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过了些时,熊静藩会着那姓陈的,姓陈的深深作了一个揖道:“我那次见周神仙的事,求你不要对外人说,好么?”熊静藩道:“要我不对外人说是可以的,不过你得将所以然说给我听,你当时看见他大指头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姓陈的问道:“周神仙不曾对你说出来吗?”熊静藩道:“他若说过,我也不问你了呢!”姓陈的道:“好在你不是外人,又是亲眼看见我对周神仙的情形,说给你听无妨,不过这事关系极大,须求你代守秘密。”熊静藩点头道:“我绝不拿着去胡乱对人说便了。”
姓陈的道:“我前年续弦的这个内人,你是见过的,你可知道她的来历么?”熊静藩道:“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刚死丈夫不久的寡妇,旁的来历不知道。”姓陈的道:“她嫁我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五岁儿子,去年死掉了,你知道么?”
熊静藩道:“我如何不知道,不是害痢症死的吗?”姓陈的道:“害痢症是害痢症,但是那痢症并不至送命,这事我实在做得太恶毒了。我因为那儿子不亲热我,跟他娘到我家来一年多,无论她如何打他骂他,他只不肯叫我一声爹。我说我本不是他的爹,就叫我一声伯伯或叔叔都使得,可恶那孩子,连伯叔都不肯叫,并且看见我就像见了鬼的一样,赶紧躲开。
“他人虽只有五岁,背地里对家下雇的长工老妈子,说出些话来,简直和大人一般。他对老妈子说:‘他娘没有天良,他爹才死,家里不是没有饭吃,又有他这般大的儿子,不应不顾他张家祖宗香火,带着他嫁到陈家来。’老妈子见他五岁孩子能说这种话,很稀奇地拿着四处传说,弄得左右邻居的人,都说他娘不是好货,见面都不打招呼。他娘固然是气得要死,我心想这孩子既不肯亲热我,又是这么乱说,他的居心就不言可知了。他于今只有五岁,羽毛未丰满,只好跟着他娘在我这里混衣食;若我将他养成人了,他思念前情,心目中还有我吗?我家有吃不完的饭、穿不尽的衣,情愿拿去赏叫化,也不应给他穿吃。但是他娘因为张家没有肯担任抚养他的亲族,所以带到我家来。我于今留母去子,待打发他到哪里去呢?若没有妥当的地方,他娘决不肯让他去,一时想不出安置他的法子。
“凑巧他在这时害起痢症来了,也是他该死,他娘要我去药店里配药他吃,我暗中放了几钱巴豆在药里,几天就泻死了。这事除我自己而外,连我内人都不知道,想不到周神仙那日大指头上画的,就是那小孩儿的面孔。初落眼还只有些相似,细看眉眼简直是活的,横眉怒目地望着我,口里还在咬牙切齿,你说我看了如何不害怕?”
姓陈的说时虽曾要求熊静藩代守秘密,只是他自己既拿着向人说,旁人安得替他绝对守秘密?不多几时,平日和姓陈的有交情的都知道了,因此在下才有这事实供记载。
从这回起,姓陈的再也不敢去熊家,怕和周神仙见面;而周神仙的神仙之名,更加传闻遐迩了。
有一个姓赵的湖南人,在外省做官赚了三四万块钱,年纪也有五十多岁了,打算回湖南安享余年。遇着那时交易所的潮流极盛,一班商家仿佛发了狂的一样,都认定交易所只不开,开了是无不利市三倍的,有许多变卖田产来开交易所的。本钱足的人,嫌湖南的局面太小,不足发展,不能赚多钱,一窝蜂跑到汉口来,买地皮造房屋。
那时汉口的空气,完全是交易所布满了,那姓赵的原打算靠着三四万洋钱安享的,经不起一班亲朋的劝诱,情愿提出一半入股,也到汉口来开交易所。起初赚了些钱,大家嫌资本不充,不好大做,姓赵的赚得两眼发红了,将所有的洋钱,全数提出来充股本,这番大做起来了。
谁知交易所的潮流,竟好像专为要骗姓赵的银钱而来的一般,银钱一拿了出来,生意就亏本了。那种交易所,原来是完全的赌博性质,赚起来快,亏起来更快,不到两个月工夫,三四万块钱,亏了个一干二净。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姓赵的亏了本,又险些儿被汽车撞死了。
这日他乘着他自己的包车到交易所去,不提防在六码头附近被汽车撞跌了一跤。包车撞得稀烂,倒也罢了,汽车轮盘从他右腿上轧过去,登时把他的右腿碾成两段,骨头被轧得粉碎。当时已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扛到医院里,灌救了好一会儿才醒转来。外国医生看他的伤处,说非索性将右腿割断,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姓赵的听了外国医生的话,把右腿割断没有,且俟第八回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