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西厯紀元後二千零七十一年事
夫以今 [1] 日之文化與前數世紀絜長較短,卽未嘗不 及將來之文化也。觀今日文化進步之速,不知將來之文化又如何。文學日進而文化日盛,世界萬事皆力求改良,莫之能阻,又不知文化將何底止也。近世之人,殫竭心力以冀文化之進步。若灌之漑之,無微不至,不知其將於何時發見,是皆文化進步之極大問題,而余嘗默思之者也。
憶某日下午,獨坐冥思。感已往之人物,而因及於文化。若荷蘭諸名人Musschenbrock墨斯興勃洛克(數學家 )、Gravesande搿蘭武商岱(數學兼哲學家 )、Huyghens虚覲斯(物理學家 )及Stevin史帝文(博學士 )等,復生於今日,其於器械之 巧,世界之進步,不知當如何?余當閲Newton紐端(英之數學兼哲學家 )、Galileo搿力吕亞(意之天文家 )諸創製家之偉績,深嘆 [2] 其 。然與近世所製造者較,紐端諸君將不敢自居製造家矣。事有變遷而時有不同也。當沉思間,覺新奇之製造俱在目前,汽機也、電報也、鐵道也、輪舟也、山道也、懸橋也、攝影也、氣質學也、望遠鏡也、顯微鏡也、潛水鐘也、氣球也,與夫化學之製造分合,雜陳混淆,莫不奇異。而後知今與昔之懸殊,因其懸殊而涉想數世紀前之文化,驟覺Bacon培根(英之哲學家 )之形(見諸圖像者 )見於前,而因厯 其事跡 [3] 。夫培根者,十三世紀之人物也。沉 深思, 於格物學。然生非其時,命途多舛。爲羣小所嫉,誣爲巫蠱,下獄讞定,禁錮十載。鬰鬰不得志,斃於獄中,亦慘矣哉。嘗讀其傳而思其卓論,其意想所及懸揣於五六世紀以前,而於今適爲吻合,一若先知也者。茲録其數端。其語曰:“吾知有一日也,人將製鏡以望遠,雖至遠之處可纎悉皆見。卽欲遙窺星辰,亦非難事。”又曰:“人將製不恃人畜力而能行動之車,其行且必較人畜爲迅速。人將製不恃人力而能行動之舟,艨艟巨艦一人駕之而有餘,其駛行更速。”又曰:“奇巧之器械,將日盛一日。凡建築橋梁,可舍柱而成。”此皆培根論之而與今日遙遙相應者也。輾轉凝思,漸入幻想。
久之神爲之移,瞢無所見,瞬息間身在一大城中。注目視之,不識其地。遙見鐘楼聳起於前,往就之,見其题誌曰:“紀元後二千七十一年元旦。”初猶疑爲誤觀,諦視信然,不禁駭異。適道旁有長者携麗人趨前謂余曰;“僕知君爲異鄉人,初至Londonia倫敦呢阿不免生疎,苟有垂詢,願爲引導。”余聞其語,愕然止步。見其容貌沉 不覺有感於懷,意其卽爲余所注想之人也。麗人亦娟好。余就長者爲禮,問之曰:“君非Bacon Roger洛傑培根耶?”曰:“然。”願麗人謂余曰:“請爲君介紹,爲吾友Phantasia芳德西女史也。”時余形神恍惚,驚喜併集,以不徒見數世紀前之培根已也。遂頷之,與芳德西爲禮。寒暄畢,自陳姓氏。因詢培根鐘樓前題誌之命意。培根反顧曰:“非鐘面所誌者耶?”言二千七十一年之元旦已至耳。余唯唯,復問今何時?何鐘面之長短針 [4] 不一?目爲之眩,令人難 。培根曰:“子欲問何種時耶?針之縱横其間,有指True Time眞時者,有指Mean Time中時者,有指Aleutic Time阿魯底時者。”余愕然,曰:“真時予知之,中時予亦知之,(天文家常欲求時刻無差次,因意想一幻像之日。若與眞日共轉也者,揆地球繞日之軌道而計。當幻像日在子午綫 [5] 時,名之爲幻像之正午。自今日之幻像正午至翌日之幻像正午,計二十四小時。核其時刻而名之曰中時 。)敢問何爲阿底魯時?曰:“自周球電綫四繞,交通日便。而各地時刻不能合一,不得不設一新時刻以求劃一。各地皆電綫所能至,設之也易,旣便於商務,又利於全球人民。是以萬國公議,以阿魯底島(阿鲁底島與今之 Aleution Islands阿魯興羣島音相似。阿魯興羣島在比今海之南,介於亞美二大洲之間。未知培根所謂阿魯底島其卽今之阿魯興羣島欸 )爲地球之中點。當島中日出時,爲大同時刻。計各地時刻之差而損益之,庶無參差之患。當阿魯底時未行時,地球各地以經緯度數之差,亞洲與美洲相殊至十二小時,居民頗有不便。及阿魯底時行後,無淆雜之慮矣。言畢,余唯唯而已。
培根曰:“子盍從吾儕行,一廣識見,可知倫敦呢阿事物之新奇。”余曰:“所謂倫敦呢阿者,其卽英之倫敦(英京 )乎?”曰:“否。古之倫敦,爲此城之一隅。此城占英之東南部民口約千二百萬。”言次,偕行。余忽 天氣温和,一如仲春,而觀鐘面題誌猶在隆冬。殊不 ,因舉以問。培根曰:“子誤矣。時固隆冬,天氣亦異常嚴寒。其所以温和者,人力爲之也。有管收貯暖氣,潛埋地中,使之四達。吾儕踐行其上但覺温和,乃由暖氣公司所散布者。子盍舉首而觀,不見早雪未融,覆於玻璃片乎?”余從其言,仰見街衢間,皆上蓋玻璃片。承以細條於玻璃片鑿孔以通氣,旣不掩光又不致空氣混濁。培根告曰:“是物當十九世紀時,歐洲僅數處有之。入二十一世紀,始盛行者,由於Verre sans Fin or Endless Glass無窮玻璃之製造耳。”余曰:“若輩於隆冬則避寒城中,苟遇盛暑將如何炎鬰乎?”曰:“否。暖氣公司亦名涼氣公司。炎夏則又盛以涼氣,至其能製冰 [6] 於炎夏,更不待言。以公司之散布暖涼氣,而天時遂適合乎人身。”余曰:“然則若輩屋中度亦以此法,不復用鑪火矣。”同侶 [7] 聞之,莫不狂笑,似以余爲迂。培根乃曰:“是猶吾儕以 水浴身,而不覺其寒者,以暖氣足以禦寒也。若輩屋中設一通氣管,非徒暖氣足以禦寒,且能令天時温和而無乾燥之患。”芳德西曰:“吾不知數世紀前之人,冒塵灰而取暖氣之苦克,爲何如也。”培根曰:“非徒是也。數世紀前人,炊爨及禦寒時,俱用烟突,旣嫌污垢又易失 ,火險公司每因此虧折,其粗俗可想見也。”余曰:“且緩言此,予猶有所未 者。細條之承玻璃片者,係何物質?想非鐵類矣。”曰:“然。鐵質重,其用不若鋁質Aluminum之輕便。鋁質旣輕又不易爲空氣所蝕,願吾子稍加留意則知鋁之所以代鐵。古有石、銅、鐵諸時代,今爲鋁時代矣。鋁之用始於二十世纪之末。鋁質由磚瓦泥土中化煉而出,取之不竭,爲至輕便之金質。”余欣然曰:“然則予又得一異聞矣。嘗憶Wöhler花勒(德之化學家 )首得鋁質,而所得無多僅供化學之用。不意今日爲盛行之金質。以無用之泥質,一加化鍊而得之,非由智識之進,安能至此。”言次,深恐不免爲同侶所笑,然性好多言,終不能忍,又言曰:“嘗觀燐質,自Brandt勃倫特忒及Kunckel空格爾始求得之於紀元後千六百六十九年,然未能深知其用。數世紀後,方有以製引火木及導火管者(皆引火物卽自來火類 ),若Chloroform哥羅爾謨(係炭輕氣及鹽素之化合質 )爲Damas滕墨斯(法之化學家 )所首先化合。