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上一卷的重点在写景状物，以生动形象的文笔展现晚明的富足和奢华，这一卷给人印象最深的则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民间奇人。这些奇人个个身怀绝艺，或奇在造园，比如范长白；或奇在绘画，比如姚简叔；或奇在表演，比如柳敬亭、刘晖吉、朱楚生；或奇在园艺。特别是那些身份卑微、被人看不起的手工艺人，作者同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人低贱，很多的时候只是自己轻贱自己而已，这一观点到现在仍具有启发性。
这些奇人巧匠用自己精湛的才艺创造了奇迹，也书写了一个时代的繁荣和辉煌。作者经历国破家亡之后，将精力放在著书立说上，重点是撰写史书，为一段历史保存记忆。其实《陶庵梦忆》还有那部《西湖梦寻》何尝又不是史书？！它们是部个人的心灵史，是一幅用文字书写的晚明清明上河图。
具体到本卷来说，作者并不仅仅在感叹世事沧桑，他还用极为传神的笔墨为后人记录了一个时代，一个值得留恋的时代，尽管一切已经如风而逝，物是人非，只剩下成为尘封在心头的记忆碎片。
以下对本卷各文进行简要评述：
《范长白》：按照作者的描写，这位范长白的长相确实很特别，“似羊肚石雕一小猱，其鼻垩颧颐犹残缺失次也”，也可以称得上是奇丑无比了。不过丑归丑，人却有内涵，且不乏幽默感，并不让人反感，正所谓外丑内秀。
《于园》：园子里的石头以奇取胜，或以实奇，或以空奇，或以幽阴深邃奇。如此小的一处宅园，仅仅是石头，建造者就能变出这些花样来，真是巧手，连见多识广的作者都赞不绝口，可以想见造园的水平有多高。
《诸工》：“天下何物不足以贵人，特人自贱之耳”，此语颇有见地，也很有针对性。那些民间的能工巧匠，尽管他们的产品摆在达官贵人乃至宫廷王府的家里，但他们身份卑微，经常被人看不起，作者为他们发声，这是难能可贵的。
《姚简叔画》：作者在《石匮书后集》中这样介绍姚简叔：“姚允在，字简叔，会稽人。姚氏世工图绘，而简叔笔下澹远，一洗画工习气。其模仿古人，见其临本，直可乱真。久住白下，四方赏鉴家得其片纸，如获拱璧。而雪景奇妙，可匹关思。”可与本文对读。这样一位与人寡合的奇人，竟然和作者特别合得来，也算是一份奇缘吧。
《炉峰月》：虽然没有登华山那样艰难，但作者也够拼命的，自然他看到的也是别人不容易看到的风景。宋王安石早在《游褒禅山记》一文中曾说过：“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无人的地方有风景，作者深得其中三昧。
《湘湖》：作者拿人做比喻，将西湖、鉴湖、湘湖进行比较，新鲜别致，很生动，也很风趣。在《西湖梦寻》一书中，他说得更为具体、透彻：“至于湘湖，则僻处萧然，舟车罕至，故韵士高人无有齿及之者。余弟毅儒常比西湖为美人，湘湖为隐士，鉴湖为神仙。余不谓然。余以湘湖为处子，眡娗羞涩，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清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
《柳敬亭说书》：柳敬亭的经历很传奇，早年曾是个亡命之徒，后来改行说书，竟成一代名家。他与明末清初很多文人有交往，曾参与并见证了南明王朝那段历史，也因此被孔尚任写进了《桃花扇》。作者另写有《柳麻子说书》一诗，除了柳敬亭外，亦谈及本书所记的多个人物，兹引如下：
向年潦倒在秦淮，亲见名公集白下。
仲谦竹器叔远犀，波臣写照简叔画。
昆白弦子士元灯，张卯串戏杂彭大。
及见泰州柳先生，诸公诸技皆可罢。
先生古貌伟衣冠，舌底喑呜兼叱咤。
劈开混沌取须眉，嚼碎虚空寻笑骂。
张华应对建章宫，万户千门无一差。
详人所略略人详，笑有真笑怕真怕。
勾勒《水浒》更神奇，耐庵咋指贯中吓。
夏起层冰冬起雷，天雨血兮鬼哭夜。
先生满腹是文情，刻画雕镂夺造化。
眼前活立太史公，口内龙门如水泻。
《樊江陈氏橘》：这位陈氏很会把握采摘的时机，不早不晚，等橘子达到最佳状态时，才十分小心地采下。说起来这也是个技术活，不能不讲究，否则大家的橘子都一样，作者也就不会宁迟、宁贵、宁少，也一定要买陈氏的橘子了。用现在的话说，陈氏很懂得特色经营这个道理，有智慧。
《治沅堂》：作者在其《夜航船》一书中记载了如下一个拆字故事：“朝字：宣和时，有术士以拆字驰名。宋徽宗书一‘朝’字，令中贵持往试之。术士见字，即端视中贵人曰：‘此非观察所书也。’中贵人愕然曰：‘但据字言之。’术士以手加额曰：‘朝字，离之为十月十日，非此月此日所生之人，天人，当谁书也！’一座尽惊，中贵驰奏。翌日召见，补承信郎，锡赉甚厚。”与谢石为宋钦宗拆字事如出一辙，可见此类传说的版本很多，作为笑谈即可，不能当真。
《虎丘中秋夜》：虎丘的中秋之夜是一场苏州地区的全民狂欢，这座城市的富足和繁华于此可见，各类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娱乐方式。就笔者个人的选择而言，三鼓之后的唱曲，更令人神往。
《麋公》：陈眉公堪称行为艺术的鼻祖，自己也由此成为西湖一景，应该在那里给他塑像。作者在《快园道古》一书中亦记载了一则与陈眉公及角鹿有关的趣事：“陶庵年八岁，大父携之至西湖。眉公客于钱塘，出入跨一角鹿。一日，向大父曰：‘文孙善属对，吾面考之。’指纸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陶庵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赞叹，摩予顶曰：‘那得灵敏至此，吾小友也。’”可与此文对读。
《扬州清明》：作者在其《史阙》的南宋卷曾这样评价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摹写不遗余力。若在汴京，未必作此。乃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嗟乎，南渡后人但知临安富丽，又谁念故都风物。择端此图，即谓忠简请回銮表可也。”这篇文章也当做如是观，由此不难推想作者撰写此文乃至此书的内在动机。
《金山竞渡》：这分明是一场盛大的狂欢节，重要的不仅仅是精彩的竞渡表演，更在全民性的积极参与。正是在这种参与和互动中，民俗仪式所蕴含的文化精神才真正得以体现，得到传承。
《刘晖吉女戏》：这位刘光斗在舞台的道具制作和声光效果方面下足了功夫，明代戏曲的繁华不仅体现在剧本和演员上，而且体现在各个方面和细节上。作者在《快园道古》一书中记载了他与刘光斗观剧的一件趣事：“毗陵刘光斗为绍兴司李，陶庵小仆演魏珰剧，魏珰骂左光斗则直呼其名。陶庵嘱之曰：‘司李名光斗，汝但呼左沧屿，勿呼光斗。’小仆惊持过甚，遇骂时，直呼：‘刘光斗，你这小畜生！’傍人错愕，司李笑曰：“我得与忠臣同名，尔只管骂不妨。”由此可见这位刘光斗之为人。
《朱楚生》：朱楚生的先天条件并不是很好，比如“色不甚美”，这可能会影响到其扮相效果，但她从别的方面弥补，其演唱能达到让昆山老教师“不能加其毫末”的程度，原因无它，“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其实，不光是演戏，其他各个行当也是如此，不全身心投入，就想明冠群芳，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扬州瘦马》：所谓瘦马就是那些经过训练、卖给达官富商做妾的年轻女子，之所以叫“瘦马”，是因为当时以瘦为美，这些女子大多身材苗条瘦削，故名。至今扬州人娶媳妇俗语仍称作“娶马”或“娶马马”。这些瘦马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她们从小被人贩子买去，然后进行各种训练，等长大后再卖给达官富商。看过此文，很容易联想到上一卷的《二十四桥风月》，俗话说“扬州出美女”，在其背后，则是一部辛酸悲楚的血泪史。
范长白
范长白园在天平山下[1]，万石都焉[2]。龙性难驯，石皆笏起[3]，傍为范文正公墓[4]。园外有长堤，桃柳曲桥，蟠屈湖面[5]，桥尽抵园，园门故作低小，进门则长廊复壁，直达山麓。其缯楼、幔阁、秘室、曲房[6]，故故匿之，不使人见也。山之左为桃源，峭壁回湍，桃花片片流出。右孤山，种梅千树。渡涧为小兰亭[7]，茂林修竹，曲水流觞[8]，件件有之。竹大如椽，明静娟洁，打磨滑泽如扇骨，是则兰亭所无也。地必古迹，名必古人，此是主人学问。但桃则溪之，梅则屿之，竹则林之，尽可自名其家，不必寄人篱下也。
【译文】
