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后自正位中宫之后,扬扬自得,觑惠帝昏昧,便欲从中干预朝政。适惠帝从群臣之请,立广陵皇遹为太子,惠帝因子及母,遂封谢才人为淑媛。贾后大怒,瞒过惠帝,与黄门董猛商量,设法将谢淑媛幽禁别宫,不使与太子相见。又怕太子他日报仇,想要设法废立;又苦于自己无所出,探知其妹已有身孕,密召入宫与之商议,如此如此,其妹应允。出宫回家,便告知丈夫韩寿,韩寿自然乐从。贾后遂串通太医令程据,自称有孕,日以败絮塞在衣服内层,以示膨胀之状,愚弄惠帝。惠帝果然欢喜。【眉】惠帝之昏庸可知。及至其妹足月,产下一子,即使人暗中抱入宫内。贾后大喜,亦自伪称临盆,尽去身上败絮,使人报知惠帝。惠帝大喜,便欲宣告廷臣。贾后曰:“此时正在谅暗,【夹】天子居丧之称。生子不宜显告。”惠帝遂止。【眉】此非独昏庸,竟是死人矣。故所有洗三、弥月,只在宫中热闹。

贾后谓惠帝曰:“皇子诞生,例当晋百官爵秩,今以谅暗之故,虽不能遍及群臣,然而二三勋戚,也不可不加恩。”【眉】忽然讲礼,可笑。言时开出贾午、韩寿、赵粲三个,求惠帝加官,惠帝连声应诺。却一连三日,不见动静,贾后向惠帝追问,惠帝默然。禁不得贾后再三盘诘,惠帝只得直告曰:“杨太傅不允。”贾后大怒曰:“汝贵为天子,封一二外戚,且不能做主,安望治天下耶?”又恨恨曰:“杨骏老奴,吾誓灭之。”遂与董猛商量。董猛曰:“殿中中郎孟观、李肇,素来恨杨骏不迁转其官,与之有隙,若召与计议,事必有成。”贾后遂夤夜召二人入宫密议。董猛从旁赞助曰:“二君若为皇后立功,且可锡爵,岂但迁转。”孟观曰:“杨骏弄权,宁独皇后震怒,凡属臣下,罔不切齿,诸王尤甚。臣意不如于诸王之中,召一二人入朝,商议政事,却另付以密诏,使率领兵士,入清君侧,必有应者。”贾后曰:“何人而可?”李肇曰:“楚王玮,少年果锐,戚望素孚,又是陛下同母弟,宜速召之,必得其力。”贾后曰:“若往宣召,杨贼不定生疑,不如使人往告楚王,使之自请入朝,可以不露痕迹。但不知何人可往?”李肇曰:“臣与楚王有一面之识,愿往说之。”贾后大喜曰:“卿明日便行,切宜机密,事若有成,不忘报也。”孟、李二人辞出。

次日,李肇推说有病,不能入值,却微服私行,星夜驰往荆州,入谒楚王。王问:“何来?”肇曰:“奉天子命而来。”王索诏书,肇曰:“无也。”王曰:“岂有数千里而传口诏者乎?”肇请屏退左右,屈膝密言曰:“晋室江山,危在旦夕,王知之乎?”王惊曰:“何谓也?”肇曰:“天子仁慈,杨骏骄恣,近日更于朝中遍植心腹,其志叵测,天子如日坐荆棘中。前日密诏某来,与王计议,请王提兵入京师,天子当付以诏书,使王诛逆贼,出其不意,擒之易如反掌;倘一泄漏,则杨贼羽翼众多,非但于事无济,且恐危及万乘矣。某此行所以不带诏书者,亦以杨贼耳目广布,防泄漏耳。”王曰:“杨骏无礼,孤亦恨之。先帝驾崩时孤引兵入卫,彼不俟终丧,即再三迫孤回国,可知其蓄谋非一日矣。但提兵入朝,彼岂不疑?”肇曰:“王但上表请朝,藩王出入,例有护卫,彼又何疑?”王大喜曰:“汝可即归报天子,孤随即拜表也。”李肇别过楚王,归报贾后,奏知如此如此说法,王随即拜表来也,贾后大喜。即日告惠帝曰:“闻楚王将上表请入朝,陛下宜准之,以示友于之谊。”惠帝应允。【眉】惠帝真是傀儡,一何可笑。