初亦未能深悉其用,迨十九世紀遂爲化學中之要質。又若Sir Humphry Davy享佛蘭台範得化金類成氣質之法,遂有防火燈(用諸礦中者四周圍以鐵網而燃氣質無失 之患 )以全百萬生靈,爲汽機及製冰機之祖。至於攝影學,苟非各科學之製造,亦難日 。若Porta樸泰(意之物理家 )之於十六世紀時,製蓋封攝影器,Soheele史希爾之以光學變銀鹽素Chloride of Silver之色,Courtois誇體啞斯之於千八百十一年首製Iodine沃素(或名錪,係化學醫學攝影學之要質,由海草中化鍊而出 Schönbein)史恭平之造火樂及Collodion哥羅地安(係綿火藥之以火酒及依的爾 Ether化鍊而成者爲醫學中之要質,可以治傷口又爲攝影學中之要質 )皆爲攝影學之進步也。”余見同侶諦聽無語,不禁復言曰:“至要之考察,由於科學家之思想,其初亦未必知有實效。偶焉試察,遂著奇績,甚有深知其故,而不得其理者。若二千五百年前希臘哲學家Thales賽爾史琥珀以吸微物,爲求得電學之祖。然賽雨史知其用而不知其理,其於電學之理,未能涉想,安得以能試察者,遂爲知電學之理耶。Galvano搿爾文呢(意之電氣學之發明者 )見蛙筋之伸張,知由於電氣,其知今日之電學遂基於此耶。Oerstedt亞烏斯特忒知指北針之用由於電氣,Arago阿蘭瓦(法之天文學兼物理學者 )知電氣經鋼鐵類卽有磁力(卽電吸力 )。此二人者,皆涉想於電學,卒未能得深奥,其知今日之電盤及電綫之功效耶?卽Volta復爾泰步趨搿爾文呢之後塵,卒不得電學之理,其知有今日之電學乎?予知其必不能也。孰能有先知之明,逆料數世紀之事哉?”言畢,意頗自得。培根亦深許爲然,且曰:“文化進步,固難逆料。卽如十九世紀中考察而未行者,至今日亦無所謂新奇矣。若金類其前證也。是以近世政府注重科學,不稍怠忽。蓋深知十九世紀中考察之所以不行,又知世界文化之必能再進也。非徒考察爲然,卽在商務,亦能蒸蒸日上。其所以然者,悉由藝術之相較、商賈之競争、政府之鼓勵也。則將來之文化猶非吾儕所能預知者。”余曰:“然則今有官吏之科學乎?”曰:“君所謂官吏科學者,何所指而云然?卽言官吏,係指政府無疑。幸恕 言,君所論猶童穉之論耳。政府有扶持鼓勵之權,不能據科學爲己有也。”余意沮,默然。
復前行。良久,芳德西曰:“吾儕已扺Heliocromes Exibition希利亞克洛姆斯賽會場,盍往觀之。”予不知 巧者果多否,又不知如何奇異,乃先詢希利亞克洛姆斯何 。芳德西曰:“無他,圖書小像耳,皆本無光色,全賴 [8] 日光而成,有天然之巧。聞吾友Realia李麗愛言如此。”余曰:“是矣。是載法將De Saint Victor費克湯生平之事跡法人所 繪者耶?”培根微笑,挽余前曰:“姑往觀之,恐非徒費克湯之粗俗事已也,不有愈於此者乎。”遂相將入室。見垣間圖書高懸,光華耀目。有照像焉,有寫像焉,有山木之圖,雕刻之像焉。而照像居多,與余曩所見者大異。卽圖書亦與余所見之鉛筆書油畫迥殊。余四顧而嘆曰:“巧哉匠也,今安在哉?”乃芳德西絶無感惜容,曰:“子言誠然。苟仰慕之,幸毋惋惜。若Raphael蘭費爾、Corregio喀里其啞、Rubhens羅笨斯、Rembrandt蘭姆勃倫忒諸匠師及畫家之好以理想而不求實事者,與夫步其後塵者,爲之記事實、繪小像,使名人不致去熱鬧世界而遂埋没。旣足以昭示後世,又足以廣人識見,其功不沒,雖死不朽。何惜之有哉?”余深韙其言,因思曩昔之圖書,所視爲珍奇者,殆不可與此較。蓋圖書每易失真,斷不能若攝影器之便捷。以今日之所見,愈覺其勝圖書遠甚。
旣出,復前行。見道上一車滿載黑色圓筒而來,有似桶樽。不以人畜挽行,僅一人坐其上。因憶英法各國有蒸汽車遊 [9] 行街衢,不由軌道,此殆是耳。及諦視之,其制殊異,旣無汽突,又不見煙。不得已詢諸同侶培根爲余詳言之,然未能盡 。以培根所述機器金類之名,有余未前聞者,但粗識其大旨而已。其略 [10] 曰:“當煤質充牣時,汽機及舟車皆煩煤力轉運。詎料二十一世紀之初,煤質漸减,價亦日昂。歐洲各國皆然,甚至日用所需亦不能得。雖北美充溢如故,乃其價極貴,購取非便,致機器之賴Light Gas煤氣轉運者亦因而停罷。凡煤氣由煤力而出,煤價旣昂,煤氣驟漲,貧富交困。乃求便捷之法。或謂Electro-magnet Machine電磁機(賴電力及磁轉運者 )之功效勝於煤氣機,且無汽管轟裂之患。然費用浩大,所出無多,未合乎時。當時新奇之機接踵而未 ,多未 善。入後乃有至奇妙者出焉。蓋時人深尚考求,謂古人本以風力水力為轉運。自汽機盛行,水力風力之用,漸覺不便。以湍水不易得,河流之賴雨水者易涸。又以風力無常,風 則轉運違,風猛則帆樯易折也。乃汽機争行,以免阻滯之患。然終不若風力水力之轉運自然。苟有高山千仞之瀑布,及流行不息之風,歐洲各國將專用風力水力,不復問汽機耳。於是有求風力水力不竭之法。由天生之林木而有木炭,由科學之製造而轟裂藥,而後知風力水力固能取之不竭,行之自然也。今貨車所載細條,卽爲Energetics轉運力管,車之轉運實賴之。其所以載運多管者,殆以懋遷有無。凡製作廠、機器廠及舟車,莫不需此。有假水力以壓者,有收空氣以壓者。轉運力管之製作,為創造者之專利,鮮有知其顚未者。古人嘗以空氣及各種氣質之壓力,化實質爲流質,以轉運機器者,想不外此法也。”培根之言如此。余未能深悉其意,漫聽而漫應之,不欲窮詰。
復前進。遙見廣厦鋁條圍其前,顔其額曰:“萬國藏書室,余 入觀。培根言,入此足增智識,勿謂虚糜光陰也。芳德西曰:“此中書籍繽紛,古今雕刻藝術之 美,與夫各種科學,莫不備焉。且園花四繞足以娱目。請偕一遊。”余不覺興起,爰促其行。未幾至前,見廣厦林立,密若村市,疑非文學美術之貯藏所。培根顧余曰:“此室所貯,卷帙萬千,更僕難盡,請擇其一稍加涉獵,幸勿觀望,使女友鵠立久候也。”余曰:“予所信好莫過於格物學。”培根笑曰:“格物學室,書籍器物堆積若山,不能盡識。 言其次。”曰:“生物學如何?”曰:“是與格物學無異,擇其尤者觀之,已覺煩冗。苟欲遊行一周,觀其大略,亦非數小時不可。請擇生物學之一類。”曰:“飛蟲學何如?”曰:“請擇飛蟲之一類。”余笑曰:“予知識淺陋,不敢選擇,且從君行。”培根曰:“諾。”遂入一室,見教 [11] 者學者帬居室中。有引導遊覽者,有書券者,有撮要旨以示生徒者,各司其事。未暇彼此通問,心知此爲學室,非特察生徒之勤惰,且使增長識見, 一思想也。四顧陳列中,有以Collodion鋴洛定(黏膠质 )黏合書葉,保存不朽者。因念Pompeii邦貝及Herculaneum漢苟蘭能手書之不朽。亦由於此,遂近觀之,見其標識曰:“一千八百六十年亞姆斯忒滕Amsterdam著。”不勝驚異,曰:“奇哉!豈十九世紀之遺書猶存乎?”培根曰:“然。其書紙有鹽素,質雖白浄,而易腐敗,重以蠢蝕,行將朽矣。以其爲不易之卓論,不忍棄之,故黏合而珍藏焉。”余聞之,俯首太息, 著作者之不可復見。仍從之行。又至一大屋,書籍充棟。培根謂余曰:“是爲兩翼飛蟲學之貯書所,注意何類任君自擇。”余略翻閲,載蚊蠅類者,已以千計,不覺咋舌。因思若推類而及,非徒無補見聞,轉擾心目。意爲二十一世紀之事,何繁細竟至於此。卽曰:“予已展誦一二,不敢再瀆,實有負厚意。”遂出。竊 是室藏書之富罕有其匹,稱曰Biblipopolies書城亦非過譽。
