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河间王颙自迎驾入长安之后,见成都王颖骄奢淫佚,与其平日之清誉,大为相反,不觉追悔当日,不该立为太弟。幸得此时自为太宰,都督中外军事,大权在握,可以任意施为。察得豫章王炽,为人冲和好学,绝无骄纵举动,因觑便奏知惠帝,请废成都王,更立豫章王为太弟。惠帝本来已是生性昏庸,年来被群下播弄得迁徙无常,屡见兵刃,一发昏沉无主,臣下有所启奏,不问事之是非,惟有唯唯应命而已,故于河间王之奏,亦唯唯称是。河间王遂传旨废太弟颖,仍以成都王归藩,立豫章王炽为太弟。成都王得诏,怏怏离了长安,自回邺郡,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河间王颁下诏书之后,恰好接到荀藩、刘暾奏报,在洛阳设立留台,并奉羊后仍为皇后之事。河间王尚无他言,张方得知此事,便大怒曰:“羊后是我所废,虽天子欲复立为后,亦当商之于我。荀藩、刘暾何人?未曾奉诏,擅自迎立。”乃不奏闻惠帝,亦不告知河间王,拟定了伪诏,即刻差官送往洛阳,仍废羊后为庶人,勒令即日仍出居金墉城,不得逗留洛阳。荀藩、刘暾接诏,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仍送羊后到金墉城去居住。

且说成都王颖奉诏归藩,遂率领门下诸人怏怏出了长安。行至清河地方,忽见前面一彪军摆开,截住去路。成都王惊曰:“何处又用兵?”使从者前往探问。须臾一员将军飞马至前,见了成都王,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成都王视之,乃其旧部公师藩【夹】姓公师名藩。也。藩拜毕,启曰:“某闻太弟被废,心中不平,因招集人马,纠合伙伴,前来迎驾,共还邺郡,扫平四海,以定霸业。”成都王大喜,传令暂时扎住人马,与众将厮见。公师藩又引楼机、郝昌来谒见,此二人亦是成都王旧部。谒见已毕,公师藩即传令置酒,为成都王接风解闷。饮酒中间,人报后部人马已到,汲、石二将军在帐外求见。公师藩即教唤入,拜见成都王,并代通名曰:“此汲桑、石勒二将军,新近投到军中,某暂令统带后军。”成都王视之,见汲桑身裁魁伟,声若洪钟;石勒猿臂豹头,龙行虎步,不觉喜曰:“良将也。”即命坐饮酒。

原来石勒乃上党武乡【夹】今山西辽州榆社县。之羯人,【夹】《晋书·匈奴传》北狄人居塞内者十九种,羯其一也。初不自知其姓,惟名曰【夹】音佩。从小即有胆力。东嬴公被刘渊战败,走入山东时,因军粮缺乏,沿途掳掠诸胡人,卖与人家为奴,得钱以充军饷,亦被掳去,卖与茌平人师茌。师懽见其状貌奇伟,乃纵之去曰:“此异人也,吾不敢蓄之。”被纵,茫茫无所归,势将乞食。正彷徨路侧,时见师之邻人汲桑,驱一群马来,叹曰:“惜哉!此一群中乃无良马。”汲桑奇其言,问:“何以谓无良马。”诡曰:“吾善相马,故知之。”汲桑大喜,即邀与为伴。原来汲桑以贩马为业,闻言善相马,故乐招接之。自此即与汲桑为莫逆之交。闻公师藩起兵迎成都王,乃说汲桑曰:“马者大丈夫,当藉以立功名,定王霸之业者也。若徒孳孳于贩运,以觅蝇头之利,是将以贩夫终耳,焉能纵横天下,垂名后世哉!今公师藩起兵迎成都王,势必攻取州县,吾等何不往投之,相机行事?当此宗室纷争之时,天下多事,他日吾等藉此,纵横海内,未可知也。”汲桑大喜。即日选良马数百匹,解投公师藩军前,作为赍见。又以不自知其姓,不便报名,即为之取姓为石,名曰勒。【眉】石勒为后赵高祖明皇帝。同投公师藩,却在此处与成都王相遇。成都王见二人生得状貌骁勇,即令督带前队。宴罢,拔队起行,一路耀武扬威,径奔邺郡而来。沿路各州县有阻挡者,石勒即挥兵乱杀。将近邺郡时,却被平昌公模率领一彪军拦住,不能入境。

