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记述了周穆王北征犬戎,巡视䣙人,南祭河宗,西渡黄河,游至温谷乐都的行程与事迹。

周穆王北征犬戎,当从宗周洛邑出发,渡黄河北上。但此卷开篇即为“饮天子蠲山之上”,可知由洛邑至蠲山之文,已因脱简而阙。据诸家考证,蠲山在今山西高平县境内。周穆王所走的路线,即由今高平北上,经今长治,渡浊漳,过今平定盘石关,越井陉山,渡虖沱河,沿虖沱北岸登恒山,再西行出雁门,经今山西平鲁到达今内蒙古河套地区。这一带是河宗氏的辖地,周穆王首先受到河宗子孙䣙柏絮的迎接礼待,并在渗泽打猎,检阅六师。后来又西进阴山之下,受到河宗氏柏夭的热情欢迎。穆王在此大宴群臣,并以隆重的礼仪祭祀河伯,表现出对属国的尊重与安抚。柏夭代天帝传言,无疑是为穆王西征提供合法的依据。柏夭还充当穆王先导,成为西征路上必不可少的向导与翻译。由此可见,河宗氏是穆王正式进入西域前的第一大站,也是穆王此次西征往返必经的中转站。

本卷用□标示的阙文有二十余处,为使译文通顺,笔者斟酌诸家之说,并根据上下文意给予适当补正。个别文意难明之处,亦不作强解,译文暂阙。

1-1 饮天子蠲山之上〔1〕。戊寅〔2〕,天子北征〔3〕,乃绝漳水〔4〕。庚辰〔5〕,至于□〔6〕,觞天子于盘石之上〔7〕,天子乃奏广乐〔8〕。

【注释】

〔1〕饮:请人饮酒。 天子:即周穆王。姓姬,名满。据今本《竹书纪年》载,穆王在位共五十五年。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下所引皆同此)、翦伯赞(《中国史纲》,下所引皆同此)认为约公元前976年至公元前922年在位。 蠲(juān)山:日人小川琢治(《穆天子传考》,下所引皆同此)认为:“蠲”与“泫”通,或赵、秦故战场长平附近之山。 顾实(《穆天子传西征讲疏》,下所引皆同此)认为:“蠲山,当在今山西泽州高平县。《水经·沁水注》云:‘泫水导源泫氏县西北泫谷。’此泫谷当即泫山之谷,泫山即蠲山。” 海按:此句之上必有脱文。“饮”前应有穆天子从宗周洛邑出发,渡黄河北上至蠲山事,但晋时此书即已残阙。故于蠲山宴饮天子者不可知,或为当地小国国君。译文且用□□标示。 顾颉刚(《穆天子传及其著作时代》,下所引皆同此)认为:“他(穆王)的出发点是洛阳,书上所谓宗周;但晋朝人的本子已经脱去了首页,只从现在山西省的东部说起。”

〔2〕戊寅:此干支记日,具体时间不确。顾实(《穆天子传西征讲疏》)认为是穆王十三年闰二月初十,卫挺生(《穆天子传今考》,下所引皆同此)则定为穆王十二年十一月初七。 海按:据今本《竹书纪年》载:“十二年,毛公班、井公利、逢公固,帅师从王伐犬戎。冬十月,王北巡狩,遂征犬戎。”下文即言“天子北征于犬戎”,故以卫说近是。

〔3〕北征:往北巡行。征,巡行。《左传·襄公十三年》:“先王卜征五年。”杜预注:“征,谓巡狩征行。”

〔4〕绝:横渡。 漳水:水名。 郭璞注:“绝犹截也。漳水今在邺县。” 顾实认为:“漳水,即源出今山西潞安府长子县发鸠山东之浊漳水也。蠲山在今高平,从高平而北绝漳水,正入潞安府长子县境内。横截漳水之上流而过,甚明也。……则郭注以临漳县之漳水当之,未免道迂。” 靳生禾(《穆天子传若干地理问题考辨》,下所引皆同此)认为:“郭璞以来各家考定《穆传》之漳水即当今山西之漳水,在先秦文献里是不乏根据的。” 王贻樑案:“顾实、靳生禾考甚是,穆王绝漳当在今山西长治境。郭注云在邺县,盖走新乡、安阳、邯郸一线,与《传》文不合。”(《穆天子传汇校集释》,下所引皆同此) 海按:郭注漳水在邺县,乃漳水之下游。漳水源出山西,其上游有清漳、浊漳之分。顾实所考近是。

〔5〕庚辰:丁谦《干支表》云:“距前二日,所至地名已脱佚。” 顾实作“十二日”。 海按:据卫挺生说,则为十一月初九日。

〔6〕□:此处阙文必为地名或部族名。 卫挺生云:“盘石正在皋落氏境内……觞天子者当然为皋落氏。” 王贻樑案:“下为盘石,此则当在今山西昔阳、平定间,西周、春秋时为洛(或称落、皋洛、东山皋落氏等,为赤狄别种)与北戎交界处,未知具体地望。卫挺生说为皋洛氏,可参,然尚不能过于肯定。” 海按:译文且从卫说,作“皋落氏”。

〔7〕觞:向尊者进酒,犹宴请。郭璞注:“觞者,所以进酒,因云觞耳。” 盘石:古代关隘名,诸家所考,多以为是今山西平定故关。 陈逢衡云:“《太平寰宇记》河东道平定县‘盘石故关在县东北七十里。’宋平定县,今山西平定州。”(《穆天子传注补正》,下所引皆同此) 顾实云:“盘石当在今山西平定州。”“清《一统志》曰:‘山西平定州,盘石故关在州东。’……且以下文言‘载立不舍,至于钘山之下’而推证之,则必离钘山不远。今审盘石故关之地望,亦甚合也。” 王贻樑案:“诸考《穆传》盘石为山西平定故关,甚是。又可参《括地志》(《史记·淮阴侯列传·正义》引)、《魏书·地形志》、《元和郡县志》等。今其地近处有上盘石、下盘石者,盖涉古盘石关而得名欤?”

〔8〕广乐:乐曲名。郭璞注:“《史记》云赵简子疾不知人,七日而寤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广乐义见此。” 陈逢衡云:“《玉篇》:‘广,大也。’盖奏虞、夏、商、周四代之乐,故谓之广乐。”(《穆天子传注补正》,下所引皆同此) 顾实云:“《广乐》一名辞,《穆传》凡八见……《韩诗外传》曰:‘王者舞六代之乐,舞四夷之乐,大德广之所及。’《礼记·明堂位篇》亦云:‘纳四夷之乐于太庙,言广鲁于天下也。’盖广乐当以广合奏六代四夷之乐而得名。故赵简子曰:‘不类三代之乐也。’余详陈立《白虎通疏证》。” 海按:郭注所引,见《史记·赵世家》,又见《史记·扁鹊列传》。

【译文】

□□在蠲山宴请周天子。戊寅这一天,穆天子向北巡行,横渡漳水。庚辰这一天,到达皋落氏。皋落氏首领在盘石关上向穆天子敬酒。穆天子就命乐队演奏广乐。

1-2 载立不舍〔1〕,至于钘山之下〔2〕。癸未〔3〕,雨雪〔4〕,天子猎于钘山之西阿〔5〕,于是得绝钘山之隊〔6〕,北循虖沱之阳〔7〕。乙酉〔8〕,天子北升于□〔9〕,天子北征于犬戎〔10〕。犬戎□胡觞天子于当水之阳〔11〕,天子乃乐□〔12〕,赐七萃之士戰〔13〕。庚寅〔14〕,北风雨雪〔15〕,天子以寒之故,命王属休〔16〕。

【注释】

〔1〕载立不舍:郭璞注:“言在车上立不下也。”舍,于此有休息之意。 檀萃云:“盖以车为宫也。” 顾实云:“不舍者,言不为舍以休止也。”(《穆天子传注疏》,下所引皆同此)“《周官》有掌舍、掌次、幕人诸职。” 王贻樑案:“顾说可参。由文献与考古成果来看,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的车乘肯定可以暂作居舍,西周甚至商代也有此可能。” 海按:由盘石故关至钘山,不过数十里,穆天子站立车上不休息,驱车奔驰,直达钘山之下。不一定其车便有居舍,此“舍”,应作“休止”讲。