旣及門,見衆人雜杳於途,入者絡繹。察其容貌服飾,似服習藝事者。培根曰:“此鄰廠工人,有一小時之暇,將往流覽書籍,書籍之講藝術者。特備一室,任若輩披閲,名曰工人書室。各地俱有之,而大廠林立之處尤多。”余問之曰:“工人按日而至乎?抑不日至乎?廠主其果許之,將毋减其工値?抑一如故乎?探索日甚,知識日進,得無遺患乎?”曰:“工人日至書室,非疾病他故,無或輟。廠主習以爲常,視爲片時之休暇,無減工値者。且自新機盛行,工人勞力漸少,專尚勞心。况工價日昂,人喜爲工,勤學不倦,安謀他端哉?子之所問,前者猶近理,後者得無妄耶。”余復曰:“若輩固幸甚。其不能入此者,苦况不知若何也。”培根曰:“誰無入此室之權利哉?書室原爲衆民而設,故推誠布公,非有彼此之别也。”余靦然强 曰:“予指未嘗就學者言也。”培根怫然不悦曰:“歐洲之民,其可與霍吞秃斯人Hottentots、波希人Bushmen(指歐洲外之未開化者及蠻野者言 )同日而語哉?歐洲各地婦孺皆通文字,何况男子。卽數學亦能習之。夫固文化之極軌,曩時所不能企及者也。余曰:“然則若輩之學識有從Compulsory Education强迫敎育(有國家立禁令勒幼童入學,廢學則罪及父母者 )來者否耶?”曰:“固不能免 [12] 。夫爲父母者,有教養之職。苟力足以養之,則必求變化其氣質。入學之事,固國家所應與聞。是以童子廢學,有干禁令。然父兄子弟,各有應盡之職。文化日進,就學遂爲上下應盡之事,無所謂强迫矣。若文化旣進,而國家强迫之力,卒不能去者,亦有以也。古者民智未開,不知力學,國家亦不早爲之所。以致不學無術者,遍於國中。及文化漸進,國家設禁令教民入學,民初猶規避或設諉託之辭,學問亦以阻滯。至令日民始知有應盡之職,無論何人均悟學問之孔急,力求 進。故初猶賴國家强迫,漸至不煩强迫而亦競入學校矣。然終不可無强迫之名,使非國家爲之先導,則不學無術者仍遍於歐洲也。”余曰:“然則國家行强迫之初,有 而爲難者否?”曰:“初亦不免。然以禁令嚴肅,卒至就範。如十九世紀時德國行之亦無敢抗者,患行之不力耳。至於他國,雖有阻撓者,然亦不爲患。矧以今日文化至盛,是以禁令之行未久,民遂視爲當然,若忘其爲禁令者,何違阻之有?”余聞其語,嘆羡久之。復問其教育法。曰:“所教皆他日應世之學,自普通至專門,莫不盡善。所學亦有等級,有畢業爲工人者、業賈者,此稍有學識,卽不求再進也。有力學成專家者、入仕途者,此爲專心力學,以求 備也。學校之通例,凡初學者稍加抑制,恐其志趨未立,轉入歧途。而師弟若家人,無所謂壓制。年長者卽各有應得之權,與初學迥殊,而於學校之課程,固能日進一日也。”余曰:“文化進步若此,猶以抑制加人耶?”培根笑曰:“何吾子識見之淺?文化日進,民智日開,風俗亦漸漓。教育初學者,一有不愼,卽流入歧途。宜乎學校之防範,其 密至此也。”余聞之自愧,因思文化固無止境,何意今日進步若此。
忖度間,又前行。忽仰見廣厦,較萬國藏書室尤宏偉,兀然獨立。望而知其非尋常民宅,以詢。培根曰:“此萬國博覽院也。古今名人之小像,與奇異之動物, 巧之藝術,莫不備焉。”余不禁喜躍,曰:“嘗聞遊歷他邦者,必入博覽院以廣眼界。今願附驥尾,略擴聞見。”芳德西微笑曰:“諾。 入室一行,任君流覽。”遂前導至一室,止步曰:“是爲譜系學考察室。”予曩所信好者,爰疑閨閣女子,詎能 譜系學,欲觀其異,不答。從之入,四顧不知所謂譜系學者,固安所屬。但見動物骸骨,羅列無算。有馬骨、象骸、犀骨、古象骸焉,古時奇獸及不知名之巨獸,殆不可以數計。凡獸類之骸骨,皆標明考察時日之後先,彼此之關係,而定其次序。始悟芳德西之言,而知其命意矣。蓋謂獸類,有生於世而漸至無噍類者,有蕃衍至今者,皆以次考察而得,各有所相系也。余意未足,謂芳德西曰:“此獸類之相系而生者,安知其中之無 耶?”曰:“否。吾子苟知二十一紀文如何考察, 不出此言也。獸類之由考察而見者,日甚一日。因其繁盛而察之至微,曲盡其奥,必不謬也。”余聞之,中心【心中 】怦然。猶欲窮其旨,復問曰:“人類之譜系有之乎?古之野人與半化之民之遺骸,其亦有藏之者耶?”曰:“然。”因指示余,有若骸骨者在焉,隱約不得見。方欲注視,培根進前曰:“時已薄暮,昏不辨物, 勿復注目枯骨。盍歸旅舍,吾儕亦將辭矣。”
時室中已暝,及外出,頓覺光明如晝。余四顧求燈火所在,遍覓不得。舉首仰視,但見屋脊間有光四射,目爲之眩。正驚異間,忽聞培根曰:“君知有Solar Light太陽光(非指日光言爲光學之一類,明耀如日,名爲太陽光者,特甚言之耳 。)乎?”余未及應,又曰:“不憶十九世紀之末,僅行於巴黎(法都 )、倫敦之社會所耶?豈意今日盛行於各地也。”余曰:“光白且耀,想非Gas Light氣光(煤氣光之類 )矣。”曰:“然。氣光僅行於荒涼之處。至於大城萬民羣集之地,燃鎂質Magnesium (化學中要質,爲原素之一。其光極烈,有於陰晦時,燃以攝影者 。)爲燈。發光時或佐以電光,外設一透鏡及照鏡相合之器(透鏡,英文作 Lenses,透明如晶而成凸凹形者。照鏡,英於作 Mirroro),聚光外射,下爲平形(平形,則光聚而白,一若日光 。),此今日光學之進步也。”余曰:“所費恐甚鉅。”曰:“否。鎂質亦易取,與鋁質無異。其燃之也,預設一機,使已燼之鎂復爲原質。再燃雖易消耗,而節省亦非少。此猶之Book of Kings帝王列傳中Sarepta賽勒拍湯孀婦之油瓶,日用而不竭也。”(是無明證,然深味其意,爲巫術無疑 。)余聞之,念文化進步之速,乃至於此,無怪芳德西 薄十九世紀人爲半化之民也。培根見余慚恧,似曲體余衷者曰:“君屬意於今日之文化深矣。時已晚, 暫别。願明日偕遊,作凌虚禦風之行可乎?”余喜形於色,遽諾之。轉以 雨無定爲憂。培根慰曰:“ 勿介懷。今晨過氣象室,知以後十四日俱無大風雨,察各地 雨表亦然。翌日必風 氣和,但不知氣球啓行否耳。”(十九世紀人之察 雨,僅知今明數日間。而二十一世紀人能知十四日間之 雨,其氣象學固遠勝十九世紀也 。)言次握手而别,未及詢翌日所遊何地及相遇之處,回首已逝悵然良久。
