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和神仙一样,精怪也具有一定的神性。但是,与神仙不同的是,除了少数精怪能够福佑人类(如见于本卷的树神黄祖)之外,精怪总是和不安、干扰、灾难、死亡等联系在一起。因此,与对神仙的礼敬态度截然不同,在对待精怪的问题上,人类的做法一贯明确而果决。见于本卷的饭臿怪、细腰、树怪、青牛、老鼠、母猪、雄鸡、蝎子以及众多的狐狸,它们最终或被烧死,或被杀掉,或主动远离人类。这样的结局无不表现了人类除之而后快的“驱怪”心理。
饭臿怪
魏景初中(1),咸阳县吏王臣家有怪,无故闻拍手相呼。伺,无所见。其母夜作,倦,就枕寝息。有顷,复闻灶下有呼声曰:“文约,何以不来?”头下枕应曰:“我见枕,不能往。汝可来就我饮。”至明,乃饭臿也(2)。即聚烧之,其怪遂绝。
【注释】
(1)景初:三国时期魏明帝曹睿的年号。
(2)饭臿(chā):盛饭用的一种工具。
【译文】
魏明帝景初年间,咸阳县吏王臣家有怪物,无缘无故听见拍手互相呼唤,去看什么也没有。他母亲晚上做事,感到疲倦,靠在枕头上睡觉休息。一会儿,又听见灶台下有呼唤的声音:“文约,为什么不来?”头下的枕头回答说:“我被枕住了,不能过去。你可以来和我一起吃喝。”到天明一看,原来是饭臿。立刻把它们放在一起烧了,家里的怪物就绝迹了。
何文除宅妖
魏郡张奋者(1),家本巨富,忽衰老,财散,遂卖宅与程应。应入居,举家病疾,转卖邻人何文。文先独持大刀,暮入北堂中梁上。至三更竟,忽有一人长丈余,高冠,黄衣,升堂呼曰:“细腰!”细腰应喏。曰:“舍中何以有生人气也?”答曰:“无之。”便去。须臾,有一高冠青衣者,次之,又有高冠白衣者,问答并如前。及将曙,文乃下堂中,如向法呼之,问曰:“黄衣者为谁?”曰:“金也。在堂西壁下。”“青衣者为谁?”曰:“钱也。在堂前井边五步。”“白衣者为谁?”曰:“银也。在墙东北角柱下。”“汝复为谁?”曰:“我,杵也。今在灶下。”及晓,文按次掘之,得金银五百斤,钱千万贯。仍取杵焚之。由此大富,宅遂清宁。
【注释】
(1)魏郡:郡名。汉置,郡治邺,其故城在今河北临漳县城西南。
【译文】
魏郡人张奋,家里本来十分富有,忽然家人衰老,财产散失,于是就把宅子卖给了程应。程应住进去,全家人都生病,又转卖给邻居何文。何文先独自拿了一把大刀,傍晚时进到北堂中间的屋梁上。到夜里三更快过去时,忽然有一个人,身长一丈多,戴高帽,穿黄衣,上堂喊到:“细腰。”细腰答应。他问:“屋里怎么有生人的气味呢?”回答说:“没有生人。”黄衣人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戴高帽穿青衣的人,接着又有一个戴高帽穿白衣的人,问答都和前面一样。到天快亮时,何文便下到堂中,用先前那些人的方法呼唤细腰,问道:“穿黄衣的人是谁?”回答说:“是黄金,在堂屋西边的墙壁下。”“穿青衣的人是谁?”回答说:“是铜钱,在堂屋前井边五步远的地方。”“穿白衣的人是谁?”回答说:“是白银,在墙壁东北角的柱子下。”“你又是谁?”回答说:“我,是木杵。如今在灶台下。”等到天亮,何文按照次序挖掘那些地方,得到黄金、白银五百斤,铜钱一千万贯。于是取了木杵烧掉它。从此十分富有,宅院终于清净安宁了。
秦公斗树神
秦时,武都故道有怒特祠(1),祠上生梓树。秦文公二十七年(2),使人伐之,辄有大风雨,树创随合,经日不断。文公乃益发卒,持斧者至四十人,犹不断。士疲,还息。其一人伤足,不能行,卧树下,闻鬼语树神曰:“劳乎攻战?”其一人曰:“何足为劳。”又曰:“秦公将必不休,如之何?”答曰:“秦公其如予何?”又曰:“秦若使三百人被发,以朱丝绕树,赭衣,灰坌伐汝(3),汝得不困耶?”神寂无言。明日,病人语所闻。公于是令人皆衣赭,随斫创,坌以灰。树断,中有一青牛出,走入丰水中(4)。其后,青牛出丰水中,使骑击之,不胜。有骑堕地,复上,髻解,被发,牛畏之,乃入水,不敢出。故秦自是置旄头骑(5)。
【注释】
(1)武都:地名。今甘肃武都一带地区。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置郡,郡治武都道,故城在今甘肃礼县南。故道:县名。秦置,县治故城在今陕西凤县双石铺乡,属陇西郡,汉武帝置武都郡后以故道县属之。
(2)秦文公二十七年:前739年。秦文公,春秋初秦国的君主,前765—前716年在位,共在位五十年。秦文公时,秦国伐戎初胜,领地扩展到岐山以西,为秦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3)灰坌(bèn):灰尘飞扬。
(4)丰水:水名。发源于陕西户县,东南流入渭。
(5)旄头骑:古代皇帝仪仗中一种担任先驱的骑兵。
【译文】
秦代时武都郡故道县有个怒特祠,祠上长着一棵梓树。秦文公二十七年,派人伐树,一砍总有大风雨,树上被砍的口子跟着就合上了,一整天都砍不断。秦文公于是增派士卒,拿斧子的达到四十人,还是砍不断。士兵疲惫,回去休息。其中有一个人脚受伤了,不能行走,躺在树下,听到鬼对树神说:“打仗累了吧?”其中一人说:“哪里谈得上劳累。”鬼又说:“秦公一定不会罢休,怎么办?”树神回答说:“秦公能把我怎么样呢?”鬼说:“秦公如果派三百人披散着头发,用朱丝缠绕树干,穿上红色的衣服,边撒灰边砍你,你能不被困住吗?”树神沉寂无言。第二天,受伤的士卒说了他所听到的。秦文公于是派人都穿上红色的衣服,一边砍树一边往砍开的口子上撒灰。树被砍断,树中有一头青牛出来,跑进了丰水中。后来,青牛从丰水中出来,秦文公派骑兵攻击它,不能取胜。有一个骑兵掉到地上,又骑上马,发髻掉了,头发披散,青牛害怕他,便逃入水中,不敢再出来。所以秦国从此开始设置“旄头骑”。
树神黄祖