〔2〕钘(xínɡ)山:即井陉山,在今河北井陉县境内,其险为河北、河东关要。 郭璞注:“即钘山,今在常山石色县。钘音邢。” 檀萃云:“今井陉县也。” 顾实云:“井钘,即井陉山。在今直隶正定府井陉县。”“惟郭注晋石邑县,在今正定府获鹿县东南,亦恐道迂耳。” 顾颉刚云:“《北堂书钞》引作‘陉山’。” 王贻樑引《元和郡县志》:“陉山在井陉县东南八十里,四面高,中央下如井,故曰井陉。” 丁谦以为此句前似脱干支“壬午”二字,“距前二日至钘山下”。(《穆天子传地理考证》,下所引皆同此。)

〔3〕癸未:丁谦《干支表》认为距前壬午一日。 顾实作“闰二月十五日”。 海按:依卫挺生说,则为十一月十二日。

〔4〕雨雪:落雪。雨(yù),下、落,作动词。

〔5〕西阿:西山坡。郭璞注:“阿,山陂也。” 陈逢衡云:“《太平御览》八十五引作‘山足坡’……直隶正定府猎台在井陉县陉山之上,相传周穆王猎钘山时筑,见《一统志》。”

〔6〕绝:穿过、通过。 隊(suì):通“隧”,山谷中险道。郭璞注:“隊,谓谷中险阻道也。音遂。”

〔7〕循:沿着。 虖(hū)沱之阳:虖沱河的北岸。虖沱河源于恒山南侧,出平型关,绕五台山,东南入今河北石家庄市,至今天津入海。 郭璞注:“虖沱河今在雁门卤城县阳水北。” 小川琢治云:“此为虖沱河上流,忻州北、代州南之地。” 顾实云:“承上文绝钘山之隊,而北循虖沱之阳,则当自今井陉县西境,而入平山县境内也。” 王贻樑案:“卤城县(因其地多卤得名),汉晋属雁门郡,故郭注云雁门卤城县。穆王渡虖沱处,约在战国时番吾、灵寿(今河北平山县治)附近。” 海按:雁门卤城县,即今山西繁峙县,正当虖沱河上流处。而穆王当从今河北平山县渡过虖沱河,然后沿其北岸上行。 阳:水之北曰阳。《尔雅》:“水北曰阳。”

〔8〕乙酉:丁谦《干支表》认为距前“癸未”二日。 海按:顾实作“十七日”。依卫挺生说,则为十一月十四日。

〔9〕升:即“登”。 □:此处阙文当为山名。 丁谦云:“考虖沱河上源,环五台山南北,云天子北升者,殆即升五台山。” 王贻樑案:“丁谦说为五台山,行程计算近是。但与下当水较远,故亦非是。愚意此所升当是古恒山山脉中一山,方可上下无牾。” 海按:译文且从王说,作“恒山”。

〔10〕犬戎:古代戎族一支,殷周时居我国西部、北部地区。西周时也称“狁”。事又见今本《竹书纪年》:“十二年,毛公班、井公利、逢公固帅师从王征犬戎。冬十月,王北巡狩,遂征犬戎。”郭璞注:“《国语》曰: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不至。《纪年》又曰:取其五王以东。”

〔11〕洪颐煊校云:下文云“犬戎胡觞天子于雷水之阿”,“当”疑“雷”字之讹。“戎”下□亦疑衍。(洪校《穆天子传》,下所引皆同此) □:此处阙文陈逢衡认为当是“之”字,译文且从此说。 胡:大、长。《逸周书·谥法》:“胡,大也。”此或为犬戎部落酋长之称谓。 檀萃云:“此犬戎乃内地之戎,其君长名胡耳。” 常征云:“此‘犬戎胡’之‘胡’字,自郭璞以下所有注家皆不晓其义。考之于实,它不过是部落酋长的位号。” 当水:水名。丁谦径改为“雷水”,乃从洪校。顾实认为“当”、“常”可通,“古书又多以‘恒’、‘常’二字通用,如常山即恒山,则此当水亦为古之恒水也。”此水源出恒山之北,与滹沱河相邻。

〔12〕□:此处阙文,陈逢衡云:“当是日干。” 王贻樑案:“亦可能再有其它字。” 海按:据文意,此阙文或为“甚”字,译文且作此解。

〔13〕七萃之士:周穆王的禁军侍卫。郭璞注:“萃,集也,聚也。亦犹传有舆大夫,皆聚集有智力者为王之爪牙也。” 王贻樑考燕戈铭文,认为“是《穆传》作者以周王的禁军卫队为七萃,乃源自于战国燕王的侍卫禁军。此事后人早已不知,亦可为《穆传》成书于战国之一证。” 戰:于省吾云:“戰字,本应作‘’,即‘獸’,亦即‘狩’之假字……谓准予七萃之士以狩猎也。古人以狩为游乐,故言赐也。” 海按:译文从此说。

〔14〕庚寅:丁谦《干支表》云:“当作庚戌,距前二十五日。盖由虖沱上游西抵犬戎境,非五日所能至,移后二十日,情事方合。是日觞于犬戎南雷水之上,以雨雪天寒休息。” 海按:顾实作“二十二日”,即距前“乙酉”五日。

〔15〕北风雨雪:郭璞注:“《诗》曰:北风其凉,雨雪其霶。” 海按:郭注引《诗·邶风·北风》,“霶”,今本作“雱”。

〔16〕王属:周穆王西征随从部属。郭璞注:“令王之徒属休息也。”

【译文】

周穆王站立车上不休息,一直到达钘山脚下。癸未这一天,下了雪,穆天子在钘山西山坡打猎,在那里找到能穿越钘山的深谷险道,便沿着虖沱河北岸向北巡行。乙酉这一天,穆天子向北登上了恒山,又向北行到达了犬戎国。犬戎部落酋长在当水北岸向穆天子敬酒。穆天子十分高兴,就赏赐禁军卫士狩猎游乐。庚寅这一天,北风吹,大雪纷飞,穆天子因为天寒地冻,命令随从部属原地休整。

1-3 甲午〔1〕,天子西征,乃绝隃之关隥〔2〕。己亥〔3〕,至于焉居、禺知之平〔4〕。辛丑〔5〕,天子西征,至于䣙人〔6〕。河宗之子孙䣙柏絮〔7〕,且逆天子于智之□〔8〕,先豹皮十〔9〕,良马二六〔10〕。天子使井利受之〔11〕。癸酉〔12〕,天子舍于漆〔13〕,乃西钓于河〔14〕,以观□智之□〔15〕。甲辰〔16〕,天子猎于渗泽〔17〕,于是得白狐玄狢焉〔18〕,以祭于河宗〔19〕。丙午〔20〕,天子饮于河水之阿〔21〕。天子属六师之人于䣙邦之南〔22〕,渗泽之上。

【注释】

〔1〕甲午:丁谦《干支表》改作“甲子”,并称:“距庚戌十四日,因雪留滞,且犬戎既服,改议远征,自必增调军旅,筹备一切,至是始得启行,西绝隃之关隥。” 海按:顾实作“二十六日”,距前“庚寅”四日。

〔2〕隃(yú):地名,即今雁门山。在今山西代县境内。《尔雅·释地》:“北陵、西隃,雁门是也。” 关隥(dènɡ):关隘。郭璞注:“隥,阪也。疑此谓北陵、西隃。西隃,雁门山也,音俞。” 洪颐煊校云:“注‘隃西’下本有‘己亥’二字,盖误以下正文孱入,今删。” 陈逢衡云:“此即今山西之雁门,不必远求,夸大穆王出巡。”“且千古不闻有二雁门也。” 靳生禾云:“郭注可信,有大量先秦、汉初文献可证。”

〔3〕己亥:丁谦《干支表》:“距前三十五日,至焉居、禺知之平,因军旅粮刍须陆续运至,故沿途留驻以待。” 顾实作“三月初二日”,距前“甲午”只六日。 海按:以顾说近是。

〔4〕焉居、禺知:古代部族名。郭璞注:“疑皆国名。” 岑仲勉认为此即汉时“焉耆”、“月支”两国(《穆天子传西征地理概测》,下所引皆同此)。 王贻樑案:“焉居、禺知,当为古部族名。其地望以里程计,当在今山西平鲁、井坪一带。” 平:通“坪”,平地。《尔雅》:“大野曰平。” 檀萃云:“平,训‘坪’”。

〔5〕辛丑:丁谦《干支表》:“距前二日,至于䣙人。” 顾实作“三月初四日”,亦距前二日。

〔6〕䣙(pěnɡ)人:古代国名。 丁谦云:“䣙人为河宗氏分封之国,地在渗泽以北。” 小川琢治云:“句下当脱‘之邦’二字。” 顾实云:“䣙国当在今绥远之归化以西地,南跨图尔根河,而西际博托河。” 王贻樑案:“于省吾说䣙人即冯夷(之族),䣙人为冯夷之后,其说甚是。推其地望,自平鲁、井坪间西行两日,则大致当在今内蒙黑城至托克托间。” 又《集韵·等韵》:“䣙,国名。或作剻。”

