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在魏晋时代,“无鬼论”思潮曾经十分盛行,有鬼论者与无鬼论者之间也常常展开论争。而干宝自己,也是从无鬼论者最后变成有鬼论者并作此书以“明神道之不诬”的。本卷所收录的,便都是因鬼而起的故事。其中“阮瞻见鬼客”、“黑衣白袷鬼”,以鬼现身与人辩论的方式,表明了“有鬼”的立场。人既生而有死,死而成鬼,生死两途的阴阳界限就不能完全隔断人与鬼之间复杂的关系。文中的蒋济亡儿、温序、鹄奔亭女鬼以及那个赵人的鬼魂,都通过托梦或现身的方式来向生人求助;杨度、秦巨伯以及宗定伯遇鬼的故事,表现的是人与鬼之间的矛盾、冲突与斗争;而韩重与紫玉、辛道度与秦女、谈生与睢阳王女、卢充与崔氏女温休之间的人鬼未了情,则以更为传奇的方式,表达了人类沟通阴阳两界的愿望。
三疫鬼
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于是正岁命方相氏帅肆傩以驱疫鬼(1)。
【注释】
(1)正岁:指古历夏历正月。也泛指农历正月。方相氏:官名。夏官司马的属官,由武夫充任,职掌驱除疫鬼和山川精怪。傩(nuó):古代一种迎神以驱疫鬼的风俗。
【译文】
从前颛顼氏有三个儿子,死后变成了疫鬼:一个居住在长江里,是疟鬼;一个居住在若水里,是魍魉鬼;一个居住在人家的房子里,喜欢惊吓人家的小孩,是小鬼。于是在正月命令方相氏率人举行傩礼来驱逐疫鬼。
挽歌
挽歌者,丧家之乐,执绋者相和之声也。挽歌辞有“薤露”、“蒿里”二章(1),汉田横门人作(2)。横自杀,门人伤之,悲歌,言:人如薤上露,易晞灭;亦谓人死,精魂归于蒿里(3)。故有二章。
【注释】
(1)薤(xiè)露、蒿里:汉代挽歌名,最早应为同一首歌谣,分“薤露”、“蒿里”二章,至汉武帝时,协律督尉李延年改二章为二曲,以“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薤,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
(2)田横:战国末年齐国贵族,在陈胜吴广起义时,随其兄田儋起兵反秦,重建齐国。汉高祖统一天下后,田横不愿称臣于汉,在被汉高祖召往洛阳途中自杀。
(3)蒿里:本为山名,相传在泰山之南,为死者葬所。因以泛指墓地、阴间。
【译文】
挽歌,是居丧人家的哀乐,是拉引棺绳的人相互应和的声音。挽歌的歌辞有“薤露”、“蒿里”两章,是汉代田横的门人作的。田横自杀而死,门人感到哀伤,悲痛地歌唱说:人就像薤叶上的露水,容易干燥消失;又说人死之后,精魂要回归蒿里。所以有两章。
阮瞻见鬼客
阮瞻字千里,素执无鬼论,物莫能难。每自谓此理足以辨正幽明。忽有客通名诣瞻,寒温毕(1),聊谈名理。客甚有才辨,瞻与之言良久,及鬼神之事,反复甚苦。客遂屈,乃作色曰:“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无?即仆便是鬼。”于是变为异形,须臾消灭。瞻默然,意色太恶。岁余,病卒。
【注释】
(1)寒温:问候冷暖起居。
【译文】
阮瞻,字千里,向来主张无鬼论,没有谁能反驳他。他总是自认为这套道理足以辨明生死之事。忽然有一位客人通报名姓来拜访他,寒暄之后,谈论起了名理之学。来客很有辩才,阮瞻和他说了很久,说到了鬼神的事情,反复辩论非常激烈。客人终于理屈,于是变了脸色说道:“鬼神是古今圣贤共同传信的,你为什么偏偏说没有?而我就是鬼。”于是客人变成了奇怪的形状,一会儿就消失了。阮瞻没有说话,神色非常难看。过了一年多,他病死了。
黑衣白袷鬼
吴兴施续为寻阳督(1),能言论。有门生亦有理意,常秉无鬼论。忽有一黑衣白袷客来(2),与共语,遂及鬼神。移日,客辞屈,乃曰:“君辞巧,理不足。仆即是鬼,何以云无?”问:“鬼何以来?”答曰:“受使来取君,期尽明日食时。”门生请乞,酸苦。鬼问:“有人似君者否?”门生云:“施续帐下都督,与仆相似。”便与俱往,与都督对坐。鬼手中出一铁凿,可尺余,安着都督头,便举椎打之。都督云:“头觉微痛。”向来转剧,食顷便亡。
【注释】
(1)吴兴:古郡名,郡治今浙江湖州。寻阳:郡名,晋置。郡治寻阳县,故城在今江西九江境内。
(2)袷(jié):古时交叠于胸前的衣领。
【译文】
吴兴郡施续任寻阳督军,善于言说议论。他有个门生也有一些见解,向来主张无鬼论。忽然有一个黑衣白领的客人来,和他一起谈论,就谈到了鬼神。辩论了很久,来客理屈辞穷,于是说:“你的言辞巧辩,但道理不足,我就是鬼,为什么说没有鬼呢?”这个门生问道:“鬼为什么要来这里?”鬼回答说:“受派遣来取你的性命,死期是明天吃饭的时候。”门生请求活命,十分凄苦。鬼问:“这里有没有长得像你的人呢?”门生说:“施续帐下都督,和我长得相似。”于是鬼和这个门生一起前往,和都督相对而坐。鬼手中拿出一把铁凿,大约一尺长,放在都督头上,就举起椎敲打。都督说:“头觉得有一点痛。”后来越来越厉害,吃饭的时候就死了。
蒋济亡儿
蒋济字子通,楚国平阿人也(1)。仕魏,为领军将军(2)。其妇梦见亡儿涕泣曰:“死生异路。我生时为卿相子孙,今在地下为泰山伍伯(3),憔悴困苦,不可复言。今太庙西讴士孙阿见召为泰山令(4),愿母为白侯(5),属阿令转我得乐处。”言讫,母忽然惊寤。明日以白济。济曰:“梦为虚耳,不足怪也。”日暮,复梦曰:“我来迎新君,止在庙下。未发之顷,暂得来归。新君明日日中当发。临发多事,不复得归。永辞于此。侯气强难感悟,故自诉于母,愿重启侯,何惜不一试验之?”遂道阿之形状言甚备悉。天明,母重启济:“虽云梦不足怪,此何太適適(6)?亦何惜不一验之?”济乃遣人诣太庙下推问孙阿,果得之,形状证验,悉如儿言。济涕泣曰:“几负吾儿。”于是乃见孙阿,具语其事。阿不惧当死,而喜得为泰山令,惟恐济言不信也,曰:“若如节下言(7),阿之愿也。不知贤子欲得何职?”济曰:“随地下乐者与之。”阿曰:“辄当奉教。”乃厚赏之。言讫,遣还。济欲速知其验,从领军门至庙下,十步安一人以传消息。辰时,传阿心痛;巳时,传阿剧;日中,传阿亡。济曰:“虽哀吾儿之不幸,且喜亡者有知。”后月余,儿复来,语母曰:“已得转为录事矣(8)。”
【注释】
(1)楚国:三国时曹操儿子曹彪的封国。平阿:古县名,在今安徽怀远西南。