庐江龙舒县陆亭流水边(1),有一大树,高数十丈,常有黄鸟数千枚巢其上。时久旱,长老共相谓曰:“彼树常有黄气,或有神灵,可以祈雨。”因以酒脯往。亭中有寡妇李宪者,夜起,室中忽见一妇人,着绣衣,自称曰:“我,树神黄祖也,能兴云雨。以汝性洁,佐汝为生。朝来父老皆欲祈雨,吾已求之于帝,明日日中大雨。”至期果雨。遂为立祠。神谓宪曰:“诸卿在此,吾居近水,当致少鲤鱼。”言讫,有鲤鱼数十头飞集堂下,坐者莫不惊悚。如此岁余,神曰:“将有大兵,今辞汝去。”留一玉环,曰:“持此可以避难。”后刘表、袁术相攻(2),龙舒之民皆徙去,唯宪里不被兵。
【注释】
(1)龙舒县:即今安徽舒城。
(2)刘表:山阳郡高平人,汉室宗亲,任荆州牧,故又称为“刘荆州”,为汉末群雄之一。袁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正县西北)人。袁绍的弟弟。董卓之乱后,与袁绍、曹操同时起兵讨伐董卓。后割据扬州,于建安二年(197)僭称天子,建号仲氏。后被吕布、曹操所败,于建安四年(199)呕血而死。
【译文】
庐江郡龙舒县陆亭河水边,有一棵大树高几十丈,经常有几千只黄鸟在上面筑巢。当时天旱很久,老年人相互商量说:“那树上经常有黄色的烟气,或许它有神灵,可以向它求雨。”于是拿着酒肉到那里。陆亭有个寡妇叫李宪,晚上起来,在房间里忽然看见一个妇人,穿着绣花衣,自称说:“我是树神黄祖,能够兴云作雨。因为你生性洁净,我辅助你生活。早上来的父老都想祈雨,我已经向天帝请求,明天中午下大雨。”到时果然下起了大雨。人们于是为树神黄祖建立了祠庙。树神对李宪说:“诸位父老在这里,我住的地方接近河水,应当送一些鲤鱼来。”话刚说完,有几十条鲤鱼飞来聚集在堂屋下,在座的人没有不感到震惊的。这样过了一年多,树神说:“将要有大的战争,现在向你告辞离开。”她留下一只玉环,说:“拿着这只玉环可以避免灾难。”后来刘表、袁术相互攻伐,龙舒县的百姓都迁走了,只李宪住的乡里没有遭受兵乱之害。
张辽除树怪
魏桂阳太守江夏张辽(1),字叔高,去鄢陵(2),家居买田。田中有大树,十余围,枝叶扶疏,盖地数亩,不生谷。遣客伐之,斧数下,有赤汁六七斗出。客惊怖,归白叔高。叔高大怒曰:“树老汁赤,如何得怪!”因自严行复斫之,血大流洒。叔高使先斫其枝,上有一空处,见白头公,可长四五尺,突出,往赴叔高。高以刀逆格之。如此凡杀四五头,并死。左右皆惊怖伏地,叔高神虑怡然如旧。徐熟视,非人,非兽。遂伐其木。此所谓木石之怪夔蝄者乎(3)?是岁应司空辟侍御史、兖州刺史。以二千石之尊过乡里(4),荐祝祖考,白日绣衣荣羡(5),竟无他怪。
【注释】
(1)桂阳:古郡名。郡治在今湖南郴州。
(2)鄢陵:古地名。在今河南鄢陵西北。
(3)蝄(wǎng liǎng):古代传说中的山川精怪,鬼怪。
(4)二千石:郡守的俸禄。用以指代郡守。
(5)白日绣衣:即衣锦昼行。旧时比喻有了功名富贵后夸耀乡里。
【译文】
魏桂阳太守江夏人张辽,字叔高,到鄢陵居家置买田地。田里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十多围,枝叶繁茂,遮盖了好几亩田地,地里不长庄稼。他派门客去砍伐,砍了几下,有红色的汁液六七斗流出来。门客非常害怕,回去禀告张辽。张辽大怒:“树老了汁液是红色的,有什么可奇怪的!”于是他自己整理装束又去砍树。树的血汁到处流淌。张辽让人先砍树枝,树上有一个空洞,看见一个白头公公,身长大约四五尺,突然跳出来跑向张辽。张辽用刀迎接与他搏斗。像这样一共杀了四五个,都死了。左右的人都吓得趴在地上,张辽神色安详和平常一样。他慢慢仔细观察,不是人,也不是野兽。于是把那树砍掉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木石的精怪夔或蝄吗?这一年张辽应司空的荐举做了侍御史、兖州刺史。他以郡守的尊贵身份访问家乡,祭祀祖宗,身穿五彩绣衣显耀荣盛,始终再没出现其他的怪物。
陆敬叔烹彭侯
吴先主时,陆敬叔为建安太守(1)。使人伐大樟树,不数斧,忽有血出。树断,有物,人面狗身,从树中出。敬叔曰:“此名彭侯。”乃烹食之,其味如狗。《白泽图》曰(2):“木之精名彭侯,状如黑狗,无尾,可烹食之。”
【注释】
(1)建安:古郡名。郡治在今福建建瓯。
(2)《白泽图》:一部记载山川草木精怪之状貌以及避忌、劾制之术的古书,至宋代已亡佚。
【译文】
吴先主孙权时期,陆敬叔任建安太守。他派人砍伐大樟树,没砍上几斧头,忽然有血流出。树被砍断后,有个怪物,人面狗身,从树里出来。陆敬叔说:“这种怪物叫彭侯。”于是把它煮了吃,它的味道像狗。《白泽图》记载说:“树木的精怪名叫彭侯,形状像黑狗,没有尾巴,可以煮了吃。”
船自飞下水
吴时有梓树巨围,叶广丈余,垂柯数亩。吴王伐树作船,使童男女三十人牵挽之。船自飞下水,男女皆溺死。至今潭中时有唱唤督进之音也(1)。
【注释】
(1)唱唤督进之音:指通过一人领唱、众人应和的歌唱方式统一用力节奏和步伐的劳动号子。
【译文】
三国吴时有一棵树围巨大的梓树,树叶宽一丈多,垂下的枝条占地数亩。吴王砍伐这棵树来造船,派三十个男女儿童来拉船。船自行飞进水里,男女儿童都淹死了。至今潭水中经常有唱和催进的拉船号子声。
董仲舒戏老狸
董仲舒下帷讲诵(1),有客来诣,舒知其非常。客又云:“欲雨。”舒戏之曰:“巢居知风,穴居知雨。卿非狐狸,则是鼷鼠(2)。”客遂化为老狸。
【注释】
(1)董仲舒:西汉早期儒学思想家,其“天人感应”的思想把儒学推上了神学化之路。汉景帝时因精通《公羊学》任博士,汉武帝采纳了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儒学自此正式成为官方的统治思想。下帷:放下室内悬挂的帷幕。指教书。
(2)鼷(xī)鼠:鼠类最小的一种。古人以为有毒,啮人畜至死不觉痛,故又称甘口鼠。
【译文】
董仲舒教书讲经诵读,有一位客人来拜访,董仲舒知道他不同寻常。客人又说:“要下雨了。”董仲舒开玩笑说:“住在鸟巢里的知道刮不刮风,住在洞穴里的知道下不下雨。你不是狐狸,就是鼷鼠。”客人于是变成了一只老狐狸。