范长白的园子坐落在天平山下，各种石头聚集在这里。天平山形似巨龙，龙性难驯，石头都像笏板一样竖起，园子旁边是范文正公的墓。园外有长堤，桃柳交映，小桥弯弯，在湖面蜿蜒曲折，桥的尽头就是园子，园门故意做得低小，进门就是长廊重壁，直达山脚。那些彩楼、幔阁、密室、曲房，都特意隐匿在园中，不让外人见到。天平山的左边是桃源，峭壁下水流湍急，桃花顺水片片流出。山的右边是孤山，种了上千株梅树。过了山涧是小兰亭，茂林修竹，曲水流觞，这些景致样样都有。竹子粗大如椽，明净清雅，打磨得光滑润泽，像扇骨一样，这是兰亭所没有的。这里地则皆为古迹，名必出自古人，这就是园主人的学问所在。但是溪边桃树，山间梅树，种竹成林，大可自己命名，不必非要因循古人的范式。
余至，主人出见。主人与大父同籍[9]，以奇丑著。是日释褐[10]，大父嬲之曰[11]：“丑不冠带，范年兄亦冠带了也。”人传以笑。余亟欲一见。及出，状貌果奇，似羊肚石雕一小猱[12]，其鼻垩颧颐犹残缺失次也[13]。冠履精洁，若谐谑谈笑，面目中不应有此。开山堂小饮，绮疏藻幕，备极华缛，秘阁清讴，丝竹摇飏[14]，忽出层垣，知为女乐。饮罢，又移席小兰亭。
【译文】
我到这里，园子的主人出来见我。他和我的祖父是同年中的进士，以奇丑而闻名。他刚穿官服那一天，我祖父和他开玩笑说：“丑人不能做官，范年兄也还是做官了。”被人们传为笑谈。我很想见他一面。等他出来，相貌果然奇丑，就像用羊肚石雕刻的猴子，鼻梁颧骨面颊上好像残缺无序的样子。但他的鞋帽很是精致整洁，脸上带着戏谑谈笑的神色，他的面目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我们在开山堂小酌，窗户雕花帐幕彩饰，华美至极，秘阁里传出清亮的歌声，丝竹声摇曳悠扬，直到忽然穿过层层墙壁而出，这才知道是主人家的女乐。饮酒之后，我们又将酒席转到小兰亭。
比晚辞去，主人曰：“宽坐，请看少焉[15]。”余不解，主人曰：“吾乡有缙绅先生，喜调文袋，以《赤壁赋》有‘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句[16]，遂字月为‘少焉’。顷言‘少焉’者[17]，月也。”固留看月，晚景果妙。主人曰：“四方客来，都不及见小园雪，山石谽谺[18]，银涛蹴起，掀翻五泄[19]，捣碎龙湫[20]，世上伟观，惜不令宗子见也。”步月而出，至玄墓[21]，宿葆生叔书画舫中[22]。
【译文】
到了晚上，我准备告辞离开，主人说：“再坐坐，请你一起看‘少焉’。”我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主人说：“我们乡有一位做官的人，喜欢卖弄学问，因《赤壁赋》中有‘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之句，就给月亮起名为‘少焉’。刚才我所说的‘少焉’，就是指月亮。”他务必请我留下赏月，当天晚上的景色果然美妙。主人说：“四方客人到我这里，都没能看到小园雪，园内山石幽深空旷，月光映照下如浪涛卷起，掀翻五泄，捣碎龙湫，是世间壮观的景象，可惜没能让你看到。”我踏着月色走出，到了玄墓山，夜里就睡在葆生叔的画舫里。
于园
于园在瓜州步五里铺[23]，富人于五所园也。非显者刺[24]，则门钥不得出。葆生叔同知瓜州[25]，携余往，主人处处款之。园中无他奇，奇在磥石[26]。前堂石坡高二丈，上植果子松数颗，缘坡植牡丹、芍药，人不得上，以实奇。后厅临大池，池中奇峰绝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以空奇。卧房槛外，一壑旋下，如螺蛳缠[27]，以幽阴深邃奇。再后一水阁，长如艇子，跨小河，四围灌木丛[28]，禽鸟啾唧[29]，如深山茂林，坐其中，颓然碧窈[30]。瓜州诸园亭，俱以假山显，胎于石，娠于磥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人，至于园可无憾矣。
【译文】
于园在瓜州埠五里铺，是富人于五所建的园林。不是有名声、有地位的人递名帖，则不让进入园子。葆生叔在瓜州任同知，带我过去，园子主人处处热情款待。园中没有其他奇特之处，奇就奇在垒石上。堂前有块石头斜坡高达二丈，上面种了几棵果子松，沿斜坡种着牡丹、芍药，人没办法上去，这是以实而奇。后厅紧邻大水池，池中奇峰绝壁，直上直下，人走在池底，仰视莲花，反倒感觉在天上，这里以空而奇。卧房栏杆外，一条深谷旋转而下，如同螺蛳的花纹，这是以幽阴深邃而奇。再往后有一处水阁，长如一艘小船，跨过小河，四周灌木丛生，禽鸟啼鸣，如同深山茂林，坐在其中，感觉寂静幽远。瓜州的各处园亭，都以假山出名，假山源于山石，育于垒石工匠之手，成于用心讲究的主人，到了于园可以说是没什么遗憾的。
仪真汪园[31]，石费至四五万[32]，其所最加意者，为“飞来”一峰，阴翳泥泞，供人唾骂。余见其弃地下一白石，高一丈、阔二丈而痴，痴妙；一黑石，阔八尺、高丈五而瘦，瘦妙。得此二石足矣，省下二三万，收其子母[33]，以世守此二石何如？
【译文】
仪真有座汪园，光运送石头的费用就要四五万两银子，其中最得意的是“飞来”峰，但是园子阴暗泥泞，让人唾骂。我看到被丢弃在地上的一块白石，高一丈，宽两丈，看着笨拙，但笨拙得妙；有一块黑石，宽八尺，高五丈，看着瘦，但瘦得妙。能够得到这两块石头就知足了，省下二三万两银子，用其本金所得的利息，世世代代守护这两块石头如何？
诸工
竹与漆与铜与窑，贱工也。嘉兴腊竹、王二之漆竹、苏州姜华雨之箓竹、嘉兴洪漆之漆、张铜之铜、徽州吴明官之窑[34]，皆以竹与漆与铜与窑名家起家，而其人且与缙绅先生列坐抗礼焉[35]。则天下何物不足以贵人[36]，特人自贱之耳[37]。
【译文】
竹艺、漆艺、铜艺和窑艺，都是人们瞧不起的工艺。但是嘉兴的蜡竹、王二的漆竹、苏州姜华雨的箓竹、嘉兴洪氏的漆、张氏的铜、徽州吴明官的瓷窑，这些都是靠竹艺、漆艺、铜艺和窑艺成名发家的，这些艺人已经和官宦人家平起平坐了。天下没什么东西不能使人高贵，只不过是人们自己轻贱自己罢了。
姚简叔画[38]
姚简叔画千古，人亦千古。戊寅[39]，简叔客魏为上宾。余寓桃叶渡，往来者闵汶水、曾波臣一二人而已。简叔无半面交，访余，一见如平生欢，遂榻余寓[40]。与余料理米盐之事，不使余知。有空，拉余饮淮上馆，潦倒而归[41]。京中诸勋戚、大老、朋侪、缁衲、高人、名妓与简叔交者[42]，必使交余，无或遗者。与余同起居者十日，有苍头至，方知其有妾在寓也。简叔塞渊[43]，不露聪明，为人落落难合，孤意一往，使人不可亲疏。与余交，不知何缘，反而求之不得也。
【译文】
姚简叔的画千古难得，其人也千古难遇。崇祯戊寅年，姚简叔在魏国公家做客，被奉为上宾。当时我在桃叶渡寓居，相往来的只有闵汶水、曾波臣一两个人而已。姚简叔和我从未见过面，他来造访我，我们一见如故，于是留他住在我的寓所。他帮我料理柴米油盐之类琐事，不让我知道。有空闲的时候，就拉着我去秦淮河边的酒馆，大醉而归。南京城里有交往的那些皇戚贵族、前辈宿老、朋辈、僧侣、高人、名妓，简叔必定让他们和我交结，没有遗漏。他和我共同生活了十来天，他家的老奴过来，我这才知道他有侍妾被冷落在寓所。简叔其人心地诚实，见识深远，不卖弄小聪明，但为人孤僻不合群，一意孤行，使人难以亲近。和我交往，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反而是求之不得。
访友报恩寺，出册叶百方，宋元名笔。简叔眼光透入重纸，据梧精思[44]，面无人色。及归，为余仿苏汉臣一图[45]：小儿方据澡盆浴，一脚入水，一脚退缩欲出；宫人蹲盆侧，一手掖儿，一手为儿擤鼻涕；傍坐宫娥，一儿浴起伏其膝，为结绣䘿[46]。一图，宫娥盛妆端立有所俟，双鬟尾之；一侍儿捧盘，盘列二瓯，意色向客；一宫娥持其盘，为整茶锹[47]，详视端谨[48]。覆视原本，一笔不失。
【译文】
我们到报恩寺访友，朋友拿出书画册页一百多张，都是宋元时期的名家名作。简叔眼光犀利，仿佛能看透一张张纸，他靠着梧几认真思索，脸上显出不同常人的神色。等到回去，就为我仿作了苏汉臣的画：其中一张图，一个小儿正踏进澡盆洗澡，一只脚伸进水里，另一只脚退缩着想要出来；宫人蹲在盆边，一只手扶着小儿，另一只手为他擤鼻涕；旁边坐着一个宫娥，一个洗完澡的小儿正趴在她的膝上，她在为其穿短衣。另一张图，一位宫娥盛装打扮端正地站着，仿佛在等什么人，两个丫鬟跟在她后面；一个侍儿捧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两个杯子，望着客人；还有一个宫娥拿着盘子，整理茶匙，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比原本，简叔的仿作一笔不少。
炉峰月[49]