不日,楚王表到,惠帝即行批准。楚王玮果然提兵入京,屯兵司马门外,却不面君。贾后得报,连夜与赵粲、韩寿计议,草了诏书,命黄门董猛盗了御宝钤过,星夜赍到楚王营中,令其准备。一面请惠帝至中宫,贾后启曰:“杨太傅造反,陛下知之乎?”惠帝愕然,不知所对。贾后曰:“殿中中郎李肇,已往荆州告变,请得楚王领兵入卫,现在屯扎司马门,只等陛下诏旨讨贼。”惠帝吓得不知所措,良久乃曰:“太傅如何肯造反?”贾后啐曰:“事机危在顷刻,汝不杀人,人且杀汝矣。”帝张皇曰:“然则将奈何?”后曰:“速命一二亲臣,带领禁兵,先将反贼擒下,自然无事。”惠帝便仓皇临御外殿,贾后使黄门董猛随侍出去,以便随机应变。夤夜之中,百官无有知者,只有孟观、李肇、韩寿、贾午、赵粲一班贾后私人,齐集殿上。董猛问:“今夜值宿是谁?”左右报称今夜东安公繇值宿。猛即矫帝旨,召东安公入见,一面暗嘱孟观草诏,以太傅杨骏有罪,削去一切职司,以侯爵归第侯旨。【眉】竟由不得惠帝说话。

不一时,东安公繇入见,董猛疾呼曰:“太傅杨骏造反,东安公宜偕孟观、李肇,率禁兵戒严,以备非常。”东安公大惊曰:“太傅果然造反,臣愿擒之。”董猛曰:“公便宜行事可也。”东安公辞出。惠帝方欲退朝,骏甥段广探知此事大惊,径奔殿上,来见惠帝,俯伏奏曰:“太傅杨骏受先帝厚恩,竭心辅政,皇天后土,实鉴其忠,且又老年无子,岂有造反之理?愿陛下察之。”惠帝犹豫,不知所对。董猛从旁大喝曰:“杨骏反贼,逆迹昭著,凡代为乞恩者,均是同党。”言罢叱令侍臣,逐出段广,簇拥惠帝回宫。

段广被逐下殿,思量要往见杨骏,从长计议。谁知皇城四面俱已守备严密,不放一人出进,段广不能出,无奈返身,往叩宫门,请见杨太后。太后此时久已就寝,闻报段广有急事求见,即刻宣召入宫。段广细奏前事,太后大惊,立刻草定一诏,略言救太傅者有赏。段广接了诏书,飞奔至皇城墙下,觅路至城上,将诏书拴在箭杆上,拈弓搭箭,射到城外。这箭恰被孟观拾得,便使人持奏贾后。贾后大怒,谓惠帝曰:“太傅造反尚是外臣;太后一家人,亦串同杨骏一气,尚复成何事体?”遂不待惠帝主意,矫旨命后军将军荀悝,率领禁兵,将太后先送至永宁宫,严行看守,不准放一人出入。太后嚎哭而去,使人奏惠帝曰:“太傅果有反迹,国法所在,吾亦不敢强有所求,但乞陛下细心推求,免使受屈;至于吾母庞氏,乞恩贷其一死,以全我母女之情。”惠帝闻奏默无一语,良久乃曰:“交有司议奏可也。”

