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蝶生跟着老翁,走入桃林,正在領略那些風景,忽聽得有人連呼其名,愕然四顧,却不是别人,就是方纔的老翁。又回顧自己身子,已不在花園內,却來老翁家裏。主賓謙遜了一回,便各向安樂椅子坐下。兩人相對之間,有一紫檀桌子,桌上安放了一個大球,烈火炎炎,正在燃燒。蝶生適待要問,只見那老翁用手指着這球說道:“蝶生你不見嗎,這便是地球。你們鄉族鄰里之所在,社會國家之所集,就在這裏。如今地方已盡,劫運已至,滅亡之時候到了。你若尚在疑信之間,可把這望遠鏡一窺,便知虛實了。”

蝶生聽着,且怖且怪,借老翁的鏡,仔細窺那地球之狀,果覺得一目悽然,滿身凜栗。各處火山,破壞爆裂,黑煙蓬勃,閉滿空中。又有大雷雨起,濁水橫溢,泛濫遍地。陵谷丘墟,悉歸浸沒。諸動物叫喚之聲,奔走之狀,眞令人不可卒目。吾人人類中,或有坐船而溺者,或有乘車而仆者,焦頭爛額,互相蹂踏,種種慘狀,指不勝屈,眞是天降奇禍,莫可逃避。

蝶生看到這些 形,戰戰兢兢,恍如冷汗澆背一般,目瞪口呆,立了半日,不敢做聲。那老翁見蝶生這般 形,便徐徐的開口說道:“蝶生你忖什麼,你旣看到這裏,你的心下,諒早是明白了。你看世上的人,常自命爲萬物之靈,然一至今日世界滅亡之時,雖有什麼舟車利器,也都用不着了。更有那輕薄太甚之輩,平時非不以濟世利人自命,一到那危急之時,不惟只知爲自己脫身之計,并欲陷 [9] 擠他人於十八重阿鼻地獄,到了後來,却連自己的身子,也不能倖免。你道這種人,可笑不可笑呢,可憐不可憐呢?你看那風船之上,有一羣學士,逞其淺薄的智識,意欲脫身向空中而逃。又有一個空中飛行器,裏面坐了許多學士博士,適將離地上昇之際,因有眾多人民,欲援附於器內,以共避浩劫。那器中的人,急於自免,不但不允其共載,并揮刀斬殺,毫不動心。那這樣刻薄的 狀,可惡不可惡嗎?”

蝶生聽了,把那望遠鏡一窺,果如老翁之言。看了不到一刻辰光,不料那風船離地面,不到二百里,便不能上昇,因此處空氣已極稀薄,不能供人之呼吸。全船無主,遂落下烈火之中,化爲一片灰燼。正在驚異之時,那空中飛行器又蹈了風船覆轍,同歸淪滅。那時地球上的生物,旣全數消歸烏有,無一噍類,而火勢猶炎炎不熄。往時繁華之巴黎市,極盛之倫敦城,俱莫辨其位 ,惟見頹垣破壁,殘棟 墻,日光冥冥,遍地黃埃。

蝶生看到這裏,眞個骨寒毛立,魄落魂驚,似夢非夢,不堪駭異。便撇了望遠鏡,暗暗想起自己的身子,今尚不知在那個地方。那地球今日旣歸滅亡,自己仍得安然無恙,莫非這個所在,已是地球之外不成。一面想着,一面便推開玻璃窗,往外眺望,只見鶯花依舊,桃李如新,與從前所經過的,却無一毫半分差異。

蝶生此時眞是摸不着頭腦,彷徨躑躅,茫無所之。那老翁窺着蝶生的心意,便說道:“你别要這般鬱鬰沒趣,這地球旣歸全滅,料非你一人所能挽回了。”蝶生聽了這些說話,更仔細窺老翁的聲色,知道有揶 自己的意思,便答道:“適纔老翁所說,原是一點不差,但是那世界旣歸滅絕,生欲歸去,又奈無家,這却如何處 ?小生還有一事,倒要 教,據方纔所見所說,這生物旣已絕跡 [10] ,爲什麼你我兩人,仍得在此間優遊談笑呢?敢問此間到底是什麼所在?老翁到底是那裏的人氏?還求一一指示。”