炉峰绝顶，复岫回峦[50]，斗耸相乱[51]，千丈岩陬牙横梧[52]，两石不相接者丈许，俯身下视，足震慑不得前。王文成少年曾趵而过[53]，人服其胆。余叔尔蕴以毡裹体[54]，缒而下[55]，余挟二樵子，从壑底搲而上[56]，可谓痴绝。
【译文】
香炉峰的最高峰，山峦起伏曲折，陡立错落，千丈岩的山石犬牙交错，两块石头中间隔断有一丈多，俯身向下看，两腿发软不敢向前。王守仁少年时曾一跃而过，人们都佩服他的胆量。我的叔父张尔蕴用毡子裹住身体，让人系在绳子上放下去，我带着两个樵夫，从谷底往上攀爬，可以说是痴到极致。
丁卯四月[57]，余读书天瓦庵[58]。午后同二三友人登绝顶，看落照。一友曰：“少需之，俟月出去。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且虎亦有道，夜则下山觅豚犬食耳，渠上山亦看月耶[59]？”语亦有理，四人踞坐金简石上。
【译文】
天启丁卯年四月，我在天瓦庵读书。午后和两三个友人登上山顶，一起看落日。一个朋友说：“再等一会儿，等到月亮出来再回去。这样的好机会很难再有，纵使遇上老虎，也是我们的命。况且虎也有其道，到了晚上就下山寻找猪狗做食物，难道也上山观月不成？”这话说得有理，于是我们四个人就踞坐在金简石上。
是日，月政望[60]，日没月出，山中草木都发光怪，悄然生恐。月白路明，相与策杖而下。行未数武[61]，半山呼[62]，乃余苍头同山僧七八人，持火燎、䩺刀、木棍[63]，疑余辈遇虎失路，缘山叫喊耳。余接声应，奔而上，扶掖下之。
【译文】
这一天是十五，太阳落山，月亮升起，山中的草木都发出怪异的光，静悄悄的，生出恐慌的气氛。月光皎洁，照得山路发亮，我们一同拄杖下山。还没走多远，半山腰就传来大声呼叫，原来是我家的老仆和七八个山僧，举着火把，拿着刀和木棍，他们怀疑我们几个遇上老虎迷了路，就沿着山路叫喊。我顺着声音回应他们，他们立刻奔上来，扶着我们下了山。
次日，山背有人言：“昨晚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余人，过张公岭，不知出何地？”吾辈匿笑不之语。谢灵运开山临澥[64]，从者数百人，太守王琇惊[65]，谓是山贼，及知为灵运，乃安。吾辈是夜不以山贼缚献太守，亦幸矣。
【译文】
第二天，山后有人传言：“昨晚夜里，有几十个火把，一百多名大盗，经过张公岭，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几个偷笑着不说话。谢灵运在海边开山，跟随他的有几百人，太守王琇十分害怕，以为是山贼，等到知道是谢灵运，这才放了心。我们这天夜里没有被当成山贼绑着献给太守，也算是幸运了。
湘湖[66]
西湖，田也而湖之，成湖焉；湘湖，亦田也而湖之，不成湖焉。湖西湖者，坡公也，有意于湖而湖之者也；湖湘湖者，任长者也，不愿湖而湖之者也。任长者有湘湖田数百顷，称巨富。有术者相其一夜而贫[67]，不信。县官请湖湘湖，灌萧山田，诏湖之，而长者之田一夜失，遂赤贫如术者言。
【译文】
西湖，是由田地改造成湖，最后成了湖；湘湖，也是由田地改造成湖，却没有成为湖。让西湖成为湖的，是苏东坡，他是有意于湖而成了湖；让湘湖成为湖的，是任长者，他无意于湖却去成湖。任长者在湘湖有数百顷田地，可以称得上巨富。有位算命的预言他会一夜之间变穷，任氏不相信。县官请他开浚湘湖，灌溉萧山的田地，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田地，于是穷得一无所有，应验了算命的所说的话。
今虽湖，尚田也，不下插板，不筑堰，则水立涸。是以湖中水道，非熟于湖者不能行咫尺。游湖者坚欲去，必寻湖中小船与湖中识水道之人，溯十阏三[68]，鲠咽不之畅焉。湖里外锁以桥，里湖愈佳。盖西湖止一湖心亭为眼中黑子，湘湖皆小阜、小墩、小山，乱插水面，四围山趾，棱棱砺砺，濡足入水[69]，尤为奇峭。
【译文】
如今湘湖虽然说是湖，但其实还是一片田地，如果不放插板，不筑堤堰，湖水立即就会干涸。因此湖中的水道，如果不是对湖非常熟悉的人，一点儿都行进不了。如果游湖的人坚持前往，一定要寻找湖中的小船和熟悉水路的人，上溯湖水十里，倒有三里是淤泥，水路阻塞不顺畅。湖的里外以桥贯通，里湖的景色更佳。西湖水面上只有湖心亭看起来像一枚黑棋子，但湘湖里全是小岛、小土墩、小山，杂乱地插在水面上，四周的山脚下，怪石层叠嶙峋，浸润在水中，十分奇险陡峭。
余谓西湖如名妓，人人得而媟亵之[70]；鉴湖如闺秀，可钦而不可狎；湘湖如处子，眡娗羞涩[71]，犹及见其未嫁时也。此是定评，确不可易。
【译文】
我曾说西湖就像名妓，人人都可以亵玩；鉴湖如同名门闺秀，可以仰慕却不可亲近；湘湖则如同处子，貌美腼腆，仍来得及看到她未出嫁时的模样。这是确切的评价，实在不容更改。
柳敬亭说书[72]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癗[73]，悠悠忽忽，土木形骸[74]，善说书。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75]，常不得空。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76]：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译文】
南京的柳麻子，皮肤很黑，满脸疤痕，悠闲恬淡，不修边幅。他擅长说书，一天说一次书，定价一两银子。需要提前十天送请帖和定金来预约时间，就这样他也经常没空。南京城当时有两位走红的人，一个是王月生，一个就是柳麻子了。
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77]，与本传大异[78]。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79]，并不唠叨。勃夬声如巨钟[80]，说至筋节处[81]，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82]，店内无人，謈地一吼[83]，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着色，细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84]。稍见下人呫哔耳语[85]，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每至丙夜[86]，拭桌剪灯，素瓷静递[87]，款款言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舌死也[88]。
【译文】
我听过他讲《景阳冈武松打虎》的说白，和小说有很大差别。他的刻画十分细致，但又直截了当，一点儿都不啰唆。他说书声音洪亮如钟，说到关键处，叱咤叫喊，声势浩大，仿佛要房倒屋塌。武松到店里买酒，店里没有人，突然大吼一声，店里的空缸空甓都嗡嗡作响。为情节添枝加叶，竟然能细微到这种地步。主人一定要摒住呼吸静坐，倾耳恭听，他才会开口说书。只要看见下面的人稍有窃窃私语，或者听众打哈欠、伸懒腰、面露倦色的，就闭上嘴不说了，因此也不能勉强他。每天到三更半夜，擦拭桌子，剪掉灯芯，轻轻端着茶杯，然后从容不迫地开讲，语气快慢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把世间所有说书人的耳朵摘下来，让他们聆听柳敬亭说书，恐怕他们都会羞愧得咬舌自尽。
柳麻子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89]，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90]，故其行情正等[91]。
【译文】
柳麻子相貌奇丑，然而口齿伶俐，目光犀利，穿着恬淡安静，和王月生的柔媚温婉一样难得，所以他们的声名、身价相当。
樊江陈氏橘[92]
樊江陈氏辟地为果园，枸菊围之。自麦为蒟酱[93]，自秫酿酒[94]，酒香洌[95]，色如淡金蜜珀，酒人称之。自果自蓏[96]，以螫乳醴之为冥果[97]。
【译文】
樊江陈氏开辟了一块地做果园，外面种些枸菊围着。自己种麦子做蒟酱，自己种高粱来酿酒，酒香清冽，颜色像淡金色的蜜珀，喜欢酒的人都称赞它。自己种瓜果自己采摘，用蜂蜜腌渍成青果蜜饯。
树谢橘百株，青不撷，酸不撷[98]，不树上红不撷，不霜不撷，不连蒂剪不撷。故其所撷，橘皮宽而绽，色黄而深，瓤坚而脆，筋解而脱，味甜而鲜。第四门、陶堰、道墟以至塘栖，皆无其比。
【译文】
陈氏种了上百棵谢橘，色青的不摘，味酸的不摘，不在树上变红的不摘，未经秋霜的不摘，不连蒂剪下的不摘。因而摘下来的橘子，橘皮饱满，颜色深黄，里面的果瓤紧实爽口，筋脉撕开橘瓣脱落，味道甘甜鲜美。第四门、陶堰、道墟乃至塘栖产的橘子，都无法与其相比。
