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

闻一多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熏染,他用含蓄凝练的古典笔调,大胆而直率地抒发自己热烈的爱。他的诗歌中既有炽热浓烈、激情澎湃的爱国诗,也有热情如火的情诗。

闻一多在清华求学时,勤于学业,严于律己,虽然在心底里渴求自由恋爱,但是又受传统礼教影响颇深,理性上压抑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也正是这种克制和压抑,使得诗人要找到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情感,在《幻中之邂逅》中,当“太阳落了山,责任闭了眼”,诗人的情感之流便开始涓涓流淌。青春期对爱情隐蔽而甜蜜的憧憬在诗中得到了完美展现。

先结婚后恋爱的闻一多,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通过鸿雁传书与妻子萌生了爱情。恋爱的火苗已经燃起,“相思着了火”,对妻子的思念之情炽烈无比。然而远隔重洋不能相见,只有用颗颗“红豆”寄托相思。《红豆》是诗人献给妻子高孝贞的一组爱情诗,表达了异地的相思,为爱情所折磨的愁苦,闻一多热烈地表达真爱,无所忌讳地抒发真情。

闻一多既在诗中指出两人的结合完全是按封建礼教的要求,没有自由,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弱者是鱼肉,供在礼教底龛前”,两个人都是这桩婚姻的“牺牲品”,又真挚地表达了对妻子的思念,“爱人啊!将我作经线,你作纬线,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即便婚姻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或许这就命运的安排,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感情。在诗人的笔下,相思是匍匐在人身边撩得人整夜不睡的月光,是出其不意咬人一口留下奇痒的蚊子……

人生就好似一盘棋局,在博弈的过程中,谁都希望自己是获胜的那个,而作者却心甘情愿将自己输得干干净净,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爱人。在中国传统社会里,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女人不要说成为人生棋局上的赢家,甚至连成为男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她们更像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虽然闻一多与高孝贞的婚姻是遵从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但他非常尊重自己的妻子并以平等真诚的态度来对待妻子。并努力在婚后培植两人间的感情,闻一多宁可自己是棋场输家,“将我的灵和肉,输得干干净净!”也要把这胜利者的荣誉献给自己的爱人!

对爱人一片赤诚的闻一多也有情感波动的时候,《奇迹》是将近三年没有写诗的闻一多,在《诗刊》创刊号上发表的一首长诗。至于诗人为什么会时隔三年,一名惊人地创造出“奇迹”,梁实秋在《谈闻一多》中说:“实际是一多在这个时候自己感情上吹起了一点涟漪,情形并不太严重,因为在情感刚刚生出一个的时候,就把它掐死了。但是在内心里当然有一番折腾,写出诗来仍然是那样的回肠荡气。”无论闻一多感情上的“一点涟漪”是因谁而起,又或许真有这“涟漪”也未可考,但他最终的选择还是忠于自己的妻子与家庭,或许你比她更好,但是对不起,她比你更早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用责任与真诚守护着自己与高孝贞的爱。

闻一多的一生都与爱相关,他爱自己的妻子,真诚而坚定,将自己的灵和肉毫无保留地献给妻子。他爱自己的祖国,深沉而执着,无论美国如何发达,祖国如何贫瘠落后,可诗人依然只想回到她的怀抱,甚至不惜为她付出生命。闻一多生命便如红烛般炽热而光亮。

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底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底梦,

烧沸世人底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底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幻中之邂逅

太阳落了,责任闭了眼睛,

屋里朦胧的黑暗凄酸的寂静,

钩动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情,

——快乐和悲哀之间底黄昏。

仿佛一簇白云,濛濛漠漠,

拥着一只素氅朱冠的仙鹤——

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

那娉婷的模样就是他么?

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

我刚才无心地碰着他的衣裳,

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

从这摩触中不歇地冲洄来往。

忽地里我想要问他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月在那里?人在那里?

从此狰狞的黑暗,咆哮的静寂,

便扰得我辗转空床,通夜无睡。

爱之神——题画

啊!这么俊的一副眼睛——

两潭渊默的清波!

可怜孱弱的游泳者哟!

我告诉你回头就是岸了!

啊!那潭岸上的一带榛薮,

好分明的黛眉啊!

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

恐怕就是情人底茔墓罢?

那里,不是两扇朱扉吗?

红得象樱桃一样,

扉内还露着编贝底屏风。

这里又不知安了什么陷阱!

啊!莫非是绮甸之乐园?

还是美底家宅,爱底祭坛?

呸!不是,都不是哦!

是死魔盘据着的一座迷宫!

深夜底泪

生波停了掀簸;

深夜啊!——

沉默的寒潭!

澈虚的古镜!

行人啊!