原来此时东海王越,因为张方劫驾,乃在山东一带起义,传檄四方,令天下郡县勤王,率兵来会,将迎天子还于旧都。于是东平王楙、范阳王虓,皆以兵来会。东海王乃自为徐州都督,以东平王为兖州刺史,部署文武官员,留心招致天下贤士,号令能及之地,皆派员镇守。平昌公模正奉令镇守邺郡,闻得成都王领兵到来,所以亲自出境挡住。两阵对圆,平昌公出马问曰:“是何处兵马,敢犯吾境?”成都王出马答曰:“某奉天子命,还镇此邦。”平昌公曰:“东海王大集义兵,将奉天子还洛阳,命我镇守此处,虽天子有命,不敢奉诏。”成都王曰:“邺郡本是某之藩封,何劳他人代为镇守?”平昌公怒曰:“此时天下多事,图王定霸,各干功名,藩封何有一定?”成都王亦怒曰:“倘必不可通融,休得怪某无礼。”平昌公曰:“吾乃汝从祖辈,【夹】模为高审王泰之子,泰为宣帝之弟。而颖于宣帝为曾孙,故模为颖之从祖辈也。汝敢无礼耶?”成都王曰:“吾奉天子诏,还镇此邦,有敢阻挡抗诏者,即是国贼。吾讨国贼,有何不可?”言罢回首曰:“石将军何在?”说声未毕,銮铃响处,石勒一马当先,冲出阵前,挥刀直取平昌公。平昌公阵后转出广平太守丁邵,举枪急架相迎。成都王谓公师藩曰:“恋战无益,不如抄出阵后,先取了邺城,则彼不战自走矣。汝等可打着我之旗号,在此掠阵,我当取邺城去也。”公师藩领命。成都王率兵千人抄出平昌公阵后,径至邺城下。守城士卒多是成都王旧部,看见故主归来,争先开门迎接,成都王遂唾得了邺城。

且说丁邵在阵前战石勒不过,败阵而走,被石勒赶上一刀砍死,便奔平昌公。平昌公挥刀自战,怎禁得石勒骁勇,看看抵敌不住。

正在危急之间,忽然四下里喊声大起,范阳王领兵杀到。为首大将乃是苟晞,率领十万大兵,风驰电掣般卷地而来,将公师藩兵冲作数段,首尾不能相顾。石勒正待要杀平昌公,闻得后军大乱,忙杀回本阵,立脚未定,敌兵已山崩海倒般压来,一霎时围得铁桶相似。石勒抖擞神威,匹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透出重围,招集残兵,在一个土山上屯住。却不见了公师藩、汲桑等,石勒登高眺望,见西北角上晋兵摇旗喊杀,谓众军士曰:“汝等谨守此处,我一人自去杀敌也。”说罢纵马而去,望晋兵多处,大喊一声,挥刀杀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看看杀至垓心,只见三员晋将围住汲桑厮杀。石勒骤马向前,大喊一声,手起刀落,便斩了一员。回身再杀时,那一员早被汲桑一枪刺下马来。剩一员,拨马便走。石勒大叫休走,骤马赶来,赶到马尾相衔时,石勒纵一纵辔头,便两马相并,轻抒猿臂,把那员将活捉过来,尽力向地下一掷,掷得他脑浆迸裂而死。汲桑纵辔近前曰:“晋兵势大,不能得出,奈何?”石勒曰:“只随我杀来。”汲桑便率领残兵,跟在石勒后面。石勒大奋神威,轮起双刀,直冲出去,无人敢当,被其杀开一条血路,救出汲桑。遥指土山曰:“公可引众至彼憩息,某寻公师将军去也。”说罢,纵马向晋兵多处杀去,所到处左冲右突,杀得晋兵马仰人翻,直杀到黄昏时候,只寻不着公师藩。石勒并无退志,转入一处树林之中,略为憩息,解去马勒,放马啮草。

