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余乘車行數十萬年,勞頓已極,及就座,始覺安適。啖果實數枚訖,余乃思學其語言,執一枚而作詰問之色。渠輩初不解余意,觀余而笑,吃吃不已。末有一人遽悟,張口發一聲,反覆誦之。余急效之。衆聞余言,無不粲然。余不以介懷,指廳事中器物一一詢之。然渠輩夙惰,不慣誨人,余方欲更詢,而渠輩已有倦色,余不得已不復詢。默念向此輩學語,當以漸,不可急於從事,以滋其厭也。

渠輩之騃,與嬰兒實無殊,初覩余則以爲異而奔視,及抵余處,則又不復審察,舍余而去。余乃知渠輩爲人,善忘而寡欲。食竟四顧,見首遇餘之數十人,均已不在,余乃去至屋外,游行花木間。行時,恒有人尾隨,余拊掌嬉笑,然彼來則此去,終無一人曾尾余至一小時之久也。

距殿宇數十武,有大河,卽今泰姆士河,惟較今稍廣,河流已少改。一二里之遙有小山,余擬造其巓,以視寰中境象。乃指山行,中途所覩,除天然物以外,無不現衰頹之象。登山數百武,見道側有巨第遺趾,以花剛石爲垣,石相接處嵌以鋁。臆測之,當係黃金時代之遺物。墻 [14] 下有矮樹,高三五尺,形如塔,不識其名,疑或係苧麻之變種也。

至是,余始舉目四顧,見山下有巨宅而無矮屋,相去一二里,必有一宅,壯麗如宮殿,若今日之人家相接而居,則烏有矣。余竊念是非所謂大同世界之景象乎?方一轉念,忽覺尾余者五六人,服飾容貌,無一不同,乃知當時已無男女之別矣。

追溯其原,亦非無因。斯賓塞爾氏嘗釋天擇曰:‘存其最宜。’諸君諒聞之矣。夫男剛女柔,固最宜於多爭之世界,迄乎兵弭爭息,人皆尚智而不尚力,則女之柔爲最宜,此渠輩之所以容貌似女子也。尚武之世,國以多民爲強;人滿之國,則以少育爲利。人類全盛之時,必苦人滿,苦人滿則減生育。生育旣減,則男女之別,自日趨於消滅矣。雖然,是不過余一人之私見耳。

更前進,見道旁有井,望之,深不見底。余竊念如此世界,何猶有井?誠 人百思不解其故。余尋舍之而進,渠輩亦大都不復尾余行。余雖踽踽行道上,隻影煢煢,然頗覺自由之樂。蓋渠輩尾余時,終不使余徧察其古跡 [15] 也。

移時,余達山巓,見其處有物似拜壇,以金類爲之,金黃色,不知其名,銹處作淡紅色,四足鏤刻列分(半獅半鷹之怪獸)之頭。余坐其上而俯視寰中,會夕陽已墜地平綫下,金光四射於西山,下有巨第甚多,然或則壁傾柱斷,似已久廢,華好如故,內有人寄寓者,蓋不過十之四五而已。四望不見有籬垣之屬,知當時萬物均公有,而非一人所能獨據矣。草木徧地,五色之花,蓓蕾其上,察之皆天然而非人爲。蓋當時人類不復治農事,全世界實猶一不役園丁之巨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