余岁必亲至其园买橘，宁迟、宁贵、宁少。购得之，用黄砂缸藉以金城稻草或燥松毛收之[99]。阅十日，草有润气，又更换之，可藏至三月尽，甘脆如新撷者。
【译文】
我每年必定亲自到他家果园去买橘子，宁可买得迟，宁可买得贵，宁可买得少。买到之后，用黄沙缸垫些金城稻或者燥松毛收藏。过了十来天，稻草有湿气就更换，这样橘子可以藏到三月底，还甘甜脆爽得像新摘的一样。
枸菊城主人橘百树，岁获绢百匹，不愧木奴[100]。
【译文】
枸菊城主人种的这上百棵橘树，每年可换得上百匹丝绢，这也可以对得起木奴之称了。
治沅堂
古有拆字法。宣和间[101]，成都谢石拆字[102]，言祸福如响。钦宗闻之[103]，书一“朝”字，令中贵人持试之[104]。石见字，端视中贵人曰：“此非观察书也[105]。”中贵人愕然。石曰：“‘朝’字离之为‘十月十日’，乃此月此日所生之天人，得非上位耶？”一国骇异。
【译文】
古有拆字法。北宋宣和年间，成都谢石精于拆字，预测祸福很灵验。宋徽宗听说这件事，就写了一个“朝”字，派宦官拿着去测试。谢石看到字，端详着宦官说：“这不是您写的。”宦官十分惊讶。谢石说：“‘朝’字分开来看，是‘十月十日’，这是此月此日所生的天人所写，莫非是当今皇上？”举国为之震惊。
吾越谢文正厅事名“保锡堂”[106]，后易之他姓。主人至，亟去其扁，人问之，曰：“分明写‘呆人易金堂’。”朱石门为文选署中额“典劇”二字[107]，继之者顾诸吏曰：“尔知诸公意乎？此二字离合言之，曰：‘曲䖏曲䖏，八刀八刀’耳。”歙许相国孙志吉为大理评事[108]，受魏珰指[109]，案卖黄山[110]，势张甚，当道媚之，送一扁曰“大卜于门”。里人夜至，增减其笔画凡三：一曰“天下未闻”，一倒读之曰“阉手下犬”，一曰“太平拿问”。后直指提问[111]，械至太平[112]，果如其言。
【译文】
越中谢文正的住宅名为“保锡堂”，后来换了别的主人。新主人一到，就急忙取下这块匾，别人问他原因，他说：“这块匾上分明写着‘呆人易金堂’。”朱石门为文选署匾额题写“典劇”二字，继任者看着各位吏员说：“你们知道朱公的用意吗？把这两个字拆开来看，叫作：‘曲曲，八刀八刀’。”歙县许相国的孙子许志吉担任大理评事，受魏忠贤指使，查办黄山一案，势焰嚣张，当时有位官员讨好他，送了一块写着“大卜于门”的匾额。乡里的人深夜过来，总共增减了三次笔画：一次改成“天下未闻”，一次倒着念是“阉手下犬”，一次则改成“太平拿问”。后来朝廷特派官员审问，许志吉戴着刑具被押往太平府受讯，果然应验了匾额上的话。
凡此数者皆有义味。而吾乡缙绅有名“治沅堂”者，人不解其义，问之，笑不答，力究之，缙绅曰：“无他意，亦止取‘三台’‘三元’之义云尔[113]。”闻者喷饭。
【译文】
上述这几个例子都有其中的意味。我乡有位官员宅名为“治沅堂”，别人不理解其中的意思，问他，他笑而不答，一再追问，这位官员只好说：“没别的意思，也只不过是取‘三台’‘三元’的意思罢了。”人们听后笑到要喷饭。
虎丘中秋夜
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傒僮走空之辈[114]，无不鳞集[115]。自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116]，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117]，皆铺毡，席地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
【译文】
虎丘每到八月十五，当地的居民、客居苏州者、士大夫和他们的家眷、女乐声伎、曲巷妓院里的名妓戏婆、民间的少妇妙女、少男娈童乃至放荡恶少、清客帮闲、奴仆骗子之类，无不聚集在这里。从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向下一直到试剑石、一二山门，都有人铺着毡毯，席地而坐，登到高处一眼望去，就像平坦的沙滩上落满大雁，云霞铺满了江面。
天暝月上[118]，鼓吹百十处，大吹大擂，十番铙钹[119]，《渔阳掺挝》[120]，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更定，鼓铙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皆“锦帆开，澄湖万顷”同场大曲[121]，蹲踏和锣丝竹肉声[122]，不辨拍煞[123]。更深，人渐散去，士夫眷属皆下船水嬉，席席征歌，人人献技，南北杂之，管弦迭奏，听者方辨句字，藻鉴随之[124]。
【译文】
天色变暗，月亮升起，奏乐的地方有百十处，都在大吹大擂，十番铙钹演奏着《渔阳掺挝》，天翻地动，如同雷轰鼎沸，彼此呼叫都听不到声音。入更之后，鼓铙之声渐渐消歇，丝竹管弦之音越来越多，夹杂着歌唱，都是“锦帆开，澄湖万顷”这类多人一起合唱的曲子，嘈杂的人声与锣鼓、丝竹、弦乐、演唱之音混杂，分不清节拍节奏。夜深时分，人们渐渐散去，士大夫和他们的家眷都乘船戏水，每桌宴席都在演唱，人人争相献技，南北腔调相杂，管弦之音迭奏，听者刚分辨出字句，马上就开始品评赏鉴。
二鼓人静，悉屏管弦，洞箫一缕，哀涩清绵，与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为之。三鼓，月孤气肃，人皆寂阒[125]，不杂蚊虻。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听者寻入针芥[126]，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然此时雁比而坐者，犹存百十人焉。使非苏州[127]，焉讨识者[128]！
【译文】
二鼓之后，人们安静下来，管弦也都停下，只有一缕洞箫之声，哀怨涩苦且又清幽缠绵，与歌唱声相和，仍有三四个人在那里轮流演唱。到了三鼓，月亮孤寂地挂在天边，空气清爽，人声寂静，连蚊虻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此时一个人上场，高高地坐在石头上，不吹箫也不打节拍，起初声音如游丝般细弱，渐渐裂石穿云而出，抑扬顿挫，字字如刻。听者体会其细微精妙之处，为之耗尽心血，不敢打拍子，只能点头赞叹。此时像大雁那样排列而坐的仍有百十人。假如不是在苏州，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知音！
麋公[129]
万历甲辰[130]，有老医驯一大角鹿，以铁钳其趾，设韅其上[131]，用笼头衔勒，骑而走，角上挂葫芦药瓮，随所病出药，服之辄愈。家大人见之喜[132]，欲售其鹿，老人欣然，肯解以赠，大人以三十金售之。五月朔日[133]，为大父寿，大父伟硕，跨之走数百步，辄立而喘，常命小傒笼之，从游山泽。
【译文】
万历甲辰年，有一位年长的医生驯养了一头大角鹿，他用铁钳将其蹄趾钳住，在其身上放了鞍鞯，用笼头勒住它的嘴，然后骑着它走，在鹿角上挂着葫芦药瓮，根据患者的病情下药，服下能很快痊愈。我父亲见了十分喜爱，想要买下这头鹿，老人欣然同意，愿意赠送，父亲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五月初一是祖父的寿辰，祖父身体高大健硕，跨上鹿只走了几百步，那头鹿就站在那里喘气，祖父经常让小童子牵着鹿，和他一起游历山水。
次年，至云间[134]，解赠陈眉公。眉公羸瘦[135]，行可连二三里，大喜。后携至西湖六桥、三竺间[136]，竹冠羽衣[137]，往来于长堤深柳之下，见者啧啧，称为“谪仙”[138]。后眉公复号“麋公”者，以此。
【译文】
第二年，祖父到云间，就把这头鹿赠给了陈眉公，眉公身体瘦弱，骑着鹿能走二三里地，他感到很是高兴。后来他带着这头鹿到西湖六桥、三竺那里，头戴竹冠，身着羽衣，往来于长堤深柳之下，看到的人都啧啧称赞，称其为“谪仙”。后来眉公又号“麋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扬州清明
扬州清明，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139]。虽家有数墓，日必展之。故轻车骏马，箫鼓画船，转折再三，不辞往复。监门小户亦携核纸钱，走至墓所，祭毕，席地饮胙[140]。自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寺、平山堂一带[141]，靓妆藻野[142]，袨服缛川[143]。随有货郎，路傍摆设骨董古玩并小儿器具。博徒持小杌坐空地[144]，左右铺衵衫半臂、纱裙汗帨、铜炉锡注、瓷瓯漆奁[145]，及肩彘鲜鱼、秋梨福橘之属[146]，呼朋引类，以钱掷地，谓之“跌成”[147]。或六或八或十，谓之“六成”“八成”“十成”焉。百十其处，人环观之。
