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真君降壇
〈〔調寄:雨霖鈴〕〉
三期末劫,正人鬼共度的時節。大家速速懺悔,回頭是岸。休延歲月,富貴一場春夢。衷腸枉自熱,試看看地府淒涼,鬼犯哀聲悲泣。
人生有死終當別,更那堪造盡諸般孽,沈淪獄底。縱子孝孫賢,何能關切?各各知幾。莫道九幽十地虛設,快改過積善修因,免受冥刑罰。
〈【節拍低昂深情悱惻】〉
張桓侯大帝降壇詞
〈〔調寄:齊天樂〕〉
勒烏騅,南天俯瞰,緣何妖氛滿地?皖北江南,吳頭楚尾,太好河山破碎,真真兒戲,把名教綱常,一齊拋棄,看看傷心,令俺不禁垂珠淚。
煙塵何方又起?是誰人倡亂?橫行無忌。骨肉傷殘,弟兄鬥毆,講甚同胞主義?良心盡昧,仟滅理欺天,爭權攘利,莫惱吾侯,長矛看仔細。
〈【如此人心如此!世道如此!江山作者,讀者,俱是傷心無盡。】〉
卻說張桓侯大帝,回了天宮,果攜來寶貝一件,盛在囊中,不知何物?本日戌下刻,即到壇中,領起定一子,各各上馬而行,仍由陰陽界鬼門關,折轉到愛河岸邊;順流而下,沿途經過熱惱泉、慾壑、貪泉、諸水,會合於河,滔滔東下,直達大海。定一跟隨大帝,霎時間到了海邊。大帝曰:「到了,師弟快下馬來。」於是二人下馬,立在岸邊,祇見海中水色黝黑,氣味臭腥,波濤洶湧,一望渺茫。定一問曰:「前大帝說領弟子遊觀大海之景,即此海乎?」大帝曰:「然。」曰:「此海何以渾濁若是,兼且浪湧波翻,又無舟楫,觀此景象,殊覺怖人,敢求指示。」
大帝曰:「此孽海也。大千世界,自古迄今,造孽者多,孽之所積,浸淫已久,又兼愛河諸水流入,遂成此汪洋大海。子貢曰:『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即此是已。夫人之生,有三魂七魄,作惡之人,其氣重濁,死後不能上升。主冥司者,必拘其魂於地獄,使之永遠受罪。而攝其魄於苦海,使之永久沈淪。
〈【指迷祛惑】〉
吾師今夕領來這件寶貝,對於此海,最為適用。且試拏師弟看看,你看希奇不希奇,玄妙不玄妙。」〈(言雖大而非誇)〉
定一接過手來一看,原來是一面金鏡,鏡係圓形,寬徑尺,有柄,柄上鐫有「觀世寶鑑」四字。定一將鏡試向海面一照,祇見海水壁立,魑魅魍魎,奇形怪狀,無不畢現。定一拍手稱贊曰:「果乃希奇,真真寶貝,未識大帝由天宮何處領來?望乞指示。」
大帝曰:「此鏡乃由三皇宮中借來,原係倉聖夫子。化身成金,軒轅帝以金鑄成此鏡,故爾有此奇妙。比一殿之孽鏡,五殿之明鏡,有過之無下及。若較之秦鏡、溫犀;與太乙之藜,下逮此鏡遠矣。」定一還欲再照,大帝曰:「休忙,此鏡遠可以觀上古之治亂興衰,近可以察當今之人心風俗,凡作惡積冤之輩,無論男女,已死未死,皆可攝其真相,與目相接,能將心肝腑肺,全體窺出,不能遁形,瞭如指掌。〈(有此奇妙,可寶可寶。)〉特恐師弟睹之而生畏懼,傷心流淚耳。」
定一曰:「弟子生居邊隅,為地所限,祇知道本地方之情形,若各直省之人心風俗,弟子焉能周知。望乞大帝仍將鏡借與弟子,從頭展覽,得窺全豹;庶下負大帝今夕跋涉之苦,並弟子相從一番,未審大帝允否?」大帝曰:「為師帶來這面寶鏡,原為帶與師弟,觀此孽海,焉有不允之理。今將鏡交付與爾,爾仔細觀來就是。」
