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火光燭天,羣魔盡逸,余乃坐地小憩,少須,身漸倦惰。蓋余不寐已四十小時有奇,況又日夜奔波,余將何以支乎?旋覺林中昏黑如故,而四周皆馬洛克人,余力捽之,然後探囊索火柴。噫!火柴之匣,已不翼而飛矣!
余始知頃余沉睡,睡逾刻而火滅,火滅而羣魔至。今火柴已失,余一身將何以敵羣魔耶?然則余其死矣,但與其死於刀俎,毋寗殺敵而死,設鼓勇與羣魔鬥者,獲免亦不可知。方轉念間,馬洛克人羣至,或提余臂,或握余踝,更有嚙余膚者。余遂滾跌於地,忽觸鉄桿,急拾而狂舞。羣魔多爲所中,始不敢近就余。
然林中漆黑,馬洛克人能見余,而余不能見馬洛克人。余之敵之,但能舉桿狂舞,力竭卽無所用;馬洛克人則不然,可以乘機進攻余隙。況我一彼百,以衆寡論之,勝負已判若霄壤。余今雖有鉄桿,於事庸有濟者?
逾時,余力漸竭,遽覺鉄桿重絕,馬洛克人乘隙而前,雖爲鉄桿所中,亦不稍退。余以鉄桿擊之,幾爲所奪。余知勢已垂敗,行將爲羣魔所執。一爲所執,寧能生還此世,復得與諸君晤談如今者?幸天不絕我,鉄桿方幾爲羣魔所奪,而羣魔已相率馳去。舉目四顧,林中已有一綫之光,不復似向時昏黑,已而馬洛克人之爲余 桿所斃而僵臥於地者,亦已隱約可辨。遙望暗陬,則見馬洛克人方疾馳於其間,光射其背,隱隱作赤色。
歘焉濃煙蔽目,紅光徹霄,余乃知是蓋余第一次所燃之枝葉所致。頃余篝火,徒以驚羣魔耳,孰知其蔓延至此而生余哉!余覓維娜不得,而火勢已逼,不行且爲所及,不得已握桿而馳。然余素不慣跣足而行,自昨日棄履以後,卽覺兩足踵痛,旣又日夜奔波,兩足遂跛。今雖有烈火之在後,終難疾行,及抵林中央一空曠之地,火幾焚余衣矣。斯火頃雖生余,今則幾 余於死地也。
余所至地,平曠無草木,而中央有一小邱,余念設登此邱,或可避火邱上,雖有馬洛克人數十,不能爲余害也。望山下則林木皆燃,紅光映射如白晝。一馬洛克人近余,余大忿,力擊之,遽斃。俄念此輩已盲,轉瞬自死,何必斃以桿耶?余乃以鉄桿逐馬洛克人,馬洛克人多奔入火中而斃。
余徧覓維娜之屍不得,知已爲馬洛克人所棄於林中。噫!維娜火葬矣!憶維娜之多 ,益忿馬洛克人之殘忍,思盡殺之。方念及此,東方已白,林火尋滅,而濃烟則猶彌漫於空中。舉目遠眺,則綠磁之宮與白石之像,隱約猶可見也。
余恐餘燼之創余足,乃縛草於足而行。憶疇昔林中草木叢生,濃陰沉綠,而一火之後,所餘惟黝黑之炭,濃陰安在哉?此其爲變,不亦更疾於滄桑耶?餘燼未死,猶聞摵摵作聲,返思維娜宛然猶在目前,然其笑聲則自此絕響矣。計念及此,不覺爲之悲歎。
探手囊中,火柴一匣雖失,而火柴則尚有數枝存者,念向時燃以娱維娜,今將以娱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