(2)领军将军:官名。东汉末曹操为丞相时设领军,为相府属官,后更名中领军,至魏晋时改称领军将军,统率禁军。
(3)伍佰:役卒。多为舆卫前导或执杖行刑。
(4)太庙:帝王的祖庙。讴士:唱赞的人。
(5)侯:指他的父亲蒋济,蒋济当时为昌陵亭侯。
(6)適適(dí):明白,清楚。適,通“的”。
(7)节下:对将领的敬称。古代授节予将帅以加重职权,故敬称将领为节下。后对使臣或地方疆吏亦称节下。
(8)录事:掌管文书的职官。
【译文】
蒋济,字子通,是楚国平阿县人,在魏国做官,任领军将军。他的妻子梦见死去的儿子哭着说:“生死不同路。我活着的时候是卿相的子孙,如今在地下是泰山府君的役卒,生活困苦,不可言说。现在太庙西边那个唱赞颂的孙阿被召为泰山令,希望母亲替我禀告父亲,让他嘱咐孙阿把我调到舒服的地方。”话说完,他母亲忽然惊醒。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蒋济。蒋济说:“梦是虚假的,不值得奇怪。”到了晚上,她又梦见儿子说:“我来迎接新府君,在太庙下停留。尚未出发的时候,暂时得以回家。新府君明天中午出发。出发的时候事情很多,就不能再回来了。在此与母亲永诀。父亲气太强盛难以感应使之明白,希望母亲再次禀告父亲:为什么不顾惜我试验一下呢?”于是描述孙阿的模样,说得十分详细。天亮后,母亲再次告诉蒋济:“虽然说梦不值得奇怪,这个梦为什么这么清楚明白呢?又为什么不顾惜儿子去试一试呢?”蒋济于是派人到太庙查找孙阿,果然找到了,他的形状特征,和儿子说的一模一样。蒋济流着眼泪说:“差点辜负了我儿子的希望。”于是就召见孙阿,把这件事一一告诉他。孙阿不怕死,反而很高兴能够做泰山令,只担心蒋济的话不可信,他说:“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正是我所希望的。不知您的儿子想担任什么职务?”蒋济说:“按照阴间快乐的事情给他做。”孙阿说:“立刻就会按您的意思办。”蒋济于是给了孙阿丰厚的赏赐。事情说完后,打发他回去。蒋济想尽快知道这件事的验证,从领军门到太庙下,每十步远就设置一人来传递消息。上午辰时,传来消息说孙阿心口痛;到巳时,传来消息说孙阿痛得厉害;到了正午,传来消息说孙阿死了。蒋济说:“虽然悲伤我儿子不幸死去,又高兴他死后的事情我们能够知道。”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儿子又回来,给母亲说:“我已经被调任录事了。”
孤竹君棺
汉令支县有孤竹城(1),古孤竹君之国也。灵帝光和元年(2),辽西人见辽水中有浮棺,欲斫破之,棺中人语曰:“我是伯夷之弟(3),孤竹君也。海水坏我棺椁(4),是以漂流。汝斫我何为?”人惧,不敢斫。因为立庙祠祀。吏民有欲发视者,皆无病而死。
【注释】
(1)令支:古县名,又作“离支”。故城在河北迁安西。
(2)灵帝光和元年:178年。
(3)伯夷:人名。商朝末年孤竹君的长子,其弟名叔齐。相传孤竹君欲传位于次子叔齐,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不受。兄弟二人先后奔周。后周武王伐商,二人以为不义,叩马谏阻。武王灭纣后,伯夷叔齐耻食周粟,后饿死于首阳山。
(4)棺椁(guǒ):套于棺材外的大棺。
【译文】
汉代令支县有座孤竹城,是古代孤竹君的国都。东汉灵帝光和元年,辽西人看见辽水中有一漂浮的棺材,想砍破它,棺材中的人说:“我是伯夷的弟子,孤竹国的国君。海水冲坏了我的外棺,所以随水漂流。你砍我做什么?”人们感到恐惧,不敢砍了。于是为它建立祠庙来祭祀。官吏百姓有想打开棺材来看的人,都会无病而死。
温序死节
温序,字公次,太原祁人也(1)。任护军校尉,行部至陇西(2),为隗嚣将所劫(3),欲生降之。序大怒,以节挝杀人(4)。贼趋欲杀序,荀宇止之曰(5):“义士欲死节。”赐剑,令自裁。序受剑,衔须着口中,叹曰:“无令须污土。”遂伏剑死。世祖怜之,送葬到洛阳城旁,为筑冢。长子寿,为印平侯,梦序告之曰:“久客思乡。”寿即弃官,上书乞骸骨归葬。帝许之。
【注释】
(1)太原:郡名。秦置,郡治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汾水东岸)。祁:县名。西汉置,属太原郡。故城在今山西祁县古县镇。
(2)陇西:地名,指陇山(六盘山)以西的地区。秦时置郡,汉沿置,郡治狄道(今甘肃临洮)。
(3)隗(wěi)嚣:西汉末天水人,王莽篡汉时,在众人响应刘玄更始政权,兴汉灭莽时,隗嚣乘机起兵,被拥立为上将军,割据一方。光武帝建武九年(33),隗嚣病故,陇右隗氏归降汉廷。
(4)挝(zhuā):击,敲打。
(5)荀宇:隗嚣的部将。
【译文】
温序,字公次,太原郡祁县人。担任护军校尉,巡行部属到陇西,被隗嚣的部将劫持,想要活捉他。温序大怒,用符节打死敌人。贼人追上来想杀温序,荀宇制止他们说:“义士要守节操而死。”赐给温序宝剑,让他自杀。温序接过剑,把胡须咬在口中,叹息说:“不要让胡须沾上泥土。”于是伏剑而死。世祖皇帝怜惜他,把他送到洛阳城边埋葬,为他修筑了坟墓。温序的长子温寿,被封为印平侯,他梦见父亲温序跟他说:“长久客居思念家乡。”温寿就辞官,上书乞请把父亲的骸骨送回家乡安葬。皇帝答应了他。
文颖移棺
汉南阳文颖,字叔良,建安中为甘陵府丞(1)。过界止宿。夜三鼓时,梦见一人跪前曰:“昔我先人,葬我于此,水来湍墓,棺木溺,渍水处半,然无以自温。闻君在此,故来相依。欲屈明日暂住须臾,幸为相迁高燥处。”鬼披衣示颖,而皆沾湿。颖心怆然,即寤,语诸左右,曰:“梦为虚耳,亦何足怪?”颖乃还眠。向晨复梦见,谓颖曰:“我以穷苦告君,奈何不相愍悼乎?”颖梦中问曰:“子为谁?”对曰:“吾本赵人,今属汪芒氏之神(2)。”颖曰:“子棺今何所在?”对曰:“近在君帐北十数步,水侧枯杨树下,即是吾也。天将明,不复得见,君必念之。”颖答曰:“喏!”忽然便寤。天明,可发。颖曰:“虽云梦不足怪,此何太適。”左右曰:“亦何惜须臾,不验之耶?”颖即起,率十数人将导顺水上,果得一枯杨,曰:“是矣。”掘其下,未几,果得棺。棺甚朽坏,半没水中。颖谓左右曰:“向闻于人,谓之虚矣。世俗所传,不可无验。”为移其棺,葬之而去。