张华擒狐魅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为司空(1)。于时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2),积年,能为变幻。乃变作一书生,欲诣张公。过问墓前华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华表曰:“子之妙解,无为不可。但张公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丧子千岁之质,亦当深误老表。”狐不从,乃持刺谒华。华见其总角风流(3),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于是论及文章,辨校声实,华未尝闻。比复商略三史(4),探赜百家(5),谈老、庄之奥区,披《风》、《雅》之绝旨,包十圣,贯三才(6),箴八儒,擿五礼(7),华无不应声屈滞(8)。乃叹曰:“天下岂有此年少!若非鬼魅则是狐狸。”乃扫榻延留,留人防护。此生乃曰:“明公当尊贤容众(9),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学问?墨子兼爱,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华已使人防门,不得出。既而又谓华曰:“公门置甲兵栏骑,当是致疑于仆也。将恐天下之人卷舌而不言,智谋之士望门而不进。深为明公惜之。”华不应,而使人防御甚严。时丰城令雷焕(10),字孔章,博物士也,来访华。华以书生白之。孔章曰:“若疑之,何不呼猎犬试之?”乃命犬以试,竟无惮色。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为妖,以犬试我,遮莫千试万虑(11),其能为患乎?”华闻,益怒,曰:“此必真妖也。闻魑魅忌狗(12),所别者数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能复别。惟得千年枯木照之,则形立见。”孔章曰:“千年神木,何由可得?”华曰:“世传燕昭王墓前华表木已经千年。”乃遣人伐华表。使人欲至木所,忽空中有一青衣小儿来,问使曰:“君何来也?”使曰:“张司空有一年少来谒,多才巧辞,疑是妖魅。使我取华表照之。”青衣曰:“老狐不智,不听我言,今日祸已及我,其可逃乎?”乃发声而泣,倏然不见。使乃伐其木,血流。便将木归,燃之以照书生,乃一斑狐。华曰:“此二物不值我,千年不可复得。”乃烹之。
【注释】
(1)晋惠帝:西晋皇帝司马衷,晋武帝司马炎第二子。晋惠帝在位18年(290—307),因昏庸无能,成为多人傀儡。
(2)燕昭王:战国时燕国国君。燕王哙之乱导致齐国破燕,燕昭王继位后复兴燕国。
(3)总角:古时儿童束发为两结,向上分开,形状如角,故称总角。借以指代儿童少年。
(4)三史:魏晋南北朝以《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为三史。
(5)探赜(zé):探求。
(6)三才:指天、地、人。
(7)擿(zhāi):指责。五礼:古代的五种礼制。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这里指代各种礼法。
(8)屈滞:形容语言艰涩。
(9)明公:旧时对有名位者的尊称。
(10)丰城:县名。即今江西丰城。
(11)遮莫:任凭,只管。
(12)魑魅(chī mèi):古代指能害人的山泽神怪,亦泛指鬼怪。
【译文】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任司空。那时候燕昭王墓前有一只毛色斑驳的狐狸,年岁很久,能够变化,它就变成一名书生,想去拜见张华。它问墓前的华表说:“凭我的才貎,能不能去会见张司空呢?”华表说:“你能言善辩,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但张公明智而博学,恐怕你难以掌握。你去必定遭到侮辱,大概就回不来了。不但要丧失你千年修炼的本体,还会连累我深受灾祸。”狐狸不听它的话,于是拿着名帖拜见张华。张华看他年轻才俊,肤色洁白如玉,举止神情优雅动人,十分看重他。于是和他谈及文辞篇章,辩论考察名实关系,张华从未听过那样的言论。接着评论前朝历史,探寻诸子百家的精义,谈论老、庄深奥的地方,揭示《风》、《雅》绝妙的义旨,总结古代圣贤之道,贯通天文地理人事,规诫各派儒学,指责各种礼法,张华总是无法应答,张口结舌。张华长叹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少年!如果不是鬼魅,就一定是狐狸精。”于是打扫坐榻请他留下,安排人加以防守。这个书生于是说:“您应该尊重贤士,包容众人,嘉奖人才而同情弱者,怎么能忌恨别人有学问呢?墨子主张的兼爱,难道是这样的吗?”说完,便要求告辞。张华已经派人守门,不能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对张华说:“您门口设置兵士武器,定是对我有怀疑了。我担心天下的人将卷起舌头不说话,有智谋的人望着你的门不敢走进。我深感惋惜。”张华不回答,却让人守得更严密了。这时丰城县令雷焕,字孔章,是个知识渊博的人,来拜访张华。张华把书生的事情告诉他。雷焕说:“如果怀疑他,为什么不让猎狗去试试他呢?”于是张华叫人唤猎狗来试,狐狸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狐狸说:“我天生才智,你反而认为是妖怪,用狗来试我。