【译文】
扬州清明时节，城里的男男女女都会出去，家家都要扫墓。虽然家里有多座墓，但一天之内必定要全部祭扫完。因此轻车骏马，箫鼓游船，回旋曲折，来来回回。一般的小户人家也带着菜肴干果纸钱，走到墓地，祭拜完毕，就席地而坐，吃祭祀用过的食物。从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寺到平山堂一带，美丽的妆饰点缀着田野，黑色的礼服美化着河川。随处都有货郎，他们在路边摆摊售卖古董古玩及小孩的玩具。博彩的则带着小凳子坐在空地上，旁边摆着内衣、半袖衣、纱裙、佩巾、铜炉、锡壶、瓷杯、漆奁以及肘子、鲜鱼、秋梨、福橘之类，招呼客人，把钱投在地上，这叫作“跌成”。有人出六钱、八钱或十钱，就叫作“六成”“八成”“十成”。这样的摊位有百十个，人们都围着看热闹。
是日，四方流寓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148]，一切好事之徒，无不咸集[149]。长塘丰草，走马放鹰；高阜平冈，斗鸡蹴鞠；茂林清樾，劈阮弹筝[150]。浪子相扑，童稚纸鸢[151]，老僧因果，瞽者说书[152]，立者林林，蹲者蛰蛰[153]。日暮霞生，车马纷沓。宦门淑秀，车幕尽开，婢媵倦归[154]，山花斜插，臻臻簇簇[155]，夺门而入。
【译文】
这一天，四方客居者及徽商、晋商、青楼名妓，所有好事之徒，无不聚集在这里。长塘草地茂密，人们就在这里骑马放鹰；高山平冈，人们就在这里斗鸡蹴鞠；密林清荫，人们就在这里弹奏乐器。浪子们玩着相扑，孩子们放着风筝，老僧讲着佛法，盲人表演说书，站着的密密麻麻，蹲着的不计其数。日落时分，晚霞出现，此时车马众多。官宦人家的女眷掀开帘子，婢女们劳累而归，山花插在头上，花团锦簇，争先恐后地进城。
余所见者，惟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差足比拟。然彼皆团簇一块，如画家横披[156]；此独鱼贯雁比，舒长且三十里焉，则画家之手卷矣。南宋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157]，追摹汴京景物[158]，有西方美人之思[159]，而余目盱盱[160]，能无梦想。
【译文】
就我个人的见闻，只有西湖之春、秦淮之夏、虎丘之秋能与此相提并论。然而那些地方都是聚集在一起，就像画家手下的横幅；但扬州的清明却像鱼群雁阵一样排列，舒展长达三十里，则是画家的手卷了。南宋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追忆摹画汴京的景物，有故国之思，我睁着眼睛观赏，难道梦中就没有想法吗？
金山竞渡[161]
看西湖竞渡十二三次，己巳竞渡于秦淮[162]，辛未竞渡于无锡[163]，壬午竞渡于瓜州[164]，于金山寺。西湖竞渡，以看竞渡之人胜，无锡亦如之。秦淮有灯船无龙船，龙船无瓜州比，而看龙船亦无金山寺比。瓜州龙船一二十只，刻画龙头尾，取其怒；傍坐二十人持大楫[165]，取其悍；中用彩篷，前后旌幢绣伞[166]，取其绚；撞钲挝鼓[167]，取其节；艄后列军器一架，取其锷[168]；龙头上一人足倒竖，敁敠其上[169]，取其危；龙尾挂一小儿，取其险。
【译文】
我看西湖的龙舟竞赛有十二三次之多，己巳年在秦淮看赛舟，辛未年在无锡看赛舟，壬午年在瓜州、在金山寺看赛舟。西湖龙舟赛的看点在看竞赛的人，无锡也是如此。秦淮只有灯船而没有龙船，龙船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瓜州，但看龙舟比赛却没有地方能比得上金山寺。瓜州有龙船一二十只，描摹龙头龙尾，突出其愤怒；旁边坐着二十个人，手拿大楫，突出其彪悍；中间用彩色的船篷，前后装饰着旌旗绣伞，突出其绚丽；撞钲打鼓，突出其节奏；艄后陈列着一架军器，突出其锋利；龙头上有一个人脚朝上倒挂着，突出其危；龙尾挂着一个小孩，突出其险。
自五月初一至十五，日日画地而出。五日出金山，镇江亦出。惊湍跳沫[170]，群龙格斗，偶堕洄涡，则百捷捽[171]，蟠委出之[172]。金山上人团簇，隔江望之，蚁附蜂屯[173]，蠢蠢欲动。晚则万艓齐开[174]，两岸沓沓然而沸。
【译文】
从五月初一到十五，每天都会选一个地方进行比赛。初五那天，龙船从金山出发，也有从镇江出发的。江水汹涌湍急，如群龙格斗，有时会坠入漩涡，竞渡者身手敏捷，在周围绕着把船拉出来。金山上观者团簇，隔江观看比赛，就像蚂蚁蜜蜂一样聚在一起，蠢蠢欲动。到了晚上万船齐发，两岸声音嘈杂仿佛滚开的水。
刘晖吉女戏[175]
女戏以妖冶恕[176]，以啴缓恕[177]，以态度恕，故女戏者全乎其为恕也。若刘晖吉则异是。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从来梨园之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宫[178]，叶法善作[179]，场上一时黑魆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180]，桂树吴刚[181]，白兔捣药[182]。轻纱幔之内，燃赛月明数株，光焰青黎[183]，色如初曙，撒布成梁，遂蹑月窟[184]，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其他如舞灯，十数人手携一灯，忽隐忽现，怪幻百出，匪夷所思，令唐明皇见之，亦必目睁口开，谓氍毹场中那得如许光怪耶[185]。
【译文】
女子演戏因妖冶而得到体谅，因舒缓而得到体谅，因神色而得到体谅，因此女戏全都可以得到体谅了。像刘晖吉则与此不同。刘晖吉富有奇情幻想，想弥补梨园自古以来的缺陷。比如唐明皇游月宫这场戏，叶法善上场表演，一时间天昏地暗，只见他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色的纱幔忽然收起，露出一轮明月，明月圆得像圆规画的，四周用羊角渲染五色云气，嫦娥坐在中间，吴刚砍着桂树，白兔正在捣药。轻柔的纱幔里面，点燃着数株名为赛月明的烟花树，喷出青黑色的火焰，就像天刚蒙蒙亮，撒出白布形成桥梁，于是唐明皇蹑步走入月宫，境界如此奇妙，观众都忘记这是在看戏。其他如舞灯，十多个人每人拿着一盏灯，忽隐忽现，奇幻百出，超出寻常人的想象，即便是让唐明皇见到这一景象，也一定为之目瞪口呆，说戏曲舞台上哪会有如此光怪陆离的景象。
彭天锡向余道：“女戏至刘晖吉，何必男子，何必彭大。”天锡，曲中南、董[186]，绝少许可，而独心折晖吉家姬，其所赏鉴，定不草草。
【译文】
彭天锡对我说：“女戏到了刘晖吉这里，何必男子，何必彭天锡。”彭天锡是曲中的南、董，他很少赞许肯定别人，唯独佩服刘晖吉家的歌伎，他的评价一定不是草率做出的。
朱楚生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187]，与楚生辈讲究关节[188]，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 《霄光剑》 《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189]，断不能加其毫末也。班中脚色，足以鼓吹楚生者方留之，故班次愈妙。
【译文】
朱楚生不过是位女戏子，不过唱调腔戏而已。但她科白的精妙，本腔戏比不上其十分之一。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通音律，他曾与楚生等人探讨关节，情理精妙细微，比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即便是昆山的老教师细细模拟刻画，也决不能添加一点儿东西。戏班中的脚色，只有那些能够为楚生生色者才能留下，因此戏班的表演更加精妙。
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190]，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
【译文】
楚生的容貌并不是很美，但即便是绝世佳人，也没有她的那种风韵。她风姿清雅高迈，孤高存于眉间，深情存于眼睫中，其善解人意存于神态举止中。她将性命系于戏曲，下全力去演戏。曲白有误，稍加订正，即使过去数月，那些错误的地方必定也会按照当初所说的那样改正。