【注释】
(1)甘陵:东汉安帝因孝德皇后葬于厝县,故改厝县为甘陵县,并移清河国治此。汉桓帝时改为甘陵国。汉献帝年间除国为郡。故城在今山东清河清平镇南。府丞:太守的属官。
(2)汪芒:古国名。夏禹时,国君名防风。故地在今浙江德清武康镇。
【译文】
东汉南阳人文颖,字叔良,汉献帝建安年间任甘陵郡府丞。他过了甘陵境界,晚上留下来住宿。半夜三更时分,梦见一个人跪在面前说:“从前我的父亲把我埋葬在这里,水流来得急促冲刷坟墓,棺材被淹没,一半浸泡在水里,然而我没有办法让自己温暖。听说您在这里,因此来依托您。想委屈您明天时停留一会儿,请把我迁移到地势高干燥的地方。”这个鬼披开衣服给文颖看,衣服都沾湿了。文颖心里很悲伤,就醒过来,给左右的人说了,左右的人说:“梦是虚幻的,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文颖于是回去睡觉。快到早晨时又梦见那个鬼,他对文颖说:“我把自己的困苦告诉您,您怎么不哀怜我呢?”文颖在梦中问他说:“你是谁?”鬼回答说:“我本来是赵国人,现在属于汪芒氏的神祇。”文颖说:“你的棺材现在在哪里?”他回答说:“近在您营帐北面十多步,水边枯杨树下面,那就是我。天快要亮了,不能再见到您,您一定要想着我。”文颖回答说:“好。”忽然就醒了。天亮了,可以出发了。文颖说:“虽然说梦不足为怪,这也太清楚了。”左右侍卫说:“又何必舍不得花一点时间,不就可以验证了吗?”文颖马上起身,领着十多人顺水而上,果然找到一棵枯杨树,文颖说:“是这里了。”挖掘树下,没多久,果然挖出一副棺材。棺材很朽烂,一半淹在水中。文颖对左右侍卫说:“以前听人说,认为是虚假的;世俗所传说的事情,不能不加以验证。”给那棺材移了地方,埋葬之后就离开了。
鹄奔亭女鬼
汉九江何敞为交趾刺史(1),行部到苍梧郡高要县(2),暮宿鹄奔亭。夜犹未半,有一女从楼下出,呼曰:“妾姓苏,名娥,字始珠,本居广信县(3),修里人。早失父母,又无兄弟,嫁与同县施氏,薄命夫死,有杂缯帛百二十疋(4),及婢一人,名致富。妾孤穷羸弱,不能自振,欲之旁县卖缯。从同县男子王伯赁牛车一乘,直钱万二千,载妾并缯,令致富执辔,乃以前年四月十日到此亭外。于时日已向暮,行人断绝,不敢复进,因即留止。致富暴得腹痛,妾之亭长舍乞浆,取火。亭长龚寿,操戈持戟,来至车旁,问妾曰:‘夫人从何所来?车上所载何物?丈夫安在?何故独行?’妾应曰:‘何劳问之?’寿因持妾臂曰:‘少年爱有色,冀可乐也。’妾惧怖不从,寿即持刀刺胁下,一创立死。又刺致富,亦死。寿掘楼下,合埋,妾在下,婢在上。取财物去,杀牛,烧车,车及牛骨(5),贮亭东空井中。妾既冤死,痛感皇天,无所告诉,故来自归于明使君。”敞曰:“今欲发出汝尸,以何为验?”女曰:“妾上下着白衣,青丝履,犹未朽也。愿访乡里,以骸骨归死夫。”掘之,果然。敞乃驰还,遣吏捕捉,拷问,具服。下广信县验问,与娥语合。寿父母兄弟,悉捕系狱。敞表寿:“常律杀人不至族诛。然寿为恶首,隐密数年,王法自所不免。令鬼神诉者,千载无一。请皆斩之,以明鬼神,以助阴诛(6)。”上报听之。
【注释】
(1)交趾:原为古地区名,泛指五岭以南。汉武帝时为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辖境相当于今广东、广西大部和越南的北部、中部。东汉末改为交州。越南于十世纪三十年代独立建国后,宋亦称其国为交趾。
(2)苍梧:郡名。汉武帝时所置,郡治在广信县(今广西梧州),属交阯刺史部。高要:古县名。即今广东肇庆。
(3)广信县:苍梧郡治所,今广西梧州。
(4)疋(pǐ):量词。用于纺织品或骡马等。
(5)(gāng):车轮的车毂内外口的铁圈,用以穿轴。
(6)阴诛:冥冥之中受到诛罚。
【译文】
汉代九江郡的何敞任交州刺史,巡行部属到苍梧郡高要县,晚上住在鹄奔亭。还没到半夜,有一个女子从楼下走出来,呼喊着说:“我姓苏,名娥,字始珠,原来居住在广信县,是修里人。早年丧失父母,又没有兄弟,嫁给同县施家,命不好丈夫死了,留下各种丝帛一百二十匹,还有一个婢女,名叫致富。我孤苦穷困,身体瘦弱,不能独自谋生,想到邻县去卖丝帛。从同县男子王伯那里租了一辆牛车,租金一万二千文,载上我和丝帛,让致富赶车,就在前年四月十日到这个亭外。那时天色已晚,路上没有行人,不敢再往前走,于是就在这里留宿。致富突然腹疼,我到亭长家去讨点汤水和火种。亭长龚寿拿着戈戟,来到车旁,问我说:‘夫人从哪里来?车上装着什么?你丈夫在哪里?为什么独自出门?’我回答说:‘为什么要问这些?’龚寿于是抓住我的胳膊说:‘年轻人喜欢漂亮的女人,是希望得到快乐。’我感到害怕没有依从,龚寿就操刀刺我的胁下,一刀就刺死我。他又刺致富,致富也死了。龚寿在楼下挖坑把我们合埋了,我埋在下面,婢女埋在上面。他拿去了财物,杀了牛,烧了车,车和牛骨藏在亭东边的空井里。我含冤而死,痛苦感动皇天,没有地方申诉,所以自己来投奔贤明的使君。”何敞说:“我现在要是挖你的尸体,拿什么来验证呢?”女子说:“我上下穿的是白衣,青丝鞋,还没有腐烂。希望您寻访我的家乡,把我的骸骨和丈夫葬在一起。”挖掘楼下,果然是那样。何敞于是赶回府衙,派吏卒抓捕罪犯,拷问,都一一服罪。发文书到广信县验证,和苏娥说的相合。龚寿的父母兄弟,全部被逮捕入狱。何敞上报龚寿一案的表文说:“通常法律规定杀人不至于灭族。可是龚寿是犯罪首恶,隐藏多年,王法自然不能容忍。让鬼神申诉,这是千载难有的事情。请求斩首其全家,以显示鬼神的灵验,以助成冥冥之中的诛罚。”朝廷答复同意何敞的意见。
曹公船
濡须口有大船(1),船覆在水中,水小时便出见。长老云:“是曹公船(2)。”尝有渔人夜宿其旁,以船系之,但闻竽笛弦歌之音,又香气非常。渔人始得眠,梦人驱遣云:“勿近官妓(3)。”相传云曹公载妓船覆于此,至今在焉。
【注释】
(1)濡须:古水名。今称运漕河。源出安徽巢湖,东流至今芜湖裕溪口入长江。濡须口即濡须水入江处。东汉末年孙权于濡须口筑堡坞以备曹操。
(2)曹公:即曹操。
(3)官妓:古代由官府供养的乐妓。
【译文】