任凭千试万试,难道能够伤害我吗?”张华听说后,更加生气,说:“这一定是真妖怪。听说鬼怪忌惮狗,但狗只能识别几百年的怪物,千年的老精怪,狗是不能识别的;只有用那千年的枯木照它,就会立刻显现原形。”雷焕说:“千年的神木,到哪里才能得到呢?”张华说:“世人传言燕昭王墓前的华表木已经千年了。”于是派人去砍华表。派去的人到华表木那里,忽然从空中降下一个穿青衣的小孩,问使者:“您来做什么?”使者说:“张司空那里有一个少年来拜访,多才善辩,怀疑他是妖精。派我来砍取华表木照他。”青衣小孩说:“老狐狸不明智,不听我的话,今天连累到我,怎么能够逃掉呢?”于是放声大哭,一下子不见了。使者于是砍伐那华表木,木里流出血来。于是把华表木拿回去,点燃它用来照书生,竟然是一只斑狐。张华说:“这两个怪物不遇上我,千年之内都不能擒获。”于是就烹杀了狐狸。
吴兴老狸
晋时,吴兴一人有二男(1),田中作时,尝见父来骂詈赶打之(2)。儿以告母,母问其父,父大惊,知是鬼魅,便令儿斫之。鬼便寂不复往。父忧恐儿为鬼所困,便自往看。儿谓是鬼,便杀而埋之。鬼便遂归,作其父形,且语其家,二儿已杀妖矣。儿暮归,共相庆贺,积年不觉。后有一法师过其家,语二儿云:“君尊侯有大邪气。”儿以白父,父大怒。儿出以语师,令速去。师遂作声入,父即成大老狸,入床下,遂擒杀之。向所杀者,乃真父也。改殡治服。一儿遂自杀,一儿忿懊,亦死。
【注释】
(1)吴兴:古郡名,郡治今浙江湖州。
(2)骂詈(lì):骂,斥骂。多用作书面语。
【译文】
晋朝的时候,吴兴郡一个人有两个儿子,他们在田中干活时,经常看见父亲来打骂他们。儿子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去问父亲,父亲非常吃惊,知道是鬼魅,就吩咐儿子杀死它。鬼怪便寂无声息不再到地里去了。父亲担心儿子被鬼怪困扰,就亲自到田里去看。儿子以为是鬼,便把他杀了埋掉。鬼怪于是回到家里,变成父亲的模样,而且告诉家人,两个儿子已经杀死妖怪了。儿子傍晚回来,一家人共同庆贺,过了几年都没有发觉。后来有一个法师拜访他家,对两个儿子说:“你们父亲的气色有很重的邪气。”儿子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非常生气。儿子出来告诉法师,让他赶紧离开。法师于是念着咒语进屋,父亲立刻变成了一只大狐狸,钻到了床下,于是把它捉住杀了。当初杀的,是他们真正的父亲。给父亲改葬办理丧事。一个儿子因此自杀,另一个儿子气愤懊悔,也死了。
句容狸婢
句容县麋村民黄审于田中耕(1),有一妇人过其田,自畻上度(2),从东适下而复还。审初谓是人,日日如此,意甚怪之。审因问曰:“妇数从何来也?”妇人少住,但笑而不言,便去。审愈疑之。预以长镰伺其还,未敢斫妇,但斫所随婢。妇化为狸走去。视婢,乃狸尾耳。审追之,不及。后人有见此狸出坑头,掘之,无复尾焉。
【注释】
(1)句容:县名,属丹阳郡。即今江苏句容。
(2)畻(chéng):田埂。
【译文】
句容县麋村人黄审在田里耕作,有一个妇女经过他家的地,从田埂上走过,从东边刚刚下就又回来。黄审开始以为是人,见她天天这样,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黄审于是问她:“夫人屡次从哪里来的?”妇人停了一下,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就离开了。黄审越发怀疑她了。他预先准备了长镰等她回来,他没敢砍那妇人,只是砍了跟在她后面的婢女。那妇人变成狐狸逃跑了。看那婢女,竟然是狐狸尾巴。黄审追赶狐狸,没有追上。后来有人看见这只狐狸从坑洞里露出头,就去挖坑洞,挖出的狐狸没有尾巴。
刘伯祖与狸神
博陵刘伯祖为河东太守(1),所止承尘上有神(2),能语,常呼伯祖与语。及京师诏书诰下消息,辄预告伯祖。伯祖问其所食啖,欲得羊肝。乃买羊肝,于前切之,脔随刀不见。尽两羊肝,忽有一老狸,眇眇在案前(3)。持刀者欲举刀斫之,伯祖呵止。自着承尘上,须臾大笑曰:“向者啖羊肝,醉忽失形,与府君相见,大惭愧。”后伯祖当为司隶(4),神复先语伯祖曰:“某月某日,诏书当到。”至期,如言。及入司隶府,神随遂在承尘上,辄言省内事。伯祖大恐怖,谓神曰:“今职在刺举,若左右贵人闻神在此,因以相害。”神答曰:“诚如府君所虑。当相舍去。”遂即无声。
【注释】
(1)博陵:古郡名。郡治在今河北蠡县。
(2)承尘:指藻井,天花板。
(3)眇眇(miǎo):模糊不清。眇,眼睛小,目盲。
(4)司隶:官名。负责察举百官及京师近郡违法犯罪的人。
【译文】
博陵郡的刘伯祖任河东太守,所居住房屋的天花板上有个神,会说话,经常呼唤刘伯祖和他说话。每当京城有诏书文诰传送消息,总是预先告诉刘伯祖。刘伯祖问他喜欢吃些什么,说是想吃羊肝。刘伯祖于是买来羊肝,叫人在自己面前切碎,随着刀切下肉就不见了。吃完两副羊肝,忽然有一只老狐狸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案桌前。拿刀的人想举刀砍狐狸,刘伯祖呵止了他。狐狸自己爬上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大笑着说道:“刚才吃羊肝,醉了一下子显了原形,让您看见,非常惭愧。”后来刘伯祖做了司隶。狐神又先给刘伯祖说:“某月某日,诏书就送到了。”到时候果然像它说的。等刘伯祖到司隶府时,狐神也跟着住到了天花板上,经常说皇宫禁地里的事情。刘伯祖非常害怕,对狐神说:“现在我的职责是察举百官,如果皇上左右显贵的人听说有神在我这里,就会因此加害于我。”狐神回答说:“确实像您所担心的。我会离开这里。”于是就没了声息。
山魅阿紫