楚生多坐驰[191]，一往深情，摇飏无主[192]。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193]，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194]。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译文】
楚生经常坐着想心事，因用情专深，故心神不定。有一天，她和我在定香桥，日落烟生，林木幽暗，楚生低着头不说话，泪如雨下，我问她原因，她用掩饰的话来敷衍。整天忧心忡忡，最终因情而死。
扬州瘦马[195]
扬州人日饮食于瘦马之身者数十百人。娶妾者切勿露意，稍透消息，牙婆、驵侩[196]，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197]。
【译文】
扬州每天靠瘦马生活的人有几十个乃至上百个。想要娶妾的人千万不能透露想法，稍稍透露出一点儿消息，那些媒婆、人贩子就都会聚集到门口，就像苍蝇趴在膻肉上一样，赶都赶不走。
黎明，即促之出门，媒人先到者先挟之去，其余尾其后，接踵伺之。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转身。”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198]。”尽褫其袂[199]，手出、臂出、肤亦出。曰：“姑娘睄相公[200]。”转眼偷觑，眼出。曰：“姑娘几岁了？”曰几岁，声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请回。”一人进，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看中者，用金簪或钗一股插其鬓，曰“插带”。看不中，出钱数百文，赏牙婆或赏其家侍婢，又去看。牙婆倦，又有数牙婆踵伺之。一日、二日至四、五日，不倦亦不尽，然看至五六十人，白面红衫，千篇一律，如学字者，一字写至百至千，连此字亦不认得矣。心与目谋，毫无把柄[201]，不得不聊且迁就，定其一人。
【译文】
天刚亮，媒婆就催促客人出门，先到的媒婆就可以先把客人带走，其余的就尾随其后，轮番接待。客人到了瘦马家，坐定，上茶，媒婆就扶着瘦马出来，说：“姑娘拜客。”于是姑娘下拜。又说：“姑娘往上走。”于是姑娘就开始走。又说：“姑娘转身。”姑娘就转身朝亮处站着，露出面容。又说：“姑娘把手伸出来看看。”于是把袖子全都挽起来，露出手，露出臂，皮肤也露出来。又说：“姑娘看着相公。”姑娘就转过眼睛偷看，眼睛露出来。又问：“姑娘几岁？”姑娘回答几岁，声音也发出来。又说：“姑娘再走走。”用手拉她的裙子，脚也露出来。然而看脚是有办法的，凡是出门裙边先响的，脚一定大；把裙子高高系起，人还没出来而脚先迈出的，脚一定小。又说：“姑娘请回。”一人进去，一人又出来。看一家必定得看五六个，都是这样看。有看中的，就用一支金簪或金钗插在女子的鬓发上，这叫做“插带”。看不中意，就拿出几百文钱，赏给媒婆或赏给这家的侍婢，再到别家去看。一个媒婆累了，还有好几个媒婆等着轮换。一天、两天直到四天、五天，既看不厌倦也看不完，然而看到五六十个人之后，感觉白面红衣，千篇一律，就像学写字的人，一个字写了成百上千遍，连这个字都不认得了。心里想的和眼里看的，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不得不暂且将就一下，定下其中一个人。
插带后，本家出一红单，上写彩缎若干，金花若干[202]，财礼若干，布匹若干，用笔蘸墨，送客点阅。客批财礼及缎匹如其意，则肃客归[203]。归未抵寓，而鼓乐、盘担、红绿、羊酒在其门久矣[204]。不一刻而礼币、糕果俱齐[205]，鼓乐导之去。去未半里而花轿、花灯、擎燎、火把、山人、傧相、纸烛、供果、牲醴之属[206]，门前环侍。厨子挑一担至，则蔬果、馔、汤点、花棚、糖饼、桌围、坐褥、酒壶、杯箸、龙虎寿星、撒帐牵红、小唱弦索之类[207]，又毕备矣。不待复命，亦不待主人命，而花轿及亲送小轿一齐往迎，鼓乐灯燎，新人轿与亲送轿一时俱到矣。新人拜堂，亲送上席，小唱鼓吹，喧阗热闹[208]。日未午而讨赏遽去[209]，急往他家，又复如是。
【译文】
插带之后，这家就会拿出一张红色的纸单，上面写着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用毛笔蘸了墨，送给客人点阅。客人批点财礼及缎匹的数量符合心意，就恭敬地把客人送回去。客人还没回到寓所，鼓乐、礼盒担子、红绿帖、赏赐馈赠的礼品都已摆在门口很久了。不一会儿，礼币、糕点、水果都已齐备，鼓乐吹打着引导而去。走了还没半里地，抬花轿的、举花灯的、举火炬火把的、算卦的、接引宾客赞礼的，还有香烛纸钱、供奉用的瓜果、祭祀用的牺牲甜酒之类，都在门前环绕等待。厨子挑着一个担子进来，则蔬果、肴馔、汤点、花棚、糖饼、桌围、坐褥、酒壶、杯箸、龙虎寿星、撒帐牵红、小唱弦索之类东西，又都齐全了。不用等待回话，也不用等主人的命令，花轿和送亲的小轿就一起去接亲，打着鼓乐，点着灯火，新人坐的轿和送亲的轿子一时间都到了。新人拜堂，亲人入席就座，小曲锣鼓，喧哗热闹。还没到中午，那些人就讨了赏钱迅速离开，急忙去往别家，又重复去做这些事情。
* * *
[1] 天平山：在今江苏苏州西。因其山顶正平，故名。以怪石、清泉、红枫而闻名，并称三绝。
[2] 都：聚拢，聚集。
[3] 笏起：像笏那样立起。笏，大臣朝见时手拿的狭长板子，用玉、象牙、竹木制成，也叫“手板”。
[4] 范文正公：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宋真宗朝进士，曾任参知政事。卒谥文正。著有《范文正公集》。
[5] 蟠（pán）屈：盘旋屈曲，回环曲折。
[6] 缯（zēng）楼：即为彩楼，用彩帛结扎的棚架。缯，为一种丝帛。幔阁：悬挂着帷帐的楼阁。
[7] 兰亭：在今浙江绍兴西南。相传越王勾践在此种兰花，汉代在此设驿亭，故名。
[8] 曲水流觞（shāng）：中国旧时传统习俗，每年夏历三月上巳日，举行祓禊仪式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意为除去灾祸不吉。作者在《夜航船》中亦有介绍：“流觞：兰亭流觞曲水，不始于兰亭。周公卜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诗曰‘羽觞随波’。”
[9] 同籍：同年考中进士。范允临与作者的祖父张汝霖都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考中进士。
[10] 释褐：脱去平民服装。指刚做官。
[11] 嬲（niǎo）：戏弄。
[12] 羊肚石：一种玛瑙。表面为白色皱纹，犹如羊肚一样，故名。猱（náo）：动物名。猿属，善于攀缘。
[13] 鼻垩（è）：典出《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这里指鼻子、鼻梁。颧颐：颧骨和面颊。
[14] 摇飏（yáng）：摇曳、飞扬。
[15] 少焉：这里指月亮。
[16] 《赤壁赋》：指北宋苏轼的《前赤壁赋》。
[17] 顷言：刚才所说。
[18] 谽谺（hān xiā）：幽深空旷。
[19] 五泄：在今浙江诸暨西北。当地人称瀑布为“泄”，一水折为五级，故称“五泄”。
[20] 龙湫：龙湫瀑，在今浙江雁荡山。包括大龙湫瀑布、小龙湫瀑布。
[21] 玄墓：玄墓山，在今江苏苏州。东晋时郁泰玄葬于此，故名。
[22] 葆生叔：即作者的叔父张联芳，作者在本书中又称其为“仲叔”。
[23] 步：同“埠”，水边停船之处。
[24] 显者：有名声、有地位的人。刺：名帖。
[25] 同知：副职，佐官。
[26] 磥（lěi）石：层叠的石头。磥，同“磊”。
[27] 螺蛳：淡水螺。
[28] （méng）丛：茂盛、丛生的样子。
[29] 啾唧：象声词。形容虫、鸟等细碎的叫声。
[30] 颓然：寂然，寂静。碧窈（yǎo）：碧绿幽远。
[31] 仪真：在今江苏扬州仪征。
[32] （jú）：这里用作动词，运送、运输的意思。
[33] 子母：利息和本金。
[34] 箓（měi lù）竹：荩草的别名。一年生草本植物，叶似竹而细薄，生长在平泽溪涧之侧。秋季开紫褐色或灰绿色的花，茎和叶可作染料。
[35] 列坐抗礼：坐在一起平等对待。
[36] 贵人：使人高贵。
[37] 特：不过，只是。
[38] 姚简叔：即姚允在。详见卷四《牛首山打猎》注。
[39] 戊寅：崇祯十一年（1638）。
[40] 榻：下榻，住宿。
[41] 潦倒：这里指喝醉酒的状态。
[42] 勋戚：皇族贵戚。朋侪（chái）：朋友、辈分相同的人。缁（zī）衲：僧衣。这里代指僧侣。