濡须口有一条大船,船翻在水里,水小的时候就会露出来。老年人说:“这是曹公的船。”曾经有一个渔夫晚上在大船旁边过夜,把船拴在大船上,只听见竽笛琴瑟伴奏唱歌的声音,而且有非同一般的香气。渔夫刚刚入睡,梦见有人驱赶他说:“不要靠近官妓。”相传是曹操载运官妓的船在这里覆没,至今还在那里。
苟奴见鬼
夏侯恺,字万仁,因病死。宗人儿苟奴素见鬼(1)。见恺数归,欲取马,并病其妻。着平上帻(2),单衣,入坐生时西壁大床(3),就人觅茶饮。
【注释】
(1)宗人:古代官名。掌宗庙、谱牒、祭祀等。
(2)平上帻(zé):也称“平巾帻”,魏晋以来武官所戴的一种平顶头巾。
(3)床:古代的坐具。
【译文】
夏侯恺,字万仁,因为生病死了。宗人的儿子苟奴平素能看见鬼。他看见夏侯恺多次回来,想取走马,并且担心他的妻子。他戴着平上帻,穿着单衣,进屋坐在活着时坐的西壁大床上,找人要茶喝。
产亡点面
诸仲务一女显姨,嫁为米元宗妻,产亡于家。俗闻,产亡者,以墨点面。其母不忍,仲务密自点之,无人见者。元宗为始新县丞(1),梦其妻来上床,分明见新白妆面上有黑点。
【注释】
(1)始新:县名,东汉建安年间置,为新都郡郡治。县丞:官名。秦汉于诸县置丞,以佐令长,历代因之。
【译文】
诸仲务的一个女儿叫显姨,嫁给米元宗做妻子,生孩子的时候死了。民间传言生孩子时死了的人,要用墨点在脸上。她的母亲不忍心,诸仲务自己悄悄给她点上了,没有人看见他这样做。米元宗担任始新县县丞,梦见他的妻子来到床上,清清楚楚看见新妆白的脸上有黑点。
弓弩射鬼
晋世新蔡王昭平,犊车在厅事上(1),夜无故自入斋室中(2),触壁而出。后又数闻呼噪攻击之声四面而来。昭乃聚众设弓弩战斗之备,指声弓弩俱发,而鬼应声接矢数枚(3),皆倒入土中。
【注释】
(1)犊车:牛车。厅事:官署视事问案的厅堂。
(2)斋室:斋戒时的居室。
(3)应声:随着声音。形容快速。
【译文】
晋朝时新蔡人王昭平,牛车在厅堂上,夜里无缘无故自己进了斋室,碰撞墙壁冲了出来。后来又多次听到呼喊冲杀的声音从四面传来。王昭平于是召集众人设置弓弩等打仗的装备,朝着声音来源一起射箭,有鬼应声中箭好几支,都倒进了土里。
杨度遇鬼
吴赤乌三年(1),句章民杨度至余姚(2)。夜行,有一年少,持琵琶,求寄载。度受之。鼓琵琶数十曲,曲毕,乃吐舌,擘目,以怖度而去。复行二十里许,又见一老父,自云姓王名戒。因复载之。谓曰:“鬼工鼓琵琶,甚哀。”戒曰:“我亦能鼓。”即是向鬼。复擘眼吐舌,度怖几死。
【注释】
(1)赤乌三年:240年。赤乌,吴大帝孙权的年号,238—250年。
(2)句(gōu)章:古县名,县治在今浙江余姚东南。
【译文】
吴大帝孙权赤乌三年,句章县百姓杨度到余姚去。晚上赶路,有一个少年,拿着琵琶,请求搭车。杨度答应了他。少年弹琵琶弹了几十支曲子,曲子弹完,就吐出舌头,裂开眼睛,吓唬杨度,然后离去。又走了二十多里,又看见一个老头,自称姓王名戒。于是又让他搭了车。杨度对他说:“鬼擅长弹琵琶,曲调很悲哀。”王戒说:“我也能弹。”原来他就是那个鬼。又裂开眼睛吐出舌头,杨度吓得几乎死去。
秦巨伯斗鬼
琅邪秦巨伯,年六十,尝夜行饮酒,道经蓬山庙,忽见其两孙迎之。扶持百余步,便捉伯颈着地,骂:“老奴,汝某日捶我,我今当杀汝。”伯思惟某时信捶此孙。伯乃佯死,乃置伯去。伯归家,欲治两孙。两孙惊惋,叩头言:“为子孙宁可有此?恐是鬼魅,乞更试之。”伯意悟。数日,乃诈醉,行此庙间,复见两孙来扶持伯。伯乃急持,鬼动作不得。达家,乃是两偶人也。伯着火炙之,腹背俱焦坼。出着庭中,夜皆亡去。伯恨不得杀之。后月余,又佯酒醉夜行,怀刃以去,家不知也。极夜不还,其孙恐又为此鬼所困,乃俱往迎伯。伯竟刺杀之。
【译文】
琅邪人秦巨伯,年纪六十岁,曾经夜里出去喝酒,路过蓬山庙,忽然看见他的两个孙子来迎接他。扶着他走了一百多步,就捏着他的脖子压到地上,骂到:“老奴才,你某一天打我,我今天要杀了你。”秦巨伯回想那天确实打过这个孙子。他于是装死,他们就丢下他走了。秦巨伯回到家,要惩罚两个孙子,两个孙子又惊讶又难过,磕头说:“做子孙的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恐怕是鬼魅,求您再试试。”秦巨伯心里明白了。过了几天,于是装醉,来到这座祠庙,又看见两个孙子来扶他。秦巨伯于是赶紧抓住他们,鬼不能动弹。回到家,竟是两个木偶人。秦巨伯用火烧,腹部背部都烧焦裂开。把它们扔到院子里,半夜都逃走了,秦巨伯遗憾没有杀了他们。后来过了一个多月,秦巨伯又假装醉酒晚上出去,怀里藏着刀去的,家里人不知道。他彻夜未回,两个孙子担心他又被那鬼魅困住,便都去迎接他。秦巨伯竟然把他们当成鬼杀了。
三鬼醉酒
汉建武元年(1),东莱人姓池(2),家常作酒。一日,见三奇客,共持面饭至(3),索其酒饮,饮竟而去。顷之,有人来云见三鬼酣醉于林中。
【注释】
(1)建武元年:25年。建武,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
(2)东莱:郡名。西汉置,郡治掖县(今山东莱州)。
(3)面饭:也称麦饭。面制食物。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元年,东莱有一个姓池的人,他家经常酿酒。有一天,他看见三个奇怪的客人,一起拿着面粉做的食物来,索要他家的酒喝,喝完就离开了。过了不久,有人来说看见树林里三个鬼大醉。
钱小小
吴先主杀武卫兵钱小小,形见大街,顾借赁人吴永,使永送书与街南庙。借木马二匹,以酒噀之(1),皆成好马,鞍勒俱全。
【注释】
(1)噀(xùn):含在口中喷出。
【译文】
吴先主杀了武卫兵钱小小,他的鬼魂在大街上显形,他探望借赁人吴永,让吴永送信给街南祠庙。他借了两匹木马,用酒喷马,木马都变成了好马,马鞍马勒都齐全。
宗定伯卖鬼
南阳宗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1)。”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数里。鬼言:“步行太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2)。鬼复言:“何以有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着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着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当时石崇有言(3):“定伯卖鬼,得钱千五。”
