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躡空虛,遊廣漠,翩翩然入於他星界中。天候地勢,鳥獸草木,不異我土,村落鄉里,別有景象。旣入市街,車馬往來如織,人民奔走如狂,貿易之盛,非意想所到。
路傍有一老人,對几兀坐,如迎客狀,大類賣卜者。覺世生援入國問俗之義而進曰:“敢問此國政體如何?”老人曰:“國無政府,焉有政體?”又問曰:“然則以何法統御人民乎?”
曰:“無政體,焉有統御之法?”又問曰:“然則貴國,萬事萬物,眾人公有,無私產乎?”曰:“有。有私有之土地家室。”曰:“若財產之間,忽生爭論,何由裁決 [2] ?”曰:“欲知其法, 先言社會之組織。敝國無政府,無法律,無租稅,無君臣上下之別,無國會議員之設,無裁判賞罰之章,統屬共和獨立,守自裁自治之風。一家之法,一家創之,一人之法,一人治之,與他人毫無關涉。若夫人與人之間,界限不能驟判,紛議忽生之時,則決之之法,唯一而已。”曰:“一者何也?”曰:“決於天。其法各村各郡皆有決運館一二所,人民爭論時,兩造皆至,取決運器決之。一卜不可,不許再卜,以卜之驗否,爲裁判之始終。”
覺世生起而問曰:“決運館之費,亦如租稅課賦之出自民間乎?”曰:“決運館由商法主義而立,來決者出定額之金,以爲館中之費。都會輻輳之地,皆設決運分館,以便決者。余曾充派理財員,查收數之多少,中分一半,充本館所需,半爲派員之祿,皆由商法組織,不課之於人民也。”
曰:“貴國無政府,無法律,無租稅,亦無村郡一切之費,盜賊凶徒之類,如何處分?”曰:“是等於上世中世時時見之,近世所無。世運大進,人皆識間接之利害損益,無小利小慾之見,惡徒自然絕跡,道德自然蔚 也。若萬一有此,偵探捕縛之,送於商法會社,使出相當之額。此事一村中五年一有之,十年一有之,其他小盜小賊之類,揭示於新聞報中足矣。何者?商法國,人重信用,一失其信,難立於世,故人人自恐失信,較諸畏刑罰也更甚。由已往之經驗徵之,自今以後,惡徒將絕跡於國中矣。”
覺世生驚曰:“貴國實極樂世界也,我國政治密,法律嚴,罪人惡徒,日加不已,比之貴邦,相隔雲泥,思之慚愧實甚。”老人曰:“子之國政體如何?”曰:“有君主政體,有共和政體。”曰:“貴國開闢幾何年?”曰:“開闢之年代,各國歷史,互有異說,雖難確定,約在五六千年以前也。”老人曰:“是經歷未足耳,若比之敝邦,實在幼稚時代也。我邦開闢以來,凡三百萬年,據歷史所傳,建國以後,久爲君主政體,中古變爲貴族政體,再變爲共和政體,三變復爲貴族政體,四變復爲君主政體,五變又爲貴族,六變又爲共和,七變又爲貴族,八變又爲君主,九變始爲今日所用之無政體也。無政體以前,無論如何改革,皆戰亂相續,國家多事。自一變爲無政體,至今數十萬年之久,未嘗聞一日有戰亂之事矣。且夫上古君主政體之時,君上持權秉鈞,宰制天下,其後功臣漸張門閥,竊其威權,蔑視君主,遂廢斥之,功臣互執政權,謂之貴族政體。其後政權漸移於民,民權漸伸於世,遂乃顚覆功臣,而成共和政體。其後又經數世,貧者漸失其權,富者得益其勢,貧富之間,寖生階級,富豪者相合而擅政權,是又一種貴族政體也。其政體又變,政權漸由多數,移至少數富豪之中,最富豪一人掌握全權,是二次君主政體之所由起也。其後數經騷亂,而政體又變爲貴族矣,共和也,君主也,回還反覆於同一之政體而已。