〔7〕河宗:古人称黄河为四渎之宗。此指主祭黄河的河宗氏,即河伯冯夷。陆德明庄子释文》:“河伯姓冯名夷,一名冰夷。” 檀萃云:“河宗者,犹六宗之宗,祭名也。其裔主河之祭,国在河源。” 䣙柏絮:人名。䣙为国名;柏,同伯,爵名;絮,人名。郭璞注:“伯,爵;絮,名。古伯字多从木。” 陈逢衡云:“下文河宗伯夭,伯是爵。盖其嫡派子孙承河伯冯夷之后者,故袭其爵,称‘河宗伯夭’。此䣙伯絮是其别派子孙,不得与河宗伯夭同。疑‘伯絮’是二字连名。” 刘师培云:“䣙伯,伯夭,同为河宗氏。伯夭在西,为河宗氏嫡裔,䣙伯另分工于东。” 常征认为:“兰州地区之河伯氏,周初尚为西北大邦,据有黄河两岸。”(《〈穆天子传〉是伪书吗》,下所引皆同此。) 王贻樑案:“下文‘栢夭’之‘栢(伯)’表行次,长子是也,故可承其父祖之位而称河宗伯夭。䣙栢(伯)为其别封。”

〔8〕逆:迎。 智之□:邦国名。 檀萃云:“智,国名,即智氏也。” 顾实云:“‘智之□’,当为地名,在今托克托城西。” 卫挺生云:“‘智之□’当作‘智之境’。‘智’当即‘禺知’,犹‘吴’之又作‘句吴’,‘越’之又作‘於越’也。且,徂字,古文省彳。徂逆,往迎也。” 海按:卫说可从,译文且作“智之境”。

〔9〕先:古代送礼,以轻礼在先,重礼在后,称为“先”。郭璞注:“古者为礼,皆有以先之。《传》曰:‘先进乘韦。’” 陈逢衡案:“郭注引《传》曰‘先进乘韦’,检僖公三十三年《传》‘以乘韦先’,杜注:‘古者将献遗于人,必有以先之。’无所谓‘先进乘韦’也。郭注盖约其旨以成文。”

〔10〕二六:即十二。常征云:“此种计数法,东周以后已不多用(如《左传》即罕见)。后世即令用之,亦止为典雅用辞,如‘三五明月满’、‘年方二九’、‘二八佳人’之类,与作为计数恒语不同。《传》文多此,亦为其书不出于汉后之证。” 王贻樑案:“‘良马二六’,当是十二匹马。《穆传》赠马,凡食马、野马,概以百、十计;凡良马、骏马(用于驾车乘者)皆为‘四’之倍数。故卷四有‘四马之乘’,‘良马十驷’,卷五则直言‘骏马十六’,皆可证此必为‘十二’,而绝非‘二十六’。”

〔11〕井利:人名,周穆王时大夫。今本《竹书纪年》作“井公利”。郭璞注:“井利,穆王之嬖臣。” 檀萃云:“嬖,亲狎也。”又“井利,《纪年》作‘共公利’,盖‘井’字之讹耳。” 陈逢衡云:“《广韵·四十静》:井氏,姜子牙之后,周有井利,井伯。” 于省吾云:“井利即邢利,金文邢国之邢均作井。”(《穆天子传新证》,下所引皆同此。) 王贻樑案:“《穆传》井利与邢侯有别甚明,与金文、典籍完全相合……据金文,该族在穆王至孝王四朝显赫一时,历居高位。可知《穆传》确有西周史料保存。”

〔12〕癸酉:丁谦《干支表》:“距前三十二日,舍漆泽,西钓于河。《翟本》作癸卯。” 顾实作“三月初六日”,距前辛丑仅二日。 海按:檀本改作“癸卯”,陈逢衡、翟云升皆从之。顾实亦校作“癸卯”,故距前仅二日。王贻樑《集释》本亦校改作“癸卯”。

〔13〕舍:住了一夜。郭璞注:“一宿为舍”。 漆:洪颐煊校引孙同元说,疑此为下文“渗泽”之讹,又案引《初学记》所引下文“天子猎于漆泽”,认为渗、漆二字相近,故以孙说为是。译文亦从此说。 小川琢治云:“癸卯舍于漆泽,次于渗泽,及归途所经之澡泽,均系指一沼泽地而言,恐为同一地名,因字形相似误为三耳。其中‘渗’字当为本字,他均转误。” 顾实云:“漆为渗之形讹字,卷四又讹作澡。今归化城南之图尔根河,亦曰大黑河,流径萨拉齐之南境,又西南而汇为泽,曰山黛湖者,即渗泽也。渗、山音近;泽,古音如萚,亦与黛音近。则山黛即渗泽,不过古今语音之变也。” 王贻樑案:“漆即下文‘渗泽’,亦即卷四之‘澡泽’,此皆后世传钞所致。……其地望盖以山黛湖近是。” 海按:“”字,字书不载,考《史记·天官书》有“滜”字,齐《李琮墓志》又有“”字,皆“澤”字之异体,故“”字亦形近而异写之“澤”字。

〔14〕河:此指河套一段的黄河。靳生禾云:“《穆传》的‘河’,则指河套一带的黄河。”

〔15〕以观□智之□:陈逢衡云:“上空方是‘于’字。‘智’下亦当脱‘氏’字。” 海按:前一阙文或是“于”字,后一阙文或是“境”字,可参见本节注〔8〕。卫挺生之说,译文且从此。

〔16〕甲辰:丁谦《干支表》:“距前三十一日,猎于渗泽。” 顾实作“三月初七日”距前仅一日,顾说近是。

〔17〕渗泽:湖泊名。即上文所称“漆”,参见本节注〔13〕。 王贻樑案:“穆王此时在䣙邦盘桓游乐,自可纵横驰骋,多次往来于渗泽,非如他处在征程中,往而不返也。更何况渗泽较大,此与上未见得为同一地。”

〔18〕玄狢(hé):黑色貉。狢,同“貉”,哺乳动物,似狸,锐头尖鼻,昼伏夜出,皮毛极为珍贵。洪颐煊校改作“貈”,似无必要。

〔19〕河宗:此指河神,亦即河宗氏远祖河伯冯夷。郭璞注:“以将有事于河,奇此获,故用之。汉武帝祭祀得一角白鹿,以为祥瑞,亦将燎祭之类。” 陈逢衡云:“河宗,即指河伯冯夷,盖河宗氏之远祖,为夏时河伯能治水者。”

〔20〕丙午:丁谦《干支表》改作“丙子”,并云:“距前三十二日,饮于河水之阿,属六师于渗泽之上。考《竹书纪年》:‘十三年春,祭公帅师从王西征’,此则前在犬戎境时所增调者,及是方至,乃足六师之数。留屯渗泽者,因祭河宗后,须还经此地,乃赴西域,且不欲烦扰河宗国人也。《翟本》作‘丙午’。” 顾实作“三月初九日”,距前三日。 海按:顾说是。

〔21〕河水之阿:黄河岸边。郭璞注:“阿,水崖也。” 海按:郭注“崖”字,《道藏》本作“峯”,误,此从洪颐煊校本。 顾实云:“河水之阿,当在山黛湖之西北,当黄河东南流之屈曲处。阿,曲隅也。” 王贻樑案:“‘阿’字郭注不误。顾氏于《穆传》‘阿’字皆训曲隅,便不免多有勉强,不如郭注切实妥贴。”

〔22〕属:聚会。郭璞注:“属,犹会也。” 陈逢衡云:“属,兼聚合、存恤二义。” 六师:穆天子西征随行军队。 顾实云:“二千五百人曰师,六师则万五千人也。若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天子六军,则凡七万五千人也。黄以周礼书通故》曰:‘天子国制六军,及出征,只用六师。’” 王贻樑案:“据西周金文与文献,周初有二支主力大军:西六师(即“六师”)与成周八师(即“殷八师”,或以殷八师为另一支大军)。西六师为周人本土的嫡系部队。西周中期以后,当殷遗民已不再是西周统治者的重要威胁时,金文与文献中就只见‘六师’(即西六师)而不见成周八师(殷八师)了。”