【注释】
(1)宛:县名。为南阳郡治所,即今河南南阳。
(2)漕漼(cuǐ):象声词,形容水声。
(3)石崇:西晋时人,官至荆州刺史。300年,淮南王司马允政变失败,石崇因与赵王司马伦心腹孙秀有隙,被诬为同党,与潘岳等一同被族诛。
【译文】
南阳郡人宗定伯年轻的时候,晚上赶路碰到一个鬼。问他,鬼说:“我是鬼。”鬼问道:“你又是谁?”宗定伯骗他说:“我也是鬼。”鬼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宗定伯回答说:“要到宛县的集市。”鬼说:“我也要到宛县的集市。”于是一起走了几里。鬼说:“步行太慢,我们可以相互替换着背着走,怎么样?”宗定伯说:“太好了。”鬼就先背了宗定伯几里。鬼说:“你身子太重,也许不是鬼吧?”宗定伯说:“我是新鬼,所以身子重。”宗定伯于是又背鬼,鬼没有一点重量。这样轮换着背了好几次。宗定伯又说:“我是新鬼,不知道鬼都怕什么?”鬼回答说:“只是不喜欢人吐口水。”于是又一起赶路。路上遇到河,宗定伯让鬼先过,听它过河,没有一点声音。宗定伯自己过时,发出哗哗的响声。鬼又说:“为什么会弄出声音?”宗定伯说:“因为我刚死,不习惯过河。请不要责怪我。”快走到宛县集市时,宗定伯便把鬼扛到肩上,迅速捉住它。鬼大声叫喊,发出咋咋的叫声,要求下来,宗定伯不再听它的。一直走到宛县的集市中,放到地上,鬼变成一只羊,就把它卖了。担心它再变化,向它吐了口水。卖得一千五百文钱才离开。当时石崇说过一句话:“定伯卖鬼,得钱千五。”
紫玉与韩重
吴王夫差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俱美。童子韩重,年十九,有道术。女悦之,私交信问,许为之妻。重学于齐、鲁之间,临去,属其父母使求婚。王怒,不与女。玉结气死,葬阊门之外(1)。三年,重归,诘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结气死,已葬矣。”重哭泣哀恸(2),具牲币往吊于墓前。玉魂从墓出,见重流涕,谓曰:“昔尔行之后,令二亲从王相求,度必克从大愿,不图别后遭命,奈何!”玉乃左顾宛颈而歌曰:“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3)。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歌毕,歔欷流涕,要重还冢。重曰:“死生异路,惧有尤愆(4),不敢承命。”玉曰:“死生异路,吾亦知之。然今一别,永无后期。子将畏我为鬼而祸子乎?欲诚所奉,宁不相信。”重感其言,送之还冢。玉与之饮(5),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临出,取径寸明珠以送重,曰:“既毁其名,又绝其愿,复何言哉!时节自爱。若至吾家,致敬大王。”重既出,遂诣王,自说其事。王大怒曰:“吾女既死,而重造讹言,以玷秽亡灵。此不过发冢取物,托以鬼神。”趣收重。重走脱至玉墓所,诉之。玉曰:“无忧。今归白王。”王妆梳,忽见玉,惊愕悲喜,问曰:“尔缘何生?”玉跪而言曰:“昔诸生韩重来求玉,大王不许,玉名毁,义绝,自致身亡。重从远还,闻玉已死,故赍牲币(6),诣冢吊唁。感其笃终(7),辄与相见,因以珠遗之。不为发冢,愿勿推治。”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
【注释】
(1)阊门:城门名。在江苏苏州城西。
(2)哀恸(tòng):悲痛至极。
(3)黄垆:即黄泉。
(4)尤愆(qiān):罪咎,祸难。
(5)(yàn):同“宴”。
(6)赍(jī):持,带,送。牲币:牺牲和币帛。古代用以祀日月星辰、社稷、五岳等。后泛指一般祭祀供品。
(7)笃终:古代送葬的礼制。
【译文】
吴王夫差的小女儿名叫紫玉,十八岁,才艺容貌都很美。未成年男子韩重,十九岁,有道术。紫玉喜欢他,私下和他书信往来,答应做他的妻子。韩重到齐鲁之地去求学,临走时,嘱托他的父母去求婚。吴王大怒,不把女儿嫁给韩重。紫玉怨气郁结而死,埋在了阊门之外。三年后,韩重归来,问他的父母。父母说:“吴王大怒,紫玉怨气郁结而死,已经埋了。”韩重悲伤地痛哭。准备好牺牲去紫玉墓前凭吊。紫玉的鬼魂从墓中出来,看见韩重流泪,对他说:“过去你走之后,让二老向父王求婚,原以为一定能够实现愿望,想不到分别后遭到这样的命运,有什么办法呢?”紫玉于是扭过头歪着脖子唱到:“南山有乌鹊,北山张罗网。乌鹊已高飞,罗网怎么办!心想跟随你,流言实在多。悲伤终成病,命丧在黄泉。命运太不幸,冤屈又如何。百鸟之王,名叫凤凰。一旦失掉雄凤,三年仍感伤悲。即使众鸟多,不能配成双。为此显身形,逢君放光辉。身远心相近,何日才相忘?”唱完歌,抽泣流泪,邀请韩重和她回到坟墓。韩重说:“死生不同路,恐怕这样会招来灾祸,不敢答应你的邀请。”紫玉说:“死生不同路,我也是知道的。但今天一别,永远没有重逢的机会。你难道害怕我是鬼会害你吗?我想奉上自己的一片诚心,难道你不相信吗?”韩重被她的话感动,便送她回坟墓。紫玉和他一起饮酒吃饭,留他一起住了三天三夜,行夫妇之礼。韩重临出坟墓时,紫玉拿出一颗直径一寸的明珠送给韩重,说:“我既毁坏了名声,又断绝了希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请随时保重身体。如果到了我家,向父王致以敬意。”韩重从坟墓中出来,就去拜见吴王,自己陈述了所发生的事情。吴王大怒,说:“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可韩重编造谎言来玷污死者的灵魂。这不过是掘墓盗物,却假托鬼神。”下令立即逮捕韩重。韩重逃出来,到紫玉墓地诉说这件事。紫玉说:“不要担忧。我现在回家去告诉父王。”吴王正在梳妆,忽然看见紫玉,悲喜交集,问道:“你怎么又活了?”紫玉跪下说道:“从前书生韩重来求婚娶我,大王不同意,我名誉已毁,情义已绝,自丧其身以致死亡。韩重从远方回来,听说我已经死了,特地带上供品,到墓地凭吊。我感激他行笃终之礼,就和他见了面,于是把明珠送给他。这不是掘墓所得,希望不要追究。”吴王夫人听说紫玉回来,出来就抱她,紫玉像烟一样消逝了。