爰僱馬車返旅館。車行無聲,非徒車内寂然,卽車外亦無所聞。但馬頷四小鈴搖動相擊,淸脆若音樂。余不便與馭者交語,亦未及問培根其由於車輪之不爲金類耶?馬蹄之不履鐵墊耶?抑以道路之柔平耶?非余所能知也。旣抵旅館,寂不聞人聲,安知爲數千人之寄宿所也。將上廳事,微聞音樂聲,婉轉淸徹,與歌聲無殊。及入室,室中無奏曲者,惟一箱 几上,居室中央,其聲自内出。余疑爲樂器,異甚,有傾聽者立其旁,旣而聲驟止。趨就而問曰:“是非樂器耶?”列坐相顧而笑,默然者久。一人大聲曰:“有聲調若斯而為樂器乎?”余不 其意,但注視箱中。其人復曰:“君不識Telephone傳語機(俗稱得律風 )乎?”度亦有所聞也。當一千八百六十一年已有此機,爲Reis呂愛斯所製,其法創自貝棋Page。以電流經金類綫,吸語聲入機中。由電流傳運,聲之淸濁,視其語之高下,數十里間,言語便捷,誠縮地善策也。余熟審其機,曰:“傳語機創自十九世紀中葉,迄今製益 ,宜予之不識也。”方余凝思此傳聲機(卽傳語機 ),惘然若有所失,忽又有所感,自咎思而不得其理也。旣復自慰,此好博之過也。乃謝不敏亦不再深索。衆客皆欲有所告,同聲併作,使余莫辨。一客復詳述其始末。言(北美報)嘗盛譽一歌女,謂其聲淸脆柔和,上遏雲霄,人世罕有。苟與Catalini克湯林、Malibran美力勃倫、Henriette亨雷體、Sountago霜塔搿及Jenny Lind聶乃林諸樂妓(皆名妓善歌者 )較,非可以同日語,猶蟋蟀之與夜鳴鳥。(係鶯類之生於歐亞非三洲者,深夜則鳴,其聲婉轉可聽 。)夫固賞鑑家所不能疵摘者也。此語驟聞,若有過譽。然報館爲一方之公評,言之必非無因。乃倫敦呢阿與北美遠隔重洋,耳所未聞,殊難深信。於是倫敦呢阿人堅欲一 淸音,并驗報紙所言之眞僞。羣議集資,電致歌女,請高歌於傳語機中。雖知聲浪之傳運,足損淸音之微動點,而企慕已深,亦聊 渴想耳。女 然允諾,爰 大西洋海底電話。(二十世紀時,傳語機僅足以傳運數十里或百里間。及至二十一世紀,則雖遠隔重洋而亦語言便捷 。)乃歌畢,而聲之高下婉轉猶留紙上。蓋當其歌時,命樂師 立傳語機後,誌其聲調也。客語至此,以數紙示余。見黑紙數葉,白色細紋,蜿蜒其上,固隨聲調高下而誌也者。因憶今晨出遊時,道經音樂報館(Panharmonia芳黑馬呢報),入室觀之。其主筆謂余曰:“倫敦呢阿人之好音樂者,昨夜羣集 聽某歌女妙音,卽此事也。彼等固深 所誌聲調, 出一紙,指細紋之相去毫忽者,曰:“其於此調,不知如何驚異也?”當余欲詢傳語機製法及歌女生平,方欲陳言,四座寂然。適爲歌女 退之時,歌爲Mozarts墨柴斯(德之樂書編纂家,生於十六世紀時 ),記Don Giovanni唐棋亞範業(義之博古者,生於十六世紀時 ),調,以名士之文章,寫偉人之事跡,重以微妙之音,令人神往。曲終,女致謝倫敦呢阿諸君厚誼。客亦答其盛 ,譽其雅調。女復辭謝,衆人遂散。有歸家者,有入寢室者,余亦就卧。
入室鋪陳美麗, 雅絶俗。登牀苦不成睡,輾轉良久,朦朧稍憩。未幾,開眼四顧,已紅日高懸矣。整衣盥沐,就膳廳早餐畢,酬房膳金,别寓主而出。徬徨中道,冀遇培根及麗者(卽芳德西),幸任意遊行。不煩問訊,蓋街衢皆題名壁上,與十九世紀時僅以數記,不列街衢名者殊異。前於旅舍得一圖,纎悉皆熟記。循行久之,見一屋聳起於前,榜其門曰:“氣球公司。”余乃四周覓場地(卽氣球啓程之處 )不得。但見屋宇宏敞,猶疑爲購票處。忽仰見屋頂平坦,與他屋不同,上有轉運機,遙立不能細察,爲街心玻璃片所隔也。又緩行,遇培根及芳德西,俱已先至,急與爲禮。入室購票,其價値之高下,視人體之重輕。同侶皆先權輕重,而後購票。芳德西體最輕,票値最廉。侍者導吾儕入一室,爲俟氣球啓程處,客至無多。其室中央有階級 達屋頂。機檻在焉,垣間有墊座,一若火車之上等客位。少頃,室似轉動,有聲窣窣,似物自壁下墮者。不及細視,而聲出自屋頂之機檻間。言時已至,遊客可升階。同侶拾級而上,至則屋頂平坦,適在氣舟之下。(氣球學以柔質物製球形,實以氣質。其下有氣舟備遊行之用,氣球之轉運,亦由於氣舟也 。)頓覺寒慄異常,始知身在玻璃片上。時未暇詳觀氣球之四周,及其轉運機。但見氣舟中,器具陳設,皆極完美。信步至荷艙,(荷艙爲舟之一區,所以藏貨載人者 ),培根指自首至尾之細條曰:“是卽升空學之奥理,非此不能任意行空。茲先舉言往事之,而後可 也。曩者氣球之轉運,悉視乎風力。凡舟之龍骨(舟底木之自首至尾者 )入水深,則其行不全賴風力。所賴乎風力者,二之一或四之一耳。蓋舟之轉運,依乎風力水力,而水力尤甚,可無風不可無水。然風力水力,俱不足令舟轉向。一人駕其舵,旋轉自在矣。”略憩,又言曰:“氣球之轉運與舟不同,一行於水,一行乎空也。行空轉向,易偏於風力之所在。風力之舉氣球,若舉纸葉,或旋入雲霄,或飄揚空中,故欲求氣球遊行自在,必以機器力御之。所指之細條,係鍛鍊之鐵,繞以銅質螺綫,兩端有阻電質,中注Volta復爾泰(意之理學家 )之電流。(復爾泰首以化學法求電流,爲電學一大進步 。)電流經細條,成至强之電磁鐵,轉移之時,功用同指北針。(按指北針,卽中國之指南針 。)常少偏東向,卽其轉向力爲他力所脅,亦易復其本向,氣球所以不失事者,恃此也。其用旣與指北針同,能知指北針之理,卽知轉動機之理矣。設無電磁鐵,必爲狂風所驅使。當其順行也,運行更疾。欲求轉向,必至失度。猶順流之舟,其勢無阻,至轉向時,無舵則易覆沒也。而舵亦氣球所不可少,非第便於轉向,卽順向時亦藉減風力。法以四葉輪, 氣舟四旁,以轉運力管旋轉之,視其所偏,而伸縮其旋轉力。然猶恐未盡善也,復設一機以求升降便捷,并風度之順利,乃無意外之虞矣。夫空氣之度,已考察列表。如某日某時緯綫某度(天文學。有經緯度,誌地球疆域之高下 。)風力奚似,言之綦詳,惟升降法須及時檢察。今天氣嚴寒,不能與子至舟面縱觀,姑舉其要旨略述之。古之行氣球也,求升高則抛棄載重物。(氣球行時,輕則易於浮揚。故載重物,以求輕重之適宜。升高則去之,欲下则徐洩其氣,使漸下沈。十九世紀如此 。)其法至拙,且不便於居民。惟在大海荒野,則無損耳。今因格物學,就魚脬悟其理。魚脬或滿實空氣,或放去空氣,由氣脬伸縮而隨水浮沈。惟仿此以製氣球升降之機,始爲 善,其法與曩者有異焉。”余聞之嘆服,亦不願窮究。自知爲十九世紀人,於二十世紀後之事茫乎未知。苟有所問,必適其宜,不然必貽人笑柄。遂緘口不言。時芳德西聞久談,意倦,不待言畢,早入客座。至是吾二人亦入。見舟中陳設 潔,器物之質,悉取輕便,多以細竹爲之。除 質外,别無金類。蓋以便氣球之升舉也。遊客皆談論自若,細聽之不辨何語,僅知其一二字,疑爲外邦方言。培根謂余曰:“是歐洲各國之民也。”因指對坐之檏實而龐大者曰:“俄人也。”