回转头来,

照照你的容颜罢!

啊!这般憔悴……

轻柔的泪,

温热的泪,

洗得净这仆仆的征尘?

无端地一滴滴流到唇边,

想是要你尝尝他的滋味;

这便是生活底滋味!

枕儿啊!

紧紧地贴着!

请你也尝尝他的滋味。

唉!若不是你,

这腐烂的骷髅,

往那里靠啊!

更鼓啊!

一声声这般急切;

便是生活底战鼓罢?

唉!擂断了心弦,

搅乱了生波……

战也是死,

逃也是死,

降了我不甘心。

生活啊!

你可有个究竟?

啊!宇宙底生命之酒,

都将酌进上帝底金樽。

不幸的浮沤!

怎地偏酌漏了你呢?

花儿开过了

花儿开过了,果子结实了;

一春底香雨被一夏底骄阳炙干了,

一夏底荣华被一秋底馋风扫尽了。

如今败叶枯枝,便是你的余剩了。

天寒风紧,冻哑了我的心琴;

我惯唱的颂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伤心,我的爱,

琴弦虽不鸣了,音乐依然在。

只要灵魂不灭,记忆不死,纵使

你的荣华永逝(这原是没有的事),

我敢说那已消的春梦底余痕,

还永远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

况且永继的荣华,顿刻的凋落——

两两相形,又算得了些什么?

今冬底假眠,也不过是明春底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残,果烂,叶败,枝空,

那缜密的爱底根网总没一刻放松;

他总是绊着,抓着,咬着我的心,

他要抽尽我的生命供给你的生命!

爱啊!上帝不曾因青春底暂退,

就要将这个世界一齐捣毁,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儿暂谢,

就敢失望,想另种一朵来代他!

《红豆》组诗(42首)

“此物最相思”

——王维

红豆似的相思啊!

一粒粒的

坠进生命底磁坛里了……

听他跳激底音声,

这般凄楚!

这般清切!

相思着了火,

有泪雨洒着,

还烧得好一点;

最难禁的,

是突如其来,

赶不及哭的干相思。

意识在时间底路上旅行:

每逢插起一杆红旗之处,

那便是——

相思设下的关卡,

挡住行人,

勒索路捐的。

袅袅的篆烟啊!

是古丽的文章,

淡写相思底诗句。

比方有一屑月光,

偷来匍匐在你枕上,

刺着你的倦眼,

撩得你镇夜不着,

你讨厌他不?

那么这样便是相思了!

相思是不作声的蚊子,

偷偷地咬了一口,

陡然痛了一下,

以后便是一阵底奇痒。

我的心是个没设防的空城,

半夜里忽被相思袭击了,

我的心旌

只是一片倒降;

我只盼望——

他恣情屠烧一回就去了;

谁知他竟永远占据着,

建设起宫墙来了呢?

有两样东西,

我总想撇开,

却又总舍不得:

我的生命,

同为了爱人儿的相思。

爱人啊!

将我作经线,

你作纬线,

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

但是一帧回文锦哦!

横看是相思,

直看是相思,

顺看是相思,

倒看是相思,

斜看正看都是相思,

怎样看也看不出团二字。

一〇

我俩是一体了!

我们的结合,

至少也和地球一般圆满。

但你是东半球,

我是西半球,

我们又自己放着眼泪,

做成了这苍莽的太平洋,

隔断了我们自己。

一一

相思枕上的长夜,

怎样的厌厌难尽啊!

但这才是岁岁年年中之一夜,

大海里的一个波涛。

爱人啊!

叫我又怎样泅过这时间之海?

十二

我们有一天

相见接吻时,

若是我没小心,

掉出一滴苦泪,

渍痛了你的粉颊,

你可不要惊讶!

那里有多少年底

生了锈的情热底成分啊!

十三

我到底是个男子!

我们将来见面时,

我能对你哭完了,

马上又对你笑。

你却不必如此;

你可以仰面望着我,

象一朵湿蔷薇,

在霁后的斜阳里,

慢慢儿晒干你的眼泪。

十四

我把这些诗寄给你了,

这些字你若不全认识,

那也不要紧。

你可以用手指

轻轻摩着他们,

象医生按着病人的脉,

你许可以试出

他们紧张地跳着,

同你心跳底节奏一般。

十五

古怪的爱人儿啊!

我梦时看见的你

是背面的。

十六

在雪黯风骄的严冬里,

忽然出了一颗红日;

在心灰意冷的情绪里,

忽然起了一阵相思——

这都是我没料定的。

十七

讨诗债的债主

果然回来了!

