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谈到伊色斯女神的祭礼,”优妮丝对艾玛·艾玛说,“我们乐意听你说下去。”

可洛儿直起身子,菲利蒙想要开口,她用手按了他一下。

“我正在说,天神朱比特和任何一个爱上太太的俏护士的现代银行家没有两样。我谈到,希腊的爱欧和埃及的伊色斯混在一起了——埃及、西西里、希腊和罗马的神祇全都混淆不清。爱欧是天后茱诺的女祭师。可怜的女孩子,被天神朱比特化为母牛,以躲避天后的醋劲,独自哀鸣着,到处流浪,直到天后认出她的身份,就派出牛蝇去折磨她——最后她到了埃及,祈求天神恢复她的人形,成为受人敬爱的皇后。伊色斯也以母牛代表,她丈夫欧西利斯则化为公牛。其实,伊色斯是塞普鲁斯爱神、雅典智慧女神、西西里春神和克里特月神的混合体。希腊神几乎无所不在,赫尔密斯是伊色斯的儿子,赫克力士是他的战士,一队半人半牛的神祇曾经征服了衣索匹亚。可能希腊人受到伊色斯和欧西利斯祭典仪式的影响,因此用希腊人的名词来述说埃及的故事。罗马军人征服了希腊,但是希腊男女神祇却侵入罗马,尤其各省的罗马军中波斯的太阳教也很流行,有些成分流入基督教文明中。圣保罗可能读过埃及欧西利斯祈祷文。‘只要欧西利斯神活着,他就会活;只要欧西利斯神不死,他就不会死。’你们记得,欧西利斯也是伊色斯异母的兄弟,他被台风杀死。伊色斯的祷文令人想起圣约翰:‘荣耀我吧,正如我荣耀你子荷瑞斯之名。’一切都很戏剧化,也很混淆不清。伊色斯的儿子扮演着英雄的角色。然后是阳器的崇拜,这是由于伊色斯的发明,当她丈夫支离破碎的身体被丢入腓尼基海中,她为纪念他失踪的部位,所以才发明了这套祭礼——结果传回希腊,变成雅典的习俗。在罗马,派阿帕斯变成果园之神。手执刀耍修剪果树,毫无色情的成分——自然转移成繁殖力的象征。我相信这一切都很纯洁。”

“有什么关系呢?”劳思说,“神祇是信徒自己创造出来的,造成大家能够了解的形象。大家要求解释生殖力的由来——人或果树都可以,这种自然力就被拟人化了。为什么尼罗河每年泛滥一次?当然是因为伊色斯珠泪涟涟,哀悼欧西利斯的死亡。你们希望哪一种说法——衣索匹亚和卡托姆山的融雪,还是伊色斯的泪珠?哪一个比较美?”

唐那提罗神父觉得很不自在。

“亲爱的劳思,我真佩服你浪漫的想象力。”

“另外一方面,我相信现代的宗教有一点灰色,因为和诗歌分了家。宗教的精神凋谢了,在神学的桎梏下失去了水分。我希望你到晴朗的花园里面,以诗歌、幻想和古希腊人生动的想象力来崇拜上帝。”

“不,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你休想要我说,‘你差一点使我变成异教徒。’毕竟神话是神话,是通俗心灵的幻象。伊色斯的泪水哩,真是的!”

