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与熊君结交的,正是分剑仙、侠客两派。侠客的首领,姓金,名秀山,山东人,年龄总在六十以上了,生得魁梧奇伟,神采惊人。初次来会熊静藩的时候,事前并没人来通知,熊静藩心中也不知道,中国真有专以行侠作义为职务的人物。至于行侠作义而有组织、有团体、有首领,尤其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回事。

他初见“金秀山”三个字的名片,觉得这姓名很熟,但是自问没有姓金名秀山的朋友,既是投刺来谒,且会面再说。及会面倒把熊静藩吃了一吓,原来金秀山仪表非常,银丝也似的一部胡须,飘拂胸际,两道扫帚一般的眉毛,也是根根如雪;两眼神光充足,使人一见就知道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加以宽袍大袖,衣履鲜明,不是达官贵人,没有这般气概。熊静藩自倾家抚恤伤亡之后,富贵中人因他已由富家公子变成了一个平常小百姓,多不与他往来了;门前达官贵人的车辙,久已绝迹。于今忽然来了这般一个仪表堂堂的人物,教他心里安得不大吃一吓呢?

金秀山发声如雷鸣地先开口说道:“久仰大名,钦佩得了不得!这回因有事到了武昌,特地转到汉口来瞻仰瞻仰,望恕我鲁莽。”

熊静藩听他说话是山东口音,然并不知道山东金秀山是何如人,只得胡乱谦让了两句,接着请教他的来历。

金秀山见熊静藩完全不知道他,还得请教他的来历,似乎有些诧异的神气,一点儿不藏头露尾,很慷爽地说道:“此刻在山东的张怀芝,正悬重赏要捉拿我,老哥不知道吗?”说时抬头连打了几个哈哈道:“他张怀芝如何配捉拿我?我上午在山东,下午就到了吉林。我站在他跟前,他都不知道,他如何配捉拿我呢?他的左右有八成是我手下的人,他只要动一动念,我顷刻便得着消息了。也不仅张怀芝左右,有八成是我手下的人,各省会、各大码头,以及现在一般人所认作大人物的部下,何处没有我的人坐守在那里,专探消息?我生平佩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康南海。他两人无论有什么主张,我总是赞成的。并不是我一味盲从,因为我实在信服他两人,是天地间正气所结聚。他两人所有的主张,不问是与不是于国家有不有利益,总不和旁人一样,是为自私自利而主张的,是正大的,是光明的。我二十年来,就认定了他两个人,是我辈以行侠作义为职务的人,所应该拥护,不使他受生命危险的;所以不断地打发我最精干的徒弟,在他两人跟前,随时随地地暗中保护,他两人至今还不知道呢!”

接着又哈哈哈地笑了一声,道:“我原是不教他两人知道啊,上次闹张勋复辟的时候,康南海不是有我那几个徒弟跟着,他能出京吗?我辈的行动,只能认人,不能认事。我辈认定了这人是光明正大的,就处处帮助他成功,防御反对他的侵害。至于这人所做的什么事,我辈不过问,哪怕是一桩于国家极重要的事,倘主持其事的不是光明正大之人,我辈决不因事之重要而出力帮助。为的是国家大事,是非曲直,不是我辈没有学识的人所能判断,各人的主张不同,所见的也就有了分别了,所以只能认人不能认事。”

金秀山一张口,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熊静藩听了,因是初次会面,不知道金秀山的底蕴,心中不免有些疑信参半的地方,当下也不能辩论诘问,只是听到耳里,记在心里罢了。彼此又随便谈论了一会儿,金秀山便告辞走了。

熊静藩问他的寓处,他仿佛觉得熊静藩是打算去回拜,即抱拳说道:“你我相交,不在行迹。我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不能抽工夫在一处久留,今天这时分在此地拜你熊先生,明天这时分在山东老家里坐着也说不定。只是我有一句话得说,我此后有信来问候你,你不要吃惊,也用不着回信,有什么吩咐,只须对送信的人说说便了。送信的都是我手下亲信之人,他们不敢胡言乱道。”熊静藩满口应是,心里却不敢相信明天在山东老家里坐着的话。

不知金秀山这话确不确,且俟第三回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