忽听得林内有呻吟之声,石勒随声寻去,却见林内路旁弃下一辆囚车,黑暗之中,却看不见车内何人,因问之曰:“汝是何人?”车内答曰:“莫非是石将军否?望速来救我。”石勒认得是楼机声音,乃挥刀劈破囚车,问:“何故被囚在此?”楼机曰:“某与郝昌二人,保住公师将军,被晋兵追杀数阵,杀得人马尽绝,只剩得我等三人。忽然又遇见一彪军杀到,某与郝昌敌住晋兵,放公师将军匹马向东逃去,郝昌不幸中箭落马而死,某即被擒。晋将问我何人,某即冒称为公师将军,晋将即将某槛入囚车,将去请功。忽又一将到来,认得某之姓名,那将便撇某在此,又追公师将军去了。”石勒曰:“此去东南有一座土山,我之残兵就山上屯住,汲将军亦在此,汝可往投之,我寻救公师将军去也。”言罢,配好马匹,飞骑而去。

远远望见火光烛天,两军对垒厮杀,心中疑惑不定,登高眺望,却见汲桑与一员晋将对敌。乃纵马下坡,飞驰至阵前,大喊一声,手起刀落,将晋将杀死。杀散众兵,便问汲桑何得来此,汲桑曰:“吾正屯守土山,忽有我家败兵逃得性命者,报说公师将军往东逃命,大约将回山东云云。我即尽起众兵,向东赶来,却在此处遇着一支兵马。”石勒闻言,顾不得楼机,即与汲桑引兵向东追寻。

走至天明,忽见前面尘头大起,石勒曰:“此处尚有晋兵,想司马虓此番当是倾国而来也。”即传令列成阵势,立马以待。忽然一人飞马而来,望见阵势,即立定马脚,观望不前。汲桑大呼曰:“来者莫非公师将军乎?某等寻觅久矣。”那人闻呼,即跃马而来,大叫曰:“二公救我,追兵来也。”原来正是公师藩。说声未绝,追兵已至。石勒性起挥刀,杀过阵去,直冲入阵内,东驰西骤,单人匹马,如蛇龙搅海般,晋兵大乱。汲桑挥兵掩杀过来,晋兵大败,四散落荒而去,汲桑收住人马。公师藩曰:“成都王自去攻邺城后,未有消息。今范阳兵势浩大,纵得了邺城,未必能守,我等不如且回山东,审察时势,再定行止。”石勒曰:“吾已嘱楼机到土山相会,今奈何弃之?”公师藩曰:“吾等三人因兵马折尽,已商定同回山东。彼至土山寻我等不得,亦必返山东去。此可无虑。”石勒又告知郝昌已死,公师藩不胜悲叹。于是一行人径投山东,不提。

且说范阳王虓,杀退公师藩及石勒,救了平昌公模,引兵至邺城下叫门,始知已被成都王颖袭破。平昌公大怒,便欲挥兵攻城。范阳王曰:“竖子向虽僭妄,而素无智谋,区区一邺郡,争之无益。吾等宜乘此一胜之威,振旅向徐州,再传檄天下,共讨张方,有不从者举兵讨之,然后杀入长安,奉天子还洛阳,此桓文之业也。”平昌公从之,遂班师回徐州,共推东海王越为盟主。东海王乃再传檄天下,任意迁置各官,又表请封平昌公模为南阳王。表到长安,河间王张方皆大怒,便议起兵攻打徐州。恰好豫州刺史有表到长安,称“东海王忽使范阳王来为豫州刺史,臣以非朝廷诏书,不敢奉命,惟有以兵力相拒”云云。河间王曰:“彼既如此,吾伐之有名矣。”即命张方领兵到豫州来助,刘乔拒战。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