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众小弟兄正说得高兴,忽有人在窗外冷笑了一声,并说了几句煞风景的话,众人倒不觉一齐愕了起来。王小槐最是躁急不过的,便立起身来,赶出厅去,众人也一齐跟了出去。连雪门和尚一席上,也有几个人立了起来。

谁知到得厅外一看,静悄悄的,并无半个人影。刚才冷笑着说话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了。在厅外回廊内四下一找,也没有发现什么,只得回到厅内,重行入席。王小槐道:“照我看来,喜欢干这种事情的,定只有他,再没有别个人。”他正很高兴地说到这里,蒋小雄忙向他丢了一个眼色,王小槐自知失言,也就不说下去。朱镇岳虽然有些瞧见,却不好动问,只得闷在心头。

隔了一会儿,席也散了,蒋立雄便又很殷勤地引他们师徒三众到一间精美的卧室中,说道:“蜗居很是仄小,就奉屈三位在这陋室中,住几天吧。”雪门和尚笑道:“这么金碧辉煌的屋子,简直可当天宫之称,怎反谦作陋室?老实说,老衲住到这种地方,出世以来还是第一次呢!”蒋立雄又闲谈了几句,即告便出房而去。

朱镇岳等二人睡后,又在室中各处照看了一番,方始睡下。景无畏见了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我们如今是住在蒋伯父家中,并不是住在别的地方,难道还怕有什么意外的危险发生吗?”朱镇岳道:“你这话固说得是,但是不知为了什么,我今晚心中很是不安,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意外事情呢!”雪门和尚道:“你存下这种戒备之心,倒也不是无因。大概为着刚才坐席的时候,有人听了你们的谈话,在窗外冷笑吧!但照我看来,这事就扩大起来,也不过是一种游戏的举动,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的。你尽可安心睡觉吧。”朱镇岳见师父既这么说,也就安心睡下。

到得半夜时分,蒙眬中忽听得有人在室中走动的声音,这种声音很轻很细,含有鼠窃的意味。朱镇岳虽是睡着,心中却时时刻刻戒备着,生怕有什么人黑夜偷入他的室中。一听得这种声音,怎会不立刻警觉呢?即悄悄坐了起来,侧耳细细一听,想要听准了方向,偷偷掩了过去,把那人捉住的。谁知道那人的官觉,也真灵敏,朱镇岳在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声音虽是很轻,却早已被他听得了。就听他在黑暗中“扑哧”一笑道:“总算是你有本领的,不等我来动手,你先已警醒了。我可没有这么呆,肯呆守在这里等你来捉,却要先走一步了。你们如果少却什么东西,尽管向我来取吧。”说完,就寂无声息,大概是已走了。

朱镇岳知道这人很有本领,黑夜中追去,不见得能追得着,并且不见得能占上风。但是少年人生性好强,听了这一番话,哪里能按捺得住呢?所以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这时室中灯火已灭,仅窗外微微有些月光,却照见一扇窗棂已经洞开了。知道那人是从这里出入的,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蹿出窗外。只见深院沉沉,悄无声息,那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朱镇岳心还未死,又跳出院墙外去望望,也是杳无所见。比及废然回到室中时,雪门和尚及景无畏都已起来了,已把灯火点得亮亮的,争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问:“你出去瞧见了些什么?”朱镇岳心神倒还镇定,要言不烦地说道:“刚才果真有人到室中来了,我在睡梦中被他惊醒,正想悄悄地起来捉住了他,谁知他也真灵敏,竟会觉察得我的用意,不等我去捉他;他早已很快地逃走了。不过曾留下几句话,说我们如果失去了什么东西,尽可去向他索还呢。真的,我们且检查一下子,到底被他拿去了什么东西啊。”

话刚说完,只见景无畏向床边望了一望,早已“咦”的一声喊了起来道:“不好,我的一个包裹,果真被他拿了去了。”雪门和尚道:“既已被他拿去,今晚是万万追不回来的了。不如静静儿睡觉,待到明天再想法吧。好在他曾有尽可向他索还,这一句话,这明明表示他的目的,并不在于这个包裹,不过是与我们赌气,要借此作个引子,和我们比比本领罢了;那明天一定可以得到个水落石出的。不然在这半夜三更,尽自闹个不休,闹得大家都惊醒起来,很不成件事体呢!”朱镇岳和景无畏听了,很以这番话为是,也就吹灯熄火,重行睡觉。

到了第二天,见了一班老弟兄和小弟兄,少不得都说起这件事。王小槐就不假思索地说道:“昨晚在窗外冷笑的那个人,我本来一口就咬定是他,如今看来更是无疑了。这种事除了他,还有谁肯做,除了他又有谁敢做呢?”朱镇岳忙问:“你所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好哥哥,快点告诉我,别再打什么闷葫芦了。”

王小槐方要说出,就有几个小弟兄拦住他说道:“小槐哥哥,这种事情不是胡乱说得的,你未得真凭实据以前,还是少说几句为妙,并且他这个人更不是轻易惹得的。如果干这事的并不是他,你竟把他冤屈下,万一被他知道,那时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这话一说,王小槐听了顿露惊惶之色,早把他已在口边的那句话,吓得退了回去。隔了半晌方说道:“也罢,我就不说便了。不过我总疑心是他,因为除他之外,再没有别人高兴干这种事。如今我们且到他那边去瞧瞧,如果真的是他,他一定有一种很明白的表示,决不会即此而止呢!”众人齐声道:“这句话倒很不错,我们就去瞧瞧吧。”即挽了朱镇岳、景无畏,一同出门走去。

约莫行了一里路光景,只见前面露着一簇房屋,望去很是齐整。王小槐笑着说道:“到了,到了,不消一刻这事就有分晓了。”边说边向前面行去。还未走到那屋子之前,忽听蒋小雄喊了起来道:“咦,这墙内树上挂的是什么?你们大家请瞧。”喊声方止,又见景无畏涨红着一张脸,也跟着喊起来道:“这树上挂的不是我的一件袍子么?这人也太恶作剧了!”

