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世生去老人國,東矚西盼,欲探極樂國於天界中,遙望一星,其狀不類凡界,降止其地。仰視天,則有駕鷲車飛於空中者。俯臨海,有乘鯨船走於波上者。鷲車乃作車於羣鷲之背,使 其車於空中,勝於輕氣球焉。鯨船乃繫船於大鯨之尾,使引其船於波上,勝於蒸氣船焉。或在高山之絕頂,巨澤之深源,大湖之中央,建廣大廬舍。其 良之器械,雖不知何用,足令人一見而詫其奇異。

覺世生途中遇一異人,面顏雖老,身體矮小如童子然,唯頭顱闊大非常,因脫帽爲禮,問:“此爲何國?”異人曰:“理學世界也。”“敢問此世界之政體如何?”曰:“無政府豈有政體乎?”曰:“無政府何以統御人民?”曰:“統御人民,有學校之組織,小學中學大學是也。小學於一村一邑之教育外幷管理其政務,中學管理一郡一 之政治,大學乃統轄通國之政治。教官兼職員,職員兼教官,取政教一致之主義也。”

“敢問其政教之組織如何?”曰:“學校之外無政府,學校之組織,卽政府之組織也。小學爲施下等教育之所,其課程限一千日。中學爲施普通教育之所,其課程亦限一千日,但分上下兩級。大學則分專門普通、專門高等、專門實地三科,普通科課程限五百日,高等科課程限一千日,實地科亦限一千日,總爲二千五百日。入此修學者,卒業後,卽因其程以定學位。學位有上下二等,下位有進士、通士二級,上位有 士、深士、明士三級。中學上級卒業者,得進士之位;中學下級卒業者,得通士之位;專門普通卒業者,得 士之位;專門高等卒業者,得深士之位;專門實地卒業者,得明士之位。學位之外,有學官之制。學官有四等,學老、學長、學頭、學員是也。此四等者,各分大中小三級,大學老、中學老、小學老之類是也。配之於學位,則學老用明士,學長用深士以上者,大學頭用 士以上者,中學頭用通士以上者,小學頭用進士以上者。學員不關學位之有無,小學卒業者,皆可就職也。學官之總長爲大學老,大學老以壹名爲限,尊稱之爲學上,卽此國之君主也。學上之候補者爲中學老,中學老有選舉學上,及被選舉爲學上之權。小學老爲中學老之候補者,亦有選舉、被選兩權。學長學頭之任用,由學老之會議決之,此會曰學老會,其會長卽大學老也。小學之教員爲學員及學頭之任,小學校長爲學頭及小學長之任也。中學之教員爲大學頭及學長之任,中學校長爲大學長及小學老之任也。大學之教員,限於學長,及學老,大學校長,卽大學老也。以教官之外,別無事務員,教員兼任事務,校長卽事務長也。”

覺世生問曰:“女子亦得爲教員乎?”曰:“此國風俗,男女同等同權,更無所別。教員自不必論,卽校長大學老,茍有其資格,亦得就職,與男子相同。”

又問:“女子教育之法,亦與男子同乎?”曰:“固然也。女子與男子自同一小學,漸進中學大學,其所得之學位,亦與男子同。”又問:“大學專門,亦分法學科、文學科、理學科等乎?”曰:“此國無政府,豈有法律乎?無法律,豈有法學科乎?故大學中學小學,唯有理學科而已。小學教授關於理學之初級,中學教授理學中之大 。專門普通科,教授理學中之一部,或光學、或音學、或電學等之關於全體者。專門高等科,教授光學中之一部,或音學中之一部。專門實地科,亦實修其一部中之一部耳。”

覺世生曰:“若無法律,何以裁判人民之訴訟乎?”曰:“此國之人民,皆學者也。人民皆學者,故不似無學社會之人民,有世俗之爭論也。其爭論乃學理之爭論,訴訟亦學理之訴訟,故裁判之時,照學理中之天則,判決之而已。前所謂此國之政治者,卽判定學理之爭論, 釋問題之奧義也,蓋不可與無學世界之政治,同日而語矣。”“然則此國於天然法則之外,別無所謂人爲法乎?”曰:“無無學世界所用之人爲法律,唯有學科之制度,取關於學事者,附眾議定之而已。”“然則此國無罪惡犯人乎?”曰:“以人民皆明學理,有辨別是非、去惡就善之識力,決無陷於罪惡之事。”

