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这样吗?未免太无聊咧!”又道:“依你这样说,那么社会果真跳出一个跌宕不羁的侠盗来,你一定非常欢迎,非常崇拜咧!”

我道:“是啊!只可惜没有这种人啊!”

他陡然跳将起来,用手中的匕首,指着他自己的鼻尖,很有力的说道:“我就是这种人。”

这怪人很兴奋的说着,居然把我也引得兴奋起来。我心里发生一种呆想道:“姑且把他当作理想中的侠盗鲁平,看他再有什么举动。”

一壁想着,一壁便用顽皮的口吻,喊他道:“喂!朋友,现在我姑且承认你是鲁平,你把你的来意,说出来吧。时光很可贵,我还有一篇文字,急待完功咧。”

他学着我的口气道:“什么?姑且承认我是鲁平,我本来是鲁平,用不着你承认。尤其不必加上姑且二字,你这话未免太不恭敬你的老友咧!”

我笑道:“也好!老友鲁平,你可以把来意说明咧!”

他道:“你听着,从明天起,我要到社会上去活动了。我自信我的机智勇力,很可以做些使人吃惊的事业。到那时,我预备借重你那枝笔,把我身经的事情,一一记载出来。”

我笑道:“好呀!你也自相矛盾了,你既说我那强盗式的小说,是无聊的,为什么你的事情,又要我记载呢?”

他道:“不是这样说,须知你以前作的,都是徒托空言,借着发泄牢骚,自然太觉消极而无聊。以后记载我的实事,一则你那文字既可以比较的入情入理,又可以免掉构思之苦;二则我仗着你的文字,也可以使那些不良份子,知道现今社会上,有我这么一个管闲事抱不平的人在着,说不定也可以稍知敛迹,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听了他这种一厢情愿的话,不禁笑道:“听你的口音,只不过想教我替你宣传宣传罢了。呵呵,原来做强盗,也要宣传的。”

他道:“是啊!社会上的形形色色的事,欲求生色,哪一件免得了宣传二字。”

我道:“既如此,我便遵命办理,以后一准放弃理想中的鲁平,而专注事实上的鲁平便了,只要你把肝胆拿出来,惊天动地的干去就是咧。”

他道:“还有两件附带的事,你须注意才好:第一,我将来造成了一件案子,你笔述起来,标题只许写鲁平奇案,或是鲁平轶事,却不许写东方亚森罗苹案等字样。因为我不愿用这种拾人唾余的名字。”

我道:“可以。”

他道:“第二,以前你著鲁平小说,假托一个叫作徐震的口录的,以后请将这虚幻的人名取消,直截痛快,用你的真名孙了红三字,使人家知道理想已成为事实了。”

我道:“这一层尤其容易,但是你将来做了一种事情出来,我不明白其中的内幕,却教我如何从记述呢?”

他笑道:“你这人未免太笨,难道有了事情,我不能遣我的党员报告你吗?”

我心中十分好笑,此人居然还有什么党员,真是滑稽之至。不过他这样疯疯癫癫的说着,明知和他多缠,也没有意思,不如再附合他几句,便道:“那么今夜的事,等我先一一笔述下来,算作一种开场的引子,如何?”

他道:“不必,事情太平淡,不足以引起人家的兴趣,何必记载?”

我道:“并不平淡呀!单说你进来的时候,鬼不知、神不觉,竟连丝毫声息都没有,只此一点,可见你的身手不凡了。”

他笑道:“今夜我正学着理想中的鲁平的举动。你试想在某一案中,鲁平去访陆氏弟兄,不也是这种情形吗?”

我想了想,也笑将起来。至此我二人已无话可谈,他却背着手,在室中跛着,鞋声橐橐,踏破了沉静的空气。一回儿,又听得壁间那架破钟,发着沉着之声,报了十二下。这怪人扬了扬手中的匕首,道:“时候晚了,我要走了,以后的事,你等着罢。”

他说着,已走至书室门口,探首向外一望,我忙道:“且慢,鲁平,你能否取掉你的面具,容你老友一见庐山真面。”

他回过头来,毅然答道:“不能。”

我道:“你方才说,你每隔半月或一二月,必和我见面一次,而且见面之权,操在我手上,这许多话,我很怀疑,你能明白些告诉我吗?”

他道:“这是一个哑谜,日后你自然会知道,废话说得太多了,我不能再留咧。”

他说到“不能再留”几个字,声音陡变为高抗,同时我已从桌后走将出来,预备看看他从哪里进出,方能一丝不惊动那居停主人。

我的思想,正在脑中回旋,瞥见这怪人的左手,很迅捷的在怀中一探,又很迅捷的伸出来,向我面部一扬。蓦地间,我觉得眼前布了一重白雾,并有一种粉末似的东西,飞进眼中。我忙伸手去掩护时,已觉眼球奇痒,忍不住倘下泪来。

等到我睁开眼来,室中静悄悄地,依然剩我一人。此际窗外明月,已高悬在正中,四下寂寂如死,只我痴立电灯之下,宛如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