【译文】

甲午这一天,穆天子西行,翻越了雁门山的关隘。己亥这一天,到达了焉居、禺知两部落居住的平地。辛丑这一天,穆天子西行,到达了䣙人国。河宗氏的子孙䣙国伯爵絮,前往迎接穆天子于智氏境内,先送上豹皮十张,骏马十二匹作为见面礼。穆天子命大臣井利收下了这批礼物。癸酉这一天,穆天子在渗泽住了一夜,又西行到黄河边钓鱼,并巡视了智氏的风物人情。甲辰这一天,穆天子到渗泽打猎,在那里捕得白狐和黑貉,就用来祭祀河伯。丙午这一天,穆天子在黄河岸边宴饮,并命他的随行军队在䣙国南面的渗泽上聚会。

1-4 戊寅〔1〕,天子西征。鹜行〔2〕,至于阳纡之山〔3〕。河伯无夷之所都居〔4〕,是惟河宗氏〔5〕。河宗柏夭逆天子燕然之山〔6〕,劳用束帛加璧〔7〕。先白□〔8〕,天子使父受之〔9〕。

【注释】

〔1〕戊寅:丁谦《干支表》:“距前六日,鹜行至阳纡山。《翟本》作‘戊申’。” 檀本改“寅”作“申”,陈逢衡、翟云升、吕调阳、顾实等俱从之。 王贻樑案:“计以时日,当作‘申’为是。” 顾实作“三月十一日”,距前二日。

〔2〕鹜行:飞驰而行。郭璞注:“鹜,犹驰也。” 海按:鹜,通“骛”。

〔3〕阳纡之山:山名,又称阳山,即今河套之阴山。 小川琢治云:“当在穆王渔猎之渗泽附近地方,阳纡即阴山南麓之别名。” 顾颉刚云:“就‘绝隃关隥’以至河宗的道路来看,似乎即是现在的大青山。” 赵俪生云:“在叫做阳纡的河和湖的北面有山,这就是现在内蒙的大青山,文献中又名之曰阳山。”(《〈穆天子传〉中一些部落的方位考实》,下所引皆同此。) 王贻樑案:“小川、顾实说为今内蒙阴山,是。顾颉刚、赵俪生说为大青山,则更具体。古以其在河之北而名阳山,后则以遮蔽阳光而名阴山。”

〔4〕河伯无夷:即河伯冯夷,参见本卷1-3节注〔7〕。郭璞注:“无夷,冯夷也。《山海经》云冰夷。” 陈逢衡云:“《竹书》作‘冯夷’。” 丁谦云:“盖河宗伯夭之远祖,祀为水神者也。” 顾实云:“无夷,盖为䣙伯綮、河宗伯夭之祖先也。” 于省吾云:“冯夷谓夷之国名也。死为河伯,固其为冯夷之国君,沿习既久,遂以冯夷为河伯之名也。” 王贻樑案:“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五‘河伯’条云:‘是河伯者,国居河上而命之为伯,如文王之为西伯,而冯夷者,其名尔。’此说极为简明扼要。” 都居:国都所居之处。王贻樑案:“‘都居’者,台湾中华学术院编《中文大字典》(1979年修订版)释为‘奠都而居之也’,较他说为佳。”

〔5〕河宗氏:黄河上游邦国名。郭璞注:“河,四渎之宗主,河者目以为氏。” 洪颐煊校云:“《初学记》六引《穆天子传》云:‘河与江、淮、济三水为四渎,河曰河宗,四渎之所宗也。’疑此注文。《史记·赵世家·正义》:‘河宗在龙门,河之上流,岚、胜二州之地。’”

〔6〕柏夭:伯爵,名夭。郭璞注:“伯夭,字也。” 燕然之山:山名。刘师培云:“此燕然山在今甘肃境。”“非《汉书·匈奴传》之燕然也。” 王贻樑案:“依《传》文,燕然山显然为今阴山山脉中一山,具体当今何山,尚难确定。”

〔7〕劳:慰劳。 束帛加璧:五匹一束的帛再加上玉璧。古代贵重的礼物。 郭璞注:“劳,郊劳也。五两为一束,两,今之二丈。”

〔8〕先白□:“白”下阙文,檀本填作“马”;卫挺生云:“当作‘圭’字。圭,天子所执。” 海按:译文且从卫说,作“白圭”。白圭,是白玉做成的圭形礼器,上尖下方。

〔9〕(zhài)父:人名,周穆王卿士。郭璞注:“父,公谋父,作《祈招》之诗者。” 陈逢衡云:“韦昭注《国语》云:‘祭,畿内之国,周公之后也,为王卿士。谋父,字也。’《祈招》诗见《左传·昭公十二年》子革曰:‘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杜注:‘谋父,周卿士;祈父,周司马。招,其名。’” 海按:今本《竹书纪年》:“十一年,王命卿士祭公谋父。”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云:“祭公谋父者,周公之孙。其父武公与昭王同没于汉。谋父,其名也。”此又一说。

【译文】

戊寅这一天,穆天子西行。快马飞驰前进,到达了阳纡山。这里是河伯冯夷建都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河宗氏。河宗氏国君柏夭在燕然山迎接穆天子,用五匹束帛和玉璧作慰劳,并先以白圭作见面之礼。穆天子命父收下了他献的礼物。

1-5 癸丑〔1〕,天子大朝于燕□之山〔2〕,河水之阿。乃命井利、梁固〔3〕,聿将六师〔4〕。天子命吉日戊午〔5〕。天子大服〔6〕:冕袆〔7〕、帗带〔8〕、搢曶〔9〕、夹佩〔10〕,奉璧南面立于寒下〔11〕。曾祝佐之〔12〕,官人陈牲,全五□具〔13〕。天子授河宗璧,河宗伯夭受璧,西向沉璧于河〔14〕,再拜稽首〔15〕。祝沉牛、马、豕、羊〔16〕。河宗□命于皇天子〔17〕,河伯号之〔18〕,帝曰:“穆满〔19〕,女当永致用事〔20〕。”南向再拜〔21〕。河宗又号之,帝曰:“穆满,示女舂山之珤〔22〕,诏女昆仑□舍四〔23〕,平泉七十〔24〕,乃至于崑崙之丘〔25〕,以观舂山之珤〔26〕,赐语晦〔27〕。”天子受命,南向再拜〔28〕。

【注释】

〔1〕癸丑:丁谦《干支表》:“距前三十五日,在阳纡又停月余者,殆祭品未备故耶,是日大朝于燕然之山。” 顾实作“三月十六日”,距前“戊申”五日。 海按:顾说近是。

〔2〕大朝:大会诸侯、群臣。 □:洪颐煊疑为“然”字,据上文,知为“然”字。 郭璞注:“盖朝会郡官,告将礼河也。” 海按:郭注中“郡”字或“群”字之讹,檀本、翟本皆作“群”,卢文弨亦校作“群”。 卫挺生云:“此乃在今包头市之西山嘴附近之平野大朝也。”

〔3〕井利:见本卷1-3节注〔11〕。 梁固:人名。今本《竹书纪年》作“逢公固”。郭璞注:“梁门大夫。” 洪颐煊校此认为当作“梁固,周大夫”。此说可从。

〔4〕聿(yù):句首语助词,无义。郭璞注:“聿,犹曰也。” 海按:“曰”亦句首语助词。

〔5〕吉日戊午:郭璞注:“《诗》曰:吉日庚午。” 丁谦《干支表》:“距前五日,祭于河宗。” 顾实作“三月二十一日”,距前五日。

〔6〕大服:盛服、盛装,穿戴隆重礼服。

〔7〕冕袆(huī):古代祭祀时帝王所戴之冠和所穿之画衣。郭璞注:“冕,冠;袆,衣。盖王后之上服,今帝服之,所未详。袆音晖。” 孙诒让云:“案此‘冕袆’于《周礼·司服》当祀四望山川之毳冕,《内司服》先郑注云:‘袆衣,画衣也。’王冕服皆衣画而裳绣,故亦通谓之袆。” 王贻樑案:“此‘冕袆’即金文中习见之‘冕、衣’也。冕即冠,袆即袆衣(画衣),孙说是。”

〔8〕帗(fú)带:天子所用红色蔽膝,用熟牛皮做成,称“帗”。带,即腰系绅带。

〔9〕搢曶(jìn hù):插笏版于腰带上。搢,插。曶,古“笏”字。笏,古代天子朝会,祭祀时所执之玉版。郭璞注:“曶长三尺,杼上椎头,一名珽,亦谓之大圭。搢,犹带也。曶,音忽。”

