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余意渠輩無所懾懼,後乃知實不盡然。余之知此,蓋自余友維娜。白日中,維娜固無所懾。一日,余故訶罵之,聲色俱厲,而渠反孜孜展笑。渠所懾者,黑暗而已。日方就昏,渠卽恇怯,不敢留於外,急隨其儕輩同就寢室眠,其儕輩亦莫敢遲歸也。

入夕,渠輩不特不敢留於外,在內亦不敢獨寐一室。余初至,不諳其寓意所在,且雅不慣與多人共寢,遂孤寐一室中。維娜每夕與余別,恒悽然不樂,余力勸其伴余眠。維娜初不敢,更 之,始允諾,及第五夕,維娜枕余臂而眠矣。

先是余未遇維娜之前,一日夢余溺大海中,有物撫余面部,遽然驚寤。張眸四顧,似有物疾馳出門去,轉瞬已渺。闔目更寐,輾轉不克成夢。時已昧爽,乃思不如卽起,以觀日出。披衣出門,立石上四望,斜月將沉,星斗漸稀,朝暾未上,而東方已有曉色。心觸斯景,頓得一喻:夫昏夜猶人心灰望絕之時,而東皇將駕,希望正無限量。然則余今雖不知余車踪跡,安知異日之不能返璧也?

仰矚山頭,見山半有鬼魅,色白而似猿,其行至疾,偶覩其一,一瞥爾間已渺然。余自疑目眩,然不逾時而復見有數頭共舁一黑色物,轉瞬間入草木叢中而杳。及晨光滿天,拭目更視,已無所見。余乃念此輩必如鷹鼠,夜出而日藏,然遙望之似人,然則豈鬼魅耶?昔阿倫格冷嘗曰:“人死果化爲鬼,此世安足以容如許鬼魅?”夫八百萬年後之鬼魅,更不知其幾萬億兆也,地球雖大,焉能容之?興念及是,不覺失笑。

八百萬年後之氣候,熱於今日。余惜無天文器械,不能察其故,不識爲赤日之較熱歟?抑地球與日之距離較近歟?一日,余懾於日之光與熱,避之於廢第中。抵一狹弄,弄側之牖,均已爲瓦礫所塞,光不能入。余初入,兩目漆黑,不能辨一物。蓋余初在極明之日光下,舍明而就暗,故似在昏夜中也。余摸索而行,漸乃不覺其暗,方能辨物,斗見弄盡處有兩目,灼灼凝注余。余竊念得毋爲猛獸耶?才思及此,戰慄如秋葉,轉思八百萬年之後,猛獸當已絕種,何得復有?旣非猛獸,然則何物?以 度之,必可懼物也,否則,維娜輩何獨畏暗陬耶?然余夙嗜奇思,不如冒險一探之。稍壯余膽,進而叱之。余自覺余聲微顫,強自持,出手撫之,觸手一溫軟物,突然疾馳而去。其行如電,其狀似猿,身纖而白皙,一首而四足。途中觸石而蹶,急起復馳,入別一廢第而渺。

其行之迅,殊出常格,人目雖敏,欲追隨之大難。余隱約見其色灰白,目巨而色赤,顱及背有毛似麻,行際垂其首。其四肢,余不辨其兩手兩足抑四足而無手歟?其行也,余亦不辨其四肢盡履地歟?抑履地者僅二,而其餘二者,则下垂幾及於地歟?

余詣別一廢第,徧覓之不可得,斗見一井,乃念渠豈已入井耶?燃火柴照之,見一白色動物,方漸行漸下,行際,兩目熌熌如炬。余見之,氣魄悚駭,心懼而股慄。諦視井中,見壁上有物凸出,可握以手,可蹴以足,余乃知此爲梯之一種,供升降之用也。

白色之怪物,握凸出物而行,手移足隨,轉瞬已遠。火柴忽熄,更劃而照之,已渺然矣。余呆坐井口,凝思默想,良久始悟,是蓋人類之變相也。向日人類必已化爲兩種,其一居於地上,怠惰成性, 淨無欲;其一居於地下,爲人較勤,然殘忍而嗜殺。余之知其殘忍者,覩其目而臆測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