“人生少不了幻象,幻象使人生变得可以忍受。把世界剥夺了幻象,我们就失去生存的目标。佛教徒相信,你若把美女看成一堆易腐的血肉,里面只是狰狞的骨架,外面罩着一层皮囊,给人美丽的错觉,你就可以克服色欲了。那又何苦呢?事实上,世界没有幻象就不可能存在。男人心目中的女人,往往比女人自知的还要好,那就是幻象。但是,那也给人生带来浪漫的气氛和骑士精神。假如美是瞬间的一种幻象,看起来不是很好吗?其实整个人生都是错觉。问题是要怎么办?摒弃它吗?不,人生少不了错觉。我很愿意追随柏拉图,把一切都化成概念——具有物质存在短暂的特性的意象。称为理想也许更清楚——理想存在我们心中,永不能完全切合实际。举例来说,树的概念既不是一棵核桃、一棵榆树、一棵枫树、一棵橡树,也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实体的属类,只是树的概念。柏拉图认为:树的概念天生存在——一如永恒的意象——比枫树或松树等形体要早就有了。不幸,这种纯概念很难建立。树的观念不知不觉和仙人掌、甘蔗、竹子、草,甚至木耳混在一起。但是我们都在制造神话、幻影、理想。民主也是一种神话。大家相信任何东西,就马上造出一个神来,互相配合。真正的基督教也是一个神话。但是,若因为民主或基督教的理想不存在,照柏拉图的理想看来,甚至永远不会存在,就放弃这些理想,那可就非常蠢了。我们每天的生活都需要这些神话和幻影,没有了幻影,就没有爱,没有艺术,也没有了宗教。”

“你意思是说,我们必须骗自己。”伯爵夫人说。

“我是说,我们不能生活在冷冰冰、赤裸裸的现实里。‘旧世界’的哲学错在过分强调客观。我们必须为人披上自制的美服。我们若有更富弹性的想象力、更活跃的幻想,和自然有更亲密的接触,若有早期希腊人特具的朝气和诗意的幻想,我们就可以美化生命了。这并非不重要;这是方法的问题,看我们怎么样面对一个现象世界,把最终现实的问题抛在一边。”

“你是在谈神话嘛!”

“神话是一种语言,象征的语言,既富诗意又富幻想,可以解释宇宙的力量,用令人愉快的故事来记录人类瞥见某种真理的瞬间印象。现代人已失去想象和虚构的天才。他喜欢活在冷冰冰、赤裸裸的现实里,宁可剥去一切色彩和感情。他不会称一个犯法的少年是没教养的臭小子,而说他是少年犯,或青春第二期中适应不良、行为乖戾的人物。在‘旧世界’的社会科学工作者眼中,‘没教养的臭小子’并不存在。哲学是对过好日子的艺术的一种探求……”

尤瑞黛不觉吓了一跳。

劳思皱皱眉头:“你觉得很惊讶?”他说。

“不。哦,我从来没听人这么说。”

劳思停了一会,又说:“哦,这是我的错。我说‘过好日子’并不是过得很奢华。在英文里确实有那种意味,不过我不晓得要怎么说法。过好日子——过得很单纯、很美,自在而充满力量,我相信上帝的本意是要我们如此。”

“抱歉打断了你的话,我不是故意的。”

“我希望人家打断——分享彼此的观念,这才叫谈话。我说到那里?我说哲学应该探讨过好生活的艺术,你同意过好生活是哲学的目的和目标吧?”

“我想是的。”尤瑞黛说,“哲学不是你所想的样子——我是指我在大学所读的哲学。主要是研究知识的理论,知识的可能性,也可以说,知识和现实的关系。”

“你不觉得那些都很枯燥,很多余吗?”

“也许吧。”

“哲学就是这样迷失的,你们永远研究不出那个问题,也不会有任何成果。所以我说嘛,哲学研究的门径、方法,甚至目标,都大错特错。我只是说,哲学既是研究——勇敢的研究——生活的艺术,就该先斟酌人类的某些错觉。”

“当然包括爱情冢。”优妮丝说。

“最好由爱情着手,我所认识的男人和女人,没有一个不承认,一提到爱情,心跳就会加速。连那些冷冰冰、灰沉沉的半科学哲学家也不例外。连怀疑一切的笛卡尔也必须由心理事实着手,承认他确实用过脑筋。他从不怀疑自己正在思考。为什么?研究现象和知识衍生的本质,全都是小丑姿态。我们知道自己会思考,感觉及行动。我们可以安安全全以此为出发点,把知识那一章搁起来。男人坠入情网,相信他的意中人一切完美,一切优秀,这当然是创造一种幻影。事实上,这位青春玉女和大多数女孩没什么两样,这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感情或幻想是不容否认的。这又牵涉柏拉图的观念了,男人在心中创造理想女性的形象,具有某一种色泽的头发,某一种音色,特殊的微笑和眼神,等他看到一个女孩子多多少少符合他心中的理想,他就把这个女孩投射到他自己的理想上,合而为一。女人遇到和她潜意识理想相符的男性,情况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对。”菲利蒙说。

“我们必须进一步承认,破坏那种错觉,使少男少女看不见完美的影像,实在很可悲。世界将会变得非常贫乏,对不对?”