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都尉(1)。其部曲王灵孝无故逃去(2),羡欲杀之。居无何,孝复逃走。羡久不见,囚其妇,妇以实对。羡曰:“是必魅将去,当求之。”因将步骑数十,领猎犬,周旋于城外求索,果见孝于空冢中。闻人犬声,怪遂避去。羡使人扶孝以归,其形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呼“阿紫”。阿紫,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悟。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道士云:“此山魅也。”《名山记》曰:“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
【注释】
(1)沛国:郡国名。刘邦建汉后,把家乡囚水郡改为沛郡,治所相县(今安徽濉溪),东汉改郡为国,三国魏移治沛县(今江苏沛县)。西海都尉:汉代无西海都尉一职,故汪绍盈先生疑“海”当为“河”之误。
(2)部曲:古代军队编制单位。大将军营五部,校尉一人;部有曲,曲有军候一人。
【译文】
后汉建安年间,沛国郡人陈羡任西海都尉。他的部下王灵孝无缘无故逃跑,陈羡想杀他。过了不久,王灵孝再次逃跑。陈羡长时间不见他回来,就拘押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报告了实情。陈羡说:“这一定是鬼魅带走了,应该去找他。”于是带领步兵骑兵几十人,带着猎犬,在城外来来回回地寻找,果然发现王灵孝在一座空坟里。听见人声狗声,鬼怪就躲避逃走了。陈羡派人扶着王灵孝回来,他的样子已经很像狐狸了。一点也不再和人交流,只是哭喊“阿紫”。阿紫是狐狸的名字。过了十多天,才稍稍有些清醒。他说:“狐狸开始来的时候,在屋子角落鸡栖息的地方,变成了漂亮女人的样子,自称是阿紫,招引我。像这样不止一次。忽然有一次就跟着她去了,她就做了我的妻子,晚上总是一起回到她家,遇见狗也不觉醒。”说是快乐无比。道士说:“这是山中鬼魅。”《名山记》记载说:“狐狸,是上古的淫妇变的,她的名字叫阿紫,变成狐狸,所以狐狸精常自称阿紫。”
宋大贤杀狐
南阳西郊有一亭(1),人不可止,止则有祸。邑人宋大贤以正道自处,尝宿亭楼,夜坐鼓琴,不设兵仗。至夜半时,忽有鬼来登梯,与大贤语,眝目磋齿(2),形貌可恶。大贤鼓琴如故。鬼乃去,于市中取死人头来,还语大贤曰:“宁可少睡耶?”因以死人头投大贤前。大贤曰:“甚佳!吾暮卧无枕,正欲得此。”鬼复去,良久乃还,曰:“宁可共手搏耶?”大贤曰:“善。”语未竟,鬼在前,大贤便逆捉其腰。鬼但急言死,大贤遂杀之。明日视之,乃老狐也。自是亭舍更无妖怪。
【注释】
(1)南阳:郡名。秦置,汉时沿置,属荆州部,郡治宛县(今河南南阳)。
(2)眝(chēng)目:瞪眼。
【译文】
南阳西郊有一座亭,人不能在那里止宿,止宿就会遇到灾祸。当地人宋大贤以正道立身处世,他曾经在亭楼住宿,晚上坐着弹琴,没有准备兵器。到半夜时,忽然有个鬼登上楼梯,跟宋大贤说话,它瞪着眼睛,磨着牙齿,形貌很可怕。宋大贤仍旧弹琴。鬼于是离开了,到街市上拿来一个死人头,回来对宋大贤说:“可以稍微睡一会儿吗?”于是把死人头扔到宋大贤面前,宋大贤说:“很好!我晚上睡觉没有枕头,正想得到这个呢。”鬼又离开,很久才回来,说:“可以一起搏斗吗?”宋大贤说:“好。”话没说完,鬼来到面前,宋大贤就迎上去抓住它的腰。鬼只是急急忙忙地说死,宋大贤于是就杀了它。第二天看它,竟是一只老狐狸。从此亭舍再也没有妖怪了。
郅伯夷击魅
北部督邮西平郅伯夷(1),年三十许,大有才决,长沙太守郅君章孙也。日晡时(2),到亭,敕前导入且止(3)。录事掾白(4):“今尚早,可至前亭。”曰:“欲作文书。”便留,吏卒惶怖,言当解去(5)。传云:“督邮欲于楼上观望,亟扫除。”须臾,便上。未暝,楼镫阶下复有火(6)。敕云:“我思道,不可见火,灭去。”吏知必有变,当用赴照,但藏置壶中。日既暝,整服坐,诵《六甲》、《孝经》、《易》本讫(7),卧。有顷,更转东首,以帑巾结两足(8),帻冠之,密拔剑解带。夜时,有正黑者四五尺,稍高,走至柱屋,因覆伯夷。伯夷持被掩之,足跣脱,几失,再三,以剑带击魅脚,呼下火上,照视之,老狐,正赤,略无衣毛。持下烧杀。明旦,发楼屋,得所髡人髻百余(9)。因此遂绝。
【注释】
(1)督邮:官名。郡守的重要属吏,代表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教令,兼司狱讼捕亡。西平:郡名。东汉建安年间分金城郡置。治所在西都(今青海西宁)。辖境相当于今青海湟源、乐都间湟水流域地。
(2)晡(bū):申时,即下午三点至五点。
(3)前导:我国古代官吏出行时前列的仪仗。
(4)录事掾(yuàn):官名,指掌管文书记事的佐史。掾,官府中佐助官吏的通称。
(5)解:禳除,向鬼神祈祷消灾。
(6)镫(dēng):膏镫。也称锭、钉、烛豆、烛盘。古代照明用具。青铜制,上有盘,中有柱,下有底。或有三足及柄。盘所以盛膏,或中有锥供插烛。
(7)《六甲》:书名。讲述道家的遁甲之术。
(8)帑巾:大巾。
(9)髡(kūn):剃去毛发。
【译文】
北部督邮西平郡人郅伯夷,年纪三十多岁,非常有才而且果断,是长沙太守郅君章的孙子。一天申时来到一个亭前,命令前面的仪仗人员进入亭中并住下来。录事掾说:“现在天还早,可到前面的亭去。”郅伯夷说:“我想写文书。”便留了下来。吏卒十分惶恐,说应当祈祷消灾。郅伯夷传令说:“督邮想到楼上看看,立即打扫。”一会儿他就上去了。天没黑,楼上的膏镫和楼梯下面都有灯火。郅伯夷下令说:“我要思考道的问题,不能看见火光,把灯灭了。”官吏知道一定会有变故,要用灯火去照明,只是把它们藏在壶里。天已经黑了,郅伯夷整理服装坐下,诵读《六甲》、《孝经》、《易》等完华,躺下了。过了一会儿,改换到床东头,他用大布巾扎了两只脚,戴上头巾帽子,悄悄拔出宝剑解开腰带。夜里,有个很黑的四五尺的东西,渐渐长高,走到正屋,就扑来抓郅伯夷。郅伯夷拿被蒙上它,他脚上包的布巾脱落,光着脚,几乎让它逃掉,反复了几次。他用宝剑腰带打妖魅的脚,呼喊下面的灯火上楼,照亮看它,是一只老狐狸,颜色很红,没有一点毛。把它拿下去烧死了。第二天早晨,打开楼上房间,找到了妖魅剃下的人的头发一百多个。从此这里的妖怪就绝迹了。