指一撚髭而斜視婦女者曰:“法人也。”又指其一曰:“是贵國人。”復於疇人中指碧瞳黄髮之少年曰:“此德人。”厯指其餘曰:“皆英人。”余問曰:“旣爲異國人,語言當有異。何其言多想若,而予不能 也?”曰:“近世之人,好動不好 ,暇餘則出遊。以語言之不便也,乃求一新語言,通行歐洲各國,名爲游人方言。雖傳播未久,殊便於用,吾知其必盛行也。”余乃詳審遊客所語,乃知爲各國參合而成者,而偏重於英。蓋習英語者日多,英人之遊行又日廣也。時余見氣舟兩旁 黑色管,意謂礮之新式者,問同侶曰:“是舟備戰争之用乎?”芳德西大笑曰:“戰争之事可於史册求之,顧求之今日耶?當今之世,有製造家、工藝家、貿易家,又有學士與法律家,無所謂武夫矣。糾糾桓桓者,祗留其跡於度曲臺,街衢間無有也。今日所有之武士,君不見警察吏耶?若兵卒汰除久矣。”余曰:“天下固可無戰争之日,何圖於今見之。弭兵之事,前人曾有創議者,若Cobden喀勃頓(英之政治兼經濟學家。生於千八百有四年,卒於千八百六十九年 )、Bright勃蘭忒(英之政治家。生於千八百十年,卒於千八百八十九年 )諸人皆力言戰争之禍,卒未見信從,此文化未及故也。迄於今日,始知戰争爲民生之害。夫人爲萬物之靈,而使斷脰剖腹,横死疆場,以争土地、奪權利,未必果得,而捐生輕死,可謂愚矣。”培根曰:“文化雖稍稍進步,其民之易於激怒而生忿心,固與前人無少異。蓋人種雖爲至靈,而其性質半係天人,半係禽獸,故卒不免有忿心。他日文化更進,人種氣質之變化,非吾所知。或時勢變遷而遂有弭兵之舉,或復有戰争之禍,皆非可預決也。今之能弭兵者,由二十世紀之末,各國歲糜軍餉千百萬,積國債不能償。深恐無以自立,遂成斯會。注全力於商務藝術,不若往者之專注於軍械戰争矣。猶憶數十年前,英法美俄之戰,四國所有軍艦同時毁滅。苟非器械日 ,兵力日强,安有此劫哉。英法啓 後,水師旣殲,各於海峽之濱以巨礮轟擊。(英法僅隔一水介於其間者,有英海峽當時礮力已 ,是以能隔海相擊 。)英法二都(卽倫敦、巴黎 )同時焚毁,所失以萬萬計。人民死亡者,不止千萬。各國翻然自悟,卽能戰勝,所得亦不償所失。乃議設弭兵會,禁止戰争,汰除水陸軍。互相 忌之 ,亦漸冰釋矣。旣無戰争,則無所謂疆域。昔之所謂藩籬者,今出入若庭户矣。至於商業,定自由貿易之制。(自由貿易謂商賈可任意懋遷有無,擇利而行,無一定之禁 。)首設萬國權衡度量法,次及錢幣法。(各國通行,以求劃一 。)交通旣便,器用日 。昔各國專有之利益,今成爲萬國共有之利益Public Wealth矣。(前者各國不求聯合各擅其長,而專主其利。至是各國聯合而專注意於商務 。)亦無復鷹瞵虎視,争求雄長,有所建議必爲萬國興利。世風之盛,固未知其極也。若數世紀前所創之萬國公法,固爲今日設萬國商務之基。然前此不免猜忌,今乃共和,此不可比儗者也。”是時余心不免有所感。培根又言曰:“二十一世紀時,其設鐵道電綫,無曩者艱難之況矣。所佔地畝,苟不損民而利於各國,可不問地主。此非徒便於民生,且能聯合各國人民,使無種族之别,皆有胞與之觀也。”余亟問之曰:“世無種族戰争之禍,商務工業,蒸蒸日上,在小民固能安生樂業。而地不見增,生齒日繁,殆將有人滿之患乎?”曰:“是固可應,然當不至此。自交通日便,懋遷有無,物無騰貴之患。小民各營其業,物之所售,必視其地,無耗費廢 之弊。況各國有自由貿易,擇物産之適於土地天時者播 之,曩所謂不毛之地。今田疇日闢矣,藝術 而農學盛,有繁實果穀之法。農業者尤善製造,凡稼穡之所利,糞壅之所需,莫不自爲之。於是昔之廢質,今且適用矣。所製者,價廉物美,爲前人所未見。所用之質,皆古人所謂害農者,或滲以水,或雜以他質,俱化朽腐爲神奇矣。農業所出旣豐,交通又便,尚何慮饑饉荐臻哉?”余因思理財家言,地球居民,生齒日繁,每百年則數倍乎前。憶十九世紀時,每方里人口已至三十。(按十九世紀時,全地球居民約一百五十千萬,而地球面積爲一百九十七百萬英方里。水居其四之三,陸居其一,水約一百四十五百萬英方里,陸約五十二百萬英方里。每方里居民約二十九人 。)今二百年後,當增至百餘人。而土地無闢,物産不敷,必有人滿之患。使非農學日 ,交通日便,則饑饉將見矣。
語言之際,余知天空之遊行與葦航往還相若也。芳德西呼余曰:“君所謂火礟者, 注視之。吾儕所乘果戰艦否?”余不禁靦然。蓋初視爲礟者,氣舟之望遠鏡也。其狀與十九世紀之火礟相似,故致誤會。其式與古之望遠鏡殊異,大與礟等。俯窺之,城郭人物,厯厯如在目前。卽至纖微,隱約皆見。其望遠之力可謂大矣。芳德西又指舟尾一具,呼余窺之,顯然大城在前。意爲倫敦呢阿厦屋羅列,隱約間有昏黯影在其後,而不見煙霧。終不免疑民居之用煤,或其法善,煙霧由地管中出,不見其繚繞於空中。殆卽效法一千八百五十年時,Parliament英議院(英國議院有上議院、下議院。上議院議員爲爵主及官吏,下議院爲平民。上下議員各有議政之權 。)所行之法耳。然是否用煤,尚難深悉。迭窺數鏡,風景不能言喻,望若仙境。漸覺景色轉移,舟中人不自知其前行。旣望見法國及Belgium比利時海濱,又見英國海峽隘處,有黑色綫聯絡英法之境,奇之。及漸近,余疑爲Tubular Bridge洞橋。(歐美二洲有洞橋,通山道水道,備火車轉運之用 。)旣而黑綫愈近,知所意想者,果非虚幻。培根曰:“是洞橋也。近有人設公司謀繼造洲。此爲英國與歐大陸交通之道,便於商買,惜止一道不敷用。”言次,已能逼視,曩所見細綫,現爲横亘巨橋矣。
是時氣球漸向東北行。數分鐘後,已至故鄉。由上觀之,若地圖所繪之外綫。稍前進,不覺大驚,蓋荷蘭北部已杳不可辨,僅餘島嶼數點 星,愴然在目。爰問遊客之居近其地者曰:“荷蘭北部已沈沒水中耶?”(荷蘭在歐洲西北,比利時之北,初名 The Netherlands納澤倫,後爲荷蘭。自千八百零六年至千八百十六年時,法皇拿破侖据之。王其弟 Louis Bonaparte 路易,而内屬於法國。及拿破侖敗,始脱法羈絆,而復獨立。其民善貿易 , 駕駛,亦商務巾要國也 。)曰:“然政府不納良言,自貽伊戚。嘗有Amsterdam亞姆斯忒騰(荷蘭首府 )人民堅 疎通一渠,引水入海。又稱前有一渠,日久淤塞,不加疎通,勢將潰決,爲禍匪淺。固 乃開一渠,使小民被澤。蓋非此渠,爲禍尤甚。乃天時不測,風雨無定。其初十月風潮,僅擁沙礫,堆積海岸,煩人力掃除而已。新渠旣開,行旅漸便,荷蘭北部固無恙。一千九百八十年春,忽一日狂風怒號,波濤大作。一轉瞬間,隄盡潰裂。荷蘭北部陸綫本在海道之下,遂淹沒入水。數萬生靈,盡於浩劫,良可悲也。餘地之不至殃及者,殆所開之渠,與有力焉。厥後Rotterdam洛忒騰(荷蘭之商市 )人以此演之於度曲臺,名之曰:“The Horse of Troy影響忒洛亞戰木馬記。”(古時忒洛亞在亞洲小亞細亞,今已沒入土中,或言爲沙泥所淹沒。近人之耕於是地者,掘地至數英尺,見有古物及骸骨,或謂卽忒洛亞人之遺物。上古時,希臘英主力求開闢疆域。至小亞細亞攻忒洛亞城不下,遂設計藏 鋭於木馬中,餘軍四散城外,僞爲引軍遠遁者。忒洛亞人未知其計,先聞希臘軍糧盡,爰信爲眞。卽率師出城,見木馬,疑爲希臘軍之神,舁入城。夜半 鋭 盡出,引城外軍入,城中猝不及備,遂爲希臘所有。至今歐人咸以忒洛亞一戰爲奇績。至於忒洛騰之命意,則以忒洛騰之海港較勝亞姆斯忒騰。而亞姆斯忒騰人 於 思想,力求善策以補不足。二城之民相持不下,及亞姆斯忒騰淹没海中,洛忒騰人額手相慶,謂去其敵,猶希臘之勝忒洛亞也。以其事與忒洛亞戰相似,故名其演本爲影響忒洛亞戰木馬記焉 。)余聞之變色,不覺失聲嘆息。而言者殊無悲愴意。細察其語,始悟彼爲洛忒騰人也。至是始信培根言二十一世紀人,文化雖進,而未能去忿心,爲非虚語也。