[43] 塞渊：心地诚实，见识深远。
[44] 据梧：靠着梧几。精思：认真思考。
[45] 苏汉臣（1094—1172）：汴梁（今河南开封）人，北宋、南宋时任画院待诏。传世之作有《货郎图》《秋庭婴戏图》《杂技戏孩图》等。
[46] （jué）：短衣。
[47] 茶锹（qiāo）：茶匙。
[48] 端谨：小心谨慎。
[49] 炉峰：又名“香炉峰”。在浙江会稽山诸峰中最高，海拔354米，山势较为险峻。
[50] 复岫（xiù）回峦：山峦起伏、曲折。
[51] 斗耸：陡立，耸立。
[52] 陬（zōu）牙横梧：犬牙交错的样子。
[53] 王文成：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号阳明，浙江余姚人。卒谥文成。趵（bào）：跳跃。
[54] 尔蕴：张烨芳，字尔蕴，号七磐。作者的七叔。
[55] 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
[56] 搲（wā）：用手抓住物体。
[57] 丁卯：天启七年（1627）。
[58] 天瓦庵：天瓦山房。明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有介绍：“在表胜庵下，背负绝壁，楼台在丹崖青嶂间。”
[59] 渠：岂，难道。一说系方言中的第三人称“他”。
[60] 政望：农历每月十五。
[61] 武：步。
[62] （jiào）呼：大声喊叫。，同“叫”。
[63] （wēng）刀：一种可装在靴筒里的短刀。，靴子。
[64] 澥（xiè）：靠近陆地的海湾。
[65] （hài）：同“骇”，吃惊，可怕。
[66] 湘湖：在今浙江杭州，位于钱塘江南岸，萧山城区西南。景色优美，与西湖一起被称为“姐妹湖”。
[67] 相：看面，相面。
[68] 阏（è）：阻塞。
[69] 濡：沾湿，润泽。
[70] 媟（xiè）亵：举止亲昵，不庄重。
[71] 眡娗（shì tǐng）：腼腆，害羞。
[72] 柳敬亭（1587—约1670）：原姓曹，名永昌，字葵宇，江苏泰州人，一说通州（今江苏南通通州区）人。后犯法逃命，改姓柳，名逢春，号敬亭。因脸麻而被人称为“柳麻子”。以善说评书名于世。
[73] 癗（bā lěi）：疤痕。
[74] 悠悠忽忽，土木形骸：语出《世说新语·容止》：“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悠悠忽忽，悠闲恬淡的样子。土木形骸，形体像土木一样自然。这里指不加修饰，以本来面目示人。
[75] 书帕：指请柬、订金。下定：约定时间。
[76] 行情人：走红、受欢迎的人。
[77] 白文：只有说白，没有弹唱的表演。
[78] 本传：指小说《水浒传》。
[79] 找截干净：直截了当，干净利落。
[80] 勃夬（guài）：声音洪亮。
[81] 筋节：关键的地方。
[82] 沽：买。
[83] 謈（pó）：大喊。
[84] 掉舌：喋喋不休。这里指动舌说话。作者在《夜航船》中亦有介绍：“掉舌：汉郦生说齐王与汉平。蒯彻言于韩信曰：‘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余城。’”
[85] 呫哔（chān bì）耳语：小声说话，窃窃私语。
[86] 丙夜：三更半夜，从晚上十一点至第二天凌晨一点。
[87] 素瓷：白色、没有图案花纹的瓷器。
[88] （zé）：咬。
[89] 口角波俏：口齿伶俐。
[90] 婉娈：年少貌美。
[91] 行情正等：声名、身价正相当。
[92] 樊江：在今浙江绍兴皋埠镇，相传为西汉名将樊哙故地。
[93] 蒟（jǔ）酱：用胡椒类植物做成的酱。亦称“枸酱”。
[94] 秫（shú）：即黏高粱，多用以酿酒。
[95] 洌（liè）：酒清。
[96] 蓏（luǒ）：通常木本植物所结果实为“果”，草本或蔓生植物所结的果实为“蓏”
[97] 螫乳：蜂蜜。冥果：一种青果蜜饯。
[98] 撷（xié）：采摘。
[99] 藉：铺垫。金城稻：潮州稻，金城为潮州之别称。一说金城稻即占城稻。松毛：即松针，松叶的别称。松叶如针，繁盛如毛，故称。
[100] 木奴：《水经注·沅水》：“龙阳县之汜洲，洲长二十里，吴丹杨太守李衡植柑于其上，临死，敕其子曰：‘吾州里有木奴千头，不责衣食，岁绢千匹。’”作者在《夜航船》一书中亦有解释：“木奴：李衡为丹阳太守，于龙阳洲上种橘千树。临终，敕其子曰：‘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足用矣。’”后因称“柑橘树”为“木奴”，也泛指果实。
[101] 宣和：北宋徽宗年号，1119至1125年。
[102] 谢石：字润夫，北宋时期成都（今属四川）人。以测字闻名，民间有许多其测字灵验的传说。
[103] 钦宗：即宋钦宗赵桓（1100—1156）。原名宣，又名桓。宋徽宗长子，仅在位两年。“宣和”是宋徽宗的第六个年号（1119—1125），此处当为宋徽宗赵佶（1082—1135）。
[104] 中贵人：皇帝宠幸的宦官。
[105] 观察：唐代于不设节度使的区域设观察使，省称“观察”。宋代观察使实为虚衔。这里泛指官员。
[106] 谢文正：谢迁（1449—1531），字于乔，号木斋，浙江余姚人。明成化十一年（1475）状元，历任翰林院编撰、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卒谥文正。著有《谢文正公集》《归田稿》等。
[107] 朱石门：朱敬循，字石门，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历任礼部郎中、大常少卿、右通政使。著有《刻精注大明律例致君奇术》。系朱赓之子，作者舅祖。
[108] 许相国：许国（1527—1596），字维桢，号颖阳，安徽歙县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志吉：许志吉，历任太仆寺丞、大理寺正，因依附魏忠贤，为非作歹，后被处决。大理评事：官名。负责刑狱之事。明代大理寺下设左、右二寺，按地区分理天下刑狱，寺设寺正、寺副及评事。
[109] 魏珰：指宦官魏忠贤。珰，原为汉代武职宦官帽子上的装饰品，后借指宦官。
[110] 案卖黄山：指许志吉在黄山一案中徇私枉法事。据《明史·魏忠贤传》记载：“编修吴孔嘉与宗人吴养春有仇，诱养春仆告其主隐占黄山，养春父子瘐死。忠贤遣主事吕下问、评事许志吉先后往徽州籍其家，株蔓残酷。”
[111] 直指：直指使者。又称“绣衣直指”或“直指绣衣使者”，朝廷直接派往地方处理政务的官员。
[112] 太平：太平府，辖区相当于今安徽马鞍山、芜湖。
[113] 三台、三元：三台，即三公，古代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明清时期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三元，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分别为解元、会元、状元，合称“三元”。
[114] 崽子：男孩。娈童：以色相获宠的美貌男子。傒（xī）僮：未成年的奴仆。走空：骗子。
[115] 鳞集：聚集。
[116] 生公台：即生公讲台，相传东晋高僧竺道生曾在此讲经说法，故名。千人石：又名“千人坐”，虎丘景区的一块巨石，可容纳千人，故名。鹤涧：在虎丘后山，唐代有位清远道士在此养鹤，故名。剑池：在千人石北崖壁下，窄如剑形。据说吴王阖闾死后葬于此，并以鱼肠剑等宝剑殉葬，故名。申文定祠：申时行的祠堂。申时行（1535—1614），字汝默，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嘉靖四十一年（1562）状元，历任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谥文定。著有《赐闲堂集》等。
[117] 试剑石：位于虎丘上山路上的一块巨石，中间有道裂缝，据说吴王曾在此试剑。
[118] 暝（míng）：日落，天黑。
[119] 十番铙（náo）钹（bó）：亦称“十番锣鼓”，民间器乐，以吹打乐器为主。
[120] 《渔阳掺挝（zhuā）》：鼓曲名。
[121] 锦帆开，澄湖万顷：传奇《浣沙记》第十四出《打围》中《普天乐》曲首句为“锦帆开，牙樯动”，第三十出《采莲》中《念奴娇序》曲首句为“澄湖万顷、见花攒锦绣，平铺十里红妆”。同场大曲：多人一起合唱的曲子。
[122] 蹲踏：蹲沓，噂沓，意谓众声纷纭，人声嘈杂。丝竹肉声：弦乐、管乐和歌唱之声。