驸马都尉
陇西辛道度者(1),游学至雍州城四五里(2),比见一大宅,有青衣女子在门。度诣门下求飧(3)。女子入告秦女,女命召入。度趋入阁中(4),秦女于西榻而坐。度称姓名,叙起居。既毕,命东榻而坐,即治饮馔。食讫,女谓度曰:“我秦闵王女,出聘曹国,不幸无夫而亡。亡来已二十三年,独居此宅。今日君来,愿为夫妇。”经三宿三日后,女即自言曰:“君是生人,我鬼也。共君宿契,此会可三宵,不可久居,当有祸矣。然兹信宿,未悉绸缪(5),既已分飞,将何表信于郎?”即命取床后盒子开之,取金枕一枚,与度为信。乃分袂泣别,即遣青衣送出门外。未逾数步,不见舍宇,惟有一冢。度当时荒忙出走,视其金枕在怀,乃无异变。寻至秦国,以枕于市货之。恰遇秦妃东游,亲见度卖金枕,疑而索看,诘度何处得来?度具以告。妃闻,悲泣不能自胜。然尚疑耳,乃遣人发冢启柩视之,原葬悉在,唯不见枕。解体看之,交情宛若。秦妃始信之。叹曰:“我女大圣,死经二十三年,犹能与生人交往。此是我真女婿也。”遂封度为驸马都尉(6),赐金帛车马,令还本国。因此以来,后人名女婿为驸马。今之国婿,亦为驸马矣。
【注释】
(1)陇西:地名,指陇山(六盘山)以西的地区。秦时置郡,汉沿置,郡治狄道(今甘肃临洮)。
(2)雍州:古九州之一。即今陕西中部北部、甘肃西北部、青海东北部和宁夏回族自治区一带。雍州城,应指曾为秦国都城的雍县,其故城在今陕西凤翔南。
(3)飧(sūn):简单的饭食。
(4)趋:古代的一种礼节,以碎步疾行表示敬意。
(5)绸缪:形容缠绵不解的男女恋情。
(6)驸马都尉:近侍官的一种,汉武帝时置。魏何晏始以公主丈夫拜此职,后世帝王女婿照此加此称号,故后世成为帝王女婿的专称。
【译文】
陇西郡有一个叫辛道度的人,游学来到雍州城外四五里的地方,看见一座大宅院,有一个穿青衣的女子站在门口。辛道度往门口去请求施舍饭食。青衣女子进屋禀告秦女,秦女命她召辛道度进屋。辛道度走进阁楼,见秦女坐在西边的榻上。辛道度自报姓名,致以问候。之后,秦女让他坐在东榻,马上准备了饭菜。吃完后,秦女对辛道度说:“我是秦闵王的女儿,许配给曹国,不幸还没出嫁就死了。我死已经二十三年了,独自一个人住在这个宅院里。今天你来到这里,希望能与你结成夫妻。”过了三天三夜后,秦女自己说道:“你是活人,我是鬼,与你前世有缘,这次相会可以过三个晚上,不能长久停留,不然会有灾祸。不过这两三日,不能尽相亲相爱的情意,就要分别了,拿什么给你做信物呢?”她便叫人取床后的盒子打开,取出一枚金枕,送给辛道度做信物。然后才哭着分别,派青衣女子送辛道度出门。没有走出门几步,房屋就不见了,只有一座坟墓。辛道度慌忙跑出墓地,看那只金枕在怀里却没有什么变化。不久辛道度来到秦国,拿着金枕到集市出售。恰好遇到秦王夫人到东边游玩,她看见辛道度叫卖金枕,心中怀疑索来细看,问辛道度是从哪里得到的?辛道度一一说明。秦王夫人听了,伤心地哭了,无法自持。但还是有些怀疑。于是派人挖开坟墓打开棺材察看,原来的葬物都还在,只是不见了金枕。解开秦女的衣服看她,仿佛夫妻行礼的情状。秦妃这才相信了。她感叹说:“我的女儿真有神通,死了二十三年了,还能和活人交往。这个人是我的真女婿。”于是封辛道度为驸马都尉,赏赐给他金帛车马,让他回本乡去。从此以后,人们称女婿为驸马。如今帝王的女婿,也称驸马了。
谈生妻鬼
汉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诗经》。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乃言曰:“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耳。”与为夫妇,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已上生肉,如人,腰已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曰:“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生辞谢。涕泣不可复止,云:“与君虽大义永离,然顾念我儿,若贫不能自偕活者,暂随我去,方遗君物。”生随之去,入华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珠袍与之,曰:“可以自给。”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后生持袍诣市,睢阳王家买之(1),得钱千万。王识之曰:“是我女袍,那得在市?此必发冢。”乃取拷之。生具以实对,王犹不信,乃视女冢,冢完如故。发视之,棺盖下果得衣裾。呼其儿视,正类王女。王乃信之。即召谈生,复赐遗之,以为女婿。表其儿为郎中。
【注释】
(1)睢阳:古县名。县治在今河南商丘南。
【译文】
汉代有个谈生,四十岁,没有妻子,常常感情激扬地诵读《诗经》。有一天半夜,有一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容貌服饰天下无双,来接近谈生,和他做夫妻。并对谈生说:“我和常人不同,不要用灯火照我。三年之后才能照。”他们做了夫妻,生了一个儿子。已经过了两年,谈生忍不住了,夜里等着她睡下后,偷偷用灯火照着看她。她的腰以上已经长出了肉,和人一样,腰已下,只有枯骨。妻子醒过来,就说:“你辜负了我。我快要复活了,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年,竟然现在用火照我?”谈生赔礼道歉。妻子哭得难以停息,说:“跟你虽然永远断绝了夫妻关系,但我顾念我的儿子,你穷得不能自己带着孩子生活,暂时跟我去一下,我将送你一件东西。”谈生跟她去,进入一座华丽的房中,屋子以及各种器物都不同凡响。妻子取出一件缀有珠宝的袍子送给谈生,说:“可以满足生活需要。”撕下谈生的一片衣襟留下就让他走了。后来谈生拿着袍子到集市上去卖,睢阳王家买走了,谈生得钱一千万。睢阳王认识那件袍子,说:“这是我女儿的袍子,哪里能在集市上出现?这必定是盗墓。”于是逮捕谈生拷问他,谈生一一如实回答。睢阳王还是不相信,于是察看女儿的坟墓,坟墓完好如故。打开后看,棺盖下果然找到衣襟。叫谈生的儿子来看,长得很像睢阳王的女儿。睢阳王这才相信。立刻召见谈生,又赐给他财物,把他作为女婿看待。又上奏章给皇帝,封谈生的儿子为郎中。
