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王正命人入宫,请惠帝临朝议事,忽接到孟观捷报,孙秀大惊,私谓赵王曰:“孟观拥兵在外,而其子孟平在京被杀,恐有他变,为之奈何?”赵王亦惊曰:“似此如之奈何?”正商议间,恰好小黄门出报,说惠帝方才受惊,心神不安,有事明日早朝再议。赵王乃同孙秀回至府中,专议稳住孟观之法。适张林来见,孙秀告知此事。张林笑曰:“何不智也?糜以高官,耸以危词,尚忧其不服耶?至于孟平之死,彼远在边外,亦不过凭足下一言耳。”孙秀恍然大悟,即商于赵王,加孟观为右将军,封上谷郡公。草就诏书,就在府中出发。孙秀附一私书,盛称赵王威德,谓足下此次立功,倘仍是张华等为政,必吝此爵赏。又言孟平拟助赵王平乱,事泄,被淮南王所害,今赵王已表赠为黄门侍郎,以礼安葬云云。孟观既得升迁锡爵,又得孙秀之书,果然相安无事。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次日惠帝临朝,百官咸集,赵王奏闻昨日之事,言:“淮南王年轻浮躁,误听人言,率兵攻臣。臣惟闭门守御,不与计较,希冀百官中必有人出来排解,劝其休兵。不料伏胤矫诏,擅将淮南王杀害,请诛伏胤,以谢天下。”惠帝尚未回言,孙秀已叱武士将伏胤擒下。胤大呼曰:“汝子汝阴王与吾折箭为誓,富贵与共,教我杀淮南王,何反加罪也?”武士急掩其口,推出朝门斩讫。赵王又奏孟观已讨平齐万年,上表献捷。惠帝大喜,即日升赏文武,以孙秀为中书令。孙秀倡言曰:“赵王肃清宫闱,斩除奸佞,扫荡群丑,重振朝纲,望重功高,威德远著,宜请加九锡。”吏部尚书刘颂曰:“不可,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所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不闻有九锡之命也。况汉之锡魏,不久魏即代汉,魏之锡晋,不久晋亦代魏。是不利于朝廷之举动也。”张林怒曰:“曹氏代汉为魏,司马氏代魏为晋,是易姓也;今赵王宗藩,纵代亦犹司马氏,何不利耶?”叱武士推刘颂出斩之。孙秀附耳言曰:“此人颇有声誉,前者杀张毕、裴已伤时望,今不可更杀此人。”因叱令将刘颂乱棒打出。惠帝遂下诏加赵王九锡。赵王又奏请加齐王冏平东将军,使之出镇许昌,即日起行。

原来废贾后之时,齐王自以为功劳最大,而不见封赏,心滋不悦。孙秀又甚忌之,屡言于赵王,设法使之出外,故有此举。自此赵王威权日重,一切政事均由赵王府中出,张林、孙秀狼狈为奸,朝野侧目。孙秀、张林两个商量,朝中诸事,既皆得手,惟宫内消息不通,惠帝在内有何举动,皆不得知,仍须设法。孙秀忽想起一个人来,即入见赵王曰:“自废黜贾后以来,中宫之位久虚,似非所宜。尚书郎羊玄之有一女,极称贤淑,何不立为中宫?”赵王即奏知惠帝。惠帝不敢不从,即日下诏,册立羊氏为中宫,封羊玄之为兴晋侯。原来羊玄之之外父孙旂,与孙秀同族,因此玄之与孙秀交好,故特荐其女为中宫,以便传递宫内消息。玄之无端得此宠遇,自然感激孙秀,日来趋承。争奈羊后生性淫浪,除修饰之外,一无所知,远不及贾后机警,是以宫中消息,仍旧寥寥。