我先不妨

倾了我的家赀还着。

到底实在还不清了,

再剜出我的心头肉,

同心一起付给他罢。

十八

我昼夜唱着相思底歌儿。

他们说我唱得形容憔悴了,

我将浪费了我的生命。

相思啊!

我颂了你吗?

我是吐尽明丝的蚕儿,

死是我的休息;

我诅了你吗?

我是吐出毒剑底蜂儿,

死是我的刑罚。

十九

我是只惊弓的断雁,

我的嘴要叫着你,

又要衔着芦苇,

保障着我的生命。

我真狼狈哟!

二〇

扑不灭的相思,

莫非是生命之原上底野烧?

株株小草底绿意,

都要被他烧焦了啊!

二一

深夜若是一口池塘,

这飘在他的黛漪上的

淡白的小菱花儿,

便是相思底花儿了,

哦!他结成青的,血青的,

有尖角的果子了!

二二

我们的春又回来了,

我搜尽我的诗句,

忙写着红纸的宜春帖。

我也不妨就便写张

“百无禁忌。”

从此我若失错触了忌讳,

我们都不必介意罢!

二三

我们是两片浮萍:

从我们聚散的速率,

同距离底远度,

可以看出风儿底缓急,

浪儿底大小。

二四

我们是鞭丝抽拢的伙伴,

我们是鞭丝抽散的离侣。

万能的鞭丝啊!

叫我们赞颂吗?

还是诅咒呢?

二五

我们弱者是鱼肉;

我们曾被求福者

重看了盛在笾䇺里,

供在礼教底龛前。

我们多么荣耀啊!

二六

你明白了吗?

我们是照着客们吃喜酒的

一对红蜡烛;

我们站在桌子底

两斜对角上,

悄悄地烧着我们的生命,

给他们凑热闹。

他们吃完了,

我们的生命也烧尽了。

二七

若是我的话

讲得太多,

讲到末尾,

便胡讲一阵了,

请你只当我灶上的烟囱。

口里虽葧葧地吐着黑灰,

心里依旧是红热的。

二八

这算他圆满底三绝罢!──

莲子,

泪珠儿,

我们的婚姻。

二九

这一滴红泪:

不是别后的清愁,

却是聚前的炎痛。

三〇

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

冒着险将伊的枝儿

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

如今我虽带着瘿肿的疤痕,

却开出从来没有开过的花儿了。

他们是怎样狠心的聪明啊!

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们

上下抛着眼珠儿,

打量着我的茎儿时,

我的脸上就红了!

三一

哦,脑子啊!

刻着虫书鸟篆的

一块妖魔的石头,

是我的佩刀底砺石,

也是我爱河里的礁石,

爱人儿啊!

这又是我俩之间的界石!

三二

幽冷的星儿啊!

这般零乱的一团!

爱人儿啊!

我们的命运,

都摆布在这里了!

三三

冬天底长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

还是一块冷冰冰的,

铅灰色的天宇,

那里看得见太阳呢?

爱人啊!哭罢!哭罢!

这便是我们的将来哟!

三四

我是狂怒的海神,

你是被我捕着的一叶轻舟。

我的情潮一起一落之间,

我笑着看你颠簸;

我的千百个涛头

用白晃晃的锯齿咬你,

把你咬碎了,

便和樯带舵,吞了下去。

三五

夜鹰号咷地叫着;

北风拍着门环,

撕着窗纸,

撞着墙壁,

掀着屋瓦,

非闯进来不可。

红烛只不息地淌着血泪,

凝成大堆赤色的石钟乳,

爱人啊!你在那里?

快来剪去那乌云似的烛花,

快窝着你的素手

遮护着这抖颤的烛焰!

爱人啊!你在那里?

三六

当我告诉你们:

我曾在玉箫牙板,

一派悠扬的细乐里,

亲手掀起了伊的红盖帕;

我曾著着银烛,

一壁撷着伊的凤钗,

一壁在伊耳边问道:

“认得我吗?”

朋友们啊!

当你们听我讲这些故事时,

我又在你们的笑容里,

认出了你们私心的艳羡。

三七

这比我的新人,

谁个温柔?

从炉面镂空的双喜字间,

吐出了一线蜿蜒的香篆。

三八

你午睡醒来,

脸上印着红凹的簟纹,

怕是练子锁着的,

梦魂儿罢?

我吻着你的香腮,

便吻着你的梦儿了。

三九

我若替伊画像,

我不许一点人工产物

污秽了伊的玉体。

我并不是用画家底肉眼,

在一套曲线里看伊的美;

但我要描出我常梦着的伊——

一个通灵澈洁的裸体的天使!

所以为免除误会起见,

我还要叫伊这两肩上

生出一双翅膀来。

若有人还不明白,

便把伊错认作一只彩凤,

那倒没什么不可。

四〇

假如黄昏时分,

忽来了一阵雷电交加的风暴,

不须怕得呀,爱人!