又窺鏡見一城,卽幼時所遊 者。初已不能記及,諦視乃識之。其城名Meuse墨斯,已遠殊於古,疆域廣大,南部人煙稠密。又有Leiden賴騰、Hague黑哥、Delft達爾夫忒、Schiedam史希滕與洛忒騰相聯爲一大城,卽Utrecht厚忒勒忒(以上數地,皆荷蘭之大城商市 ),亦較前開拓也。驟然有光眩目,余疑爲日光所反射,不能逼視。久之,知卽出於厚忒勒忒廣厦之上,心疑爲大學校。叩之鄉人,漫應曰:“此非所知。”余爲之默然。培根告余曰:“是也。是卽荷蘭高等大學校。由其地富紳捐資建設,尤注意科學。小學中學卒業生之未通科學者,必肄業焉。”余曰:“此學在仕途亦有用乎?所學足以應試乎?”曰:“此未可臆斷者。建學者初嘗計及,此羣重之學,而不以應試,烏乎可。然應試亦有説。譬如以Line seed亞麻子數種,用一定之壓力以壓搾機壓之,視其出油多寡,而别其高下。苟壓力均而搾器同,不難區别也。然則壓搾器爲最要之物,油出於此,實驗之用,亦基於此。惟是壓搾器之優劣,非審察不能知,非比較不可辨。苟能 於審察而 其比較,則得之矣。今以金木質制器,誠屬易易,而欲製一審察比較之機,以區分壓搾之優劣,殊難覯也。凡考察之事,其難等此。考試高等之學,尤不問可知。主試者,一金木質之機,應試者皆亞麻子也。其人雖同,而所具才識學力,必有新舊之别。或速於進步,或遲於改良,性質旣異,卽所造有不同,是以較優劣,一難也。其更難者,弊賽滋多,姻婭故舊,同升之公,則賢否不可知,而眞才埋沒矣。政府乃著教科書,以一趨向,而偏重藝術。又有藝術家視科學所載,仿製圖器,著科學問答書,使考覈便捷,其弊仍不減於前。遂有建議專察格致工械學,試以實驗者,亦未能舉行。或謂前旣造反射鏡、反力鏡,以助視聽之不足,今宜有助腦力之反力器。前旣製自行標記之寒暑表、 雨表、磁力表(驗磁石力之大小者 )、光度表(察光力之高下者 ),今宜有智力表以量才識之高下。(謂能於數分鐘内,標明智識之高下,腦力之振衰也 。)苟有此器此表,則考察何難無弊。然此不可得之數也。漸有設立新學者,一任學者之好尚,不仰合政府之考察。不求記憶,但求思想。至思想日進,文化自盛,於是荷蘭人始悟昔日所爲,皆妄耗學者之智力,而不適於用也。夫國家之所以有考察者,以鼓勵學者之心也。夫人心猶液釀,液釀非 無以發酵,必熱之以火,壓之使 ,以助其發酵之力,人亦猶是耳。欲學術之進步,必先由教育者之善誘;求社會之改良,必先由在上者之鼓勵。初大學校之設也,有一定之權限,一定之利益。然行之未久,利益稍衰,或過或不及。其肆業者,與考察相終始,授以等級文憑。所試者頗深奥,學者不能盡悉。而流弊遂多,進步亦因之稍阻。厥後仍以國家考察之法,斟酌損益,而弊乃略減。諺有改良仇良之語,謂行一法而稍有瑕疵,遂有他法以補其不足。然前法必先罷廢,此改良之政所以若相反也。大學校有鑒於斯,知不能無政府之考察矣。因減少其學費,使無力者可仰給於人,俟畢業後償其子母金。於是就學者驟盛,然非果有政府及外人之考察,仍學校自行之,而進境乃大,此誠所謂改良歟。”
言次,余復注視鏡中,欲一窺故土。隱見東北部甚繁盛,城郭居民,皆倍於前,獨Arnhem倭海姆一邑甚荒寂。駭然憶十九世紀中葉,其地居民航海至印度滿載珍奇而歸,逸居是城以享餘年。城中因是驟富,且東方羣島商業於此獨盛也。今若此,驚疑莫定。鄉人已 余意,謂余曰:“得無嘆倭海姆之衰乎?是古時一大城,今已變爲次等者。興衰常事耳,何子獨嘆惜之深也?”余未 其意,復曰:“吾與子言。嘗有人蓄鳥一年,生一卵,爲金質。恐爲人所竊,藏之甚密,又恐不備而逸,乃去其翼藏之籠中。遂安然取卵,無他顧之患矣。及其子女漸長,竊不滿於乃翁之所爲,以爲未能善視是鳥也。乃言金卵實出於鳥,何不取金裝飾其居?且宜易以大籠,使鳥能飛鳴自在,則年出二卵亦未可知。又言飾其籠而張大之,猶未盡善,必易一新籠以細條範圍之,使籠中明爽多淸氣,如此鳥庶能長生。蓋鳥生於野,不能久居幽暗處也。又言鳥本飛族,去其翼,豈非去其生動之機,未免不仁。其人聞子女之言,深知其非,欲不許而不忍拂其意。於是居鳥以新籠,一如子女言。未幾,鳥翼漸生,久而如故,脱籠而逸。”余聞之,不待言畢,遽曰:“君所言之鳥,得無Java爪哇(爪哇爲馬來羣島之一,初爲荷蘭殖民地,荷蘭商務於此極盛。其地産糖米茄菲煙業之類 。)是耶?”鄉人微笑曰:“然。”曰:“願聞其餘。”曰:“鳥之逸也,洋洋自得,以爲脱覊絆而翱翔自在,將善享其天年。詎意飛行未遠,途遇二巨鳥, 前搏噬,左右攘掣,鳥不能敵,毛羽紛墮。旣而二鳥撇之於地,奄奄一息,固不若居籠中之爲安也。而二鳥攘奪久之,各不相讓,忿而自殘,及計窮力盡,疲倦不振,猶怒目 視。亦不暇顧已傷之鳥矣。余曰:“余知吾子之意矣。爪哇旣脱羈軛,英法皆欲得之,相持不下,卒未歸其版籍。然則爪哇得無獨立乎?”曰:“獨立固然。惟困疲不振,猶寢鼠(鼠類之善睡者 )耳。”余曰:“子之所言,余尚未了了。”曰:“其土地有獨立之名,而居民無自由之利。”余曰:“何也?”曰:“爪哇人之性質,殊難變化。今日土民,較前尤惰,進步又遲。最後一大戰,爪哇力不能自存,遂守中立之制,幸未内屬英法。於是各國皆貿易其地,無所分權利之輕重也。其歳出之糖茶煙葉等物,亦不懋遷於荷蘭各地,僅運至Marseilles麥賽里(法國通商市,在地中海邊 )及Mediterrenean Sea地中海(在歐非二洲之間,爲天下最大之海 )沿岸各地而已。此倭海姆市之所由殘敗也。”培根攙言曰:“子誤矣。吾雖非商賈中人,然有告吾者曰,今爪哇人之處生,較之The East Indian Company or The Culture System東印度爲殖民會與商務會治理時(指荷蘭所設之商會言 。)則遠勝矣。有其地者,固不當處之若藩屬。