[123] 拍煞：套曲的中段、结尾。这里泛指节拍、节奏。
[124] 藻鉴：品评、鉴别。
[125] 寂阒（qù）：寂静。
[126] 针芥：细微之处。
[127] 使：假如。
[128] 识者：指知音。
[129] 麋（m í）公：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空青、眉公、麋公、白石山樵，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多才多艺，以文学、书画闻名。著有《皇明书画史》《书画金汤》《眉公秘籍》《陈眉公全集》等。他是作者祖父张汝霖的好友，作者的思想及创作受其影响较大。
[130] 万历甲辰：即万历三十二年（1604）。
[131] 韅（jiào xiǎn）：用鲛鱼皮做成的马肚带。
[132] 家大人：对他人称自己的父亲。
[133] 朔日：农历每月初一。
[134] 云间：旧时松江的别称。
[135] 羸（léi）：瘦弱。
[136] 六桥：苏堤上的六座拱桥，即映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和跨虹桥。三竺：杭州灵隐山东南天竺山，有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座寺院，合称“三竺”或“三天竺”。
[137] 羽衣：道士所穿的服装。
[138] 谪仙：被谪降人世的神仙。唐代诗人李白曾被贺知章称为“谪仙”，后人多以“谪仙”专指李白。
[139] 展墓：省视坟墓，即扫墓。
[140] 饮胙（zuò）：吃祭祀过后的食物。胙，祭祀用的肉食。
[141] 天宁寺：在今江苏扬州城北。始建于东晋，相传原为谢安别墅，后由其子司空谢琰建立寺庙，取名谢司空寺。北宋政和年间易名为“天宁寺”。平山堂：在今江苏扬州大明寺，包括平山堂、谷林堂、欧阳祠三部分。初建于宋庆历八年（1048），时欧阳修任扬州知州。由此远望，南面诸山，历历在目，与此堂平，故名。
[142] 藻：藻饰，修饰。
[143] 袨（xuàn）服缛（rù）川：黑色的礼服遍及河川、桥头。缛，坐卧时铺在身体下面的垫子。这里用作动词，铺垫。
[144] 小杌（wù）：小凳子。
[145] 衵（rì）衫：内衣，贴身衣服。汗帨（shuì）：佩巾。
[146] 肩彘（zhì）：俗称“肘子”，即猪腿上面的部分。
[147] 跌成：一种赌博游戏。据清李斗《扬州画舫录》：“跌成，古博戏也，时人谓之‘拾博’。用三钱者为三星，六钱者为六成，八钱者为八乂，均字均幕为成，四字四幕为天分。天分必幕与幕偶，字与字偶，长一尺，不杂不斜，以此为难。”
[148] 西贾：晋商，山西商人。
[149] 咸：全，都。
[150] 阮（ruǎn）：一种弦乐器，柄长而直，形似月琴。
[151] 纸鸢（yuān）：风筝。
[152] 瞽（gǔ）者：眼睛失明的人。
[153] 蛰蛰（zhé）：人数很多的样子。
[154] 婢媵（yìng）：婢妾。
[155] 臻臻（zhēn）簇簇：簇拥的样子。
[156] 横披：书画装裱的一种式样，竖短横长。
[157] 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今山东诸城）人。北宋画家。曾任职翰林图画院。代表作有《清明上河图》等。
[158] 汴京：今河南开封。
[159] 西方美人：典出《诗经·邶风·简兮》：“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诗中以“西方美人”寄托对西周君王的怀念。作者用此典以表达故国之思。
[160] 盱盱（xū）：张目直视的样子。
[161] 竞渡：流行于我国南方的一项民俗活动。多以龙舟竞赛的方式进行。每年的端午节举行，相传起源于楚地。为纪念屈原而设。
[162] 己巳：崇祯二年（1629）。
[163] 辛未：崇祯四年（1631）。
[164] 壬午：崇祯十五年（1642）。
[165] 楫：划船用的船桨。
[166] 旌幢（jīng chuáng）：旗帜。旌，古代用羽毛装饰的旗子。又代指旗子。幢，古代原指支撑帐幕、伞盖、旌旗的木杆，后借指帐幕、伞盖、旌旗。
[167] 钲（zhēng）：乐器名。挝（zhuā）：击，打。
[168] 锷（è）：原指剑刃，这里指兵器锋利的意思。
[169] 敁敠（diān duō）：亦作“掂掇”。原指用手估量物体的轻重，这里形容人倒挂的样子。
[170] 惊湍：急流。
[171] 百（qǔ）捷捽（zuó）：形容竞渡者身手敏捷。
[172] 蟠委：环绕。
[173] 蚁附蜂屯：像蚂蚁﹑蜜蜂一般集聚，比喻集结者众多。
[174] 艓（dié）：小船。
[175] 刘晖吉：刘光斗，字晖吉，武进（今江苏常州武进区）人。天启五年（1625）进士，曾任广西御史、大理寺丞。
[176] 恕：宽容，体谅。
[177] 啴（chǎn）缓：和缓，舒缓。
[178] 唐明皇游月宫：唐明皇，即唐玄宗李隆基（685—762），712年至756年在位。传说唐玄宗曾游月宫，作者在《夜航船》一书中亦有介绍：“游月宫：开元二年八月十五夜，明皇与天师申元之游月宫，及至，见大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翠色冷光相射，极寒，不可少留。前见素娥十余人，皆皓衣，乘白鸾，笑舞于广寒大桂树之下，音乐清丽。明皇制《霓裳羽衣曲》以记之。一说叶静能，一说罗公远，事凡三见。”
[179] 叶法善：字道元，唐代道士。民间多有其成仙灵异的故事。作者在《夜航船》一书中即记载有一则：“照病镜：叶法善有铁镜，鉴物如水。人有疾以镜照之，尽见脏腑中所滞之物，然后以药治之，疾即愈。”
[180] 常仪：即嫦娥，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据说她偷吃仙丹，飞到了月亮上。
[181] 桂树吴刚：传说月中有桂树，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砍之，树创随砍随合。砍树者为吴刚，因学仙有过，谪令伐树。
[182] 白兔捣药：传说月中有白兔。西晋傅咸《拟天问》：“月中何有？玉兔捣药。”
[183] 青黎：青黑色。
[184] 月窟：月宫，月亮。
[185] 氍毹（qú shū）：毛毯。通常泛指戏曲舞台。
[186] 曲中南、董：这里指彭天锡能对戏曲表演做出客观、公允的评价。南、董，春秋时期齐国史官南史、晋国史官董狐，二人皆以直笔不讳而著称。
[187] 四明：今浙江宁波。姚益城：姚宗文，字裘之，号益城，浙江慈溪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历任户科给事中、都御史。著有《益城集》。
[188] 关节：指关键要害之处或情节衔接转捩处。
[189] 昆山：今江苏昆山。
[190] 楚楚谡谡（sù）：风度清雅高迈。
[191] 坐驰：身形不动但心里却不平静。
[192] 摇飏（yáng）无主：指心神不定。
[193] 窅（yǎo）冥：深邃幽暗。
[194] 饰语：矫饰不实之语。
[195] 瘦马：买来养育以待再贩卖的童女或雏妓。据明谢肇淛《五杂俎》卷八记载：“维扬居天地之中，川泽秀媚，故女子多美丽，而性情温柔，举止婉慧。所谓泽气多，女亦其灵淑之气所钟，诸方不能敌也。然扬人习以此为奇货，市贩各处童女，加意装束，教以书、算、琴、棋之属，以邀厚值，谓之‘瘦马’。然与性成，与亲生者亦无别矣。”
[196] 牙婆：旧称媒婆、人贩子一类女性为牙婆，或称“牙嫂”。驵侩（zǎng kuài）：原指牲畜交易的中间人，这里指媒婆。
[197] 撩扑：驱逐，轰赶。
[198] 睄睄（shào）：扫一眼，略看一看。
[199] 褫（chǐ）：夺下，解下。
[200] 相公：旧时对成年男子的敬称。
[201] 把柄：主意，办法。
[202] 金花：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饰。这里泛指女性的首饰。
[203] 肃客：送客。
[204] 盘担：内装盘馔的礼盒担子。红绿：即红绿帖，旧时婚姻所用的订婚凭证。用红﹑绿二色纸书写，故名。“红帖”是男家向女家求婚的求帖，“绿帖”是女家同意允婚的允帖。羊酒：羊与酒，旧时定亲的礼物。
[205] 礼币：礼物。
[206] 山人：从事卜卦、算命等职业的人。牲醴：祭祀时所用的牲畜和甜酒。
[207] 撒帐：旧时婚俗，新婚夫妇交拜后，并坐床沿，由妇女散掷金钱彩果。
[208] 喧阗（tián）：喧哗。
[209] 遽（jù）去：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