狐博士讲书
吴中有一书生(1),皓首,称胡博士,教授诸生。忽复不见。九月初九日,士人相与登山游观,闻讲书声,命仆寻之。见空冢中群狐罗列,见人即走。老狐独不去,乃是皓首书生。
【注释】
(1)吴中:今江苏吴县一带。亦泛指吴地。
【译文】
吴地有一个书生,白头发,自称胡博士,教授学生。忽然有一天他不见了。九月初九这一天,士人相邀登山游览,听见胡博士讲学的声音;叫仆人寻找他。看见一座空坟中排列着一群狐狸,见有人来立即逃跑了。只有一只老狐狸没有离开,正是那个白头书生。
谢鲲捉鹿怪
陈郡谢鲲谢病去职(1),避地于豫章(2)。尝行经空亭中,夜宿。此亭旧每杀人。夜四更,有一黄衣人呼鲲字云:“幼舆,可开户。”鲲澹然无惧色(3),令申臂于窗中(4)。于是授腕。鲲即极力而牵之,其臂遂脱,乃还去。明日看,乃鹿臂也。寻血取获。尔后此亭无复妖怪。
【注释】
(1)陈郡:郡名,秦置。汉初属楚,后高祖时置淮阳国,后屡除为郡,汉宣帝复置淮阳国,治所在陈县,即今河南淮阳。谢鲲:字幼舆,晋人,官至振威将军、豫章太守。永兴年间,他曾因政事混乱而称病辞职。《晋书》有传。
(2)避地:指迁地以避灾祸。也指避世隐居。
(3)澹然:镇定的样子。
(4)申:同“伸”。
【译文】
陈郡人谢鲲称病辞职,避祸移居到豫章。他曾经赶路经过一座空驿亭,晚上就住下了。这座空亭过去经常有人被杀。半夜四更时,有一个黄衣人喊着谢鲲的字说:“幼舆,应该打开门。”谢鲲很镇定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让他把胳膊从窗户伸进来。于是黄衣人把手腕伸给他。谢鲲用尽全力拉住它,黄衣人的胳膊被拉断了他才逃走。第二天察看,竟然是鹿的前腿。顺着血迹抓住了它。从那以后这座驿亭不再有妖怪了。
猪臂金铃
晋有一士人姓王,家在吴郡(1)。还至曲阿(2),日暮,引船上当大埭(3)。见埭上有一女子,年十七八,便呼之,留宿。至晓,解金铃系其臂,使人随至家,都无女人。因逼猪栏中,见母猪臂有金铃。
【注释】
(1)吴郡:古郡名,郡治在今江苏苏州。
(2)曲阿:古县名,故城即今江苏丹阳。
(3)埭(dài):堵水的土坝。古时于水浅不利行船处,筑土遏水,两岸树立转轴,遇有船过,以缆系船,用人或畜力挽之而渡。
【译文】
晋朝时有一个士人姓王,家在吴郡。他回家时走到曲阿,天黑了,就拉船上来靠着大堤。他看见大堤上有一个女子,年纪十七八岁,就喊她,留她住宿。到天明时,他解下一只金铃系在女子的手臂上,派人跟着她回到家,没有发现一个女人。于是靠近猪圈,看见母猪前腿上系有金铃。
高山君
汉齐人梁文好道,其家有神祠,建室三四间,座上施皂帐(1),常在其中,积十数年。后因祀事,帐中忽有人语,自呼“高山君”。大能饮食,治病有验,文奉事甚肃。积数年,得进其帐中。神醉,文乃乞得奉见颜色。谓文曰:“授手来。”文纳手,得捋其颐(2),髯须甚长。文渐绕手,卒然引之,而闻作羊声。座中惊起,助文引之,乃袁公路家羊也(3)。失之七八年,不知所在。杀之,乃绝。
【注释】
(1)皂(zào):黑色。
(2)捋(luō):顺摸。
(3)袁公路:即袁术,字公路,袁绍的弟弟。董卓之乱后,与袁绍、曹操同时起兵讨伐董卓。后割据扬州,于建安二年(197)僭称天子,建号仲氏。后被吕布、曹操所败,于建安四年(199)呕血而死。
【译文】
汉代时齐地人梁文喜欢方术,他家设有神祠,修建了三四间房子,神座上张设黑色的帷帐,神像经常罩在里面,过了十几年。后来因为祭祀的事情,帷帐中忽然有人说话,自称“高山君”。高山君很能吃东西,治病很灵验,梁文侍奉十分恭谨。过了几年,梁文被允许进入帷帐。高山君喝醉了,梁文于是乞求能够瞻仰他的容颜。高山君对梁文说:“伸过手来。”梁文伸出手,能够摸到他的下巴,胡须很长。梁文慢慢把胡须绕在手上,突然一拉,就听见发出羊叫声。在座的人吃惊地站起来,帮助梁文将其拉出来,竟然是袁术家的羊。这只羊丢失七八年,一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杀了这只羊,神迹就断绝了。
田琰杀狗魅
北平田琰居母丧(1),恒处庐(2)。向一期,夜忽入妇室。密怪之,曰:“君在毁灭之地(3),幸可不甘(4)。”琰不听而合。后琰暂入,不与妇语。妇怪无言,并以前事责之。琰知鬼魅。临暮竟未眠,衰服挂庐(5)。须臾,见一白狗,攫衔衰服,因变为人,着而入。琰随后逐之,见犬将升妇床,便打杀之。妇羞愧而死。
【注释】
(1)北平:郡名。秦汉时为右北平郡,西晋改置,郡治徐无(今河北遵化市遵化镇东),北魏时废置。
(2)庐:古人为守丧而构筑在墓旁的小屋。
(3)毁灭之地:指居母丧哀毁。
(4)幸可不甘:明本《太平广记》作“岂可如此”。
(5)衰(cuī)服:丧服。
【译文】
北平郡田琰给母亲守丧,一直住在墓庐里。将近一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他忽然走进妻子的房间,妻子悄悄责怪他说:“您现在居丧哀毁,希望允许我不这样做。”田琰不听劝告和她同床。后来田琰临时回家,不和妻子说话。妻子奇怪他不说话,并且拿以前的事情来责怪他。田琰知道那是鬼魅。到了晚上始终睡不着,把丧服挂在墓庐里。突然看见一条白狗,抓取丧服衔起,于是变成了人,穿上丧服进家了。田琰跟在后面追赶,看见狗将要上妻子的床,就打死了它。他的妻子羞愧而死。
沽酒家老狗
