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日 美,山水明媚,綠樹濃陰,彌望皆是,徘徊其間,誠令人樂而忘返。然有一物焉,深足以滋余惑。蓋余屢見有井,其深不知其幾十百丈也,其圈以銅爲之,有圓形小屋建其上以蔽雨。伏而窺之,不見有水;劃火柴而照之,不見有底;俯而諦聽之,則有聲自中來,戢戢然如巨機所爲;投以紙,則不徐徐颺下,而轉瞬已不可見。余乃知空氣方內注,然而誰致之歟?

又於山半見有高塔,其巓類人家竈突,然外射者,殊不如烟之濃。臆測之,似係空氣之濁者。夫空氣之入地以井,而其出也以烟突,大塊噫氣,果何爲耶?初余念是必渠輩衛生之一術,然渠輩生長地面,其衛生與地下何涉?况渠輩怠惰成性,他事且不顧問,而乃致意於是耶?雖然,滋余疑者,豈獨井與塔哉?夫以耳目所未及者爲怪,而不以耳目所已及者爲怪,是可謂盲於目矣。地下之呼吸,今日無之,而當時則有,誠可怪也。尤可怪者,今日有塚墓,而當時則無;今日有老弱,而當時亦無。余殊不知其有駐顏術否也。

渠輩爲生,無事不趨於簡。每一殿宇僅有兩廳,一作餐堂,一作寢室。憊則眠,寤則嬉,饑則食,飽則止,舍寢食兩事而外無餘事,故舍寢食兩室而外亦無餘室。徧覓其中,殊不見用機械之痕迹。然渠輩之衣製以錦,晶瑩射目,香滑無比,衆所服大都如新,其屢更可知。旣無所謂市集,復不從事製造,其新衣果何自來乎?余每興思,疑念紛至,而終無以解之。是日上午,有數人浴於溪中。其一偶不愼,浮至中流,中流水激如矢,其人力弱,隨流而去,行且溺矣。同浴者嬉笑如故,殊不以介懷。余殊惡之。其人自知且溺,宛轉哀啼。余心良不忍,不及解衣,趨下流躍入水,捉之起,稍一按摩,而渠慶甦【更生 】矣。同浴者見之,亦不慰問。余俟渠生,卽離渠而去。渠輩道德之淪亡,已至於是,余亦望其感余耶?雖然,余過矣。

午後,渠値余於道上,歡然趨就余。其感余德也,出於至誠,卽今日之人,恐亦有不之及者。噫!渠輩之道德旣已淪亡,而渠之感德乃如是,亦可怪矣!渠出香花一束以贈余,余笑受之,尋卽與渠幷坐石上。渠深愛余,然渠雖女子,而其 則與今日之女子殊,與小兒女則無異也。

余設種種記號以詢其名,渠尋悟余意而告余其名,蓋維娜也。維娜喜與余俱,稍離之卽怏怏。凡余所至,渠必尾余,雖憊不能行,亦無恐色。一日,余復遠游。余夙健步,故亦不覺行之遠,而維娜足力殊不強健,旋至躄躠而行,步不能咫。余意良不忍,勸之少憩。維娜允諾,席地而坐。余乃獨行,維娜哀呼止余,幾至於泣,余不得已亦止。

余在彼世,幸有此友,否則,欲歸不得,留則苦寂, 身世界,更有何生趣耶?余在此世,良友亦罕,而旣有維娜於彼以爲余友,幾忘歸矣。竊念脫能歸者,亦當偕之同返。惜維娜久處 淨世界,而余携歸塵濁之世,捫心自問,實無以對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