孙秀又生出一个计策来,便来要求赵王,求赵王做媒,使其子孙会,尚河东公主为驸马。原来孙秀一子名会,年已二十岁,生得鼻仰唇翻,眉低眼凹,颧高腮削,发黄面黑,诸般丑态,莫不齐备。时为射声校尉,虽然身列仕版,却终日与洛阳富家儿,在城外踢球驰马为戏,绝不务正事。人见其貌,莫不疑为下等奴仆。赵王既与之做媒,惠帝焉敢不从?即下诏定日行聘下嫁。洛阳人民,听得天家招驸马,到公主下嫁之日,都相聚来看热闹。遥见驸马锦衣花帽,披红挂彩,骑马而来,都料定是一位少年美貌郎君。及至近前一看,原来是踢球驰马的十丑孙会,莫不哄然大笑。一时洛阳城厢内外,传为笑柄。及至三朝之后,入宫谢恩,宫女们亦争先来看新附马,却只吓得人人掩面飞跑。自此孙秀权势日盛,惠帝宫中举动,纤悉皆知,邪佞之辈,罗致满门,旦夕图谋不轨。又恐赵王心中活动,乃召牙门将赵奉来,授以计策,如此如此,事后当有重赏。赵奉领命而去。

一日赵王大宴门下各官,正当酒酣之际,忽一人闯入中门,仆地遂倒,忽又一跃而起,径奔堂上,居中坐下,大言曰:“我乃宣皇帝是也。”指赵王曰:“孺子昏庸,不堪付托,神器应归汝得,汝乃迟迟不举,岂欲我数世经营缔造之事业,一旦付诸流水耶?汝当勉力为之,我当在北芒,遥为汝助。”吓得赵王和众官罗拜庭下。须臾,此人复倒地,良久乃苏,则牙门将赵奉也。顾见多官,顿起错愕之色,自言不知如何闯入,伏地请罪。赵王慰之使去,众官皆拜贺。孙秀曰:“既宣皇帝有言,在北芒遥助,可使人在芒山盖做一所宣帝庙,殿下亦不宜违先皇之旨也。”赵王大喜,于是一班竞荣趋利之徒,终日聚议篡夺,内外分布心腹,部署大定。赵王乃仗剑入宫,谓惠帝曰:“陛下昏庸,天下人莫不知之,妻子且不能自庇,焉能治天下?何不让有德者居之?”惠帝闻言,吓得目定口呆,不知所对。赵王瞪视良久,冷笑而出。

惠帝目送赵王出去,不觉放声大哭。哭罢,抬头见义阳王威【夹】司马孚之曾孙。侍立在侧。威素性凶暴,膂力过人,惠帝平昔见之,每带三分害怕。近日谄事赵王,赵王拜为散骑常侍,兼侍中,惠帝见之,不禁股栗。威曰:“赵王之言,陛下会其意乎?”惠帝曰:“不知也。”威冷笑曰:“人言陛下昏庸,果不诬矣。赵王内清宫禁,外殄匈奴,功德巍巍,伊、周莫及。天命有在,神器宜归。陛下犹不省悟,岂待刀架颈上耶?”惠帝哭曰:“朕虽不德,然以祖宗付托之重,岂可一日委诸他人?”威大笑曰:“晋家基业,肇自宣皇帝,受魏封为晋公。宣帝崩,景帝【夹】司马师。嗣立,基业日固。景帝既崩,自当为景帝立后。汝祖【夹】司马昭。恃强乘丧夺兄之基业为己有,始传及汝父子。今赵王为宣帝之子,以宣帝之基业,还诸宣帝之子,何得谓之他人?且汝祖于景帝为兄弟,赵王于景帝亦为兄弟,汝祖可夺景帝之基业,赵王独不可承景帝之基业耶?”一席话说得惠帝目灼灼而视,应答不出。威早就御榻之前,取笔草就禅让之诏,逼着惠帝钤用御玺。惠帝此时,惟有啼哭。威怒曰:“事已至此,尚作儿女子态耶?”惠帝曰:“此事重大,容明日在廷众议。”威冷笑曰:“必经众辱,始甘心耶?”惠帝不敢再拗,只得钤上御宝。威曰:“便并玺绶带去,岂不爽快?”惠帝曰:“且等赵王来面授。”