乃捷足者先至其地,據爲己有,恃以力勝,不問地主之願否。卽自爲地主,然亦一時之地主耳,豈能久哉?每與土民交易,陵視攘奪,侵人權利。夫以强族處人之上,必先教育其人,化導其民,使共享文明之益。此乃公理,而歷史載之,爲後人表率者也。蠻族雖性質頽惰,苟能悉心引導,何難開化。若但以武斷力制,不示以信,恐將起而爲難矣。貴國之所以不能久有爪哇者,十九世紀時允行之新政,始終未行耳。否則小民安於利而攝於威,何至此哉?爪哇貨物之所以不入貴國者,其由於貴國之自失主權,抑由於Suez Canal蘇彝士河(河在亞非二洲之間,聯地中海及紅海者。本爲地峽。一千八百六十九年,法人 Lesseps里息勃斯設公司開通之以便行旅,糜費萬萬。旣開設税船於河中,輪舟往來者,必先納税於公司 。)之開鑿也。”鄉人怫然不悦曰:“事或有然,予不願與子争辯。子爲英國人,自謂學術優於吾儕。苟與子辯曲 ,則所言者多矣。”相對默然。余竊思培根所言,剴切中理,而鄉人反歸罪各國之奪權,偏於意見矣。余臆斷之而未敢言。以鄉人旣有不平,言之必至激怒。余亦知其人未能深明大義,與人種之權力利益及計學者也。又以此時所言,已失討論之本旨,遂不語。覺球向東南進,遙望故鄉,隱見閃忽,若出若沒,旣而杳無所覩。注視東方有黑點,疾馳而至,漸覺其大,始知爲汽車疾行軌上。余問培根曰:“此車發自何地?”培根轉詢同舟之鐵道公司中人,曰此於前日自北京啓程,西向而 達於此。余詫曰:“中國之北京耶?越亞細亞洲高嶺及烏拉嶺而至此耶?”曰:“然。度越山嶺之事,至二十一世紀已無所爲難。子不憶Cenis西納斯山之通道乎?十九世紀時,法意二國間已有山道相通,今則意與瑞士亦有之矣。”
余注視,遥見Alps阿爾拍斯山聳起於前。火車不繞Saint Bernard聖盤那(阿爾拍斯山之一嶺 )山道而行, 前疾馳,轉瞬而逝,始知其入瑞士山道鐵路。未幾,復見於意大利境。又前,至The Po River北河之原。余意氣球必經Rome羅馬(意大利京城 )欲一觀最古之大城,其變遷若何。旣而球他向行,不覺失望。至Venice凡納斯(在意大利之北部 ),見意大利國旗豎於St. Marks聖墨斯山上。又見奥斯馬加舟數葉,有雙鷹旗飄揚空中,見而知爲奥國舟也。於是球漸高,旋復下降,不能辨球之所在。至Constantinople康斯坦丁始識之。竊謂康斯坦丁爲東羅馬及土耳其之都,於今未知何屬。未及問同侶,球復過Black Sea黑海,但見高加色斯山已起於後矣。復前進,所見皆不若古時之亞洲各國。甫經The Euphrates River厚佛來剃河,尚不覺歐亞二洲之判别,其景像若一大洲。亞洲文化之進步,亦未可擬議矣。其地夏屋林立,有圜頂者,余疑爲寺院。其屋式與歐洲同,傑柱危聳,踞於高陵之上,最易動目。余復以問培根。培根自望遠鏡視之,曰:“是最著名之The Observatory of Orumiah亞倫姆天文臺也。吾於藏書室見其屋圖式,未嘗身厯其境,然固知其爲大觀也。”余曰:“何以獨建此於東方,而遠離各地也?”曰:“無他,省時日耳。近世惟此處設天文臺,最便於考察。歐洲昏夜間,司天鏡或不能用。此則不然,每年有數月,夜明如晝,雖不用司天鏡,亦能略見水星之月(卽太陰之繞水星者 )及金星之變形。初美國人Stoddard史篤達已計及此,惜其議未行。及二十一世紀初葉,迺建此臺。各國皆集巨資,卽最居人後之波斯亦與焉。是臺所用儀器,世無與匹,司其事者,亦非庸常天文家也。”余曰:“異哉,司天臺反盛行於Chaldea迦勒底國(卽波斯等國 ),然則Leiden賴滕、Greenwich搿林惠樞(英國之城 )、Pulkowa拍爾苛惠諸著名之司天臺安在耶?”曰:“彼皆司天會計臺耳。大司天臺主考察,其餘小者則主會計,誌其細微以便初學天文者。亞倫姆司天臺已厯有實驗,子試注視其圖晝標榜何如?”培根指以示余。余就窺之,見司天臺墻上果有之,圖爲太陰中之Tycho體碻山榜示其旁,一覽了然,其式如下:
余見之不勝詫異。培根已知余意,遽曰:“子殆未深信乎?”曰:“然。”曰:“司天文者,首以天文鏡考察之,繼以虹鏡(卽七色鏡,爲光學中要器 )。考其光色,乃知爲錫鑛。予知司天文者必不誑人也。惟月中無空氣,勢難入其中。標榜之言如是,亦好爲大言耳。其他非吾所知也。”余聞其言,憶十九世紀之末,有創虹鏡者,旣有此器,則考察星辰中鑛産本不甚難。但月中旣無空氣,而商會乃誇大其詞,時人輕信之,豈學識反不若昔耶?以問培根曰:“文化日進,民智日開,風俗亦日漓。世人之輕信其言,而入商會者,皆由於利令智昏。其初創此説者,固知生人勢無入月之理。僅欲著書以供衆覽,詳言月中之鑛質,而驗其考察之功。厥後知世俗可欺,遂設此奇謀耳。百年前亦有以虹鏡考月礦,言其中有銅錫鉛種種鑛質,時人猶未深信。而今世則考察之法日新一日,出人意表。而驚人之事亦日盛,淆雜紛陳。然咸不爲怪者,相習而以爲常也。使於科學未盛時,遽語人曰:“予知月中有鑛産,將謀取之。”則人將斥爲狂妄,而笑其無知矣。蓋昔日之人,猶以月爲空中虚質,敬若神明。以爲鑛産必不生於彼,人力又無以役神明也。令旣知月爲實質,與地球無異,又見製造考察之新奇,乃疑創説者或有入月之力,無慮行空也。貪慾頓起,虚擲鉅資,迷而不悟,是由於民智日闢,轉入歧途耳。猶算術漸 ,知有代數幾何八綫之名,尚待深究以窮其奥。而人或求其速化,以幾何證之,以八綫論之(中文八綫英文 Trigonometry亦名三角 ),徒使神昏意亂。至有疑一加一爲四,二乘二爲十者,蓋心中欲求其深,而求之過速,動輒謬誤也。羅馬有諺曰:世人易欺。言世俗之易於受愚也。吾知此事之先,必求利之人,並知天文學者。托舉商會,盛言月中有鑛,及可開取之策,證以科學,參以雜論。事雖變幻,情不虚浮,難 其爲僞也。愚者趨之若騖。卽稍有見地者,亦陷其術中。使吾子身處其境,亦將信之也。余頜之,而心有所感。私念世人好利,何一至於此。