〔10〕夹佩:腰间左右所佩饰物。郭璞注:“左右两佩。” 陈逢衡云:“疑是佩玉。”

〔11〕奉:同“捧”。 南面:穆天子在黄河北岸,面对黄河,故称“南面”。 寒下:郭璞注:“寒下,未详。” 檀萃云:“寒下,盖地名。” 陈逢衡云:“此立于寒下露处也。谓上无屋宇可蔽风雪,非地名。” 顾实云:“寒者,河宗之神也。眧四年《左氏传》曰‘以享司寒’,杜注云:‘司寒,玄冥水神也。’此古谓水神曰寒之证。水神即河神也。天子立于寒下者,殆将受命于河神之前,神在上,故曰寒下也。” 海按:依顾实说,此“寒下”当为河神木像之下,译文暂从此说。

〔12〕曾祝:郭璞注:“曾,重也。《传》曰:曾臣偃。” 刘师培云:“曾祝,盖职位崇高之祝,即太祝也。卷六曾祝亦然。” 顾实云:“曾,层古字通用,谓二重也。……则曾祝者,或训太祝,或训陪祝,义皆可也。” 海按:《周礼·春官》有太祝一职、掌祭祀、主颂祝辞。译文且从此。

〔13〕官人:即“馆人”,负责馆舍的官员。 陈牲:陈列牛羊等牺牲祭物。 全五□具:“五”下阙文檀本填作“牲”,此说可从。全五牲具,指用完整的牛、马、猪、羊、犬做祭祀的供品。郭璞注:“牛羊之品曰牲,体完曰全。或曰全,色纯也。《传》曰:牲全肥腯。” 陈逢衡:“全与牷通。《周礼·牧人》:‘以供祭祀之牲牷。’《犬人》‘用牷物’。郑司农皆注云:‘牷,纯也。’《礼记·表记》‘牲牷礼乐齐盛’注:‘牷,犹纯也。’《释文》:‘牷,纯色也。’郭引《传》见桓六年,杜注:‘牷,纯色完全也。’《书·微子》:‘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牷牲。’《孔传》:‘牷,谓体全具也。’衡案:当以体全具为正解。”

〔14〕西向:因黄河由西而来,故面向西方。 郭璞注:“河位载崑崙。” 陈逢衡云:“河从西来,故西向。” 王贻樑案:“此盖言河之神位在昆仑,因古人以河源在昆仑。又,‘载’可训始,言河源自昆仑,意亦通。”

〔15〕稽首:叩头至地。郭璞注:“稽首,首至地也。”

〔16〕祝:即上文“曾祝”。

〔17〕□:此处阙文檀萃与卫挺生皆填“致”字。致命:即代天帝传言。译文且从此。 皇天子:即穆天子。“皇”为赞美之词。郭璞注:“加皇者,尊上之。”

〔18〕河伯号之:伯夭高声呼唤穆天子。这里上下文中的河宗、河伯皆指伯夭。郭璞注:“呼穆王。” 丁谦云:“‘号之’者,大声以诵也。古时西方各国,君皆听命于神,即借巫祝以传其语。”

〔19〕帝:此指天帝。 穆满:周穆王名满。郭璞注:“以名应,谦也。言谥,盖后记事者之辞。” 檀萃云:“郭注以帝为穆王,上下文义不贯。” 顾实云:“‘穆满’亦河伯呼穆王之名也。”又“周成王生前已称‘成’,(《吕览·下贤篇》曰:‘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故曰成王。’《史记·鲁世家》载周公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皆其证也。)则穆王何不可生前已称‘穆’?故穆满云者,不必为死后追记之辞可知也。”

〔20〕女:通“汝”。 致用:尽其所用。 事:即时事。指诸侯、大夫对帝王的四时贡职。,乃“旹”之讹字,旹,同“时”。《说文·日部》:“旹,古文时。”天一阁范氏本又误作“时”。郭璞注:“语穆王当长幹理世事也。”

〔21〕南向再拜:指穆王向河拜了两次。郭璞注:“穆王拜。”

〔22〕舂山:山名。郭璞注:“《山海经》‘舂’字作‘钟’,音同耳。言此山多珍宝奇怪。” 珤:古文“宝”字。檀萃云:“珤,古宝字。河宗,伯夭也。” 卫挺生云:“钟山即舂山,今帕米尔。”

〔23〕诏:告知。 昆仑:山名。或指今巴颜喀拉山,为黄河之源,与今昆仑山相邻。 □舍:阙文檀本填作“宫舍”,译文且从之。

〔24〕平泉:泉水名。 陈逢衡云:“平泉,平壤之甘泉也。” 顾实云:“大野曰平,平泉,或即大野之泉。平泉七十者,卷二所谓‘舂山之泽,清水出泉。’或即其一欤?” 海按:郭璞注“疑皆说昆仑山上事物”,而下文明言“乃至于崑崙之丘”,可知“□舍四、平泉七十”乃去昆仑途中之事物,郭注未妥。

〔25〕崑崙之丘:即昆仑山的高峰。崑崙,与“昆仑”同。

〔26〕珤:陈逢衡云:“《太平御览》八十五引‘珤’作‘宝’,下即接‘乃披图视典’云云。”

〔27〕赐语晦:郭璞注:“月终为晦,言赐女受终福。” 于省吾云:“郭注非。依邵本及注文,‘语’应作‘女’,‘晦’宜读作‘贿’。《仪礼·聘礼记》‘贿在聘于贿’注:‘古文贿皆作悔。’……然则‘赐女晦’即‘赐女贿’也。” 海按:据此,“赐语晦”即“赐女贿”,意为赐给你财宝。

〔28〕南向再拜:郭璞注:“受河伯命。”此指穆王对着黄河拜了两次,表示接受天帝之命。

【译文】

癸丑这一天,穆天子在燕然山下,黄河岸边举行大朝会,命井利、梁固统率六师。穆天子选定戊午这一天为吉日,穆天子穿戴隆重:头戴王冠,身穿画衣,腰系蔽膝与大带,插上笏版,左右佩玉,捧着玉璧,面朝南对着黄河,站立在河神牌位下。太祝主持祭祀,馆吏陈列牺牲供品,完整的牛、马、猪、羊、犬五牲齐备。穆天子把玉璧递给河宗伯夭,伯夭接受玉璧后,面向西将玉璧沉入黄河之中,叩首至地拜了两次。太祝又将牛、马、猪、羊祭品沉入河中。河宗伯夭便向穆天子传达天帝之命。河宗伯夭高声呼唤,代天帝说:“穆满,你应当永远治理世事。”穆天子面向南拜了又拜。河宗伯夭又高声呼唤,代天帝说:“穆满,给你看舂山上的珍宝,告诉你去昆仑山要经过宫室四处,平泉七十处,才能到达昆仑山高峰,观赏到舂山的珍宝,赏赐你财货。”穆天子接受了天帝的旨意,面向南拜了又拜。

1-6 己未〔1〕,天子大朝于黄之山〔2〕,乃披图视典〔3〕,用观天子之珤器〔4〕。曰天子之珤〔5〕:玉果〔6〕,璿珠〔7〕,烛银〔8〕,黄金之膏〔9〕。天子之珤万金〔10〕,□珤百金〔11〕,士之珤五十金,鹿人之珤十金〔12〕。天子之弓射人、步剑〔13〕、牛马、犀□器千金〔14〕。天子之马走千里,胜人猛兽〔15〕。天子之狗走百里,执虎豹〔16〕。柏夭曰:“征鸟使翼〔17〕,曰□乌鸢〔18〕,鹳鸡飞八百里〔19〕。名兽使足〔20〕,□走千里〔21〕。狻猊□野马走五百里〔22〕,卭卭距虚走百里〔23〕,麋□二十里〔24〕。”曰柏夭皆致河典〔25〕。乃乘渠黄之乘〔26〕,为天子先〔27〕,以极西土〔28〕。

【注释】

〔1〕己未:丁谦《干支表》:“距前一日,大朝于黄山。” 顾实作“三月二十二日”,亦距前一日。

〔2〕黄之山:犹言黄山。郭璞注:“将礼河而去。” 檀萃云:“黄山无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 陈逢衡云:“檀所说黄山见于《西山经》。” 顾实云:“黄之山当即今绥远鄂尔多斯右翼后旗,西北套外之阿尔坦山。”又“《水道提纲》曰:‘黄河东折处,正当阿尔坦山之南。’蒙古语凡谓金黄色,辄曰阿尔坦,则‘黄之山’即阿尔坦山,至今犹可目验也。” 王贻樑案:“此‘黄之山’与《西山经》黄山盖当一山。其山不在今陕西,郝懿行《山海经笺疏》早已辨明。由《穆传》看,穆王此时尚在河套河宗柏夭领地,故黄之山当为阳山(今阴山)山脉中一山或其附近,而不当为套外的阿尔泰山。” 海按:以王贻樑说近是。