“似乎有点道理。”

“接下来谈谈艺术,艺术也是把主观的想法投射在物体上。艺术美化了现实,同时也违背了现实。艺术的功能是使作品比生命更真实,抓住其中看不见的本质。坦白说,这就是伪造生命。就是在现实世界往前冲的时候,把握了瞬间瞥到的真理——旋律、比例、色彩,一切都是主观的。它把艺术家看到的物体——譬如街上看到一张脸、一个画面——蒸馏出精华来。我不是指二十世纪中叶的漫画家。艺术不是鬼脸,也不是知性的分析。那时的艺术家没有办法感受,就乱砍现实,像坏孩子乱砍钢琴一样。他们画一副人像,就把它拆成片片。譬如毕加索的杰作‘镜中少女’吧,从内部看她,看她的胸部和子宫——批评家说是内在视法;或者从少女的左、右、前、后同时看她。当然啦,他们把少女拆成一片片。我告诉你们吧,这些艺术家都疯了,为自己感受不到外在的情景而疯狂。他们真是气得要命。除非他们看见世界被他们拆开,拆成一大堆三角、方块、表面和线条,完全乱成一团,他们是不会满意的。我不是说他们弄得不好。他们成功地把世界拆成碎片,就像小孩子拿起一只手表,拆成一大堆齿轮、小齿轮和发条。你们不觉得,小孩子眼看自己的成果,心中具有审美的满足,具有分析的快乐吗?那个小孩已找到了内在的视野。但是,这算不算是艺术?有些人是企图逃避——他们都想逃避些什么,却不想接近任何东西。有人宁可崇拜一个非洲的头颅,它有力,它强壮,它单纯,富于幻想的勇气。事实上,非洲野人只知道这些,他们没有更好、更利的工具雕更好的作品。不,那一代的艺术家一心求简单,方法力求自然,处心积虑想现出天真的样子。何必这样麻烦呢?现代艺术家无法像古典派看出什么,感觉到什么。他们不单纯,他们是虚伪。你走出一个展览会,感官微微被逗笑起来,就说:‘很好玩,不是吗?’正如你走进一个奇货店,看到了一些造作的鸡尾酒杯或者打火机,心里也有那种感觉。希腊艺术可不只是好玩而已,它打到心坎里去。希腊人从来不逃避什么,也不乱砍什么;他们勇敢地面对自然,寻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加以美化。他们感觉得到,也看得见,因为他们的视觉很健全。心里不平静,就产生不出伟大的艺术。不幸我和七十年前的人格格不入。人改变了,因为他和自然的关系已经改变。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

“什么整个问题?”尤瑞黛问道,她觉得自己正要找出劳思建殖民地的概念了。

“人和自然分了家,他想要把自然吞下去,拆开来,分析成元素——而不想与它和平相处。总是人对自然,而不是人与自然。普罗米修斯对命运不屈服,他才是宇宙的主宰,自然不是,每当人聪明过度,想背叛自然,自然就还以颜色,毁灭他,使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跛了足。”

“你的想法好像渥兹华斯。”

“差不多。现代文明的整个问题就是要使人健全,寻回自我。我现在也投射出一个概念,我假设世上有健全的人,一个必须实现身心需要,必须开展精神资源,必须表达力量的人。现代社会太复杂了,使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在机械的巨轮中是一个无限小的轮牙,在巨大的社会和政治组织中迷失了,被贴上标签,搁在分类架中。”

“我可不可以插个嘴?”尤瑞黛问道,她整个晚上都想要提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心急如焚。

“当然可以。”

“你为什么建立这个殖民地?逃避眼前的战争吗?”

