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烈威、哲而治一羣人送社長田八郎出了館門,回到臥室。見桌上各有一日報,是用 行旁行、雙體夾書,便取過來,從頭細看。見有一條,記道:

回溯二十四世紀九十九年五月五日,厦港出發之期,至今適届十年。地球種人不期而來會者,已逾五十萬户。中之九爲我震旦人。本社用以成立,兹 [33] 經評議部諸會員决議,即於五月五日在議事堂内開會慶賀。堂内所築演說之高台,前十日已先落成云。

此條之後,又一條道:

據海部會員報告,昨日黎明在華港外二十里漢島右側,巡見非洲及猶太人探地帆船三隻。登船查問,已不食三日矣。即時引領入口,報由陸部會員接待上岸。查本社各會員,於世界人種中尚有所缺。兹幸二十日後慶賀成社之節期,有非洲猶太兩種同志之入會。大同之義,於是完全。

斐烈威閱畢,始知社中眞不止震旦一種人。便邀哲而治去尋黄大郎,見正同許多人收拾各處陳設的物件屋方了,又到一屋忙不可當,不便說話。便到廳事來尋梁四郎,四郎恰好無事。見兩人來說:“快午餐了。兩君就在小坐片時罷!”斐烈威問起本社會員的總數,梁四郎道:“老幼大小並計,將及四百萬人。却不是住在一處。不瞞兩君說,我輩初來,只在此百里内。迨後巡視各地,除江河山岳,竟有五十萬方里的平原。礦產物、動 物,凡寒温熱三帶所有者,此地乃兼而有之。同來諸君盡力經營,遠及三百里外,便非力所能。恰好菲律賓有六百餘同志,隨風而來,在東支部第一社外,爲我海部會員遇見。這是得地後三年的事。我輩驀地感念我震旦同種,本國生計淡薄,無以養贍,出游他邦。或困以苛例,或困以苛税,無處不受人欺侮。兩君想亦俱有聞見。”哲而治道:“美洲一面,我目猶所及覩,非洲一面,據我父老兄弟所傳述,震旦人現所經歷的,正如我非人入美的初時,但與我非洲原主却無干涉。”梁四郎道:“這一節我輩亦所深知。”斐烈威嘆道:“震旦人之在他邦,與我猶太人正相仿佛。無往而非客寄,即無往而不遭地主與非地主之虐。以我足跡所及,如俄領土,如英領土,如法領土,如和蘭領土,大致相仿。而莫甚於美洲,殆已耳不忍聞,目不忍覩了。”梁四郎道:“誠如君言,我社員不忍以萬餘人現時之安樂,而忘同種四萬萬人歷來之憂患,棄之不顧。因將原來十五輪陸續回國,載來三百五十餘萬人。此外各處人,在這十年内,來者源源不絕。社員推造物主創造人類的原意,一槪不敢歧視,纔能開闢規模,於地球舊世界外別成一个新世界。”

哲而治道:“此地自然是總部了,此外支部有幾?”梁四郎道:“總部在中央,東西南北凡分四支部。總部支部外,每萬人合一饌堂,合一操塲,是爲分部。如在總部,名爲總部第一分部、第二分部。如在某支部即名爲其支部第一分部、第二分部。有餘以此類推。”斐烈威道:“如何還有操場?”梁四郎道:“社章不論男婦,黎明、傍晚,日操兩次。由陸部會員管理。”斐烈威道:“如是,社中殆無人非兵了。”梁四郎道:“本社不屬一人,是屬合社的會員。幹事部内,雖另立海陸兩分部,其實會員人人都有保存本社的責任呢。”斐烈威點頭嘆服。