〔3〕披图视典:翻阅图书典册。 陈逢衡云:“此所谓图,乃河宗柏夭世守之图籍,如后世地图之类,非穆王时又出河图也。” 丁谦云:“河图者,自古相传,出于河中,典则图后附记之文。” 顾颉刚云:“河图是图,河典是说明书。”

〔4〕用:即“以”。陈逢衡云:“用,以也。洪本作‘周’字,误。” 王贻樑案:“‘周’字是,‘周观’即遍览。” 海按:据下文皆图典所载天子之宝,作“周观”似不妥。陈说可从。 郭璞注:“省河所视礼图”。海按:洪校本改其“视”为“出”。“视”本通“示”,不当改为“出”。

〔5〕曰:此指河图的记载。郭璞注:“曰,河图辞也。”

〔6〕玉果:如果之玉。郭璞注:“石似美玉,所谓如果者也。” 顾实云:“玉果,《水经·河水注》、《御览》及《艺文类聚》玉部引均同,惟《说文系传》玉部引《穆天子传》曰:‘天子之宝玉琨’,注曰:‘琨,石似珠也。’《传》、《注》文俱不同。盖果、琨一声之转,故通用。” 王贻樑案:“玉果,即如果之玉。《说文》:‘琨,石之美者。’《韵会》:‘琨,一曰石似珠。’是两者近同。” 海按:郭注中“如”字误作“女”,此依洪校本改。范本、《汉魏丛书》本又作“大”,似形近而误。

〔7〕璿(xuán)珠:美玉之珠。郭璞注:“璿,玉类也。音旋。”

〔8〕烛银:光亮耀眼的银器。郭璞注:“银有精光如烛。” 顾实云:“烛银,盖即以银之光耀,能烛照人面,故名。卷二云‘白银之麕’,则银为白金也。” 王贻樑案:“《尔雅·释器》:‘白金谓之银,其美者谓之镣。’……此烛银即镣,乃质地精美,光华耀目之银。”

〔9〕黄金之膏:或溶黄金成为膏汁,用来塗饰器物。 顾实云:“黄金之膏,未审何物。或即金泥(盖以纯金为之),用以涂饰器物者欤?” 王贻樑案:“顾先生疑为金泥可参。考古发掘在西周宫室墙壁上有塗金现象(材料待发),盖即以金泥塗敷,但尚未知具体情况。” 海按:郭璞注:“金膏亦犹玉膏,皆其精汋也。”洪校云:“汋,《太平御览》八百十一引作‘液’。”可见“黄金之膏”亦黄金溶液之类。

〔10〕万金:此指价值万金、极言其宝贵。

〔11〕□:此处阙文较多。郭璞注:“自万金以下,宜次言‘诸侯之珤千金,大夫之珤百金。’此书残缺,集录者不续以见阙文耳。”译文依郭注补足。

〔12〕鹿人:洪颐煊校称孙同元云“‘鹿人’疑‘庶人’之讹。” 王贻樑案:“此与天子、士等对言,必作‘庶人’为是。”译文从此说。

〔13〕射人:疑为良弓之名。 步剑:或为步光之剑,古代名剑。郭璞注:“步剑,疑步光之剑也。” 顾实云:“‘天子之弓’一段,阙文甚多,不可全晓。弓箭为射猎之具,狗马尤为需要。”

〔14〕犀□:此阙文或作“角”字,故“犀角之器价值千金”。郭璞注:“犀似水牛,库脚,脚为三蹄,黑色。” 海按:郭注中“蹄”字原作“角”,洪校本据《尔雅注》改正,此从之。

〔15〕胜人猛兽:郭璞注:“言炁势杰骇也。” 王贻樑案:“‘人’字在此不类。人本远慢于马,何以能衬托马之疾速?此下句‘执虎豹’对勘,疑为衍字,或为‘於’、‘乎’等字之讹。” 海按:王说极是,“人”字或衍,译文删之。

〔16〕执虎豹:捕捉虎豹。郭璞注:“言筋力壮猛也。” “筋”原作“觔”,此从洪校本改。檀萃云:“渠叟以䶂犬。䶂犬者,能飞食虎豹。”

〔17〕征鸟使翼:飞鸟使用羽翼。征鸟,远飞之鸟。

〔18〕曰□乌鸢:陈逢衡云:“上‘曰’字疑衍。‘乌鸢’下脱‘飞百里’三字。空方疑是鸟名。” 翟云升云:“上‘曰’字疑‘□’之讹。”(《复校穆天子传》,下所引皆同此。) 海按:“曰”字疑“□”之误,则“□□”为一鸟名与“乌鸢”并列。乌鸢即乌鹊,今称之乌鸦。郭璞注:“音缘,也。”即明指为乌鸦。

〔19〕鹳鸡:洪校本改作“鸡”,鸟名,鹄类,,同“鹍”。郭璞注:“即鹍鸡,鹄属也。” 王贻樑案:“(鹍)鸡,简称(鹍),旧或说为凤凰别名,或说为‘鸡三尺’者,在此俱不甚合。《文选·张衡〈西京赋〉》:‘翔仰而不逮,况青鸟与黄雀。’注:‘薛曰:,大鸟,青鸟、黄雀皆小鸟。’李善注则引本《传》与郭注为说。可明此为大鸟,郭注不误。又枚乘七发》有‘溷章白鹭孔鸟鹄’句,亦明、鹄同属。”

〔20〕名兽使足:大兽使用脚力。名兽,大兽。

〔21〕□:此阙文疑为“狻猊”二字。 陈逢衡云:“《尔雅》‘狻猊食虎豹’,据下文,则上空方当是‘狻猊’二字,而衍下‘狻猊□’三字,文义自顺。” 海按:陈说可从。狻猊(suān ní):即狮子。郭璞注:“狻猊,师子,亦食虎豹。”

〔22〕狻猊□:此三字疑衍,据陈逢衡说删,参见本节注〔21〕。 野马:郭璞注:“野马亦如马而小。”

〔23〕卭卭距虚:兽名。也作“蛩蛩距虚”。传说卭卭距虚与蹷互相依存。卭卭距虚善走而不善求食,蹷善求食而不善走。平时蹷以美草供给卭卭距虚,遇难时卭卭距虚负蹷而逃。见《尔雅·释地》。又见《逸周书·王会》:“独鹿卭卭。卭卭,善走者也。”《注》:“卭卭,兽,似距虚,负蹷而走也。” 郭璞注:“亦马属,《尸子》曰:‘距虚不择地而走。’《山海经》云:‘蛩蛩距虚。’并言之耳。”

〔24〕麋□:麋下阙文疑为“走”字。 海按:此“二十里”疑有误,麋鹿善奔走,何止二十里? 郭璞注:“自麋以上,似次第兽能走里数远近。”

〔25〕曰:句首发语词,无义。 陈逢衡云:“此‘曰’字疑作空方。‘皆致’者,总上文而言也。” 王贻樑案:“此上自‘天子之宝’起,皆河典之文。郭注训典为礼,失之。” 海按:王说是,译文从之。 河典:即河宗氏典册。

〔26〕乘渠黄之乘:洪校本引《御览》称无“渠”字,顾实亦认为“渠”字显系后人妄加。王贻樑案:“渠黄乃穆王所乘,此则柏夭之乘,不当亦作‘渠黄’。” 海按:“渠”乃“乘”之讹,此当作“乘乘黄之乘”。乘黄,即传说中神马名。见《管子·小匡》:“河出图,雒出书,地出乘黄。”一说为四匹黄马。《诗经》中多有之。又见《汉书·礼乐志》:“出乘黄之乘。”此“乘黄”作四匹黄马为是。“之”下“乘”字,即为所乘之车。

〔27〕先:做向导,在前引路。郭璞注:“先驱导路也。”

〔28〕极:极尽、终点。郭璞注:“极,竟。”