威乃捧伪诏,驰至赵王府曰:“禅诏已到,请速备法驾。”说罢即当堂开读。此时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集于赵王府中。读诏既毕,诸人一齐劝进。赵王尚假意推辞,威大呼曰:“自己一家人做事,又非异姓授受,何必多此繁文缛节哉?即速备法驾,吾当再到宫中,取印绶去也。”说罢,带同骆休、满奋、崔随、乐广等率领兵士,来取玺绶。孙秀命司马雅先带领甲士入殿,晓喻一众群臣,有敢违议者,即擒治之,夷三族。又使张林及其子孙会等,分领兵士,屯扎各门,以防有变。时夜漏未尽,孙秀率同各官,备齐法驾,赵王乘坐逍遥辇,左右护卫虎贲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王公百官,乱烘烘挤满殿廷,只等玺绶。

却说义阳王威率骆休等到宫内,惠帝正抱玺与羊后二人对哭。威大声曰:“奉新天子诏,来取玺绶,速速交出来,以免取辱。”惠帝以头抢玺而哭。威近前,将惠帝双手扳开,当面夺去。惠帝哭谓羊后曰:“朕与卿结局,无非一废,不如与卿先往金墉城,免得被人押送。”言罢,遂与羊后共乘云母车至华林园,开了西门,带着卤簿数百人,径投金墉城去。只有尚书和郁、琅琊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三人,送到城下而回。

且说义阳王威等夺得玺绶,径至太极殿呈上,赵王大喜。百官欢呼如雷,众人既扶赵王登皇帝位,王公以下,排班舞蹈,山呼万岁。改元建始,大赦天下,升赏百官,凡有职之人,一律封侯。立世子荂为太子,废皇太孙臧为濮阳王。以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所有同谋之人,一律超阶越次,不可胜纪,甚至奴隶卒役,亦加爵位。又以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各拥重兵,据守要镇,恐有他变,乃派心腹三人,分往各处,名为为三王参佐,实则暗中临视。

分拨方毕,只见和郁、司马睿、陆机三人入内朝贺。赵王曰:“来何迟也?”陆泫然流涕曰:“故主远行,仓皇走送,故来迟耳。”赵王惊曰:“何处去矣?”陆机曰:“舍金墉城,更何有安身之处?”孙秀密奏曰:“不可便废,可加以虚荣以收人心。”赵王乃降诏曰:“皇帝以谦和之德,禅位于朕,避居金墉城。今朕谨率百官,尊皇帝为太上皇,改金墉城为永昌宫,即为太上皇驻跸之地。”处置已毕,即时散朝。

是日封赏,张林仅得封为卫将军,心中未免怨望。平日与孙秀二人只是外面和睦,心内各怀妒忌。自赵王篡位之后,孙秀益复专权,朝中事无大小,必先启孙秀,后奏赵王。赵王所定之诏,孙秀每每任意改篡,有时就在私第草了诏书,随意即发。一时趋炎附势之流,奔走满门。张林相形之下,愈觉冷淡,心中愈觉不平。乃密作一书,呈与太子荂,言孙秀专权,动违众心。皇上登位,立功之人,类皆小人,党附孙秀,扰乱朝政,宜皆加以显戮,明正其罪,庶几朝纲可以整肃。小人退,则贤人进,天下可望承平云云。荂得书,即呈于赵王。赵王阅过,却交与孙秀。孙秀阅毕,汗流遍体,伏地请罪。赵王笑曰:“张林言卿有罪,朕知卿无罪,何必如此?”孙秀叩头曰:“陛下明鉴万里,既知臣无罪,则毁谤大臣者,似不能委其罪。”赵王曰:“卿言是也。卿且勿动声色,朕为卿处决之。”孙秀拜谢而出。赵王遂定日大宴宗室王公、文武群臣于华林园。至时,多官咸集,饮酒作乐。赵王令张林出席听旨,又命太子将张林之书当众宣读,因书中有“立功之人,类皆小人”一语,不觉大动众怒,齐声呼杀。赵王谓张林曰:“此间皆小人,不能容汝一君子。”叱令武士推出斩之,一时呈上首级。

正要洗盏更酌,忽报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三路兵马杀来,更有常山王乂、新野公歆,亦起兵相应。赵王大惊失色。不知五路兵马杀来,两家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