梁四郎見已午時,起身到堂後鐘台,持椎敲鐘。本部衆人,應聲來集。斐烈威、哲而治照著儀式,立在坐位邊,等大衆就位,方始一齊坐下。這是日常老例,不煩細說。

轉眼過了六七日,病院諸人,輕者已到館中,重者也前後告痊。黄四郎便 斐烈威同猶太人,哲而治同非洲人,都遷入新造的房屋館中。已有四路支部分部赴會的會員,先後下寓。十日後,離會期只有三天,斐烈威、哲而治等一羣人在全部各處都已游歷一遭。又問了些入會的儀節。

第三日正是震旦人探極得地第十年。五月五日五更時,議事堂大門洞開,就門前連舉大砲三十五門。招待部員分立各門,先將東岸各會員迎入堂内,西岸各會員行過一條純鋼大橋,望南半里,即見議事堂北面的側門。高十五六丈,闊三十餘丈,兩側通長的石柱,潔白如玉,雕縷的人物一毫一髮不曾失眞。柱頂用竿著兩竿社旗,長三六,闊一丈, 遮到門上。門内一百餘畝一片大空場。靑草如茵,綠苔如席,缺處開了五十餘條路,縱横回互,有如棋枰。路盡處兩旁爲社員起居所,赴會會員退息所。正中八面各砌五十六級石堦,堦盡周圍,香楠木的長窗中,嵌各色玻璃入窗。便見向南正中一張紫檀嵌石的長桌,兩把紅木靠椅,東西兩面各排三千張長椅,中間兩側各留出一條路。堂基深廣,各五千丈,成一大方形。梁柱都用 銅製成,鑿的有花有草、有陸產、有海族,形俶狀夥,波詭雲譎。地下一色大塊花剛石,屋頂穹形 一鋼鐘。辰初三刻,議長潘九郎叩鐘三十五響,門外又應了三十五砲。總部支部以及各分部會員所舉的代表,男左女右,欵步上堂。各就椅上少坐,每椅能容十人,此時凈坐四萬八千人。坐既定,司時員報辰正。又齊齊起立,海部陸部的軍樂齊作,社長田八郎倡先,諸人高唱大同歌之首章。會員齊聲和之。歌既闋,樂止。

掌賓幹事引新會員猶太人、非洲人,又自東支部、北支部迎來的土耳其人、朝鮮人上堂。在中央立定,向社長、議長、社員對行三鞠躬禮。議長潘九郎宣言道:“本社規則,以無私財爲第一義,以無偏勞爲第二義,以無別種爲第三義。三者之中,又以愛人愛己爲大宗旨。新同志須立誓遵守。”猶太人、非洲人、土耳其人、朝鮮人,各各立誓。既畢,門外軍樂二奏,社長田八郎倡先,諸人高唱大同歌之二章。會員又齊聲和之。歌既闋,樂止。

評議部員取本社制定佩服之徽章,授之社長。田八郎社長以次分授諸新會員,新會員三鞠躬受之。掌揖,乃引入坐。仍以男女分坐左右。坐既定,軍樂三作,社長田八郎倡先,諸人高唱大同歌之三章。會員又齊聲和之。歌既闋,樂止。

司時員報巳初,幹事部男會員起,引衆至堂後左右槍庫,各取一槍。陸部男會員領隊,繞堦至場左立定。幹事部女會員起,引衆至堂後右面槍庫各取一槍。陸部女會員領隊,繞堦至場右立定。社長田八郎起,同議長潘九郎、評議部男女會員,至堂後中央槍庫,各取一槍,繞堦至場中立定。門外又舉砲三十五聲,軍樂齊作。社長自中,男會員自左,女會員至右。出門行十里,左山右海中,五千餘畝地的大操場,以次入場立定。海面各輪,除巡洋分隊,還有四千餘艘。前後桅竿掛滿各色旗幟,映著日光,分外的如霞如綺。見陸隊大隊舉砲致祝,陸隊亦還砲致敬。砲聲止,樂作亦止,海陸同時開操。午初一刻畢,海部各隊上岸,隨同陸隊繞社一匝,回堂如前。分次繳槍入庫。重上議事廳。