余方沈思間,復見一標示著於前,字跡顯明,曰:“拒一二人之社會。”余不 其意,詢諸培根,曰:“此無他,立一社會,以拒一人兼理二人事者。”余猶未悟,正欲索 。培根又曰:“今日投票選舉之權,男女共享之。始僅年長者有特權,任選舉事,取其閲厯深而誠篤也。旣而羣誹之,有謂昔日以輸税定選舉之法,何爲廢 ?以其不公耳。入税金二磅,則有選舉權,而入税金一磅十九先 十一便士(英國幣制二十先零爲一磅,十二便士爲一先 )則被擯黜,以區區一便士而遂被黜,其不公甚矣。苟不計一便士而亦納之,勢必漸減至無税而後已。以少一便士而不使與選,猶僅出一便士而不使與選,此法固不得爲公允,不公允則勢必廢 。今計歲與選之法,亦猶是耳。覈以齒與計以金,何殊哉?有論之者曰:選舉一事,關係國家爲重要,乃悉委之年長者,視少年舉無所知。安知其才能閲厯無過於年長者耶?豈以其氣方盛,舉者鹵莽耶?苟能與選,凡涉軍國大事,所議必勇敢 鋭,可見施行。若慮其存偏見,則年長者何獨蒙曲恕耶?以 神振作之少年黜之使不與選,良可惜也。以年逾 [13] 二十一者(西人以二十一歲爲成丁 ),爲勝於年二十者,果一年之閲厯遂大有過人耶?英國名相Pitt匹脱(在法皇拿破崙時兼長外交内政 ),詎於成丁時,方入仕途耶?以文化之民而泥於定見,何其愚也!此專制之法,旣奪人權利,又背義理,勢不可行。自十九世紀之末,傳遺此法,至今未廢,爲時人所共識。乃倡改良之策。政府始斥其妄,而諸人 之益堅,不得已,乃改成丁之期。諸人又 ,言人宜各有自由權,卽童穉之年,亦應有一定之權利。政府許之。乃其弊也。在籍之孩童,有未能行走言語者,有未能誦寫者,遇有選舉,年幼無能爲力,其母 爲之代。爰設議會,決其可否,理想家亦無以阻之也。培根又曰:“迄今則童穉之外,女子亦有選舉權。而女黨之權,反勝男黨。”余曰:“選舉有男女黨,豈政治亦有分耶?何婦女之權至於此極?”曰:“婦女之有一定權利,亦婦女之大際會也。選舉有權,自於政治亦有權力。昔婦女所不能爲者,今皆有自由權矣。”余深怪世事之變遷,又恐他日男女間多陰陽顚倒事,舉以告培根。培根微笑曰:“是或然。”
時芳德西 坐舟中,及聞是言, 立曰:“吾爲子詳言之。吾固甚厭爲事權所縛者,卽姊妹行亦然。當吾祖母吾母有議事權也,未思其利弊,殊不知有相等之權,卽有相等之責。婦女競争應有之權利,初未計及此也。古者,男子有衛護婦女之職,凌辱婦人,則羣以爲恥。凡自命長厚者,莫不尊貴婦女,不敢少加輕視,否則將爲衆人所譏。故婦女所至,禮貌有加。婦女之爲人敬愛者,以其爲弱質也。吾故願婦女之受衛護於男子,而勿與男子争相等之權利也。今婦女能自衛,則男子卽無衛護之責,勢相峙而力不足抵,遂愈形懦弱矣。性質燥烈,人無以爲陋,而疇昔之禮貌,亦不可得。頃間登階,男女雜遝,擁軋無少讓,弱質其能當之乎?是固近世之奇遇,而國家社會之遺害也。前此婦女無權,其實所得利益,亦與男子等。男子以剛勝,婦女以柔行,各安其性,家室和平。今有一定之權利,失男子之衛護,則利不蔽弊矣。昔者Stuart Mill密爾史體亞忒(英國哲學兼理財學家,生於十九世紀中葉 。)首以男女平權之説,筆之於書,自炫其才,在彼固可爲哲學家矣。惟於婦女本心,未能體會,意謂有功,實則陷人耳。”言畢,餘恨未已。雖然,其爲此言,得無過甚。密爾之意,謂婦女亦當有選舉權,惟授諸未嫁之女,及有財産者耳。乃步其後塵者,愈演愈歧,至招今日芳德西之怨誹。若政府之去成丁期限,則未合乎理也。
時吾儕方論政治得失,而亞倫姆司天臺倐已不見。覺下界民物其形漸小,舟中驗氣表度數漸降,似氣球疾昇也者。昇愈高所見愈小,至俯視之,一片靑色,莫辨而已。余知氣球已至印度洋,吾儕目力及望遠鏡俱渺無所覩。遊客皆倦欲睡,呼吸頓促。蓋氣球升高空氣漸薄。鄉人尤不能堪,默無一言,而鼾聲作矣。卽靈捷如芳德西,亦已熟睡。其旁睡有法國女子,曾與論巧術及詩歌者也。獨培根手一卷,展誦自若。觀其所閲,則論説也。論地球各地,電傳交通之便捷。余退而 思往事。兩日之中,所見所聞,皆足怪異。相去僅一二世紀而變革已若此,倘更閲數世,又未卜若何也?久之,余亦氣促不可耐。問培根曰:“吾儕將止於何地?”曰:“恐不能越New Zealand紐敘倫 [14] 也。時氣球因遇熱帶之風,遂昇高迂道而行。由北而南,由南而東,驗氣表度數亦漸昇矣。”余復注視望遠鏡,見二巨島相隔一水。培根曰:“吾儕已至地球之反面,是爲紐敘倫,今人所稱南太平洋之英倫也。”余曰:“雖有此稱,其文化勢力,固不英若也。”曰:“不然。紐敘倫有数大城,制度风化,一如欧洲。其商务繁盛,学术 进,鑛产豐富,農業 善,人民且大半英裔也。”余曰:“然則Maoris墨利斯人紐敘倫土著。何在 ?”曰:“殆無孑遗矣,世亦不知其蹤跡。紐敘倫博物学家、谓其種類已殲,或謂其遷徒他土,或謂今之居民猶有墨利斯人者。誠如所言,其民必有墨利斯人之種性,而今之居民性情平和,與墨利斯人大異。吾知其非也。子再至倫敦呢阿,無忘至萬國博覽院一遊,中有墨利斯男女遺屍各一具,盛以香料,久不腐臭。试取觀之,卽知其與今人不同,且有New Hollanders新荷蘭及American Redskins亞美利加红種之遺屍在焉。”余曰:“然則歐人所闢之地,其居民皆以香料裏屍耶?”曰:“非盡然也。熱带之地,非有高山而天時和煦者,皆不宜於高加索人。土民所處者,熱帶下地耳。如今之非洲内地,猶屬黑人。New Guinea紐幾尼亞(馬來羣島之一 )亦紅人未滅。熱帶中之島嶼,亦仍爲土民後裔所居。雖其種類日就凋敝,而歐人終不願處其地也。余曰:“古之所謂賤種,其文化亦有進步乎?”曰:“或謂無進步。以其雖步趨歐洲,祇襲皮毛,毫無實際。而吾謂其亦有進步,惟與歐洲迥異。彼有濡滯之性,無發達之智也。”時氣球已至紐敘倫北部,窺鏡不徒見山岡,卽居民繁密處,亦瞭如指掌。同侶皆醒。芳德西曰:“子盍與吾儕共居Melbourne美勒蓬(澳大利亞之首府 )旅館乎?吾儕將往New England新英倫也。”余頷之。培根命司機匠於美勒蓬止舟,氣球浮行過紐敘倫。余未及問其土地風俗,但見城郭整嚴,海灣交錯,舟船駐泊其間。見有一懸藍色旗,上繪紅日十三,不識爲何國。培根曰:“新荷蘭十二郡聯合爲一共和國,此卽其國旗也。蓋新荷蘭曾隸英國版圖,厥後漸强,迥異東印度羣島。商務日盛,文化日進,歐洲之風漸移於彼。今島民共享和平之利益矣。子登岸時,曷往觀諸。言次,紐敘倫已遠,島嶼俱杳,若沒海中。蓋球已徐行而下,同侶咸束裝以待。地球人物,漸形其大。氣球向一大城行,卽美勒蓬也。數分鐘時,球忽下降,帆落繩脱,轟然作響,驚醒四顧,身固在椅中也。
注解:
[1] 原文“今”“ ”混用,以下統一爲“今”。
[2] 原文“嘆”“歎”混用,以下統一為“嘆”。
[3] 原文“跡”“蹟”混用,以下統一為“跡”。
[4] 原文“鍼”“針”混用,以下統一為“針”。
[5] 原文“線”“綫”混用,以下統一為“綫”。
[6] 原文“冰”“氷”混用,以下統一爲“冰”。
[7] 原文“侣”“侶”混用,以下統一爲“侶”。
[8] 原文“賴”“ ”混用,以下統一爲“賴”。
[9] 原文“游”“遊”混用,以下統一爲“遊”。
[10] 原文“略”“畧”混用,以下統一爲“略”。
[11] 原文“教”“敎”混用,以下統一爲“教”。
[12] 原文“ ”“免”混用,以下統一爲“免”。
[13] 原文“ ”“逾”混用,以下統一爲“逾”。
[14] 原文“纽叙伦”“紐叙倫”“鈕叙倫”混用,以下統一爲“紐敘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