又問:“貴國人民,自上至下,皆博學乎?”曰:“在此國之學制,人必須卒業學科,然入中學大學, 任人之所好。至下等人民,雖不能盡爲博學,然以小學之課程,較無學世界之大學課程,猶居上上。且如辨別是非,就善去惡之識力,有自父祖教訓萬世之遺傳,無須別受教訓於學校也。故敝國人民,隨生而具者,卽他世界中博學者所不及也。”

又問:“此國自建國以來,卽無政府、無法律、無訴訟乎?”曰:“此國之歷史,分古代、中代、近代。古代爲無學世界,近代爲有學世界。無學世界之時,有政府、有法律、有訴訟、有騷亂、有革命、有罪惡。後以多方檢治,知世之不治,乃人之暗於學理所致也。變無學世界爲有學世界之議起,第一變更學制,而策勵普通之教育,第二尊崇學者而 之上位,養成國風,漸進而至寬法律,簡政治,後遂廢政府矣。自此議之初起,至全廢政府,其間稱中代。自已廢政府,至今日,雖經數百世,而國內無一日之不寧,無一人之不善,號爲治平無事,安樂享福之世,此皆獎勵學問之實效也。”

問:“古代、中代、近代之歷年如何?”曰:“古代五百零八世,中代百二十三世,近代二百五十六世,合計八百十七世。”又問:“幾年爲一世乎?”曰:“此國之風尚,十日爲一旬,百日爲一周,萬日爲一期,萬萬日爲一億,卽爲一世。億億爲 [3] , 爲宙。”又問:“若以三百六十五日爲一年算之,一世當幾年乎?”曰:“凡當二十七萬四千年。然古代凡一億三千九百萬年,中代凡三千四百萬年,近代凡七千萬年,都數凡二億四千萬年也。”

時覺世生大驚,異人曰:“子勿驚,是實短歲月也。古代中代近代,總稱之爲有史世界,其前爲無史世界。推測無史世界之間,約五萬世,是人類世界也。人類世界之前,有動物世界;動物世界之前,有 物世界; 物世界之前,有物質世界。動物世界凡一 , 物世界約百 ,其實年月永遠不可知。物質世界,其久不知幾 幾宙,蓋無 之 ,無宙之宙,豈非無限無始歟?”

覺世生聞之,愕然仰嘆,不能復道一語,須臾乃問曰:“敢問國土之大如何?”曰:“此國人晝夜兼行,所達之距離曰一程,一程四方曰一方,百方曰一廣,一萬廣曰一大,一億大曰一極。此國土有二十三萬五千極云,實無邊之大,無涯之極也。人類住此者,雖不滿一萬億,而陸有飛鳥走獸,水有麟屬介類,其他草木土石山川,無官之物,充滿於目前,吾人日夜交之遊之,是皆我同類也。若合算其同類,不知有幾億萬,實無數之數無量之量也。”

覺世生嘆曰:“幸哉此國之人民也,生於永遠無限之世界,住於廣大無垠之土地,交於無數之生物,接於無量之眾品,無政府、無法律、無惡徒、無騷亂,治平無事,安度歲月,樂享幸福,雖宇宙無際涯,何處復有如此之樂土乎?是眞極樂界也。余欲遊此久矣,今始得之,將永住於此。雖然未知此地之壽命如何,敢 ?”曰:“此地以一期爲人壽,殆無長短,一期卽一萬日,凡二十七年也。”