卢充幽婚
卢充者,范阳人(1)。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2)。充年二十,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猎戏。见一獐,举弓而射,中之,獐倒,复起。充因逐之,不觉远。忽见道北一里许,高门瓦屋,四周有如府舍,不复见獐。门中一铃下唱:“客前。”充问:“此何府也?”答曰:“少府府也。”充曰:“我衣恶,那得见少府?”即有一人提一襆新衣(3),曰:“府君以此遗郎。”充便着讫,进见少府,展姓名。酒炙数行(4),谓充曰:“尊府君不以仆门鄙陋,近得书,为君索小女婚,故相迎耳。”便以书示充。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识父手迹,即欷歔,无复辞免。便敕内:“卢郎已来,可令女郎妆严(5)。”且语充云:“君可就东廊。”及至黄昏,内白:“女郎妆严已毕。”充既至东廊,女已下车,立席头,却共拜。时为三日给食。三日毕,崔谓充曰:“君可归矣。女有娠相,若生男,当以相还,无相疑。生女,当留自养。”敕外严车送客。充便辞出。崔送至中门,执手涕零。出门,见一犊车,驾青牛。又见本所着衣及弓箭,故在门外。寻传教将一人提襆衣与充,相问曰:“姻缘始尔,别甚怅恨。今复致衣一袭,被褥自副。”充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家人相见悲喜。推问,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追以懊惋。
别后四年,三月三日,充临水戏,忽见水旁有二犊车,乍沉乍浮。既而近岸,同坐皆见。而充往开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共载。充见之忻然,欲捉其手,女举手指后车曰:“府君见人。”即见少府。充往问讯。女抱儿还充,又与金(6),并赠诗曰:“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荣耀长幽灭,世路永无施。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会浅离别速,皆由灵与祗。何以赠余亲,金可颐儿。恩爱从此别,断肠伤肝脾。”充取儿、及诗,忽然不见二车处。充将儿还,四坐谓是鬼魅,佥遥唾之(7),形如故。问儿:“谁是汝父?”儿径就充怀。众初怪恶,传省其诗,慨然叹死生之玄通也。充后乘车入市卖,高举其价,不欲速售,冀有识。欻有一老婢识此(8),还白大家曰(9):“市中见一人,乘车,卖崔氏女郎棺中。”大家,即崔氏亲姨母也,遣儿视之,果如其婢言。上车,叙姓名。语充曰:“昔我姨嫁少府,生女,未出而亡。家亲痛之,赠一金,着棺中。可说得本末。”充以事对。此儿亦为之悲咽,赍还白母。母即令诣充家,迎儿视之。诸亲悉集。儿有崔氏之状,又复似充貌。儿、俱验。姨母曰:“我外甥三月末间产。父曰:‘春,暖温也。愿休强也。’即字温休。温休者,盖幽婚也,其兆先彰矣。”儿遂成令器,历郡守二千石,子孙冠盖相承。至今,其后植,字子干,有名天下。
【注释】
(1)范阳:郡名。三国时魏置,郡治三国魏改涿郡而置范阳郡,治涿县(今河北涿州)。
(2)少府:官名。秦汉沿置,为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皇帝的私府。唐代以后,少府成为县尉的别称。
(3)襆(fú):用以包裹衣物等的被单、巾帕。
(4)酒炙:酒和肉。亦泛指菜肴。
(5)妆严:梳妆,打扮。
(6):同“碗”。
(7)佥(qiān):都。
(8)欻(xū):忽然。
(9)大家:奴仆对主人的称呼。
【译文】
卢充是范阳郡人,他家西边三十里,有崔少府的墓。卢充二十岁那年,冬至前一天,出门到他家院子的西边去打猎玩。看见一只獐子,他举弓射箭,射中了它,獐子倒在地上,又站起来跑。卢充于是追赶它,不知不觉追了很远。忽然看见路北一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幢高门大瓦房,四周好像是官府的房子,不再看见那只獐子。门前有一个门卒高声呼唤:“客人请进!”卢充问:“这是谁家的府第?”门卒回答说:“是少府的府第。”卢充说:“我衣服太脏,哪里能去见少府?”立刻有一个人提来一包新衣服,说:“府君把这个送给你。”卢充就换好了衣服,进去拜见少府,呈报了自己的姓名。喝了几巡酒,少府对卢充说:“令尊大人不嫌我门第卑下,最近得到他的信,为你向我女儿求婚,因此去接你来。”于是拿出书信给卢充看。卢充在父亲死的时候年纪虽然还小,但已经认得父亲的手迹,看到书信就哭了,不再推辞婚事。少府于是吩咐内室:“卢郎已经来了,可以让女郎梳妆。”同时给卢充说:“请你到东厢房歇息。”到了黄昏,内室的人说:“女郎梳妆完毕。”卢充到了东厢房,女郎已经下车,站在垫席前,于是一起拜堂。婚后三日宴请宾客。三天结束后,崔少府对卢充说:“你可以回家了。我女儿有了怀孕的迹象,如果生了男孩,会送回给你,不必疑心。如果生了女孩,要留下来她自己抚养。”命令外面的人准备车子送客。卢充于是告辞出门。崔少府送他到中门,拉着手流下了眼泪。卢充出门后,看见一辆牛车,套着青牛。又看见自己原来穿的衣服及弓箭,还在门外。随即又派一个人提着一包衣服给卢充,安慰他说:“姻缘才开始,离别十分惆怅。现在再送来衣服一套,配有被褥。”卢充坐上车,车像闪电一样离去,一会儿就回到家了。家人见到他,又悲又喜。经过查问,才知崔少府是死了的人,卢充进了他的坟墓。想起来就懊恼怅恨。