【译文】

己未这一天,穆天子在黄山举行大朝会,披阅河宗氏的图册典籍,以观看历代天子的珍宝器物。图籍记载历代天子的珍宝有:玉果、璿珠、烛银、黄金膏。天子的宝物价值万金,诸侯的宝物价值千金,大夫的宝物价值百金,士人的宝物价值五十金,庶民的宝物价值十金。天子有良弓射人,有步光剑、牛马、犀角之器,价值千金。天子的马跑千里,胜过猛兽。天子的狗跑百里,可以捕捉虎豹。柏夭说:“飞鸟善用翅膀、乌鹊、鸡能飞八百里。大兽善用足力,狻猊奔跑千里,野马跑五百里,卭卭距虚跑百里,麋鹿能跑二十里。”柏夭把河宗氏的图册典籍全给穆天子看了。就乘坐四匹黄马拉的车,为穆天子作向导,要走尽西方的土地。

1-7 乙丑〔1〕,天子西济于河〔2〕,□爰有温谷乐都〔3〕,河宗氏之所游居〔4〕。丙寅〔5〕,天子属官效器〔6〕,乃命正公郊父〔7〕,受敕宪〔8〕,用伸□八骏之乘〔9〕,以饮于枝洔之中〔10〕,积石之南河〔11〕。

【注释】

〔1〕乙丑:丁谦《干支表》:“距前六日,西济于河源。”顾实作“三月二十八日”,亦距前六日。

〔2〕丁谦认为“河”下当脱一“源”字。 小川琢治云:“此至‘用伸八骏之乘’,其中认出有若干之脱落。” 顾实以卷四证之:“此阙文当即记至于西夏氏之事,殆可推而知也。” 顾颉刚云:“然而那里还不是河源,恐怕是脱了别的话。” 海按:二顾所说近是,然脱文不可详知。小川琢治云:“此次渡河地点,当在黄河北端支流(北河)自北南折处。”此说可参。

〔3〕□:此处阙文不止一字,但未可考知。 爰(yuán)有:那里有。 温谷乐都:地名。意即温暖的河谷城邑。郭璞注:“温谷言冬暖也。燕有寒谷,不生五谷。” 王贻樑案:“下文方言‘用八骏之乘’,可知穆王此时尚未离河套地区远征,故众说皆劳而无功。穆王此处所济之河,乃今河套西端之乌加河——先秦时为黄河主道。在乌加河(古黄河)与今黄河(《穆传》下文之南河)间,支流密布,正合于下文所言‘枝洔’。因此,河宗氏的游居之地温谷乐都也应当是在这里,因此处在北地确可无愧于‘温’与‘乐’。” 海按:王说可参。

〔4〕游居:游牧所居之地。郭璞注:“伯夭之别州邑。” 郝懿行:“游居,游牧也。”

〔5〕丙寅:丁谦《干支表》:“距前一日,饮八骏于积石之南河。”

〔6〕属官效器:吩咐官吏校检器物,准备出发。王贻樑案:“此‘效’当读作‘校’。《庄子·列御寇》:‘效我以功。’《释文》:‘效,本作校’。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效,假借为校。’《广雅·释言》:‘效,考也。’王念孙《疏证》:‘效之言校也。’《穆传》此‘效’即校检之意,校检所有器物,为继续起程西征作准备。卷三‘收皮效物’之‘效’亦正此意。” 海按:王说可从。郭璞注“会官司阅所得珤物”似不妥。

〔7〕正公:官名,位在诸侯之上。 郊父:人名。郭璞注:“正公谓三上公,天子所取正者。郊父为之。” 陈逢衡云:“此正公郊父犹之祭公谋父也。但祭是封邑,正则其爵号耳。郊父,疑其名。” 顾实云:“正、政古字通。正公者,执政之上公也。后凡两言‘天子大飨正公诸侯王’,正公在诸侯之上,可证。”又,“郊父,人名。亦犹造父、谋父,皆人名也。”

〔8〕受敕宪:接受天子教令。敕,告诫。宪,教令。郭璞注:“宪,教令也。《管子》曰:皆受宪。”

〔9〕伸:准备。 洪颐煊校本据《太平御览》引改“伸”为“申”,并删其下阙文。 海按:“伸”与“申”通,无须改。其下阙文未可知。 顾实云:“必至此而始申八骏之乘者,盖自此而西,山路峻危,非骏马之力不胜任也。” 王贻樑案:“申,整饬,备马也。下文饮马‘于枝洔之中,积石之南河’,即其中一事。又,穆王行程自宗周洛邑至河宗氏‘三千四百里’(其中亦不乏崇山峻岭)之后方言‘用申八骏之乘’者,是因为从前的行程基本上是在中域范围内,因此是将出河套以后的行程才视为真正的西征,故俨然整装,充分准备。由此句亦可见此时穆王尚未登程离开河宗国(今河套地区)。”

〔10〕枝洔(zhǐ):河流分支处水中小洲。郭璞注:“水岐成洔,洔,小渚也,音止。” 王贻樑案:“洔,通沚,小渚也。此枝洔在今乌加河(古黄河主道)与黄河主道(即《穆传》之“南河”)间,正是一大片小水支道与小渚。”

〔11〕积石:地名,或作山名,具体位置诸说不一。郭璞注:“积石,山名,今在金成河间县,南河出北山而东南流。” 顾颉刚:“他们从河宗国走了两天即到积石,足见积石即在河套,又在昆仑之东,和《山海经·西山经》说在昆仑西的不同。自从西向渡河之后到了积石,在他的意想中,积石是河套西北角的一座山。从积石以下就是南河,他大概要穆王沿了贺兰山南行。”(“他”,指《穆传》作者。) 南河:黄河南面的支流。 王贻樑案:“诸说大多未能细审文义,而未悟穆王此时只是在河套西北角而尚未离开河套。或者只顾去印证古地名,自然谬误百出。唯顾颉刚先生最具慧眼,其说可确信无疑。只是具体当今何山难以确定……南河,即今黄河主道,古时因在黄河(今乌加河)之南而得名南河。”

【译文】

乙丑这一天,穆天子往西渡过黄河,那里有温暖的河谷、欢乐的城邑,是河宗氏游牧所居之地。丙寅这一天,穆天子吩咐官吏查检旅途必需的器物,又命令正公郊父接受告诫和教令,并准备好八匹骏马要拉的车。穆天子又在积石山下南河支流间的沙滩上饮酒。

1-8 天子之骏〔1〕:赤骥〔2〕、盗骊〔3〕、白义〔4〕、踰轮〔5〕、山子〔6〕、渠黄〔7〕、华骝〔8〕、绿耳〔9〕;狗〔10〕:重工〔11〕、徹止〔12〕、雚猳〔13〕、□黄〔14〕、南□〔15〕、来白〔16〕。天子之御〔17〕:造父〔18〕、三百〔19〕、耿翛〔20〕、芍及〔21〕。曰天子是与出□入薮〔22〕,田猎钓弋〔23〕。天子曰:“於乎〔24〕,予一人不盈于德〔25〕,而辨于乐〔26〕,后世亦追数吾过乎〔27〕!”七萃之士□天子曰〔28〕:“后世所望,无失天常〔29〕,农工既得〔30〕,男女衣食〔31〕,百姓珤富〔32〕,官人执事〔33〕,故天有〔34〕。民□氏响□〔35〕,何谋于乐〔36〕,何意之忘〔37〕?与民共利〔38〕,世以为常也〔39〕。”天子嘉之〔40〕,赐以左佩华也〔41〕。乃再拜顿首〔42〕。

【注释】

〔1〕骏:骏马。郭璞注:“骏者,马之美称。”

〔2〕赤骥:红色骏马。郭璞注:“世所谓骐骥。”

〔3〕盗骊:黑色骏马。郭璞注:“为马细颈,骊,黑色也。” 洪颐煊校云:“《史记·秦本纪》作‘温骊’,温,即‘盗’字之讹。”

〔4〕白义:白色骏马。卷四作“白”,《史记·赵世家》无此马名。《列子·周穆王》作“白”,《博物志·物名考》载周穆王八骏作“白蚁”,皆同名而异文。

〔5〕踰轮:亦马名。王贻樑案:“踰,《广韵》‘紫马’,与《玉篇》同。又,《集韵》训‘马杂色’,另一义。《博物志》引作‘䯄’,‘䯄’,《说文》训‘黄马黑喙’……总而观之,该马有紫、黄、白,杂色四种不同说法。以八骏中别有黄、白之马与‘䯄’为《博物志》所作考虑,则踰轮以为紫色及杂色的可能性较大,尤以紫色的可能性更大些。”

〔6〕山子:马名。《博物志·物名考》中无山子,另有“飞黄”。 顾实云:“盖或传闻有异也。” 小川琢治云:“山子为Sary,想因含有黄色之意味乎?” 海按:此或为黄色马。