覺世生又驚其短命,曰:“我國久遠廣大,雖不及此,而人壽殆倍之。”異人曰:“貴國人壽幾日?”曰:“五十年,卽一萬八千二百五十日。”曰:“人皆得五十年之壽乎?”“雖有一年而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而死者,計其平均,不下三十五年,比貴國多七年半也。”異人曰:“貴國人勞動無晝夜之別乎?”曰:“否,夜就眠息,晝就職業。”又問:“貴國之人幾歲爲成人?”曰:“平均十五歲也。”又問:“因天災而有病者乎?”曰:“其數甚多。”

曰:“貴國與敝國比較,貴國之人壽頗短。敝國今日壽無長短,古代頗有不齊,蓋其不齊者,因理學之未造其極。理學造極,寒暖 雨,衣食住居,皆適其度,得其宜,人皆全其壽,是今日敝國之實況也。敝國日暮時 照闇器於空中,無異白晝,寒時用暖天器,暑時用冷空器,以調節氣候。雨過其度,則用拂雲器,風失其時,則用拔風器,地震則用防震器,雷電則用排雷電器,以此無晝夜寒暖之別,無烈風暴雨之恐,無天災地變之憂,實照闇、暖天、冷空、拂雲、拔風、防震、排雷電等器之所賜也。此等爲近代所造,其器械 巧,非中代以上之人所能夢見者。”

“理學之 備如此,加之醫學,亦臻絕技。近代初世之前,有內外兩科之別,今則唯有外科而已。身體之內部,無論何處,外科之治療,無所不及。通國無不能治之病,人之病根已絕,此亦從器械 良而來者也。更因人之智力勃發,注意於攝生養身,防病於未發,飲食動作,不失其節,以此人皆得全其天年而死,敝國人之壽,所以無長短也,以一萬日爲大數,雖或有一萬十日而死者,或有九千九百八十日而死者,然不過二三十日之長短,其差未有出五百日者。”

“且敝國之人民,晝夜動作,每夜無睡眠之事,每日無飲食之事。在近代之初世,每夜就眠,每日三餐爲通例。後因理學日進,知此事皆由習慣而成,於是漸變爲一日一食,二日一食,三日一食,漸久漸減,官骸百體,亦從之而變。數世之後,百日一食,千日一食,亦支持之。於眠亦然,由二日一眠,三日一眠,五日一眠,漸久漸減,至數世之後,百日一眠,千日一眠,亦不困頓。自近代之初世,用漸減法,二百餘世矣。今則一周一食,一期一眠,眠卽其人之死,是敝國人民一生無眠息之時也,故又名爲不眠世界。”

“此外尤有近代所發達者,亦不可不知。生而滿一千日入小學,二千日入中學,三千日入大學,卒業時乃滿五千五百日,至六千日結婚爲通例,夫婦共同居四千日。人生未足一千日者呼幼兒,一千日至二千日者呼童子,二千日以上者呼成人,卽以小學卒業爲成年也。”

“準以上所述思之,貴國與敝國,孰爲長壽,可以判矣。貴國定壽雖三十五年,十五歲以下爲未成人,則成人以後,僅二十年。此二十年間,半消磨於眠息,其作事之日,不過十年耳。其十年間,或飲食,或病臥,益以休息,至少亦消去一半,則一生動作,不過五年,實可謂促而又促者矣。敝國二十七年之定壽,其間無眠息無病臥,唯百次進食而已。且生滿千日卽入學,入學以後,有九千日。其九千日之飲食,不過九十次,飲食三十次,應積消一日,則九十次不過三日耳。於九千日內減之,尚有八千九百九十七日,其日數卽二十四年半有餘。是敝國作事之日數,比之貴國之五年,正五倍也,焉得斥之爲短命耶?”

覺世生曰:“此論余誠感服,無所容喙,然余所願遊之爲長壽不死之國。貴國之壽雖加敝國五倍,亦非長壽不死,不知理學再進,能使人不死否?”異人曰:“若願不死,不如不生,生必有死,是天之命,非人力所能爲也。無論理學如何 進,亦不能達不死之世界。理學亦唯防天災,除病患,減不覺之時日而增知覺,去不快之心慮而臻 快,使人人盡其天壽已耳。”覺世生曰:“然余無永住此國之 ,欲早歸去。”遂告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