分别后四年,三月三日,卢充到水边嬉戏,祓除不祥,忽然看见水边有两辆牛车,时沉时浮。然后靠近岸边,和卢充一起坐的人都看见了。卢充过去打开车后面的门,看见崔氏女郎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坐在一起。卢充见了很高兴,想去拉她的手,女郎抬手指指后车说:“府君要见你。”便看见了崔少府。卢充前去问候。女郎抱着儿子交给卢充,又给他一只金碗,并且赠给他一首诗说:“像灵芝般光彩的资质,是何等的华美茂盛!华贵鲜艳在当时显露,美好特异表现得十分神奇。含苞的花朵未及开放,在盛夏时节遭遇严霜而枯萎。光彩荣耀永远湮灭,人间的道路再不能行。想不到阴阳两世的运转,智慧卓越的人忽然光临。相会短暂离别匆匆,这都是神灵的安排。拿什么赠给我的亲人,金碗可以养育我的儿子。夫妻的恩爱从此断绝,悲伤让人断肠伤肝脾。”卢充接过儿子、碗和诗,两辆牛车忽然不见了。卢充抱着儿子回到岸上,周围的人认为是鬼魅,都远远地向他吐口水,孩子的模样不变。有人问孩子:“谁是你父亲?”孩子径直扑到卢充怀里。大家开始都觉得奇怪厌恶,传阅那首诗,都感叹生死之间玄妙的交通。卢充后来乘车到集市去卖碗,故意把价抬得很高,不想很快卖掉,希望能有人认识它。忽然有一个老女仆认识这只碗,回去禀告家主母说:“在集市上看见一个人,乘着车,卖崔家女郎棺材中的碗。”家主母就是崔氏女郎的亲姨母,她派儿子去看,果然和那女仆说的一样。他登上车,报了自己的姓名,对卢充说:“从前我姨嫁给少府,生了女儿,没有出嫁就死了。我母亲痛惜她,赠给她一个金碗,放在她的棺材里。你可以说说这金碗的原委。”卢充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这个姨母的儿子也为之悲伤抽泣,他带着碗回家禀告母亲。他母亲立刻派人来到卢家,接小孩去看。众亲戚都赶来聚在一起。孩子有崔氏女郎的模样,又有些像卢充的样子。孩子、金碗都得到验证。姨母说:“我外甥女是三月末出生的。他的父亲说:‘春天很温暖,希望她美好健康。’于是起名叫温休。温休,就是幽婚,这个预兆早就显现出来了。”卢充的儿子后来长成优秀的人才,担任过俸禄两千石的郡守,子孙也世代做官。到今世,他的后代卢植,字子干,天下闻名。
西门亭鬼魅
后汉时,汝南汝阳西门亭有鬼魅(1),宾客止宿,辄有死亡。其厉厌者,皆亡发失精。寻问其故,云:“先时颇已有怪物。其后,郡侍奉掾宜禄郑奇来(2),去亭六七里,有一端正妇人乞寄载。奇初难之,然后上车。入亭,趋至楼下。亭卒白:‘楼不可上。’奇云:‘吾不恐也。’时亦昏冥,遂上楼,与妇人栖宿。未明,发去。亭卒上楼扫除,见一死妇,大惊,走白亭长。亭长击鼓,会诸庐吏共集诊之(3),乃亭西北八里吴氏妇。新亡,夜临殡火灭,及火至,失之。其家即持去。奇发行数里,腹痛,到南顿利阳亭加剧(4),物故(5)。楼遂无敢复上。”
【注释】
(1)汝南:郡名,汉置,郡治上蔡,今河南上蔡。汝阳: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商正西北,时属汝南郡。
(2)郡侍奉掾:郡守的属官。宜禄:古县名,故城在今河南沈丘北。
(3)庐:古代沿途迎候宾客的房舍。
(4)南顿:地名,位于今河南项城西郊。
(5)物故:死亡。
【译文】
后汉,汝南郡汝阳县西门亭出现鬼魅,旅客在这里留宿,总是有人死亡。那些被恶鬼害死的人,都没有了头发,失去了精血。探问这事的根源,人们说:“先前就已经很有些怪物了。后来郡侍奉掾宜禄人郑奇来,在距离西门亭六七里的地方,有一个端正的妇人请求搭车。郑奇开始不同意,后来叫她坐到了车上。进了西门亭,走到楼下。亭卒说:‘楼不能上去。’郑奇说:‘我不害怕。’这时已经到晚上了,于是他就上了楼,和那个妇人睡觉了。天还没亮,就出发离开了。亭卒上楼打扫,看见一个死了的妇人,大吃一惊,跑去报告亭长。亭长击鼓召集驿亭中的官吏一起来察看,原来是西门亭西北八里地的吴家的媳妇。刚刚死亡,晚上即将装殓时灯火灭了,等到再点来灯,人就不见了。吴家就把尸体抬回去了。郑奇出发走了几里地,肚子疼痛,走到南顿利阳亭时加剧而死亡。西门亭楼于是就没有人再敢上去了。”
颍川钟繇(1),字元常,尝数月不朝会,意性异常(2)。或问其故,云:“常有好妇来,美丽非凡。”问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妇人后往,不即前,止户外。繇问:“何以?”曰:“公有相杀意。”繇曰:“无此。”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然犹斫之,伤髀(3)。妇人即出,以新绵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寻迹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着白练衫,丹绣裆(4)。伤左髀,以裆中绵拭血。
【注释】
(1)颍川:郡名,秦王政17年(前230)置,以颍水得名。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禹州)。钟繇:三国时人,官至太傅,魏文帝时与当时的名士华歆、王朗并为三公。
(2)意性:情态。
(3)髀(bì):指股部,大腿。
(4)(liǎng)裆:古代的一种长度仅至腰而不及于下,且只蔽胸背的上衣。形似今之背心。军士穿的称裆甲。一般人穿的称裆衫。
【译文】
颍川人钟繇,字元常,曾经好几个月不朝见君王,情态和平常不一样。有人询问原因,他说:“经常有一个美丽的妇人来,非常漂亮。”问话的人说:“一定是鬼怪,应该杀了她。”妇人后来到时,不立刻上前,到门外就停下了。钟繇问她:“为什么这样?”妇人说:“您有杀我的心意。”钟繇说:“没有这回事。”一再叫她,才进到屋里。钟繇心中遗憾,有些不忍心,但仍然砍她,砍伤了她的大腿。妇人立即逃走,用新丝绵擦拭伤口,血流了一路。第二天,钟繇派人顺着血迹寻找,到了一个大坟前。棺中有一个美丽的妇人,身体像活人一样,穿着白绢衣衫,红色的绣花背心,左大腿被砍伤了,用背心中的丝绵擦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