〔7〕渠黄:黄白间色的马。 陈逢衡云:“《文选·江赋》注引‘天子之八骏曰渠黄’。……渠黄,一名,《尔雅》‘黄曰’注‘黄白相间色’。” 王贻樑案:“陈逢衡说是,《玉海》、《广韵》等与《尔雅》说同。”

〔8〕华骝:亦作“骅骝”,赤色骏马,亦名枣骝。郭璞注:“色如花而赤,今名马标赤者为枣骝,枣骝,赤也。”

〔9〕绿耳:亦作“耳”,因其耳绿色而名。郭璞注:“《纪年》曰:‘北唐之君来见,以一骊马,是生绿耳。’魏时鲜卑献千里马,白色而两耳黄,名曰黄耳,即此类也。八骏皆因其毛色以为名号耳。案:《史记》‘造父为穆王得盗骊、华骝、绿耳之马,御以西巡游,见西王母,乐而忘归。’皆与此同,若合符契。” 海按:此注已按洪校本改。“绿耳”之名又见于《列子·周穆王》与《博物志·物名考》。

〔10〕狗:此即“天子之狗”之省文。

〔11〕重工:狗名。檀萃:“重工者,五色花狗,如染工之重入也。”

〔12〕徹止:“止”,《道藏》本作“”,似“山”或“止”字阙文,此据范本改“止”。洪校本改作“山”。檀萃云:“徹止者,色黧如止水之碧澄也。”

〔13〕雚猳(ɡuàn jiā):狗名。檀萃云:“雚猳者,毛色如雚叶之青也。” 陈逢衡云:“雚,当通作‘獾’,言其形如獾猳,盖猎犬也。”

〔14〕□黄:狗名。檀本填作“中黄”,注云:“中黄者,毛色黄也。” 陈逢衡云:“《吕氏春秋》楚文王得茹黄之狗,疑即此类。”

〔15〕南□:狗名。檀本填作“南丹”,注云:“南丹者,毛赤得南火之精也。”

〔16〕来白:狗名。檀萃云:“来白者,来,古莱,莱叶面心白,毛色似之也。” 洪颐煊云:“张华《博物志》云:‘周穆王有犬名,毛白。’” 陈逢衡云:“‘来白’者,白色犬。《广韵》:‘,兽名,似狼。’” 郭璞注:“皆骏狗之名,亦犹宋鹊之类。” 檀萃云:“盖八骏应五方之色,六狗亦如之。” 王贻樑案:“六狗之名,除‘来白’可征诸于《博物志》外,它皆无可考。” 海按:郭注中“骏”字原作“凌”,此从洪校本改。 又,此六狗之名无文献可考,且从檀萃说。

〔17〕天子之御:此指为穆天子驾车的驭手。

〔18〕造父:人名。郭璞注:“造父善御,穆王封之于赵城,余未闻也。” 海按:造父,事略见《史记·赵世家》。

〔19〕三百:人名,亦作“参百”。郭璞注:“下云三百,为御者。”《列子·周穆王》作“参百为御”。

〔20〕耿翛(xiāo):人名。刘师培云:“疑‘耿翛’即《尚书》之‘伯冏(jiǒnɡ)’也。” 海按:古文《尚书·周书序》:“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冏命》。” 太仆正,即为周王掌管车马之官。

〔21〕芍及:人名,亦为穆王御者,事未详。

〔22〕曰:句首语助词,无义。 出□入薮:王贻樑案:“出□入薮,出与入对,□即与薮对,则□当只一字。钓在薮,则田猎必在陵。故疑□盖‘林’字之类。” 海按:王说是,译文且从之。即出入于山林、沼泽之中。

〔23〕田猎钓弋(yì):打猎、钓鱼、射鸟。田,同“畋”;弋,用带绳的箭射鸟。

〔24〕於乎:同“呜乎”,叹词。

〔25〕不盈于德:德行不够。盈,满。郭璞注:“盈,犹充也。”

〔26〕辨于乐:沉溺于游乐。郭璞注:“辨,作游乐之事。” 刘师培云:“古籍‘般、班、辨’诸字互相通用。故此文假‘辨’为‘般’。般,即《孟子》‘般乐’之‘般’。赵注:‘般,大也。’(《尔雅·释诂》‘般,乐也。’)而‘般于乐’犹言淫于乐也。”

〔27〕追数:对死者的谴责。郭璞注:“穆王游放过度,行辄忘归,故作此言以自警也。”

〔28〕□:此阙文檀萃填作“谏”字,译文且从之。 海按:“谏”上或缺一人名。

〔29〕天常:纲纪法度。陈逢衡云:“天常,盖纲纪法度之谓,在天为天常,在人为人纪。” 海按:郭璞注云:“奉天时也。”注中“天”字,原作“六”,此据洪校本改。又,“无失天常”本意为不要违背天道,可引申为不要失去纲纪法度,故陈说亦可通。

〔30〕农工既得:农夫、百工各得其所。郭璞注:“岁丰登也。”

〔31〕男女衣食:人人丰衣足食。郭璞注:“无饥寒也。”

〔32〕珤富:于省吾云:“‘珤富’二字不辞,‘珤’应读作‘饱’。”“然则‘百姓珤富’即‘百姓饱富’。” 王贻樑案:“于说甚是。古从包、从保、从缶者多相通作,其例极多,此不赘举。” 海按:译文从于省吾说,“珤富”,即饱富,意为温饱富裕。

〔33〕官人执事:官吏各守其职。郭璞注:“各视职事。”

〔34〕:“旹”之讹字。参见本卷1-5注〔20〕。改作“时”。此“时”指四季。郭璞注:“四时。”

〔35〕民□氏响□:檀萃云:“□,古文国字,非缺。” 陈逢衡云:“‘响’字当断句,与下文‘忘’、‘常’叶。”“此句本有讹误,不可强通。” 翟云升云:“以上下四字韵语例之,‘民□氏响’为句。‘氏’,‘是’也。‘是’,古通用‘氏’。‘响’则‘飨’之讹也。□,音国,不可晓。□盖阙文,非字也。‘音国’二字,即‘响□’之重出者,传写滋讹,且误以为注耳。” 孙诒让云:“翟校近是,但此文皆四字句,则‘响’下不当更有阙文,□盖误衍。” 王贻樑案:“□下郭注即云‘音国’,则阙文必非国字,檀说非。又,此处乃韵文,前以‘望、常、得、食、富、事’叶韵;后以‘忘、常’叶韵。此处今存八字以上,则当共有十六字,亦或可能有二十四字(从‘故天有’至‘响’字处。)再多的可能性就小了。由于缺字过甚,此处文意难明。” 海按:此处阙文甚多,文意不明,译文暂阙,以省略号代之。

〔36〕何谋于乐:为何说是谋求享乐?郭璞注:“言不规乐而乐自及。”

〔37〕何意之忘:即“何意忘之”,何必认为是忘了德行?郭璞注:“常慎德也。”

〔38〕与民共利:天子与百姓利益相同。

〔39〕世以为常:世上以此为常规。

〔40〕嘉之:赞赏他的说法。郭璞注:“善其有辞。”

〔41〕左佩华:左边所佩美玉。郭璞注:“玉华之佩,佩之精也。”洪校本据《太平御览》引改作“赐以左佩玉华”。

〔42〕顿首:叩头至地,臣拜君之礼。一说当作“稽首”。 顾实云:“顿,当作‘䭫’,‘䭫’即‘稽’之本字,与‘顿’形近而误。卷三云‘奔戎再拜䭫首’可证。” 王贻樑案:“诸说‘顿’当作‘䭫’,是。以金文察之,臣拜君唯见‘稽首’一礼。䭫,又可隶作‘’(今即多作此),则与‘顿’更为形近。” 海按:上二说可从。

【译文】

穆天子的骏马有:赤骥、盗骊、白义、踰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穆天子的猎狗有:重工、徹止、雚猳、□黄、南□、来白。穆天子的车夫有:造父、三百、耿翛、芍及。穆天子带着他们出入于山林、沼泽之中,打猎、钓鱼、射鸟。穆天子说:“唉!我不能使德行盛大,却沉溺于游乐,后人也许会指责我的过错吧!”禁军卫士有人劝谏穆天子说:“后世希望天子的,是不要违背了天道。农夫、百工已有所得,人人丰衣足食,百姓富裕安乐,官吏各司其职,因而天有四季……为何说是谋求享乐,何必认为是忘记了德行?天子与百姓共利,世上以此为常规。”穆天子赞赏他这番话,解下左边的玉佩赐给他。于是他叩头至地,拜了两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