定一持其柄而觀之,祇見有許多罪大惡極之人,在那萬丈洪濤之中,飄上飄下,滾去滾來,不能達岸。其中最狼狽者,概是狂童潑婦。觀其罪狀,都為在生忤逆父母,抵觸翁姑,他頭上各冒出黑氣一股,背上又插「令」字黑旗一支,定一問故?大帝曰:「此陽間之逆子逆婦,因其不孝,雷部特於背後插一黑旗,以作標記,俟惡貫滿盈之日,照令施行。如懺侮者,功曹將旗拔去,可免雷劫。〈(罪不加悔過之人)〉今夕師弟所見,乃生人之魄,勾到此間者也。」定一曰:「世上下孝男女,也有遭雷殛的,也有不遭雷殛的,這是何故?」〈(大哉問)〉
〈【天律昭昭,毫髮不爽。】〉
大帝曰:「不孝男女,縱在生逃過了雷殛,死墮地獄,亦必用雷轟、油鍋、剝皮、挖心、各獄刑,以處治之,萬劫不能超生。天律以此條為極重,故其處罰也甚酷。且不必說到後來遭殛墮獄之苦,即其生前,天早已折其壽延、衣祿,斷絕其後嗣子孫,並無有箇好結果的。今日墮入孽海,猶如在血污池中一般,寧下悽慘?師弟此段已觀明瞭,又看別的罷。」
定一果又將鏡一照,又見一等人,因為在世,同室操戈,婦言是聽,細觀形狀,確見他爭長競短,析產分家,萁豆燃煎,鬩牆流血。他的父母,在一旁頓足捶胸,號泣勸解,他還曉曉不休的模樣。〈(可惱之極)〉看他各人頭上,亦有黑氣一股,究未知將來報應若何?〈(雷誅殛之)〉
〈【好做孝順子。】〉
大帝曰:「此乃兄弟不和者也,但報應各有分辨。若分家析產,非其本心,至不得已分析時,能體父母之心,忍得氣,喫得虧,不較肥瘠;分析之後,仍敦手足,不分彼此。到輪流供膳之時,能在父母上,多盡一分孝意,衣服甘旨,竭力奉承。疾病飢寒,時勤顧問,決無慳吝之心。此等人,天必眷佑,〈(吾欽敬之)〉令其家道興隆,子孫昌盛。
〈【此段將逆子逆婦之狠心狗肺,照出無遺。】〉
有等不肖之子,專聽枕邊之言,藉端吵鬧,希圖分家,財產明明占了優勝,他還誣父母心偏。分析之後,便視同胞如仇讎,待父母如陌路,〈(可誅可殺)〉至不得輪流供膳,或多供一餐,或多用一錢,他便不允。謂父母乃公共之父母,豈可教我一人喫虧。供膳之時,決不肯用甘旨事奉,他反喫齋茹素,甘心淡泊。或背後私造飲食,下與親嚐,及父母輪到別家時候,他依然又斬雞殺鴨,鮮美烹調。〈(死絕良心)〉這樣逆子逆婦,其心可誅,後來定遭惡報,孽海之中,此類人最居多數。姑且把這等人撇開,另看別的可也。」
〈【此段將惡婦心肝照出,道人之所未,這筆如此利錐。】〉
定一又將鏡舉起一照,又見些狂童蕩子,看他在生行為,不仁不義,薄倖寡恩,棄了糟糠另娶。〈(無情郎)〉又見有些賤婦,嫌棄丈夫,或行離異,或行私奔,廉恥弗顧。〈(無恥婦)〉
大帝曰:「此乃夫不淑,而婦不貞者也。但夫婦只有兩等,有等丈夫者,有才有貌,所娶之妻,或者醜拙。也下肯菲薄他,居然把他待過一生。獨有一等婦人,恃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嫁的丈夫,或係貧賤,或貌不揚,或忠厚樸實,或碌碌無才;他便心中怨恨,或設計害夫,別圖另嫁。或藉故離異,或背夫逃走,或外結幽約,種種弊端,難以枚舉。又有悍妒之婦,虐待妾媵,必置之死地,而後快心。致令夫家無後,此等婦人,海中極多,良可既已!」
〈【交道如此,尚忍言哉!】〉
大帝言甫畢,定一又見水面,飄來如鬼如蜮,縮頭如蝟,全無人面孔的人,〈(真真難看)〉又不多數。定一窺其肝膈,乃是在生勢利相交,詐偽相街,口中有蜜,腹中藏刀。更有蛇影杯弓,互相疑忌,凶終隙末,至好成仇;各種現相,難以形容。
大帝曰:「此乃朋友無信者也,當今世道,朋友之間,信義全無,滔滔皆是,奈之何哉!」當下定一看了孽海中人,皆是滅倫忘八之徒,心中酸楚,悶悶不樂,即欲將鏡奉還大帝,轉回壇中。大帝曰:「孽海中人甚多,奇形怪狀,三教九流,無等不有。師弟無妨逐一細看,看透了方識得當今之風俗人心。」