司空南阳来季德停丧在殡(1),忽然见形坐祭床上(2),颜色服饰声气,熟是也。孙儿妇女,以次教戒,事有条贯(3)。鞭朴奴婢,皆得其过。饮食既绝,辞诀而去。家人大小,哀割断绝。如是数年,家益厌苦。其后饮酒过多,醉而形露,但得老狗,便共打杀。因推问之,则里中沽酒家狗也。
【注释】
(1)来季德:即来艳,东汉灵帝时由太常任司空。停丧:人死后殡而不葬。古代葬俗,死者停丧三年后,择吉日而葬。
(2)祭床:摆设祭品的几案。
(3)条贯:条理。
【译文】
司空南阳人来季德死后殡殓待葬,忽然显形坐在祭床上,模样服饰、声音气息,都是熟悉的样子。孙儿媳妇,依次教导训诫,事情做得很有条理。鞭打惩罚奴仆婢女,都适合他们的过错。吃喝结束,告别离开。家里的大人小孩,都不再哀伤。像这样好几年,家里人感到厌烦苦恼。后来他喝酒过多,醉得露出原形,只是一只老狗。就一齐把它打死了。追寻查问狗的来源,原来是里巷里卖酒人家的狗。
黑帻白衣吏
山阳王瑚(1),字孟琏,为东海兰陵尉(2)。夜半时,辄有黑帻白单衣吏诣县叩阁(3)。迎之,则忽然不见。如是数年。后伺之,见一老狗,黑头白躯犹故,至阁,便为人。以白孟琏,杀之乃绝。
【注释】
(1)山阳:郡、国名。汉景帝封梁王武之子刘定为山阳王,分梁国东部数县置山阳国,国都为昌邑县(县治在今山东巨野南)。刘定死后,国除为郡。汉武帝天汉四年(前97),封皇子刘髆为昌邑王,以山阳郡置昌邑国。汉昭帝元平元年(前74),昌邑国除为山阳郡。后屡次改制,至隋乃废。
(2)东海:古郡名。秦置。楚汉之际也称郯郡。治所在郯(今山东郯城北)。西汉辖境相当于今山东费县、临沂、江苏赣榆以南,山东枣庄、江苏邳县以东和江苏宿迁、灌南以北地区。兰陵:古县名,县治在今山东苍山县西南兰陵镇。
(3)阁:官署名。这里指县府。
【译文】
山阳人王瑚,字孟琏,任东海郡兰陵县县尉。半夜时分,总有一个戴黑头巾穿白单衣的官吏到县府来敲门。开门迎接,却又突然不见了。像这样过了好几年。后来人们守候他,看见一只老狗,黑头白身子像原来一样,到了县府就变成了人。守候的人把这件事报告给王瑚,杀了这条狗妖怪才绝迹。
李叔坚见怪不怪
桂阳太守李叔坚为从事(1),家有犬,人行。家人言:“当杀之。”叔坚曰:“犬马喻君子。犬见人行,效之,何伤?”顷之,狗戴叔坚冠走。家大惊。叔坚云:“误触冠缨挂之耳。”狗又于灶前畜火(2),家益怔营(3)。叔坚复云:“儿婢皆在田中,狗助畜火,幸可不烦邻里。此有何恶?”数日,狗自暴死,卒无纤芥之异(4)。
【注释】
(1)桂阳:古郡名。郡治在今湖南郴州。
(2)畜(xù)火:生火。
(3)怔营:惶恐不安。
(4)纤芥:细微。
【译文】
桂阳太守李叔坚担任从事一职时,家里有一条狗,像人一样行走。家里人说:“应当杀了它。”李叔坚说:“犬马比喻君子。狗看见人走路,就模仿,有什么妨碍呢?”不久,狗又戴着李叔坚的帽子跑。家里人非常吃惊。叔坚说:“它不小心碰到帽子,帽带挂在它头上罢了。”狗又在灶前生火,家里人更加惶恐不安。李叔坚又说:“孩子仆人都在田里干活,狗帮着生火,正好可以不麻烦邻居。这有什么不好的呢?”过了几天,狗突然死了,李家最终没有发生任何怪异不祥的事情。
苍獭化妇
吴郡无锡有上湖大陂(1),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辄循堤防。春盛雨,初出行塘,日暮回,顾有一妇人,上下青衣,戴青伞,追后呼:“初掾待我(2)。”初时怅然,意欲留俟之,复疑本不见此,今忽有妇人冒阴雨行,恐必鬼物。初便疾走,顾视妇人,追之亦急。初因急行,走之转远,顾视妇人,乃自投陂中,泛然作声,衣盖飞散。视之,是大苍獭,衣伞皆荷叶也。此獭化为人形,数媚年少者也。
【注释】
(1)陂(bēi):池塘湖泊。
(2)掾(yuàn):官府中佐助官吏的通称。
【译文】
吴郡无锡有上湖大塘,管理大塘的官吏丁初,每逢天下大雨,总是要巡察堤岸。一年春天大雨,丁初出去在塘堤上巡行,晚上回来时,看见有一个妇女,全身上下穿着青色的衣服,拿着青色的雨伞,追在后面喊:“丁初长官等等我。”丁初当时失意不乐,心想留下等她,又一想原来没有见过她,今天忽然出现个妇人冒雨赶路,恐怕一定是鬼怪。丁初于是赶快跑,回头看那妇人,追得也很急。丁初于是赶快赶路,跑得远了,回头看那妇人,居然自己跳进了大塘,发出哗哗的声音,衣服伞盖飞散开来。看那妇人,是一只大苍獭,衣服伞盖都是荷叶。这只苍獭变成人的样子,多次诱惑年轻人。
王周南克鼠怪
魏齐王芳正始中(1),中山王周南为襄邑长(2)。忽有鼠从穴出,在厅事上语曰:“王周南!尔以某月某日当死。”周南急往,不应。鼠还穴。后至期,复出,更冠帻皂衣而语曰:“周南!尔日中当死。”亦不应。鼠复入穴。须臾复出,出,复入,转行,数语如前。日适中,鼠复曰:“周南!尔不应死,我复何道!”言讫,颠蹶而死,即失衣冠所在。就视之,与常鼠无异。
【注释】
(1)魏齐王芳:即魏明帝曹叡的养子曹芳。明帝无子,死后由8岁的曹芳即位,由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辅政。嘉平元年(249),司马懿以谋反罪诛曹爽及其党羽,独揽曹魏军政大权。嘉平五年(254),曹芳被司马懿之子司马师所废,共在位16年。正始:魏齐王曹芳的年号,240—249年4月。
(2)中山:郡、国名。汉高祖时置郡,汉景帝时改郡为国。郡治卢奴(今河北定州)。襄邑:古县名。即今河南睢县。
【译文】
魏齐王曹芳正始年间,中山郡人王周南任襄邑县长。忽然有只老鼠从地穴中出来,在办公的厅堂上说:“王周南!你在某月某日要死。”王周南急忙走过去,不说话。老鼠回到地穴。后来到了这一天,老鼠又出来,改戴头巾穿皂黑衣服说:“周南,你中午要死亡。”王周南也不说话。老鼠又回到地穴。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出来又回去,转了几趟,说着和先前一样的话。刚到中午,老鼠又说:“周南,你不答应去死,我还说什么呢?”说完,扑倒在地上死了。衣帽立刻不见了。走近去看,和平常老鼠没什么不同。
