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楼之后,各自就座,罗侦探看过了几封信,丢在一边。

下面小厮送上本日的报来,罗侦探先拣了一张报,翻到新闻栏中,只见有一节的标目是“省垣命案续志”,便叫小亭来看道:“昨天那信发作了,你去看吧!”

小亭接报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八月十五日黄昏十一点钟,苏州长邑所属阔巷中私娼周姓家,有黄姓客,正在该妓家晚饭,忽然身死,情同中毒,事已迭志前报。

兹接苏访员详报云:黄姓客名本立,(中略)据周妓供称,当时目睹此不意之怪事,母女骇无生理,旋设法将尸用被褥裹住,合其胞弟云生背负至王废基荒僻抛弃云云。施县令立饬差拘拿云生到案,再三推究,方供本意欲负尸抛弃,不意方出巷口,觉背负死人,心中恐慌,忽闻面前高声大作,心恐被人察出扭住,故而委尸逃走是实。施大令以该案茫无头绪,一时不能结案,十分踌躇。幸本埠著名素行侦探罗师福君适在省垣,愿承侦探之任,施大令大加奖慰,谅不日当可破案矣!

记者按:罗君于各种奇案,多能迎刃而解,技固神矣!然此案情节,离奇莫测,或言复仇,或称服毒,论者各异其说,然至今伤痕未显,则所以致死之道,终难解决。闻罗君意谓因中疫而毙,然以尚无确据,未敢深信,姑志之,以觇其后。

罗侦探待小亭看毕,便道:“且慢!你办的事怎样了?彩票已经买来了没有?”

小亭即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授与罗探,罗急忙展开一看,见是一张湖北彩票、四张裕宁假银票,便从桌上取了一根火柴,划了火,把彩票撕下一条焚化了。

烧剩的灰,都在桌上,罗凝神细看了好一会,“哼”了一声道:“这贼真胆大!正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做了假银票,还要造假彩票,这人的胆真大,这人的贪心奸计,倒也不小。”

小亭大奇道:“不错不错!这纸灰实在较平常的两样,吾眼睛里也能一辨就识,只是你怎样猜到彩票也同银票一样是假的呢?”

罗探道:“小亭吾们每次探案将终时,终是二人对着解决案情的,遇着疑难案情,没有指望时,非但吾有不肯泄露的恶习惯,就是你也往往自己一个人肚里做文章,不肯告诉吾。如今时候到了,吾们不妨老实道破吧!”

说罢,掏出烟包,点火抽了几口烟,方道:“吾先从第一日讲起。这日到了这里,吾尚不肯深信令内弟,吾这个疑心,也有个解说。常言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做文章人,初落笔的几句头儿最难,以下一气顺流,就好随笔发挥。吾们探案时,也同这个情理。吾起初查案时,往往深信案中之人,往往错过机会,失了案情的真面目。如今样样式式,都从仔细一面着想,有时不免有些过分。”

“所以起初你来叫吾查案时,吾很不愿意。到了这里,尚是有些疑虑,只恐凶手果是令内弟,及至上了手,落不落场,不成了笑话么?后来见他虽是恶少性成,但是心地尚正,不似狡猾诡诈的人,然后放心。及至验尸之后,方晓得凶手是个大大的恶棍。幸亏昨晚黄顺利果来,吾一见了他,便知道不是好人。话说之间,又见他右手上的戒指,方得了真凭实据。”

小亭急问:“怎么见得戒指是证据呢?”

罗探喷了一口烟道:“吾昨日午饭后,便瞒了你,到事主家的对门高墩上去踏勘了一会。可巧十四那一天下雨,十五泥土未燥,凶手的足迹,尚隐隐显在泥上。讲到这足迹,真奇怪呢!这并不是平常人的足迹,却是猛兽的爪痕。吾起初不道是足迹,岂知走到树下,只见那足迹还从树的四周团团兜了一转。在树的北首,两只脚分开得远了,痕儿亦更加深了,吾便知道这是凶手蹲在地下的处所。足迹旁边,有四个手指印,无名指上显出一只戒指的痕儿。吾当时把显微镜细细一照,见是‘WSL’三个罗马字:‘W’字正是‘黄’字拼音的第一个,‘SL’也与‘顺利’相近。除此以外,还见一个圆痕儿深深地嵌在泥上,仿佛是洋伞柄儿,同后来查出的铁弹相照,自然凶器一定是洋伞了。”

小亭道:“佩服之至!吾昨夜听说周云生是军器店里的伙计,几乎又入误径。”说罢,以手抵颏,细细地想了半晌,不免自觉好笑。

罗探忽道:“凶手不必说得,一定是黄顺利了。这人既然如此凶狠,吾们怎样捕他才好呢?”

小亭便问:“你方才可曾访出什么来么?”

罗探道:“怎么没有?”便一五一十将与“电气灯”说的话背了一遍,又道,“吾于无意之中,还找着一个极好的引线呢!”

小亭忙问:“什么引线?”

罗道:“就是那‘电气灯’的主儿,这人的形状,一入了吾的眼帘,便永世也不会忘记的。第一样最好记的,便是没有辫子,而且一只眼睛是瞎的。”

小亭鼓掌大喜道:“是了是了!黄顺利所以谋杀胞弟的缘故,吾也推想得出了,你听吾说来,可好不好?”

罗探道:“好极好极!吾正要看你的意思,究竟同吾一样不是?”

小亭道:“黄顺利私造假银票、假彩票,是自己用印刷器造的,是也不是?”

罗探点头称是。

小亭接着道:“当时黄顺利正在印假票时,却被他兄弟闯进房去,看破机关。他便威吓兄弟,不准泄露秘密。这正是十四晚上的事。吾听得周小莺供称,十四晚上,本立曾说他哥哥不准他出门,所以直至半夜里敲门进去。这晚见他面色大变,心上不快,十五那晚照样如此。可见看破机关,正是十四了。”

“黄顺利终怕兄弟泄了秘密,况且他时常吝啬,不肯借钱给兄弟用,又恐他将来借此挟诈,终究是个祸胎,所以索性狠心结果了他。主意打定,便走到高墩前,换了运动会里赛跳赛跑时用的钉鞋,爬上高墩,绕道树后。正想下手,却巧吾们那内弟骑马来到,又是正巧也上得高墩。这时黄顺利心里,何等得意,何等快活,冤家遇着对头,正好嫁祸于他,便急忙将洋伞中的机关一拨,发出那最凶最险的毒弹来,且喜一发便中,可见这人的眼光也很不弱。罗君你道是也不是?”

罗探听毕,大悦道:“正与吾下怀一样,只是吾究竟没有晓得十四晚上这一层原委,被你这一说,更觉深信无疑了。”

小亭道:“黄顺利如此狡猾,只怕他同党尚多,不止他一个。还有一层,他有这种手段、这种本领,难免从前是个过犯呢!”

罗探想了一会,摇头道:“这一层恐怕未必!你看他既然连他兄弟都慎重隐瞒,不使他知道秘密,况且吾见他面色大有骄傲自尊之态,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比他再聪明的,还有哪个配做他的同党?所以吾可以决定说他是没有同党。至于过犯不是,那就难必了。吾看最好今晚就去查出实据,立刻捉住,免得他远逸高扬。小亭你吾快些准备吧!”说毕,看看时计,道:“已经五点钟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