“也对。我希望自己能有时间思考,我知道,一旦变成放射尘,我就不能思想了。我只能毒化印度的杀物或海中的鱼类,我的放射性会继续存在,说不定会给蚱蜢的腿或蟋蟀的肩膀打打气,那种我可不满意。”

“但是你有基本的概念——你在这里希望做、希望看到什么?”

“这个问题很容易问,很难回答。人类文明已达到不可能单纯生活的阶段,太多问题撞到你意识中。我并不说工业进步不好,只是它一直增长下去,没有人计划,也没有人测量出它的后果,人类生活变得非常复杂。你说,很好哇,这是进步的自然结果。你陷身在里面,你参加进去。我却正好不一样,我探究基本的问题,抱着孤立的态度。我问道,现在已有的现象是不是最好的,我计算它对人的真正得失。收获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似乎没有人研究过这个基本的问题。你瞎忙着现代工业文明所带来的问题,越陷越深。你不会看森林来找树木,你抓住每一个问题本身。每个人都在谈高水准的生活,每个人都付出很高的生活代价。所以你拉高薪水,增加购买力来配合高物价;然后又拉高价格,来补足增加的高薪水;然后再拉高税金和薪水,以弥补物价的上涨;生活费呈螺旋形无限上升。生活费高只有一个意义,就是储蓄价值降低,你失去安全感,经济压力增大。所以你一直工作、工作。所以你付安全税来保障老年的安全,又因为安全税算在生产成本内,生活费更高了。你在计划经济中老去。你的一切都规定得好好的——你的精力、你的工作时间、你的老年保障、你的病假、你的住院津贴、你夏天度假的天数,一切都定好了。每个人都依赖别人。百分之九十的人成为公立、私立、政府机关的雇员,赚取养家活口的费用。你被卡在陷阱中,你知道自己若省下一万元,十年、二十年后购买力会降低一半。你不能靠一万元或十万元退休,因为购买力会降成五千块或五万,你的储蓄被骗走了。被谁?没有人知道,是被那永在呈螺形上升的物价。妙极了!永恒的轮子继续转动。你付钱给警察局,攻击赌徒,然后付钱给警察局要他们不攻击赌徒,然后又付钱给警察局表演攻击赌徒的姿态。他妈的,太复杂了——请原谅我说粗话,然后你交税维持塔斯马尼亚或米索不达米亚的和平为什么?因为塔斯马尼亚发生的事情也会密切影响到你。不,人类生活的结构太复杂了。

“你问我要什么?我希望少一点结构,不要再多下去。你们的社会结构学家,你们爱妄想的社会学家,你们的计划经济学家,他们想限定你们的时间、你们的劳力、你们的假期,在我看来都是共产主义者。首先,在我希望的一个社会里,人能恢复他所失去的个性和独立性,一种更单纯的生活。为什么呢?我希望完全简化人类的生活,找出人在尘世上需要些什么,使人能和自然和谐相处。套中国哲学家庄子的话说,就是使人过和平的一生,完成他的本性。‘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供我以老、息我以死。’享受宇宙的和谐,这一周期的美,使人性在其中得到完成。其次,社会中的人能够发挥他的优点,能自由自在顺他自己的长处来发展。”

“你相信人天生有优点,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很讨厌一九九〇年代我成长期中所见到的嘲笑态度,抱歉我插嘴。宗教呢?”伯爵夫人说,“你当然不会说,宗教也是幻影吧?”

“不是。但是宗教家没有了幻影,就行不通了。”

“为什么?”伯爵夫人问道。

“你总要使神明具体化吧,对不对?你创造上帝或众神形象的时候,当然就创造了幻影。圣像就是幻影,不是吗?”