老翁聽了,微微的笑了一回,答道:“余原不是别人,如今你旣欲明白余的來歷,余若不一一告訴你,豈不負了你跟我的盛意。余卽神也,凡森羅於天地間,形形色色諸動 鑛物以及人類,俱經余一手所創造者。然旣謂之神,理宜無形,今不過具形骸以示汝耳。此處卽地球之一部分,汝家後面菜花之傍。然余却不能使你便回去,你須要安心樂意,跟着我們天天考察那些珍奇,豈不是享盡人間的淸福呢?”說罷便捋鬚微笑,更覺得一種神采溫和、可畏可親的樣子。

蝶生心裏暗暗一想,便知道那老翁一定是所謂造物主無疑,因決計捐棄百事,跟那老翁以研究自然界之妙,并問那老翁爲什麼創造這世界的意思。老翁道:“說也話長,你若不嫌絮聒,聽我一一說明。你可知道這地球原始之時,却是甚麼的樣子呢?原來這地球之初,却是一塊燄燄的火球,迨數千萬年之後,其火勢漸漸衰來,則其外部最先冷却,冷却之處,旣生極薄外皮。譬如那十一二月之間,池水冷極生氷,隨冷隨厚,其氷經達內部,遂成一個大塊,然其中心尚有多處未曾固結,雖經過億萬斯年之今日,尚且沸騰不絕。旣有沸騰,自不免有膨脹之時,譬如鍋中煮水一般,那水 旣達其極點,必致壓上蓋子,迸出 水。你看那地球之內部,有時由火山而沸騰噴火,有時爲地震,聳動全世之耳目,卽 [11] 其證也。不但此也,不知不識之間,汪洋之大海,乾而爲陸,崔巍之華嶽,壞而爲海,可知地球之面,無一時一刻,不有變化。汝尚在妙 之時,這些事實,諒來多不曾知道。余自在這地球創成以來,就住在此間,故知之頗詳。你看那些爬山越 之輩,常於山上拾得奇異的貝介,農家建築之流,常於圃裏掘出巨大的鯨骨,這些貝介鯨骨,都是海中的出產,是個個知道的,爲什麼恰在山上圃裡拾得掘得呢?豈不是此山此圃,在太古時爲汪洋大海的證據嗎?旣知道這個道理,那地下屢次掘出古昔的繁華都會、勝跡舊址,自不足怪了。古人說的好,桑田成海,滄海颺塵,可不是嗎?”

“余今 仔細說明生物出來的原因,你試聽聽。這地球旣經過爆裂沸騰,迨後漸漸冷却,至適度之時,余試取少許土粉,日光以乾之,水滴以潤之,不多幾時,那土粉內便生出一種蒼白之微菌。(北方謂之白毛)余更留心培育,日曝雨潤,無一時或間,遂發生蒼翠可愛之苔。那時余的心裏,實在快活的了不得,成日成夜,不絕的愛玩。久之其苔漸長,遂生種子,那種子隨風分散,遂致布滿地上,非常增 ,漸次發生異種花木。經二三千年間,遂成極大之物,蒙茸蒼鬱,綿數千百里,遮滿靑天,連那些星月都看不見了。這就叫做 物的 原。”

“余又當那時一日無意之中偶取海水一掬,細加觀察,竟看出白粉狀的東西,浮沈其內。余因想這東西,一定能生生物,遂依前法施行,或曝諸日光之下,或 之陰濕之地,果能蕃 發生。且覺其物蠕蠕而動,余不堪駭怪之至,遂把水與物一併拋棄庭中。可怪那物不但不致死滅,且更生多數小蟲,蔓延極速,迨數十萬年之後,竟與陸上凌雲之樹,共進而並立。更有那妖魔的動物,互相嚙嚙,爭爲長雄。那海中又有如山之怪獸,時 風浪,爲害不少。因此時尚無人類,故不能把這些惡動物除去淨盡。此時余極悔恨,竊思當時如不着手,何至有今日使這些動物,領略世界之事。旣思徒悔無益,遂決 [12] 計鼓勇一掃,喚 大洪水來,把那些惡動物幾乎全數滅絕。第二次所改造,卽今日的世界了。余因懲創初次不該先造巨大動 物,致猖獗於世界,今乃欲以人類爲天地之主宰,使那些鳥獸蟲魚草木花卉,悉皆隸屬於其下。蝶生你道這是不是嗎?”說完取桌上之茶而飲。

蝶生聽了,眞是聞所未聞,且駭且喜,更那看桌上所燃之地球,皆已變爲氣體,其熱度漸漸冷却。蝶生適待要問,只見那老翁笑容可掬,又長篇大段的演說起來。要知老翁往後再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