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熊家自产业变尽以后,门庭原甚冷落的,因为时常有剑侠两派的人,到他家中来,至此又渐渐地热闹起来了。有些好奇之士,听得说有周神仙这么一个人,常在周家闲坐,也都常到熊家来。有想亲近周神仙的,也有想看周神仙神异举动的,也有喜听周神仙所谈奇怪事迹的。周神仙也不夸张炫耀,也不故意隐藏。

一夜已经十一点钟了,熊家有二十多个朋友,都因听周神仙谈话,不知不觉地夜深了,加以下起倾盆大雨来,大家被困在熊家不能回去;并且多半觉得肚中饿了,熊家取办不出这多的点心,又夜深雨大,不能打发当差的去买,面面相觑的不得计较。中有一个朋友笑向周神仙道:“神仙总应该有办法。我们因贪着听神仙说话,以致如此,神仙不应望着我们为你挨饿。”这朋友这样一说,其余的都笑着附和起来。

熊静藩也笑道:“我做东家,没点心款客,神仙也是我家的客,诸位怎的倒向他啰唣呢?等雨略小点儿,我就打发人去宵夜馆里叫面来,望诸位少安毋躁。”

周神仙道:“静藩倒不用客气,我们也不做客,你也不做主人,我自从到汉口来,扰你们的回数也太多了,论理我早应该还席请你们,无奈我是一个光蛋神仙,没有还席的资本。你们既是肚里饿了,想吃面,请各自拿出钱来,我尽义务替你们去买来,就算是我还过席了。”

有人问道:“要劳动神仙去替我们买,我们吃了也受折磨……”熊静藩道:“若也得和平常人一般地冒雨跑出去买来,还算是神仙吗?一定有巧妙的法术,你们多久想看神仙法术的,可以趁此偿这希望了,面钱可由我出。”说时,取出一张五元的钞票来,递给周神仙。

周神仙接了摇头道:“不!他们还是各自拿出钱来的好些,每人不拘多少,三个铜子、五个铜子都使得,不够的由我补垫。”众人听了,都笑嘻嘻地各自从怀中掏铜子。

周神仙道:“拿一口大衣箱和若干只盛面的碗来,自己拿碗去,免得吃后又得还碗给人家。”熊静藩即吩咐当差的照办。

衣箱和碗都拿来了,放在周神仙面前,周神仙揭开箱盖,数了数碗大小共三十四只,做几叠放在箱里,向众人说道:“你们买面的铜子,各自掼进箱里去。”众人都安排了铜子在手,听了这话,都争着掼进箱里。

周神仙扬着手中五元钞票说道:“我觉得这房里的陈设品,少了一口大座钟,若有一口大座钟,安放在这边香几上,岂不美观多了吗?这五块钱,静藩本打算买面给你们吃的,我心想你们已是为贪着听我谈话,以致被雨所阻,不能回家;岂可又为你们不能回家,使东家多受五块钱的损失?所以我思量这个办法,你们每人出几个铜子,算不了什么事,我就拿东家这五块钱,替东家买一口座钟来。”说毕,众人都鼓掌赞成。

只见周神仙将钞票也掼进箱里,合好箱盖道:“请你们大家把眼睛闭了,偷看了不灵验,便不能怪我!”众人同时将眼睛闭了,只有熊静藩的两眼,似闭实张的,看周神仙左手按住箱盖,右手食指在箱盖上连忙画了几画,便说道:“你们可以开眼,不妨事了。”众人静听箱里,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约莫经过了一分钟,周神仙忽然笑道:“来了,来了,拿筷子来吃吧!”旋说旋将箱盖掀开。只见满箱热气,随箱盖烘腾而上,众人一拥上前看时,只见一碗一碗的鸡火面,碗靠碗的排列在箱底,上面碗底,搁碗边的又重叠一层,端端正正的没一碗偏侧。无论有如何研究力学的人,若教他是这般碗底搁碗边,要重力平均,不偏不倚地安放十几碗面,恐怕谁也办不到。

周神仙点了点碗数道:“还好,大小三十四碗,没有短少,你们不可动手,我端给你们吧!”周神仙端出箱之后,众人想照原来的形式,仍将碗底搁在碗边上,只是哪里搁得安稳呢?休说十几碗,一碗也放不稳。端开上层面碗,便发现一口很大的座钟,横放在箱底下,四周都是面碗围着。取出那口钟看时,乃是德国有名的钟表厂里造的,平常到钟表店里去买,足值三十多两银子。熊静藩称谢不置,很欢喜地安放在香几上。当时众宾客中,就有喜占便宜的人,也拿出五块钱来,要求周神仙照样替他买一口。周神仙笑道:“这类事情,可一不可再,常做是有干天谴的。”当差的将箱底下的面碗,都端了出来,箱里不但钞票没有,连一个铜子也没了。

据周神仙闲谈时,也说他们剑仙的团体里,也非常钦佩孙中山,也是已派人在暗中保护二十年了。便是孙中山在欧美各国游历的时候,负责在暗中保护的人,仍是不离左右。周神仙在汉口,凡是和他同道的人,走汉口经过,没有不和他会面的,十有八九由他介绍来会熊静藩,其中以湖南、四川两省的人为最多。

第一次介绍会面的,四川人姓郭,不曾说出名字,因其人身材很矮,周神仙称他郭矮子,他本人也时常对人自称郭矮子,带了四个徒弟,同到汉口。来到就住在汉口大旅馆,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事的。他独自住一间房,四个徒弟共住一间房,衣服穿得极华美入时,面目也生得清秀,每日早起独自出外,走出自己房间时,叫旅馆的茶房锁房门,茶房照例将客房钥匙带在腰间,免得别人开门进去。

郭矮子每叫茶房锁好门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又在房里喊茶房,有时还有外来的客同在房中坐着。茶房很惊讶地问:“没有钥匙开门,何以能进房?”郭矮子笑道:“你自己不曾将房门锁停当,我如何不能进房呢?”茶房不相信,出来问他四个徒弟,徒弟都笑着说不知道。

郭矮子初来汉口的时候,和周神仙来往很亲密,半月以后,周神仙忽然不去大旅馆看郭矮子了。熊静藩屡次邀他同去,他只是借词推托不去。熊静藩问是什么意思不去,周神仙不肯说,问了多少遍才说道:“女色害人,郭矮子近来在三分里,看上了一个生得极俏皮的姑娘,已结不解之缘了。他与那姑娘虽是前生分定,然既修道有得了,不应该再这么糊涂。我曾苦口劝他不听,只好暂时不与他往来,免受拖累。”

熊静藩问道:“受什么拖累呢?”周神仙摇头道:“这是我们内部里的事,说给你听也不得明白。”熊静藩道:“我与他来往不致受拖累么?”周神仙笑道:“与你有何拖累可受?”

熊静藩因喜郭矮子的谈吐好,性情爽直,每隔一两日,必去大旅馆座谈一次。郭矮子不肯提在三分里嫖姑娘的话,熊静藩也不便过问。

这日刚吃过午饭不久,熊静藩坐在郭矮子房中,郭矮子和四个徒弟同在房中作陪。六人正说笑的时分,只见郭矮子陡然吃了一惊的样子,随即立起身来,双膝朝着窗子跪下,四个徒弟脸上也都吓变了颜色,一个个连忙跪伏在郭矮子身后。

不知郭矮子为何如此模样,且俟第十回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