我将紧拉着你的手,

到窗口并肩坐下;

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讲,

我们只凝视着

我们自己的爱力

在天边碰着,

碰出金箭似的光芒,

炫瞎我们自己的眼睛。

四一

有酸的,有甜的,有苦的,有辣的。

豆子都是红色的,

味道却不同了。

辣的先让礼教尝尝!

苦的我们分着囫囵地吞下。

酸的酸得象梅子一般,

不妨细嚼着止止我们的渴。

甜的呢!

啊!甜的红豆都分送给邻家作种子罢!

四二

我唱过了各样的歌儿,

单单忘记了你。

但我的歌儿该当越唱越新,越美。

这些最后唱的最美的歌儿,

一字一颗明珠,

一字一颗热泪,

我的皇后啊!

这些算了我赎罪底菲仪,

这些我跪着捧献给你。

国手

爱人啊!你是个国手

我们来下一盘棋;

我的目的不是要赢你,

但只求输给你——

将我的灵和肉

输得干干净净!

香篆

辗转在眼帘前,

萦回在鼻观里,

锤旋在心窝头——

心爱的人儿啊!

这样清幽的香,

只堪供祝神圣的你:

我祝你黛发长青!

又祝你朱颜长姣!

同我们的爱万寿无疆!

相遇已成过去

欢悦的双睛,激动的心;

相遇已成过去,到了分手的时候,

温婉的微笑将变成苦笑,

不如在爱刚抽芽时就掐死苗头。

命运是一把无规律的梭子,

趁悲伤还未成章,改变还未晚,

让我们永为素丝的经纬线;

永远皎洁,不受俗爱的污染。

分手吧,我们的相逢已成过去,

任心灵忍受多大的饥渴和懊悔。

你友情的微笑对我已属梦想的非分,

更不敢企求叫你深情的微喟。

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们重逢,

你的风姿更丰盈,而我则依然憔悴。

我的毫无愧色的爽快陈说,

“我们的缘很短,但也有过一回。”

我们一度相逢,来自西东,

我全身的血液,精神,如潮汹涌,

“但只那一度相逢,旋即分道。”

留下我的心永在长夜里怔忡。

奇迹

我要的本不是火齐的红,或半夜里

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

蔷薇的香;我不曾真心爱过文豹的矜严,

我要的婉娈也不是任何白鸽所有的。

我要的本不是这些,而是这些的结晶,

比这一切更神奇得万倍的一个奇迹!

可是,这灵魂是真饿得慌,我又不能

让他缺着供养,那么,既便是糟糠,

你也得募化不是?天知道,我不是

甘心如此,我并非倔强,亦不是愚蠢,

我是等你不及,等不及奇迹的来临!

我不敢让灵魂缺着供养,谁不知道

一树蝉鸣,一壶浊酒,算得了什么?

纵提到烟峦,曙壑,或更璀璨的星空,

也只是平凡,最无所谓的平凡,犯得着

惊喜得没主意,喊着最动人的名儿,

恨不得黄金铸字,给妆在一只歌里?

我也说但为一阕莺歌便噙不住眼泪,

那未免太支离,太玄了,简直不值当。

谁晓得,我可不能不那样:这心是真

饿得慌,我不能不节省点,把藜藿权当作膏粱。

可也不妨明说,只要你——

只要奇迹露一面,我马上就抛弃平凡。

我再不瞅着一张霜叶梦想春花的艳,

再不浪费这灵魂的膂力,剥开顽石

来诛求碧玉的温润;给我一个奇迹,

我也不再去鞭挞着“丑”,逼他要

那分背面的意义;实在我早厌恶了

那勾当,那附会也委实是太费解了。

我只要一个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闪着

宝光;我要的是整个的,正面的美。

我并非倔强,亦不是愚蠢,我不会看见

团扇,悟不起扇后那天仙似的人面。

那么

我便等着,不管得等到多少轮回以后——

既然当初许下心愿,也不知道是在多少

轮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只静候着

一个奇迹的来临。

总不能没有那一天,

让雷来劈我,火山来烧,全地狱翻起来

扑我,……害怕吗?你放心,反正罡风吹不熄灵魂的灯,情愿这蜕壳化成灰烬,

不碍事:因为那——那便是我的一刹那

一刹那的永恒——

一阵异香,最神秘的

肃静,(日,月,一切星球的旋动早被

喝住,时间也止步了,)最浑圆的和平……

我听见阊阖的户枢砉然一响,紫霄上

传来一片衣裙的窸窣——那便是奇迹——

半启的金扉中,一个戴着圆光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