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神仙伸手向老妈子颈项上一抓,并不曾沾到疮上去。道法的妙用,真不可思议,仿佛抓着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在黄鳝头以上二三寸远的地方一敷,登时肿起一个疮来,与老妈子颈项上的一般无二;再看颈项上不红不肿,已完全恢复了原来未生疮的皮肉。因有这种神异的事迹,所以大家称呼他“神仙”。

有一个湖北人姓陈的,与熊静藩是同乡,时常到熊家来玩耍,和周神仙也见面多次。熊静藩每喜要求周神仙占课,断得灵验异常,不过一日只能占一课,占过了绝不再占。占课的时候,无论什么人在房中都不要紧,唯有这姓陈的一来,周神仙便立时停止不占了,也不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多是推诿他自己心里有事不诚虔,暂时占不得。

姓陈的虽与周神仙见过多次,并没看见过什么神异的事,因此心里不服。他也是个读书人,平日自谓是上流人物的,遂到处毁谤周神仙,并说熊静藩没有见识,容易受人的骗。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就是会些邪术,也只能称为“妖人”。常言邪不胜正,见了正人,所有的邪术便都使不出来了。所以每次有我在跟前,他立刻规规矩矩地坐了,连课都不敢占一个,是什么神仙?

拿着这类话说的地方多了,当日又有不服姓陈的人,传说给周神仙听。周神仙笑道:“我本不是神仙,也没自称神仙,旁人随便称呼有什么要紧!我看他姓陈的本不是正人,要自称正人,倒是有些使不得。”

周神仙这话,也有人搬到姓陈的耳里去了。姓陈的最欢喜充正人,听了说他本不是正人的话,这一气非同小可。这日打听得周神仙到了熊家,就跑到熊家去,熊静藩正陪着周神仙在自己读书的房里闲谈,姓陈的也做作闲谈说笑话的神气,对周神仙说道:“静藩和一班朋友,都称呼作神仙,你也公然答应,我想世间哪里真有神仙,便是有神仙,也应住在天上,不应终年还是和凡夫俗子在一块,与凡夫俗子一般地饮酒食肉。你到底是什么神仙,请说给我听听。”

周神仙大笑道:“还是你这人爽快!我前日就听得说你自称正人,我觉得你这正人,和我这神仙一样,都不甚妥当。不过我是旁人称呼,没有你这自称的来得爽快些。”姓陈的生气道:“我如何不是正人,你何以见得我不是正人?”周神仙仍是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又如何不是神仙,你又何以见得我不是神仙呢?”

姓陈的愤然道:“你既是神仙,就使出一点儿神仙的本领我看。”周神仙笑道:“你要看我神仙的本领么?这房里没有外人,倒不妨使一点儿给你看看。”一面说,一面从桌上取了一支笔,在他自己的大指上画了几画。

熊静藩顺便看他画的是两笔眉毛,两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口,画得又草率、又不匀称,也猜不出是什么用意。画完了将笔一掼,即竖起这只大指头,朝着姓陈的大声喝道:“来了!你看吧,我是不是神仙,你是不是正人?”姓陈的对指头望了一眼,脸上就吓变了颜色。周神仙接着喝道:“看仔细么?”姓陈的到这时也顾不得有熊静藩坐在旁边了,身体筛糠也似的抖着,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你老人家确是神仙,只求你老人家……”

周神仙不待他往下说,急伸右手将他拉起,用舌头在左手大指头上一舔,连连赔笑说道:“逗着你开心的,也这么认真做什么呢?请坐,请坐!”姓陈的好半晌还痴痴地坐着,如失了魂的人。周神仙端了一杯茶给他喝了才好。

姓陈的去后,熊静藩问周神仙用什么法子把姓陈的吓到这样,周神仙摇头道:“没有什么,他是读书人胆小,容易使他害怕。”熊静藩知道这是掩饰的话,定要他说出画的那面孔,怎么能使他看了害怕的理由来。周神仙仍是摇头道:“何必追究呢?”

熊静藩当时虽不能再问,然怀着好奇之心,总想将来遇着机会,追究他一个所以然出来。

不知追究出来没有,且俟第七回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