安阳亭三怪
安阳城南有一亭(1),夜不可宿,宿辄杀人。书生明术数,乃过宿之。亭民曰:“此不可宿。前后宿此,未有活者。”书生曰:“无苦也,吾自能谐。”遂住廨舍(2)。乃端坐诵书,良久乃休。夜半后,有一人,着皂单衣,来往户外,呼亭主。亭主应诺。“见亭中有人耶?”答曰:“向者有一书生在此读书,适休,似未寝。”乃喑嗟而去(3)。须臾,复有一人,冠赤帻者,呼亭主。问答如前,复喑嗟而去。既去,寂然。书生知无来者,即起,诣向者呼处,效呼亭主。亭主亦应诺。复云:“亭中有人耶?”亭主答如前。乃问曰:“向黑衣来者谁?”曰:“北舍母猪也。”又曰:“冠赤帻来者谁?”曰:“西舍老雄鸡父也。”曰:“汝复谁耶?”曰:“我是老蝎也。”于是书生密便诵书至明,不敢寐。天明,亭民来视,惊曰:“君何得独活?”书生曰:“促索剑来,吾与卿取魅。”乃握剑至昨夜应处,果得老蝎,大如琵琶,毒长数尺。西舍得老雄鸡父,北舍得老母猪。凡杀三物,亭毒遂静,永无灾横。
【注释】
(1)安阳:古县名。汉置,晋改名安康,唐至德二年(584)又改称汉阴。即今陕西汉阴。
(2)廨(xiè)舍:指官府营建的房舍。
(3)喑(yìn)嗟:低声叹息。
【译文】
安阳城南有一座亭,晚上不能在那里住宿,住宿就会有人被杀。有一个书生懂得术数,经过那里就住了下来。亭里的百姓说:“这里不能住宿。前后住在这里的人,没有活下来的。”书生说:“没关系,我自己能处理。”于是就住在了亭的客舍里。然后端坐着读书,过了很久才休息。半夜以后,有一个穿黑色单衣的人,来到门外,呼唤亭主,亭主答应。“看见亭中有人吗?”答道:“先前有一个书生在这里读书,刚刚休息,好像还没睡着。”门外的人于是低声叹息着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戴着红色的头巾,呼唤亭主。问答和前面一样,他也低声叹息着离开了。走了之后,静悄悄的。书生知道没人再来了,立即起身到先前呼唤的地方,模仿呼唤亭主,亭主也答应了。书生又说:“亭里子有人吗?”亭主答复和先前一样。于是问道:“刚来穿黑衣来的是谁?”说:“是北屋的母猪。”又问:“戴红头巾的是谁?”说:“是西屋的老公鸡。”问:“你又是谁呢?”说:“我是老蝎子。”于是书生悄悄诵书到天明,不敢睡。天亮之后,亭里的百姓来看,惊讶地说:“你怎么能独自活下来?”书生说:“赶快找剑来,我和你们去捉妖怪。”于是握着剑来到昨夜应答的地方,果然找到了老蝎子,有琵琶那么大,毒刺长好几尺。西屋找到了老公鸡,北屋找到了老母猪。一起杀了这三个怪物,这个亭的毒害就清净了,永远没有灾祸。
汤应斫二怪
吴时,庐陵郡都亭重屋中常有鬼魅(1),宿者辄死。自后使官,莫敢入亭止宿。时丹阳人汤应者(2),大有胆武,使至庐陵,便止亭宿。吏启不可,应不听。迸从者还外,唯持一大刀,独处亭中。至三更竟,忽闻有叩阁者,应遥问:“是谁?”答云:“部郡相闻(3)。”应使进,致词而去。顷间,复有叩阁者如前,曰:“府君相闻(4)。”应复使进,身着皂衣。去后,应谓是人,了无疑也。旋又有叩阁者,云:“部郡、府君相诣。”应乃疑曰:“此夜非时,又部郡、府君不应同行。”知是鬼魅,因持刀迎之。见二人皆盛衣服,俱进。坐毕,府君者便与应谈。谈未竟,而部郡忽起至应背后,应乃回顾,以刀逆击,中之。府君下坐走出,应急追,至亭后墙下及之,斫伤数下,应乃还卧。达曙,将人往寻,见有血迹,皆得之。云称府君者,是一老狶也(5);部郡者,是一老狸也。自是遂绝。
【注释】
(1)庐陵:郡名。东汉兴平元年(194),孙策分豫章郡置庐陵郡,治所西昌县(在今江西泰和县城西北)。都亭:都邑中的传舍。秦时立法,十里一亭。郡县治所则置都亭。重屋:高楼。
(2)丹阳:郡名,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41),更秦鄣郡为丹阳郡,郡治宛陵,即今安徽宣城宣州区。
(3)部郡:官名,“部郡国从事史”的省称。据《通典》卷三十二记载:“部郡国从事史,每郡国各一人,汉制也。主督促文书,举非法。”由此知部郡的职责之一是监督郡守,故下文有云“部郡、府君不应同行”。
(4)府君:汉代对郡相、太守的尊称。
(5)狶(xī):猪。
【译文】
三国吴时,庐陵郡治所的都亭高楼中经常有鬼魅,留宿的人总是死亡。从那之后出使的官员,没有人敢进亭里住宿。当时丹阳人汤应,很有胆量和武艺,出使到庐陵,就在都亭停歇住宿。亭吏禀告不能住宿,汤应不听。他叫随从到外面,只拿一把大刀,独自一个人留在亭中。三更过后,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汤应远远地问:“这是谁?”回答说:“部郡问候您。”汤应让进来,致辞问候之后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像先前一样来敲门,说:“府君问候您。”汤应又让他进来,身穿黑色的衣服。来人离开后,汤应认为是人,没有一点怀疑。不久又有人敲门,说:“部郡、府郡拜访您。”汤应于是怀疑说:“这深夜不是拜访的时候,并且部郡、府君不应该同行。”他知道是鬼魅了,于是拿着刀去迎接。看见两个人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一起进来。坐下之后,自称府君的人就和汤应说话。话还没有说完,部郡忽然站起来到汤应的背后,汤应于是回头,用刀迎接袭击,击中了他。府君离开座位跑出去,汤应急忙追赶,到都亭后墙下追上了,砍伤他好几下,汤应便回屋睡觉。到了天亮,汤应带人前去寻找,看见有血迹,都找到了。自称府君的,是一头老猪;自称部郡的,是一只老狐狸。从这以后鬼怪就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