且说杨骏是夜,正在府中饮宴。原来杨骏所居府事,系魏明帝【夹】曹睿。初封平原王时,所建之藩邸,十分宏壮富丽,杨骏终日与府中官吏,饮宴其中。【眉】可见本无大志。是夜,正饮到兴浓时,左右忽报:“天子有旨。削太傅职,令以侯爵归第,听候处分。”杨骏闻报大惊,不知所措。主簿朱振进曰:“纵太傅有罪削职,天子当临御殿廷,明布诏旨。今夤夜出此,必有变故,不可不速作准备。”杨骏曰:“时方太平,有何变故?”说犹未了,忽报:“楚王玮口称奉诏讨贼,倾兵来围太傅府第,看看便到也。”又一起报称东安公繇,率领御林军戒严,一面来擒太傅。杨骏闻报,惊得面如土色。朱振曰:“夤夜之间,变自内起,此一定是阉监为患。为今之计,速宜在府前【夹】杨骏府。云龙门下,放起火来,以阻兵士闯入,亦借此以示威武;一面率领所部,先攻破万春门,拥翼皇太子,号召外兵杀入内廷,肃清宫禁,则奸人自然慑服矣。”杨骏素来柔懦寡断,闻朱振之言,沉吟良久曰:“云龙门乃魏明帝所造,工费极大,奈何一日烧之?”朱振顿足曰:“明公尚惜此区区,死无葬身之地矣。”杨骏曰:“太后在内,必能为我周全。”朱振以头抢地曰:“天子非今太后所出,明公何愦愦耶!”语未毕,一连几次飞报。楚王玮领兵自司马门杀来,东安公繇引兵自禁内杀来,东安公兵已踞云龙门屯住,府第已围得水泄不通了。道言未了,孟观、李肇已率领众兵一拥入内,见人便捉。杨骏慌忙奔入内宅,遇见两弟杨珧、杨济,杨骏仓皇曰:“变起仓卒,贤弟有何妙计?”珧、济同声曰:“昔日苦谏,吾兄不从,事已至此,有死而已,尚有何计?”原来珧、济二人,向见杨骏恣威弄权,屡次苦劝。杨骏非惟不纳,且疑两弟不肯从己,日见疏远。珧时已仕至尚书令、卫将军,因见其兄日益骄恣,逆知必有祸及,遂乞优致仕。济时方为太子太保,亦早欲乞休,以未得其便,故尚照常供职。表过不提。

且说杨骏见两弟口出怨言,心中更无主宰,及窜入内室时,众兵已相随入内。杨骏不敢恋恋,径奔入后园,思量逾墙逃遁,争奈墙垣高峻,不能越过,又见墙外火光烛天,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愈加胆落。正在逡巡觅路,忽见火光起处,孟观、李肇各提方天画戟,引兵入园搜捕。杨骏慌得手足无措,躲在暗处,蛇行鼠伏,走至马厩之内潜藏。喘息方定,孟观已至厩外,令兵士举火入内搜寻。兵士举火入内,孟观眼快,早已瞥见,提戟入内,手起戟落,刺死杨骏,拔出佩剑,割下首级。李肇赶到,失惊曰:“奈何便杀?”孟观大声曰:“奉诏讨贼,奈何不杀?”又附耳曰:“太后尚在,如不杀却,倘明日中变,吾辈休矣!”李肇恍然大悟。于是杨骏合族,上下男女三千余人,皆束手就缚。又连夜搜捕张劭、段广等,均送入狱内。李肇又搜得杨骏往来书函两大匣。纷纷乱乱,忙过一夜。

明日早朝,惠帝升殿,楚王、东安公等,各各复命。惠帝曰:“昨夜太后串通杨骏造反,卿等试议,当如何处置?”诸臣闻言,大惊,错愕相视,不知所对。黄门董猛奏曰:“皇太后图危社稷,是自绝于晋室宗庙也。虽陛下于慻慻母子之情,恐群臣不服,尚乞圣裁。”惠帝沉吟不决。中书监张华奏曰:“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然自党母族,不宜为天下母,宜依汉朝废赵太后故事,削去太后之称,只称武皇后,迁居异宫,以全陛下母子之情。”惠帝曰:“张华之言是也。太后昨夜已迁永宁宫,今朕再加恩。赦杨骏妻庞氏之罪,亦送至永宁宫,使其母女相见。其余杨骏三族,即日处斩。即派东安公前往监视行刑。”言毕退朝,各官纷纷散去。东安公即往狱中,提出杨骏三族,押赴市曹。杨珧大呼曰:“先帝曾赐我家免死铁券,藏在太庙,乞公奏明朝廷,推先帝之恩,免赤族之罪。”东安公只做不曾听见。一霎时三千余名口,相对就戮,杀得天日无色,血流成渠。东安公监斩既毕,入朝复命。忽马前报到,内廷发出诏旨,废皇太后为庶人,即日逐出宫门,与其母庞氏,一并押送至金墉城安置,即命东安公督解前去。东安公奉旨,即押着太后母女,及十余个宫人,向金墉城而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杨骏所居之室,史称为曹爽故邸,然朱振劝骏焚云龙门,骏曰:“魏明帝造此大功,奈何烧之?”曹爽第,似不豫明帝事,故假作明帝藩邸。

赵太后,即赵飞燕,汉成帝封为婕妤,旋立为后。哀帝即位,尊为太后。后以禁中旧案,废太后号,称孝成皇后,旋废为庶人。