能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乎?夫命、猶令也。天命之謂性,稟於有生之初,即理也。人不能窮理,不惟不知性,且不知命者也。《書》曰:『惟皇降衷,厥有恆性』,《易》曰:『各正性命』,又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可知命之理,根於性,苟不能復性,而能知命立命者鮮矣!〈(以上論性命之理相連,欲立命功當先復性。)〉
彼世之庸庸碌碌之輩,既不知性,復不知命者,勿論也。獨怪夫老師宿儒,皓首窮經,尚茫然不知命之屬何事?動曰:『某某王侯將相,命何貴也。某某窮夫乞丐,命何賤也。』更曰:『人生窮通得失壽夭,皆屬之命』不加修省之,復吾性以全吾命,愚孰甚焉?豈知命有轉移之權,果能知命之所在,先有培補之功,自然有轉移之效。子思曰:『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理有固然,可知生人之命,在各人培補之,保全之。命之通也,不因通而淫蕩其志。命之窮也,不因窮而改變其操。久之格其非心,守乎正道,素位而行,安命聽天,自然轉凶成吉,消患無形,至於命之壽夭修短,何足計乎?〈(以上言知命、始能安命,發人之所未發,推論明詳。)〉
吾也簞瓢陋巷,命困極矣,常人處此,不堪其憂,有何樂乎?吾蕩蕩為懷,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非樂貧也,守吾命也。能守吾命,即所以立吾之命也。然而立命之學,又非可淺嘗也。要必能真知命之所在,有克己復禮之功,存誠去偽之實,方能盡性而立命。如樹木然,根深則葉茂。如泉水然,源潔則流清。立命之道,即如是已。〈(帝君自述己身立命之學工夫先由盡性知命)〉自今以往,望世之言命者,各自思省,莫謂命已生成,諉之氣數,而無所不為,自戕其身,自促其年。如能服膺吾訓,各知命之所在,不敢以暴戾傷身,不敢以淫蕩傷精,保全固有之良,以復還於穆之命,則人人可登仁壽之域,又安有夭折之患乎?願世人共勉之,勿忽予言焉可。〈(望世人立命復還古處,一片慈祥悱惻之心,紬繹不盡。)〉?」
〈【知命而不知性,勢必流於作惡。】〉
精一將文讀竟,真君歎賞不已,謂精一道:「此文雖普勸世人,而於儒生士子,尤當體貼。師弟好好帶回爾壇,急刊入記中也。」精一道:「弟子懍遵。」顏帝君又謂精一道:「我夫子嘗言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夫世人不知命,其大害有數種原因:一因不知天命所歸,而妄希非分。一因甘於暴棄,而自誤前程。一因不知愛惜己身,而自作戕賊。一因獲罪於天,而暗中折除,此皆不知命者也。
〈【不知命之害,帝君此文推闡殆盡無餘蘊矣,學者其三復之。】〉
何謂不知天命所歸,而妄希非分?如有等人,不度德量力,而敢為不韙,覬覦非常,智小謀大,力小任重,福未獲而禍先及之者是已。何謂甘於暴棄?而自誤前程。如有等人,賦質本優,而不加發憤,功名本有,而不肯振作,中道而廢,畫地自封,優游玩忽,迄於無成者是已。何謂不知愛惜?而自行戕賊。如有等人,精力強固,本有壽徵,而貪於酒色,徇於貨利,蹈於危險,以致促其年齡,賊害其身者是已。何謂獲罪於天,而暗中折除?如有等人,根器非凡,命中原有富貴,而不知自愛,甘心為惡,卒干神怒,削籍減祿,困厄以終,李登之類是已。如是者豈可歸咎於命,諉之於命哉?
師弟細閱《丹桂籍》一書,所引案證,俱係實事,人有應富貴壽考,而貧賤夭折。應貧賤夭折,而富貴壽考。又有命應遭厄,或行一大善而危難即解。命應處順,或為一大惡而災禍即生。因果報應,福善禍淫,天律森嚴,理所必至。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若請命中註定,如鐵板然,則三台南北斗星君,又何有增壽、減壽、削籍、增祿之事乎?此不待辯而自明矣。」精一聽了這段訓語,心中了解,因與真君拜辭了復聖帝君,逕出宮來。真君道:「金雞唱曉三次,天將曙矣。我師徒速速回壇罷了。」於是令使者速駕風火輪,霎時到壇。苟天君與真君各回宮繳敕去訖,欲知下回,又遊何宮?且看明夕分解:
總評:
⊙聖門七十子酣睡不醒,是此書疑問,亦是天下疑問。
⊙孔子之道《論語》一書,發明盡矣。編中訓士子文一則,尤為簡括明詳,足聲末學病痛。
⊙世人不能正命而死,皆由不知命之理所致,帝君此文,真是喚醒癡迷,學者讀此,而與孟子盡心章互相印證,自然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