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後,余亦不以當夕事 懷。閱日,余値一客於道,偶談及此,客曰:“其術亦工矣!余知其必於燭滅時施其伎倆也。”閱一星期,余更詣余友家。入室,客已有四五輩,而主人猶不在。一客立爐架前,左持片紙,右握時表,徐言曰:“今已七句半鐘,可晚餐矣。”余曰:“渠何往者?”客曰:“渠留一柬,略謂七句鐘猶不至,余儕可卽晚餐,渠至後,將親述所遭,以一擴余儕之見聞。”衆就座,飲啖 [6] 甚歡。余座適向戶,久之,忽覩戶闢,余友立戶外,行且入室。余駭失聲,一客見之,驚呼:“何事何事?”衆皆返顧,莫不愕然。蓋余友面色灰死,髪如亂絲,塵土沾衣殆徧,袖底色靑如苔,項際有粽色巨痕,其尩羸之態,不可悉狀。初猶躑躅戶外,若甚畏室中燈光之明者,俄乃蹩躠而入,行際身築築動搖,若將仆地。
余儕默然凝注之,甚欲得其一語,而余友殊不一言,指酒索飲。一客斟而與之,一嚥而盡,神色稍復,舉首四顧,兩頰微現笑容。一客曰:“頃君在何所?”余友 若罔聞,但曰:“無傷。”出杯再索,一客爲斟滿之。飲訖,目光漸有神,人色亦漸上兩頰,笑曰:“旨哉酒也!”言已,彳亍室中,曰:“余將盥沐,訖卽來此。”旣又曰:“煩爲余留羊胛一盤,余枵腸轆轆,幾不能堪矣。”
余友投杯案上,向戶徑行。余覺其兩足跛踦,步不能咫,而履地幾無聲息,心竊訝焉。遙望之,兩足僅存敝襪,血痕點點,糢糊其上。余頓起好奇之心,方寸之間,若有烈燄中燒,急欲窮其究竟而後已。俄見羣客復舉刀叉,乃亦勉進肴饌少許。一客未與前宴者,某報之記者也,曰:“余誠不 其何爲而至此。”余曰:“渠必曾在未來世界一游。”某報記者笑而責余誑。少間,余友入室,徑赴其座曰:“羊胛何在?”某報記者曰:“祈語余……”余友曰:“唶!余餒已極,不飽決 [7] 不一言。”余曰:“祈答余一字,君曾游未來世界乎?”余友時已羊胛滿口,不能出聲,但頷其首。
盤肉告罄,余友索酒狂飲,旣而笑曰:“諸君恕余無禮,頃余腹枵,不可復忍,遂致開罪良多。盍共往鄰室吸煙,余將爲諸君述余所遭。然余憊已極,本欲卽眠以養神,惟以不盡我言,縱眠亦難熟睡,故卽爲諸君述之,乞諸君 聽,勿妄加辯難,徒耗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