〈【照出官場如此,尚有甚國法天理人情,他還說道,是做公僕。哀!】〉
定一遵命又看,果然又現出許多文官,左抱算盤,右執鐵剷,張開巨口,虎視眈眈,想要把民脂民膏,一齊刮盡。〈(定要變牛)〉不怕造多少孽,也大計及他的子孫,能享受不能享受。〈(遑計及此)〉又見許多吏胥,如虎如狼,披著虎皮,左顧右盼,想逢著百姓,便要吞噬。〈(人到公門正好修如于公者,問有幾人?)〉又見有無數武弁軍官,眼睹那邊築有一座高臺,臺上豎起一桿大旗,旗下掛著一顆大印,又堆著數千萬貫金錢,大家都去爭奪,這箇纔奪將來,旋又被那個奪將去,如耍猴兒戲一般,真好笑。〈(這些猴子、貓兒、鰍鱔,以人民之頭顱血肉為兒戲,我看你耍得幾天呀!)〉
又見有些兵丁,手執快鎗,在那裏拉夫封馬,騷擾異常,眾百姓膽顫心驚,聞風逃竄。又看見有些得了城池地方,所有兵丁,都去姦淫搶掠,只聽見婦女哭泣悲號,十分悽慘。〈(嗚呼此即文明國愛國之軍人也)〉又見有些士子,手把刀筆,鋒利無比,勢欲殺人,不肯放鬆。〈(當之者死)〉又見有些商人,抱著大斗大秤,正在那裏盤剝窮民。〈(商戰世界)〉又見有無數盜賊,有的房屋前後鑿穴穿窬,有的在十字路口,要路劫搶;〈(盜賊之世)〉把那些居民商旅,害得箇叫苦連天。〈(無人答應)〉
〈【鏡能照怪筆,如燃犀鬼魅怎逃!】〉
又見有些僧道,在暗地開葷破戒。好色貪淫。〈(此釋道之異端)〉又還有些明開煙館,誘人子弟。又看見有些擺設賭局,傾人身家。更有踐踏字紙,拋撒五穀,殺生害命,壓善欺良,損人利己,假公濟私,種種作孽之人,不止千千萬萬。眾人頭上怎奈陷溺已澡,又兼風浪太大,飄來飄去,總扒不到岸邊,情形又覺可憫,定一定睛移時,看見這許多罪魄,不禁駭然。對大帝曰:「弟子而今而後,已洞悉當世之風俗人心矣!」即將寶鏡交還大帝,方擬撥馬回壇,忽然又見海面撐來一隻渡船。鼓棹而進,視之,即昨夜在愛河邊撐舟之老漁翁也,他口中還在唱歌。定一側耳聽之,其歌曰:「孽海看來似畫圖,明明白白不模糊,多少世人遭陷溺,問誰逃出岸邊無?汪洋浩瀚真危險,驚濤巨浪連天捲;狂風怒吼落旋渦,永遠沈淪悲不返。下流渾濁污且腥,世間狂悖盡飄零,不把帆柁來穩住,人人叛道又離經。綱常名教都不體,自由放蕩軼規矩;而今箇箇墮污泥,縱瀉西江難濯洗。況今大劫屆三期,陷入洪波劇可悲;欲把殘零來救渡,奈他孽重尚癡迷。我為眾生頗關切,一腔灑盡心頭血;要援爾等無別方,五倫八德為真訣。能將此訣體諸身,吾仙寶筏在海濱;大家同我齊上岸,免得終古陷迷津。」
〈【歌詞情悃款,婆心已可知。】〉
定一將歌聽罷,即稟大帝曰:「弟子已將歌文聽畢,謹誌之矣。」大帝曰:「此歌也有趣味,師弟回壇後,將文錄出,附入記中,藉以勸世可也。一言畢,二人起身,瞬息到壇,大帝與柳仙即刻返駕,定一亦甦醒起來,未知明夕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總評:
⊙孽海一篇文字,神奇變化,燭怪探幽,刻畫盡世間魑魅魍魎真形,方之干寶《搜神記》,尤為生色。天曹錫名曰:「觀世鑑」,吾復證名為「搜怪錄」。
⊙溫太真燃犀江塘,照神之形,而觸神怒。定一子照鏡孽海,以窮鬼相,而正人心。事雖千古同揆,較之今猶勝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