“你是指偶像。”

“别骗自己了。没有一个大教是没有偶像的。真正的宗教精神,欣赏上帝的伟大与神秘,天堂和谐,人世的奥妙,这是科学家和哲学家的事。摩西一下西奈山,就发现以色列人在崇拜金牛。宇宙性的上帝,独一无二,抽象,孤独,这是一般心灵无法想象的。你必须分解神祇,使他们拟人化。你还是需要一个活生生、有实体的天堂和地狱。当然啦,这些都是幻影,用神话方式来表达精神的真理。根据梵语的记载,如来佛是个不可知论者。释迦牟尼王子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上层阶级的精神哲学家。但是你看看佛教的寺庙,充满这个神,那个神,各级的佛、菩萨和调停的圣徒。一个上帝还不够,你需要两个,三个,三位一体,然后是满天的神祇。然后你还要找所谓的小神,我是指各地的圣徒。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个人都需要一个保护神,特别指定给他,照顾他自己的福利,在你肩上耳语,告诉你到哪儿骑车找失落的手表。实在很舒服,有这样的随员指导你们的每一步伐。如果这不叫多神教,又叫什么?分化上帝的过程还要继续着,没有办法。譬如圣母吧!不可能有一个劳德斯圣母,又有一个法提马圣母。当然,她们都是同一个人,但是一般人心里不愿意这样想。劳德斯圣母是和某一地区有关的特殊人物,比其他地方的圣母更灵验。你知道,上帝的分化也在行。毫无疑问,早期希腊的基督徒喜欢上帝有一个家庭。在他们的想象中,约瑟夫和玛丽亚就像奥林匹亚山上的神祇一样。有一个中国基督徒,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他想要在地上建立上帝的王国,甚至发明了一个‘天国弟媳妇’,他自己是上帝的次子,耶稣当然就变成了他的‘哥哥’了。除了几个上帝的化身外,你们还需要一个天使长,一个天堂主人,还有天堂、炼狱和地狱。住在沙漠的阿拉伯人,认为世间最好的是汩汩的清溪、一望无际的绿地、凉泉、硕大的葡萄、美酒和一群黑眼的女神,所以他们的天堂就安排了这些东西。基督教的天堂含有珍珠门,墙上镶着钻石、红宝石、玛瑙和紫水晶——咦,这是开当铺者的梦想嘛。很多人终身进不了弟凡内珠宝公司,就希望来生能够进去。希腊的奥林匹亚山充满淫荡的男神和女神,还有神祇的清溪和甘露,离地面相当近,有仙女、半人半羊神、山精和海神。这些事情说不上真,也说不上假。这是人类想象的结果,用来把基本上非物质的生命具象化。人类的信仰少不了这些幻影,形象啦,圣像啦,当然都能增进人的信仰。”

“我希望,你不是为偶像崇拜辩论。”伯爵夫人说。

“我是。无神论的共产主义者又如何呢?他们高举斯大林的巨像游行街头,又把他的像挂在所有公共的礼堂内。不要说他们没有偶像,纸做的、木头做的、石头做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任何人类社会都少不了偶像。我们不是照人来塑造神祇,就是把人当神来拜,大众必须有东西可拜。最糟的就是没有东西可以崇拜——也许只好呆呆瞪着你踏脚的蒸汽冷却器。这就是现代经济人所走的方向,所以他才这样悲哀,没有恨,这样科学化,这样忧心忡忡的。任何偶像崇拜都胜过这个样子。”

这一段发人深省的谈话被伯爵夫人左边一个人发出的规则鼾声打断了。声音很有韵律,介于不洁的打呼和稍微文雅的鼻音之音,一定是气管受阻所造成的。唐那提罗神父很快乐,快乐带来昏昏欲睡的状态。第一段话他听见了,尤其喜欢听爱情幻影那一段。等话题转到艺术方面,他心里觉得很安详。劳思的话一直维持平稳的调子。哦,天哪,唐那提罗对自己说,我一定是蛤蚬吃多了。这时候一个规则、可辨的声音开始发出来。他模模糊糊听到劳思转向宗教,一个很熟悉的题目。他深知劳思的异教思想。他故意把脑子关起来,他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剩余的部分。这时候,他的呼吸受到阻碍,哽住了,只好发出一连串鼻音和唇部动作来调整气管,整个人都陷入瞌睡状态——呼吸又哽住了。

“哦,天哪!”他坐直了身子说,“这椅子太舒服了,对肉体太纵容了,我一定错过了你们愉快的谈话。”

他拿出烟斗,自己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