於是起絕大新論於民間,曰政治何必限於君主、貴族、共和哉?!且無論用何政體,俱不能保國家久安,已往者不可爲明證哉?卽如共和政體,世間之評判,莫不曰最合於天理矣,然其政體之所長,唯取多數之論耳。多數之論,果公理哉?公理果不存於少數中哉?無論用何政體,終不得達於公理也明矣。茍於政治中,不取最簡便,最不需費用,不延時日,不用役員,人人皆得平易實行之法,如之何其可也。國家從來所用之政體,旣不能保久安,又不能達公理,寧速廢之,用簡便平易之法耳。簡便平易之法,莫過於廢政府,廢法律,以天命天運爲社會之政府法律也。是法也,第一不需費用,第二不延時日,第三不用役員,第四人人皆得平易實行,商法必大興,富國之志得速達矣。此說終爲輿論所韙,忽 而廢政府,廢法律焉。至於爭論紛議之事,道理不可猝辦者,任於天運決之,是今日決運館成立之原也。決運館之初立也,猶有政府之遺制,一鄉一村有小決運廳,一國有大決運廳,各廳有決運官,有決運會。其大決運會,決一國之大事,如國會然,故其制度猶有類於政府。小決運廳,如戶主族長;中決運廳,如地方裁判所;大決運廳,卽大政府也。其與政府異者,無君主,無大統 ,無官職,無租稅而已。其後漸變而組織以商法主義,延至今日,乃無曩日政府之遺制矣。”
覺世生問曰:“今日各地所有之決運館,爲地方獨立之決運館,非一國總合之決運館。若關於通國全體存亡興廢之大,何以決之?”曰:“今日人民,各知獨立,自治自裁足矣,無關於一國全體之事。”問曰:“若爭論之事,由小及大,或與國家相涉將何如?”曰:“吾所居之世界,由古代至於中世,數國對立,國與國之關涉,時時有之。自一廢政府,四鄰諸邦,皆豔慕之,一時政府法律,皆歸廢斥,諸邦已統爲一國,無內國外國之區別矣。蓋國有內外之別,於商法貿易,大有妨害,商法盛則範圍漸擴,諸國不得不渾一於共和者亦勢也。”
又問曰:“此決運法由實施至今日,經幾何年?”曰:“往歲以三十五萬二千五百年矣。”覺世生驚曰:“如此之久,國家竟能無事變,實不可思議矣。”曰:“內亂紛擾之起,乃人民之經歷未足,若富於經歷,知爭論紛亂之無益,將互相和睦以求安全矣。且國家爭亂不休,瞬息則巨萬失矣,商業昌盛之社會,何忍出此?順其自然之勢,皆知任天運可以久安,年愈久,經歷愈深,蒸爲風俗,出於習慣,所以能永保其安樂也。若年月尚淺,經歷未深,權利財產之爭論,故不能止。能積百萬年之經歷,必有如敝國之一日。”
覺世生曰:“全國中之戶籍人口,依何法調查之乎?”曰:“調查戶籍,別有商法主義之社會,或二三年,就各村邑調查之,合諸郡作統計,編爲書籍,廣售於世。偵探盜賊,捕縛罪犯,皆於此社中取費。”又問曰:“敢問婚葬等事,其儀式如何?”曰:“無之。當中世之時,稍有儀式,後世苦日用多事,寖去虛禮,而重實業。知婚婣之事,祝禱無益也,廢之;知死者無再歸之望,葬祭無益也,亦廢之。人之死也,近海則投其尸於水,近山則埋其尸於地,不作棺槨,不設墓所,不通知親友,唯埋葬後,揭廣告於新聞報耳。”
覺世生曰:“儀式過於簡畧,不中人 。”答曰:“世運進化之極,故至此也。貴國至數百萬年之後,實業大興,商法大盛,必有睹此簡畧之日。”覺世生曰:“余願遊無政府之國久矣,來此是余幸也。雖然其社會之禮節風俗,去人 遠甚,非余所望,願去此以遊君子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