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脫虎窟,神猶未定,不暇察紀年之表,俄覺余車之速率過巨,深以爲異。俯察紀年表,則指千年之針旋轉之速,已等於時表之秒針,余乃知余已誤搇進行桿矣。旋思旣已誤搇,不如任之,世界末日之景象,亦足以擴見聞也。

當余進行之際,覺天空事物,亦不如恒。前余覺日夕不可分辨,今余車之速率不減,而日與夕已漸可辨析。久之,赤日之速率大減,自東徂西,需時百年,日落之後,昏暗者亦百年。又久之,日不復東升而西墜,起於西墜亦於西,其形漸巨,其色益赤,至於明月,則絕跡於空中久矣。逾時,日止於地平綫上,不行亦不落,其巨雖數十倍於今日,而光則大微。蓋地球已一面向日,故世界無日夕之別,而赤日止於一處也。

余恐驟止而蹶,逐漸減余車之速率。俄而車止,余卽縱目四顧。天空之色,已非蒼蒼。東北昏黑如墨,星光外射,熒煌耀目;中天作紫色,無星斗;西南作淡赤色,赤日在地平綫上,色朱如血。徧地皆赤色之石,靑苔生於其上,舍靑苔外,余不見有生物。

余車止處,適當海濱,蓋今日倫敦西南之地,悉已淪爲滄海也。遙望之,極天無際,然風浪俱 ,海水但微漾而已。近陸處積鹽頗多,爲赤日所射,映目作紫色。忽覺彼地空氣之少,等於高山之巓,故余旋氣喘不止。

歘聞戛然鳴聲,視之則一巨蝶旋舞空中,漸遠而渺。又視數十武外,有一巨物蹣跚而來,初余以爲巨石,今乃知其爲蟹類動物。察之,龐然修偉,舞其兩螯而前,兩目怒視,而其鬚則搖曳空中,如圉人之鞭,雖作黃色,而徧體有靑色之點。余方凝注此物,忽似有蠅叮余左頰,拂去之,則又叮右頰,捉之入握,似綫,大驚。返顧則一巨蟹在余身後,所捉者其鬚也。此蟹怒張其吻,若將咋噬,余急微搇進行之桿。及止,仍在海濱,羣蟹覩余,相率而至。余更搇進行桿,行百年始止,赤日已稍巨於前,而其光亦稍減,地上生物,仍不過靑苔與巨蟹而已。

及余再止,已在紀元後之三千萬年。紅日之巨,數百倍於今日,然其光殊不足以輝映大地。四覓巨蟹,亦已絕跡。積雪徧地,冰塊滿海,然海水則尚未全凝也。動物悉已絕種,惟靑苔則猶生石上。

忽見赤日失其一角,深訝異之,俄乃知其爲日蝕,余念是必一與地球相近之行星所致。俄而赤日僅存其半,余在車上,益覺空氣之寒,陰風凜冽。來自東北,肌膚若刺,身戰如葉。已而赤日全蝕,四望漆黑,如在馬洛克人之林中,惟星斗則輝映天上,益形其明。

日旋再出,余已不復能跨坐車上,乃偃臥於地。忽見有物躍於海濱,形圓如球,而巨亦如之。噫!是蓋三千萬年後之世界僅存之動物也。余時憊乏已極,思更進亦無可觀,不如歸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