众人抬头一望,果见很高的树梢上,挂着一件簇新的长袍。这棵树虽在墙内,因为树身很高,所以在墙外也可远远望见的,王小槐就很得意地说道:“你们瞧,我的猜测如何?我本说除了他外,没有别人肯干这种事情呢。如今好了,现现成成的贼赃在这里了,我们进去向他说话,还怕他抵赖不成吗?”

蒋小雄笑道:“你这人也真呆!倒说怕他抵赖,他如果要抵赖的,怎肯把这袍子堂而皇之地挂在树上?肯把袍子堂而皇之地挂在树上,这不是明明含有挑战之意吗?说不定,他如今正在等着我们去,还怪我们去得太迟呢。”

朱镇岳点点头道:“这话说得不错。那么谁去他那里走一趟呢?”景无畏也苦着脸说道:“诸位哥哥,真的请哪位劳神一下,替兄弟去走一趟吧,老是听他把这件袍子,挂在树上,教人见了很是没趣的;并且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何这般无赖?”王小槐道:“你问他是什么人么?他本是这山上最最无赖的一个人,姓名且不必说,停一会子,你大概就可知道的。至于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料想这种撞木钟的事,除了我外,别人也万万不肯担任的。你要知道和他去交涉什么事,很有几分困难啊。”说完,向众人点点头,向两扇黑漆的大门内进去了。

众人便在外面徘徊着,好一会子,方见他笑嘻嘻地从门内走出来道:“好了,好了,总算没有辱命,已把交涉办妥,带得条件回来了。”朱镇岳、景无畏一齐惊诧着说道:“怎么说,还有条件吗?”王小槐笑道:“他这般强项的人,你道没有条件就可使他就范的吗?老实说,他肯有下这种条件,还不知费了我多少唇舌呢!我最初见了他,提起此事,他就板着面孔说道:‘不错,这事是我干的。你不瞧瞧我所得的一件战利品,不是还挂在外面树上吗?不过要我归还这种东西,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因为那姓朱的,照他同伴的说起来,一只很凶猛的猕猴,他空手可以把来撕作两片,这不是很有本领吗?既然很有本领,怎连小小一个包裹都看守不住,听人把它盗去?既被人盗去了,就该想法把它盗还,怎可明明白白地向人索取呢?我如果也轻易给还了他,这不是反丢了他的面子吗?所以我说,是万万办不到的。’我听了,忙又向他百端说情,他才又说道:‘你既是如此说,也罢,我就给他一个条件吧。他既是很有本领的,不妨请他和我比一下子武,如果能赢得动我手中的双刀,我就将所取各物一一奉还;否则,这些东西都算是我的战利品,当然由我支配,不容他出一言半语。’我得了这个条件,知道没有别话可讲,也就应承下,走了出来。镇岳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也愿和他比一下吗?”

朱镇岳听了,沉吟一下道:“论理,我们在外面走走的人,不该和人家比较什么本领的高下,不过如今实逼此处,也只得和他比一比了。请你去对他说,他既然如此高兴,有什么本领尽管请他使出来,我敢不奉陪他走这么一趟两趟,横竖我的宝剑早已随身带来了。”众人道:“既然如此,请进去坐吧,你不知道,这就是李无霸李叔父的宅子呢。”边说边拥着朱镇岳、景无畏二人,走了进去,在大厅中坐下。王小槐一跳一跳地自向里面走去了。

一会儿,只听一阵很急的足步声,夹着细碎的步履声,向厅上走来。又听王小槐边走边带着笑说道:“比武的来了,你们大家先见一见礼吧。”说时,人已到了厅上。朱镇岳忙抬眼看时,不觉顿时呆了起来,原来同着王小槐一起走来的,乃是二十不足十八有余一个袅袅婷婷、齐齐整整的女孩儿呢!暗想:“这倒奇了,难道昨晚偷偷到我房中来盗取东西的,今天口口声声要和我比武的,就是她吗?如果是的,那可有些尴尬,我不是已允许和她比武吗?我一个少年人,怎好和一个陌陌生生的女孩子,比什么武?如果给人传了开去,那不成了大笑话吗?”

正在十分为难,又听王小槐笑着说道:“人家来了,怎的你倒又呆了起来?停一会儿还要大家比武呢。唉!这也都怪我不好,没有早向你介绍过,这就是李叔父的掌珠秀英姊姊,并不是什么外人啊。”这话一说,朱镇岳更弄得十分局促不安,很勉强地行了一个礼,再一偷眼瞧看,李秀英也在一壁答礼,却也羞红上颊,娇滴滴越显红白了。

欲知究竟比武与否,比武时是怎样的情形,且俟下回再写。

忆凤楼主评曰:

本回写李秀英,纯用欲擒故纵之法,当其在窗外冷笑时,王小槐即已知其为谁,何乃欲说而未说;及至行窃之后,更已料定其为谁何,乃仍欲说而未说,直至图穷而匕首见,李秀英出厅比武,始知来者为一袅袅婷婷、齐齐整整之妙龄女郎。当此之时,固不特朱镇岳为之目瞪口哆,即一般读者亦必啧啧称奇,咄咄呼怪矣。

景无畏之长袍,李秀英之战利品也。高悬树梢,用以骄敌,其得意盖可知;然而何堪入景无畏之目,试为设身一思尔,时景无畏之忸怩又何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