議長宣告上午禮畢,下午一句鐘,在高台開演說會宣告。鳴鐘,會員下堂,各赴本部饌堂内午餐。此時饌堂,台前台後,都用奇花異卉,堆成總支各部的山形。食桌通换琉璃面,中儲淸水,養著本部所產小種的水族。餐畢,就堂少息。聞砲,又陸續來堂,繞堦而北。迎面一重高坡,歷坡而上,將及山腰。萬餘畝大坪,磊石作基,凡高一百餘丈,面面有堦,凡五百餘級。級盡處,便是這座高台。柱棟頂礎,窗槅欄杆,盡係純鋼。社長見會員已齊,扭動機括,窗户都抽上屋頂。向北遥望大洋中,混茫接天,浩瀚無涯。南望則有山有峯,浮雲蔽虧,時隱時現。東望則平原曠野中,時有炊烟,自林薄出。西望則見桅牆千數枝,環來海往,倐捷如電閃,倐迅如鳥飛,知是本社海部的分隊。閣中上下左右,花枝纏繞前後。社旗飄拂,椅桌安排妥貼。

會員入坐,議長潘九郎亦即上壇就位。對衆致禮,徐徐開言道:

“今日爲本社慶賀十年的會期,本社的歷史、本社的地理,當爲諸君一言:回溯十年以前,探險艦隊以生活的目的出尋新地,其時同志已有萬餘人。雖無形式的會社, 神上已隱隱團結。迨行近發見這塊新地,我萬餘同志見區域廣大,地力富厚,不忍以爲私有。然三年之内,尚只我萬餘人。因欲避政治上、經濟上、宗敎上種種的競爭,首先採用社會黨中均產的主義,聯成均產會社,破除貧富的堦。所有各種宗敎的儀式,也一律廢棄。無所謂之信仰,亦無所謂之忌嫉。所有各種政府官僚的名詞,會社中本無所用。若男若女,若老若幼,執業的 觕,各視材力。却無所謂之資格,亦無所謂之貴賤,凡爲會員,一律平等。迨後同志,來者日多,本社規模日廓,覺僅僅均產兩字不足以包括一切,纔改名爲共同會社。成社四年後,北之亞洲,東之歐洲,西之美洲,各洲之上,羣相來會。視前尤爲繁昌。覺僅僅共同兩字,又不足以賅括,纔改爲大同會社。社中 社長一,全社會員 接選舉,男女皆可被選。社長又 評議、幹事、會計三部每部各分子部,部員亦由會員 接選舉,與社長皆一年一易。惟幹事部中,海陸兩部的隊長,如全社合意、可以聯至三年。計立社至今,社長凡易九人。這是本社的歷史。本社全部在南緯八十一度,地形東西則長,南北則狹。故東西兩支部各有一百分社,南北祇各有六十分社。總社在中,稍偏東。凡分社一百八十處,物產、海陸均富。製造廠則除特別數種,凡關尋常日用者,總社支社皆只一所。學校專門、高等,全社凡各五所。中學、師範學,得五百所。小學、幼稚園,合得五千所。道路平原,得十之七。山嶺,得十之三。以江海四通,往來利便,故全社四周,祇砌一條通行馬車的車道,專便陸部、礦部會員的出入。終年夏無酷暑,尚無嚴寒。平均温度在五十度有零。這便是本社的地理。諸君呵,諸君,初志誰不因飢寒憔悴,困頓挫辱,纔激發奮起的麽?今日得能安居樂業,不是靠著自己的能力,也不是靠著別人安排,正是靠著造物主的鴻恩大澤。既然人人都靠造物主的恩澤,自今以往,第一要緊,不要把種族界限在心窩裏留的一絲半點。爾無我詐,我無爾虞。大同會社庶幾可以永永存立,不致有破壞的日子。”

在坐聽者,人人拍掌,潘九郎鞠躬下壇,隨有一人從後也上了壇,尚未啓口,忽有電信從口外傳進,知又有同志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